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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1-07-11 15:26
鄌郚总编

谭连:孝妇河畔的高尔基

  谭连:孝妇河畔的高尔基
  谭连(1930—1999),原名谭家起,潍县人。在解放战争期间,他一腔热血,以笔当枪,揭露国民党统治下的黑暗现实,呼吁救国救民。新中国成立之后,他赴淄博参与创办《淄博工人报》,笔耕不辍,佳作频出。他写的中篇小说《长山和妞妞的故事》和短篇小说集《四件喜事》分别出成单行本;短篇小说《一个青年矿工》入选1956年全国高小语文教材。许多文学评论家认为其作品达到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高度,被业内誉为“孝妇河畔的高尔基”。他蒙受不公正待遇二十多年,但始终豁达坦荡、初心不改、歌颂正义、弘扬正能量,是一位卓有成就、值得家乡人民深切怀念的报人兼作家。
  本期撰稿:张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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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时崭露文学头角
  谭连虽出身鱼店之家,却喜欢文学。他阅读了大量文学名着,有强烈的创作欲望。在校期间不仅组织文学社,还参与《齐鲁日报》《统一日报》等潍县报纸的副刊编辑工作,发表的都是鞭挞时弊、斥责横征暴敛、呼吁自由平等的诗文。这些文字脍炙人口,深受读者欢迎。
  家族经营鱼店生意 祖辈意欲改换门庭
  1930年11月7日,谭连出生在潍县东关(现属潍坊市奎文区)鱼店(市)街的一个鱼店家庭。鱼店街是潍县“生猛海鲜”的集散地,除供应本地外,还转卖到全山东乃至省外。鱼市不乏“行头”,包揽说合买卖,打价过秤、赚取佣金。但“行头”可不是谁都能干的,谁干上,也得靠背景。潍县东关早就有“韩谭杜李王,打煞人不抵偿”的说法。相传咸丰年间,鱼市街谭族和下河街李族争夺“行头”,械斗相持。官府出面调停:在鱼市街中央,摆着一锅现煮沸的油,内放一只大秤砣,言明谭李两族各出一人,谁能徒手从中捞出,鱼市就归哪族,就出“行头”。官府本意是震慑一下,以求息事。李族无人应声,而谭族名万清者断喝一声“我来”,大步走出,弯腰撸袖伸手,猛唧溜地将秤砣捞出,扔在地上——但见其臂腕骨肉分离,不忍卒睹。官方继宣:鱼行归谭族经营!从此,潍县又有了“下河李惹不起,鱼市谭不好顽(办)”的说法。
  谭家在世人谁也搞不清祖上是从哪辈子开始卖鱼的,只能抬头看到店门上方悬挂着道光年间刻的“新利鱼店”字号。由此说,谭连出生在一个世代“鱼腥”的人家。父亲谭福鸿起初做绸缎生意,“七七事变”后继承祖业当起了鱼店经理。他热情好客,性情幽默,宽宏大度,人缘极好,鱼店营销不错,是街市上为数不多的长期站稳的户主之一。生意人向来就是上辈老了,把掌柜权让给下一辈,退下来后去城乡东一户西一家地要账,不赊账买卖是做不活的。去要账,就会饱尝“当孙子”的滋味,跑断腿、踏破鞋、折弯腰、磨干舌。尤其在兵荒马乱的年头,即使要到了账高兴往回走,路途上指不定发生什么意外。谭连的爷爷谭际升有过要账途中被绑票的经历,如果照此辈辈沿袭,有朝一日谭连弟兄也要吃卖鱼这碗饭。谭际升一心要改换门庭,让家族中出个读书人,离开这腥臊恶臭的鱼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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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体较弱性格内向 喜爱艺术记忆力强
  谭连弟兄仨,他居中,身体素质较弱。上学前后,大人从不叫他添手家务活,而让他上街和孩子胡窜窜,试图改变他的体质和内向的性格。
  北下河北头、鱼店街西头,有座俗称鱼店阁子(后名绿瓦阁)的过街楼,建于明代万历三十一年(1603)。阁顶有主殿3间,内祀关羽、关平、周仓泥塑。在后墙与东西山墙上,有表现关羽平生战绩的微型泥塑,过五关斩六将、过黄河斩秦琪、古城会斩蔡阳、挂印封金、桃园三结义等。立体浮雕,彩塑鲜活,栩栩如生,出自民间艺人之手,当地百姓叫它“山塑”。关老爷生日阴历五月十三以及新年,这里都有人山人海的庙会,香客纷至沓来,登阁子、看山塑。更是孩子们的盛大节日,谭连和同伴窜上跑下,气喘吁吁,出了鼻涕抿抿,耷拉了裤子提提,乐此不疲。捉迷藏总是他逮住别人,因为他藏在别人熟视无睹而掉以轻心的旮旯里。谁输了就挨“弹叭”,叭嘎叭嘎,声音老是响在别人额头上。他经常到阁子上玩,他往往带上一块抹布,擦拭神灵像或者是冥顽同伴的尿。他从阁子上回家,常趴在小板凳上画神灵像边侍立的小鬼,这里添一划那里加一笔,令他们的样子更加夸张。别人问他咋不画主神主佛的像呢,他严肃地说:“古人早琢磨到家了,不能改,不敢改,改他也不答应。”说得主次分明、厚薄有度,把偶像拟人化,显现出与众不同的心智。
  谭连四五岁时就爱听戏曲,上辈的艺术基因在他身上初露端倪。爷爷会哼戏,父亲擅长老生且会拉二胡,《四郎探母》《空城计》等是常曲。谭连听熟了,上学后又学了一些乐理,回家就成了他拉父唱,时常吸聚人场。但爷爷有个心结没解开,这孩子听大人讲古立马能复述出来,记性甚好;可算数差,按着他的手指拨弄算盘,怎么教,五指也分不清工,而别的蹭孩子教不了几遍,就飞舞自如。爷爷叹一声:“不指望这孩子当买卖人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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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习勤奋爱读书 积极办文学社团
  在爷爷“鱼腥”换成“书香”的家庭大政方针下,谭连就读官办油房沟小学。他学习勤奋,思想活跃,追求进步,对现代音乐有很强的感悟能力,《五三复仇歌》《松花江上》等抗日救亡歌曲烂熟于心。班级参加歌咏比赛,小个子的他往往是领唱或打拍者,还在街头活报剧《我爱卢沟桥》中客串过小演员。他的算学果然让爷爷一语中谶,很不理想,每次考完试,他总是藏着算学的成绩单不肯拿出来给大人看,而国文、历史等文科成绩出色,几近满分。小学毕业后,他又进潍县中学、潍县师范攻读。他嗜书成癖,阅读了大量文学名着,如高尔基的“人生三部曲”、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法捷耶夫的《毁灭》,鲁迅的杂文、茅盾的小说、郭沫若的剧作、胡风的文论等,还与几位同学组织“萤火文学社”,课外积级参与潍县两家报纸副刊的编辑工作。
  1945年,潍县和全国人民一道,迎来了全民抗战的胜利,憧憬以后过上好日子,但接着内战又开始了,潍县再度兵荒马乱、物价飞涨、百业凋敝,老百姓重新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现在,还有老人记得谭连写过一篇对话式的讽刺小品,大意是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后货架上绑着成梱的钞票,路人问干么去,他回答说买手纸,路人“欸”了一声,何必多此一举,你车架上钱的张数比要买的手纸多得多,直接用它擦屁股就是了。猛刺当局草菅人生、滥发纸币的坑民害国行径。
  潍县解放前夕,一批优秀的青年学生结成文学社团,用笔纸做武器揭露黑暗、呼吁救国救民,谭连成了这个集体中的年轻一员。他们在潍县两家报纸上创办了《拓荒》《萤火》《熔炉》等副刊栏目,发表的都是鞭挞时弊、斥责横征暴敛、抗议军占民居,反对包办婚姻、呼吁自由平等的诗文。这些文字痛快淋漓、脍炙人口,深受读者的点赞和欢迎,成了驱散人们心中黑暗的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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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进教材博盛名
  谭连的小说《一个青年矿工》入选语文课本。
  谭连(箭头所指)和同事们艰苦创业,参与创办《淄博工人报》。
  解放后,谭连被调往淄博参与创办《淄博工人报》。淄博是我国重要煤炭矿区,他多次深入煤井进行采访,了解工人生活,写出了一篇又一篇通讯、散文、小说和诗歌,频频发表在《萌芽》《上海文学》《山东文学》等刊物上。他的小说《一个青年矿工》入选全国高级小学语文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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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入煤井采访体验 佳作频出体裁多样
  1948年潍县解放,谭连正式参加了革命工作。他和许多青年学生纷纷投身到民主青年联合会组织的各种活动中,并亲笔创作了独幕剧《解放前后》,在潍县多地演出,大受欢迎,成为街头巷尾的话题。由于当时条件限制,没能把文字脚本留下来,致使完整剧情失传,但出彩句子还有人记得,如激励青年人脱离小圈子为社会作贡献的台词“走出去,孔雀开屏”等。这年秋,谭连始任潍坊《青年生活》社编辑。
  1950年,谭连由共青团山东省委调任《淄博团讯》编辑,并加入中国共产党。1951年年底,参与创办《淄博工人报》(《淄博日报》前身)并任记者、编辑和时事文艺组组长,工作忙得席不暇暖,被公认是报社的台柱子,参加了山东省第一届文代会。创业筚路蓝缕,才华灿烂放光华。新闻特写《采煤工与女教师》曾以连环画形式连载《大众日报》;1953年的中篇小说《长山和妞妞的故事》,1954年的短篇小说集《四件喜事》,均由山东人民出版社刊成单行本,成为新中国成立后淄博市第一位出版小说集的作家。他参加了山东省第二届文代会,受到省委主要负责同志的接见。谭连深明作品源于生活、源于社会的道理,创作激情燃烧,佳作如井喷。淄博是我国重要煤炭矿区,他近水楼台多次深入煤井进行采访和体验,对工人生活了如指掌,驾轻就熟,写出了一篇又一篇通讯、散文、小说和诗歌,频频发表在《萌芽》《上海文学》《山东文学》等重量级刊物上。谭连文笔流畅,构思朴拙,长于白描,平中寓奇。那时,作品结集要经过有关部门严格审查,过关后数量有限地发行,何况解放初期抗美援朝急迫,物质匮乏,连起码的纸墨都奇缺。然而,谭连的作品堂而皇之地摆在新华书店柜台上,这是国家赋予的极大肯定和无上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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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选入语文教材 低调应对业内赞誉
  1955年4月,谭连的小说《一个青年矿工》发表,先是入选1956年人民文学编辑部编选的《在工业战线上》一书,同年成为全国高级小学语文课本第四册课文。教材课文是要靠教学专家、编辑里手从大量的自然投稿中千淘万漉而来的,是向学生做示范的。什么样的文章才能达到入选小学语文课本的标准呢?早在新中国成立之初,文学家、教育家叶圣陶就对教材的编写提出了“符合规定”“足为模范”“以儿童为本位”的要求。这种文章应当有顺应满足儿童之本能的兴趣与趣味、培养并指导那些兴趣与趣味、唤起以前没有的兴趣与趣味这三种作用。就其形式而言,往往单纯、明了、匀称;就其思想而言,则真实、普遍。换言之,就是以儿童的趣味为中心,而又调和了教育与艺术二者,让儿童在娱乐中潜移默化地受到美的熏陶与道德和知识的教育。
  许多文学评论家连同谭连的其他作品也论及到了,认为达到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高度。于是,谭连顺理成章地成为“课文作家”,被业内誉为“孝妇河(流经淄博的河)畔的高尔基”。他一时声名鹊起,却低调地说:“怎能和高尔基相比,还没沾上边呢。他是大文豪,‘高而及’巍巍泰山,我不过是山脚下一抔土,不能开这么大的国际玩笑,叫我“远不及’我答应。充其量写了篇孩子们愿意读的文章,是个写手、作者,叫什么‘家’也过誉了。文学的东西无底洞,到不了‘家’啊……”
  他赢得写作荣誉的消息传到家乡,父老乡亲无不引以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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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描写简约生动 矿工形象跃然纸上
  《一个青年矿工》当作教材后,精简到3500多字,在历来高小课文里属于长文。现予概述,具体而微,以揣全貌。
  高小毕业生杜振刚是“煤三代”:“祖父在井里滚了一辈子,被折磨死了”,父亲“从嘴上没胡子的时候就干”“干了三十多年,现在都白了头发”。杜振刚“不去升学”,也没有通过“现在是矿上的第二副矿长”的父亲杜栋梁的关系,就径直找到煤矿人事科长,硬是要求批准,当了井下拉筐工人。初次下井回到家里,累得要命,但紧咬牙关。爸爸看到了,疼在眼里赞在心里。慢慢地,几个月下去,小杜适应了拉筐这种耗费高强度体力的活,“大家夸奖他:不光是力气大,心还挺细”。他工余就教大家唱歌,还讲故事、读报纸,有人看他这么有文化,就叫他“小圣人”。他虽然“好生气”地不接受,但更倒逼出了群众威信。
  毕竟年轻,经验少,老矿工赵云江时刻关注着小杜的成长,很多时候“具体指导他”。一次小杜没有戴安全帽,“老赵急红了眼,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井里增添了截煤机,掘进速度大大加快。小杜很眼馋,很想自己马上能当上操作手,但没有得到领导同意,还是干“拉筐这活儿”,他心里很纠结。一天晚饭后到赵家跟师傅说了,师傅开导他:“事情不是一下子都能遂人心愿的。如果都去开机器,拉筐这活谁来做呀?”谈到10点,小杜心里豁然开朗了,自己是青年团员,不应该“考虑自己学开机器而影响工作”呀。
  采煤队又换到另一个掌子面上,“这里,自然条件是恶劣的:工作面两头高、中间低,坡度在11度以上,顶板淋水很大”。拉起煤来,“顶板地淋水滴滴答答地泻在拉筐路上,路上又滑又湿,采煤面又是那样低矮,装煤的时候还得把身子躺下。有的地方,拉煤的时候腰都难直,滑滑的路,一不小心就要栽跟头,在这里干不多久,豆粒般的汗珠就从身上冒出来,很快就浸透了衣服”。但小杜和工友们没有畏葸不前,而是干得更欢,安全也有保证,“连一次轻伤也没出”。小杜心里“欣然地想着:在这煤里也蕴藏着自己支援社会主义工业化的决心。这煤呀,就要使铁路上的列车跑得更快,使156项苏联援建我国的大型工业企业项目建设得更快……”
  杜振刚下班回家路上碰上了矿长,得知“矿上全部实现机械化的日子越来越近,不久就要运来康拜因联合采煤机,拉筐也要改换用小筐,消灭人力拉筐”。果然,新年一月份,新型截煤机用到了矿井,“一辆辆拉煤用的小筐车也运来了”。小杜愉快地干起了拉小筐车的活,“效率比人拉筐车提高了三倍多”。“康拜因呼呼地响着,像一个健壮的钢牛在歌唱,井下洋溢着劳动的愉快和幸福”。
  小说故事并不复杂曲折,却生动地刻画出了主人公杜振刚在工友群、温暖大集体呵护下健康成长的过程,描绘出了一幅英雄群像图。刻画人物形象用笔简约、生动、完整、耐人寻味。一般写人物的文章,通常要描写他的五官、身高等,试图加深读者印象,该文在这方面却没费一字一词,而是通过主人公的言谈举止,让读者掩卷回味,想象他的样子:他是一个心灵美、外表也美,样子“振”作、血气方“刚”的新时代青年形象。全文无论是叙述语言,还是人物语言都晓畅明了,不用典故,不用成语,恰当使用儿化音,以求娓娓道来。故事情节完整,有序幕、开端、发展、再发展、高潮、结局和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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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言获罪失去自由
  谭连文友陈正宽
  谭连文友陈炳熙
  当谭连正处于创作高峰时,因坦诚直言而惹出祸端,被扣上了“右派”帽子,失去了人身自由和发表作品的权利。谭连回潍期间,在陈正宽的“昨非斋”与文友吹拉弹唱,交流写作,却不想“昨非斋”被诬为“做非寨”,谭连因此又被扣上了不少罪名。他将创作热情转向书信,在与亲朋好友的信中,畅谈理想、瞻望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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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心惹祸遭受批判 失去发表作品权利
  谭连正处创作高峰期,风云骤变。1955年,全国文艺界掀起了对“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批判。谭连在向组织“交心”时,当真交出了一颗困惑不解的心:“天下哪有那么多‘胡风分子’?批胡风,千万别胡刮风呀!”这句仍有“修辞格”的话既出,换来惊天霹雳!几乎一夜间,“公然跳出来为胡风鸣冤叫屈”“与反革命分子遥相呼应”等罪名接连而至,他开始承受一个接一个的批判,曾只身抵挡过4000人山呼海啸般声讨的猛势。他被开除了党籍,两年后又被扣上了“右派”帽子,失去了人身自由和发表作品的权利。用化名投出去稿件被采用,有人羡慕嫉妒恨,竟诬告他“右派分子扰乱文坛”“不能让他找到牢骚发泄口”……
  谭连的祖居在鱼店街北、自家“新利鱼店”的东邻,与后来成为杂文家的陈正宽的祖居紧邻。1961年秋,谭连因患甲状腺机能亢进症,回乡到医院治疗,住在家中,两人因志趣相投交往了起来。陈正宽经常召唤其他文朋艺友聚集到自己书斋里,家里就成了“说唱沙龙”,吹拉弹唱,一派难得的欢愉情状。兴之所至,谭连唱“黑头”(花脸),陈正宽唱老生,潍坊京剧团琴师张恂拉京胡,另一文友王续也能唱点儿。大家玩得很惬意。听众蜂拥,有擅长者也加入,犹如热闹非凡的家庭堂会。陈正宽擅写潍县乡情民俗,张恂爱写如《寄姑母》之类的人物故事,王续好写古典诗词,周末相聚,他们互相换看习作。谭连是写作行家自不必说,都请他看、听他讲解。1965年,陈正宽把书斋命为“昨非斋”,取陶渊明“今是而昨非”之意,寓示人与社会都在不断地对昨天的否定中变化前进。
  翌年,“文革”开始,“昨非斋”被诬为“做非寨”,被批为“文人聚会,散布对现实不满言论”……竟牵扯二百多人,哪怕只进过一次“昨非斋”的,也在原单位受批判、写检讨,或遭肉体摧残。谭连因此事更是雪上加霜,又被扣上了不少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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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锢难阻表达欲望 写信畅谈理想写作
  谭连被“豁免”回潍疗养有时间限制,不管疗效怎样,过些时候必须回淄博。此后的“昨非斋”,自是“门前冷落鞍马稀”。谭连与陈正宽交往多年,给陈的信能订厚厚一大本,不下数万言。谭连与后来成为着名作家、学者的陈炳熙,相交并非始于“昨非斋”,早在解放前夕就有来往了。谭连长陈炳熙4岁,涉足文艺要早些。潍县解放时,陈炳熙起步戏剧演出,对于如何扮好角色,曾求教过有写剧本经验的谭连。新中国成立后,谭连发表了两个作品集,尤其《一个青年矿工》入选教材,使得已经成为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学生的陈炳熙更加“羡慕发誓学”,写来长信祝贺。谭连回信说,陈炳熙有这么好的学习机会“真馋人”,并赞陈炳熙知识广博,“弄文字,连戏曲、绘画、书法诸多涉猎,倘各种努力不减,必成大器,吾侪难望项背”。两人书信不断,十几年后再会“昨非斋”,由原来的“尔”“汝”改为“老师”,相敬如宾。
  谭连“移情别恋”,转向写信。之所以如此,一是文字交流可以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了解、咂摸对方的观点,不像说话那样被断章取义,在报刊上不能发表作品,把文字发表给某个人看,总能允许吧;二是职业热情使然,当记者干编辑,绝对不能手懒,要速记要抓写,书信是“短平快”的操习渠道。谭连用心良苦,天人可鉴。写作权被褫夺,文章不能发表,对于以写作为高尚志趣的人来说,痛苦莫大于此。写信让谭连找到了宣泄口,思想的闸门是不可能关得住的。于是,汩汩潺潺,他的书信文字流淌到了亲戚友朋手中,谈理想、瞻未来、论创作、抒看法、改文章,字数远远超过了所发表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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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爱生活读书不辍 帮助文友诲人不倦
  谭连每到朋友家,总是把人家的书架翻个遍,目光刺一般插到书本上,充满求知欲。古今中外名着他几乎无所不读,最喜鲁迅杂文、“五四”散文,读后都有独到的见解。经过磨难后,文笔更加老练,风格越发开朗。他回忆童年的文章,文笔壮阔纵横,把清明的秋千、玉皇阁的雕塑、鱼店的秋蟹、明德楼的热闹、洋楼的柳春写得活灵活现,让人如临其境,想必也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和乐土。
  谭连对生活有着永远的热情,经常浪漫而高亢地朗诵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他依然唱着京剧、侍弄着花鸟鱼虫,深爱着和平安宁的新社会。由于那时医疗水平有限,使用放射性元素对甲状腺的摧毁过度,谭连饱受“甲亢”困扰,没有精神,嗜睡。随着政治和生理上的双重压迫,创作已力不从心……“莫道浮云终蔽日”,他相信“谭郎”才未尽,自己还有出头之日。他每天看书至深夜,往往靠在沙发背上睡去,经常书“呱哒”一声掉在地上,惊醒后再捡起来看。
  谭连总是热心关注喜欢文学的人,见他们发表了作品,时常写评论。有人劝他收敛锋芒,别“好为人师”了,他不愠不恼,哈哈一笑,又说:“自己学好了,方能为人师啊,我这也是学习!”他一反编辑的“决不邀投稿者相见”(鲁迅语),大凡看到能起死回生打磨成功的诗文,都抓住不放,当面或书信指出不足,推诚修改。“昨非斋”无恙时,谭连结识了前来求教的诗歌青年阚龙山,认为可塑。上世纪80年代初,阚龙山在《潍坊日报》上发表的诗作让他看到了,他就辗转书信联系上,说自己一时半霎回不了潍坊,可去淄博找他。阚龙山欣然而往,一起评文论诗。阚龙山现在已是拥有五六个集子的诗人了。同龄人甚至年长者,若真心实意询问他,他一定会畅所欲言。
  谭家正是寒亭文史工作者,是谭连的本家哥哥,他发现小说《苦菜花》中“柳八爷”的原型乔明志是潍县朱里人,抗敌战功累累,就主导写进了《寒亭区志》。意犹未尽,又写了纪实小说《虎胆英雄乔明志》,把稿件寄到淄博求教。谭连认真阅读了,总批、眉批密密麻麻,且利用假日休息回潍商讨。他认为这是难得的革命英烈题材,从小说的典型化、现实与虚构的关系等方面讲述一些创作道理,使困于写实的族兄受益匪浅,小说得以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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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娶妻喜获千金
  谭连(左二)平反后回归淄博日报社。
  谭连(左一)与家人的合影。
  谭连摘掉“右派”帽子后,同事们都热心帮忙,为他张罗对象。谭连娶得贤妻,终于有了温暖的家,他对生活充满了憧憬。女儿的问世如同天使降临,让他的生活多了些色彩,他说:“往事,就当过眼云烟吧。”往事已矣,他要往前看,毕竟未来还是美好的。
  摘掉“右派”帽子 最想娶个媳妇
  1972年,淄博日报社在内部会议上宣布摘掉谭连的“右派”帽子。当即有人问他:“老谭,你现在最想干的是什么?”这次,他没用“修辞格”,实打实地说:“我想要个媳妇。”全场顿时鸦雀无声,长时间缄默,悲催得有人流出泪来……
  1976年10月,当拨乱反正的曙光升起在地平线的时候,人们都想为谭连做点什么。赶紧帮他成个家吧,这才是最现实、最当务之急的事。“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谭连46岁了,到哪里找般配的、投缘的人呢?尽管已经摘了“右派”帽子,但还没有平反。论相貌,谭连算不上“帅哥”,但他才华横溢,又有名气,自然是不少有思想的女性心仪和暗恋的对象。他曾坠过爱河,未及谈婚论嫁便分道扬镳。在长达20年的误解、诬陷和批判中,也有女性“冒天下之大不韪”向他抛绣球、射丘比特箭,但谭连不想连累人家,更不想让将来的孩子被骂成“狗崽子”。所以,他的终身大事就一直耽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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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心同事张罗 为他办了婚事
  谭连对女方要求不高,在大家极力撮合下,他和赵女士相见了。赵女士比谭连小几岁,初次见面,她表示如不嫌弃,愿意一起度过后半生,谭连欣然接受。相亲异常顺利,谭连的热心同事无比积极,自发成立了“谭连结婚筹委会”,委员都有分工,各司其责,紧锣密鼓地组织了起来。
  婚礼在哪里举行,还是费了一番踌躇:回家乡潍坊,还是在淄博闹市区大酒店?征求谭连意见时,谭连说:“婚礼从简,我已不是青年人啦,不可张扬,哪里跌倒哪里站起来,就在本单位!”
  1977年1月,谭连终于走进了婚姻殿堂。大喜之日,全体员工都参加了。当双鬓泛白的新郎和个子高挑的新娘挽着手臂,走进报社大门时,夹道的人们使劲鼓起了掌,乐队敲起锣打起鼓,鞭炮震天,一起向这位报社的元老表达了由衷的祝贺和美好的祝愿。人们3元5元为谭连攒份子钱,挖空心思送喜礼,锅碗瓢盆、烹调佐料,馒头油条都有送的。席间,一个接一个向新人道喜敬酒,有的高兴,有的啜泣,有的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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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事已如云烟 家有爱女足矣
  赵女士曾袒露跟谭连结婚的原因,说首先看中了他的人品、他的孝顺,感觉放心可靠,老婆孩子不会受亏待。她举一例:谭连发了工资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往邮局跑,给寡母邮钱;即使“文革”时工资只有18元,他也往家邮10元。小事见大,有孝心的人做别的事也一定“八九不离十”,错不了。
  赵女士很快给谭连生了个大胖闺女。谭连47岁才抱上女儿,初为人父,钟爱自不必说,早有腹稿的名字闪亮登场:“谭晓娟!晓,晓事明理,世事皆学问;娟,小妮儿嘛,就该长得俊,貌比婵娟吧。”居委会登记新增人口,把“晓”写成了大小的“小”,他非追着改过来不行。邻居要抱女儿去玩,一定写好借条他才放行。谭连呼叫女儿,还煞有介事地带上姓氏,老伴开玩笑地说:“就怕闺女叫人偷去姓了别的,谁家没个黄毛丫头!”他回家最大的快乐,就是痴痴地看着“谭晓娟”这个自己的最佳“活作品”,一脸知足。孩子把尿洒在身上,他不忘幽一默:“这是孝顺闺女朝我身上洒香水。”在给友人的信中,每每坦言:“往事过眼云烟,算什么呢,没什么可抱怨记恨的,我有了家,我有了可爱的女儿。一切向前看,我的问题一定会有个正式结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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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生路上迈步向前
  方荣翔(前中)与谭连(前右二)及票友合影。
  方荣翔(右)代表作《奇袭白虎团》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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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9年春,谭连正式摘掉了“右派”帽子,并恢复党籍。他终于获得了新生,加倍工作追回失去的时光,他又可以随心所欲地高唱喜欢的京剧名段了。他与方荣翔交往了30年,两人交往坦率真诚,毫无杂念。谭连生来幽默风趣,哪怕环境再恶劣,也会妙语横生,心存美好。
  历尽磨难终得平反 忆旧颂新引吭高唱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决定停止“以阶级斗争为纲”、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的战略决策,标志着新时期的开始。1979年春,谭连从法理上被正式摘掉了“右派分子”帽子。次年1月,中央下文件为“胡风事件”平反,认定是一起冤假错、处理扩大化的案件。谭连得知消息,忍不住伏案啜泣,比自己摘掉帽子时还动情。
  谭连蒙受了二十多年不公正待遇,仍以可贵的党性面对人生,不惧生活饥寒之苦,无畏政治歧视白眼,漠视人际间的世态炎凉,淡泊如水,人品若兰,坦然面对,终于等来了阳光普照神州大地,政治生命重焕生机,文学人生“而今迈步从头越”。从这时候起,他又挥动起那支久违的笔,写出了诸如京剧名家方荣翔、潍坊风筝、博山野游等内容的忆旧颂新的华章;又引吭展喉,以激越昂扬的腔音,高唱平生最喜欢的《铡美案》《李逵下山》等京剧名段。
  谭连离休后,仍被评为“高级编辑”职称,还成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他说:“国家级小说作者若没有长篇力作,有愧啊!”他曾对家乡文友透露,想写一部以知识分子遭遇为题材的长篇小说,已着手搜集素材,广泛阅读着名作家的类似题材作品,学习借鉴,以避雷同,可惜病魔缠身,未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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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方荣翔交往30载 直言不讳提出建议
  谭连常约戏友齐聚他寓居的小楼上,横眉竖目高唱“皇恩浩,招老臣……”或是他操琴,友人唱“未开言,只由人泪珠滚滚……”简陋的楼房里立刻充满了喜盈的气氛,引得听客聚集。
  他与京剧裘派传人、山东省京剧团副团长方荣翔(1925-1989)交往始于上世纪五十年代。1959年4月,方荣翔去淄博演出《除三害》,谭连慕名求见。经人介绍,方团长知道了他是文章进了教材的作家,惺惺相惜,演出还没有卸妆,就在后台会见这位超级票友,两人相见恨晚,交谈投机。谭连还表述了佩服的心声,一位艺术家在朝鲜战场上一待7年,何等的恪尽职守,何等的视死如归!后来,方荣翔扮演了现代京剧《奇袭白虎团》里的王团长,唱段《决不让美李匪帮一人逃窜》简短、明快、有力,让谭连佩服得五体投地。方团长几年后再去淄博,谭连前往拜访,正值方荣翔请票友对角色提提意见。谭连“积习不改”,直言不讳:“在唱腔高亢浑厚方面似乎还欠点火候,洪钟大吕更能震慑敌胆。”话既出,心惴惴,不料方团长不假思索地说:“好,中肯!这方面李长春(京剧大家)就好些……”从此,二人成了诤友。又一次,方荣翔又赴淄博,步行到谭家拜访,谢绝吃饭,却要谭连引他去票友家串门。
  新时期伊始,两人又开始了书信来往。1989年4月23日,年仅63岁的方荣翔病逝,谭连含着热泪写下了散文《忆方荣翔》,深切怀念说:“每每听到他韵味浓厚的唱腔,我仿佛听到那颗纯朴的心仍在跳动着。可敬可亲的方老,他的人品、他的艺德将永留人间,他留给后人的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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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名源自投稿经历 诙谐幽默笑对人生
  幽默来源于生活,要靠个人素质的培养和知识的积累,可以升华到艺术的层次,可以是睿智的自我调侃,可以是尖锐的鞭挞讽刺,也可以是温厚的劝诫指津……能给人带来很多乐趣。
  谭连为文学而生,幽默风趣的话张口就来。他原名谭家起,“家”字是全族同辈统一用,“起”字是爷爷取的,要改门庭为读书人家,需要重新起步。谭家起接连发表作品时,自主改名“谭连”,有文友不解而问,他风趣地说:“名字是个记号,起初把狗叫成鸡、把鸡叫成狗,传下来也没问题嘛。一次,我两稿一投,编辑同时看中,都达到发表水准,征求我的意见,因为一期只登一个人的一篇文章。我只好一篇用了真名,一篇署名谭连——‘谭’字和‘谈’字义项有相同的,我就‘连’续‘谈’吧。结果,两篇都发表了,欺骗了读者,哈哈。我真能写出类似高尔基那些民间小人物的作品,我还改名,就叫‘谭连连’。恐怕写不出,就不再改了。哈哈——”他未婚之时,同事们看在眼里、急在心中,虽知政治原因是一方面,但也怀疑他腹有诗书气变傲,眼眸清高,就当面激他:“猪狗虫豸都找配对的呢……”他就搪塞说:“我终生都在恋爱中、选择中,你听我的名字,谭连,就是一生都在‘谈恋’爱中。我总有一天会让孩子叫你大爷、叫你叔叔的,稍等勿躁。”妙趣横生,令人捧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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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笔生花诉说乡愁
  鱼店街绿瓦阁门洞,谭连幼时经常在此玩耍。
  谭连珍藏的家乡年画。
  中国传统文化向来文学、艺术不分家,两者没有截然界限,而是互相参入、渗透、相辅相成。一个真正的文学家,必定钟爱艺术。谭连有浓厚的家乡情节,喜欢结交家乡的画家,研究他们的画作,从中悟得精髓。他把自己的怀旧情愫诉诸笔端,写出了《鱼市》《风筝》等怀乡代表作,作品妙趣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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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结画家汲取营养 研究画作感悟真髓
  谭连有美术功底,能顺手在纸上流畅地画出一些京剧线描人物,这与他好结交绘画行家里手不无关系。潍坊籍花鸟画大师、中央美院教授郭味蕖先生1966年曾给他寄来一张画,远景中一块淡墨巨石,石前一枝寒梅傲雪而立,画面最前方则是骨骼苍劲的几枝墨竹,题写的是毛主席的《咏梅》词中“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的句子,尤为亮眼醒目,隐有一种倔强的气息,蕴含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老乡的鼓励,更有一种对未来的期待。谭连把画裱好,悬挂在家中最显眼的位置,揣摩自勉,学绘摹本。
  谭连有一个牛皮纸笔记本,专门从报刊杂志上摘抄或剪贴认为无愧是“家”的、有潜力成“家”的艺术人物的事迹,尤其偏重籍贯老潍县的,即使在“文革”期间,他这个习惯也一直坚持着。他有宋步云、于希宁、庞希泉、陈寿荣、田翔千等画家的画作,每每收到,都会高兴得像一个孩子:“一幅画就是一篇文章,主题鲜明,详略得当,浓淡相宜,结构严谨,也有义理、考据和辞章……谁能像我有这么多跨界师友!”当然,他也把自己的作品回赠给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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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趣事深印脑海 思乡情节难以割舍
  谭连曾用诗化的语言向不谙世事的女儿表露过思乡情结:“离开家乡一天,如隔三秋;离开家乡一步,千里之外。”他常常说起幼年时光鱼店街商贾云集、熙来攘往的景象,一件件痴迷的往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登鱼店阁子可望的白浪河沙滩大集,逢五排十,每每人山人海,动辄上万;货品包罗万象、无所不有。虽然近在咫尺,屡赶不烦,明天是集,这晚上大人孩子都别想睡囫囵觉,各人虑谋个人的。谭连在炕上辗转反侧,复习上一集听到的“功课”,说书匠把水浒和三国故事讲到哪里了,明天再听就要无缝连接对上茬口儿啊。他跟随叔父去永乐大戏院看金少山的演出,对人家一开口声震屋瓦的嗓门佩服得五体投地。城墙根抠土蛰儿、河冰上打滑擦、城墙上放鹞子等,都是他追忆的素材。而对鱼店阁子的印象最深,说得最多,女儿听得过瘾,恨不得马上也回故乡爬爬、捉捉迷藏。谭连每次回潍坊,走时一定捎带一种鱼籽饱满的咸鱼干(柳叶子鱼干),烤了,吃火烧就着,是标配,格外“打馋虫”。此外,还有大枣粽子、脂饼、辣疙瘩(大头芥菜)咸菜等。
  谭连把自己的怀旧情愫诉诸笔端,寓知识性、趣味性和思想性于质朴的文字之中,写出了《鱼市》《风筝》等怀乡代表作。
  谭连的文章和平常言论中隐蓄着他的层递“怀旧公式”,或称“怀旧核心价值观”吧,可总结成“怀念老屋就是爱爹娘,爱爹娘就是爱家乡,爱家乡就是眷恋祖国,眷恋祖国就是永远听共产党的话”一套专门的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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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葬猫喂狗充满爱心 教育女儿善待生命
  谭连对女儿从小就反复进行爱心教育,现身说法。其一说自己在宿舍里养了一只小猫,后来那只猫因为误食鼠药死了,他很郑重地埋葬了,还给猫竖了一块小木碑,上写“谭连的小猫之墓”。再是三年困难时期,他从食堂回宿舍的路上,一只大黑狗总是伏在路边等他,看他远远来了,就会兴奋地扑上去,因为他手里一准儿给大黑狗留着一块窝头。
  谭晓娟在回忆父亲的文章里说:“从1957年到1978年,父亲在‘右派’这个岗位上站了整整21年!对任何一个人来说,这些年岁应该是风华正茂、大有作为的黄金时代。我无从想象父亲有过怎样的心境,又是怎么挺过来的。我问过父亲那时候的事,他没讲自己的遭遇和内心痛苦,却讲起某些小小不言的经历或趣事,让我听起来心里总暖暖的……即使在最困难的日子里,父亲依然有一片爱心,照顾着比自己更弱小的生灵。”
  报社里有个火炉工饭量大、出力多,三十几斤定量的口粮根本不够吃。谭连时常接济他,凡家乡来人捎着吃的,必定给他留一份。他从不把社里工人看得“低一等”,而是看成同志同仁,相遇总是师傅长师傅短地问候。在谭连追悼会上,多位已退休的工人自发赶来送别,火炉师傅哭得最悲痛、最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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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儿为他结集出书
  谭晓娟为父亲整理出版的《谭连作品选》。
  谭连作品《长山和妞妞的故事》
  谭连作品《四件喜事》
  今天看来,谭连作品里有些不无虚夸的东西,如口号、高调等,但不能苛责他,因为任何时候都是“文章合为时而着”。他有影响的文章,是“一五”期间我国工人阶级决战一穷二白的主旋律和赞美歌。谭连离世后,谭晓娟整理了父亲部分作品结集出版,也算了了自己的一个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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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理父亲早年作品 出版《谭连作品选》
  1999年7月24日,饱受病魔折磨的谭连离开了这个世界。单位为他举办了简朴而隆重的追悼会、追思会,挽联道“驾鹤西去笑九泉,留取清白耀人寰”。
  光阴荏苒,谭连的宝贝疙瘩谭晓娟已长大成人,亭亭玉立,聪明过人。大学毕业后,承父衣钵,做了报人,写作才气焕发,颇显乃父影子。谭连在弥留之际,曾对女儿说:“爸爸什么也没给你留下,只有一屋子的书给你看。”谭晓娟在一篇忆文中说:“我有个心愿,始终安放在心里不曾被遗忘,那就是——把父亲早年的作品结集付梓,这是我在父亲病重时许下的承诺,尽管当时只是想让病中的他稍感安慰,尽管父亲对此并不那么在意,然而,在我来说,是一定要做的。”谭晓娟触摸着一张张写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已经发黄变脆的手稿,仿佛走进了父亲的青年时代。这些一度被剥夺了发表权利的文字、这些洋溢着那个年代特有的革命激情的文字,终于在她手中变成铅字。2011年1月3日,谭晓娟写完“编后记”,即交付北方文艺出版社,很快,《谭连作品选》出版发行了。
  《谭连作品选》分为“小说篇”“散文篇”“附录”三部分,60篇文章,约23万字 。
  小说中,由《奖旗》《四件喜事》《应战》组成的“生产竞赛”篇、《金梅的婚事》《春节·婚礼》《淄河边上》《长山和妞妞》组成的“爱情婚姻”篇、《割煤机手》《矿灯大夫》《一个青年矿工》《“李逵”的晚年》《下矿井》组成的“时代新人”篇,犹如一幅完整的煤炭生产战线的五彩生活画卷。年轻的谭连刚刚脱离战争的烟霾,虽然已经投身热火朝天的社会主义经济建设,但在文化和心理上仍不可避免地保留着战争年代的痕迹。写这些作品的目的像那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作品一样,不是纯文学的抒发和玩味,更多的是将文学变成“整个革命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变成作者对旧时代讨伐的刺枪和对新时代赞美的歌喉。平心而论,这样的写作模式明显偏“左”,但它却真实地反映了在当时那个特定的历史条件下,知识分子带有普遍性的社会文化心理与百姓大众的思想感情的巧妙投契与对应。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东西,那时却是无比的真诚;现在看来难能可贵的东西,那时却是何等胆量的“挑战不可能”。
  《长山和妞妞的故事》以主人公的成长和爱情作为基本线索,将两个青年在大时代的心路历程结构成一个传统的“家庭复仇”式的通俗小说故事,叙事上又间或借鉴“才子佳人”式小说的叙事方式,以“成长小说”这种现代艺术形式阐述了作者的政治理想和对时代讴歌的主题。谭连巧妙构思和叙事,还会使读者从内心发出无限感慨,对结局击节叫好。
  《四件喜事》充分体现出“问题小说”的写作特点。“问题小说”并不是任何作家能信手写来的,它需要有敏锐的生活洞察力、高度的政治责任心、深厚的艺术表现力以及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的转圜技巧。故事围绕着“提出问题”,到“分析矛盾”,到“解决方法”,再到“指导工作”这一典型叙事模式展开,故事结构严谨,情节跌宕起伏,个性丰满突出。
  散文作品平中寓奇 思乡红线贯穿始末
  率性真情是散文的魂灵,也是作家的最高追求。这种率真必须来自作家主观心态的真诚和所要表述的客观世界的真实,两者缺一不可。谭连的散文两者兼具,不肤浅,而是深入到内层的真实里去,这就使得作品更富内涵,情感更为深沉。
  《鱼市》篇全文尽用白描手法,用浓郁的乡土语言描绘具有地方色彩的风俗画。“宽大的门头,迎面是字号招牌,右边是柜台、账房,左边总有一面秤架,上面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秤。店门口放着一条很长的凳子,供鱼客和鱼贩们休息。”单看一句,不无单调乏味,但连贯起来,却一气呵成,质朴淳厚,毫无造作,平易真切,隔世的生活情趣依然使人倍感亲切。
  《风筝》篇凭借对故乡风筝的一腔诚挚的爱心怀情,在介绍的同时,将历史和百姓的命运有机地结合起来,勾勒出一幅色彩斑斓的生活画面。文中写道:“日寇的蹂躏、连年的内战炮火,春的天空总是布满硝烟和刺鼻的火药味,人们的呼吸都像被窒息了一样,哪里会有心绪再放什么风筝,那万花怒放般的满天风筝,不再映入眼帘,那牵着风筝、轻飘飘如癫如醉的梦境似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读到这里,谁不掩卷沉思:和平是多么重要,然而,它不会自天而降,要靠斗争去争取。
  《潍县的歌谣》篇,充满了童真的烂漫,如“小板凳,搬两搬,两口子吃饭把门关。苍蝇抢了个米粒去,一撵撵到太行山,太行山上有座庙,两口子下跪齐祷告。漫(从)南来了个算卦的,左一卦,右一卦,捋捋胡子继续拉(呱):一个米粒算什么,值不当得远离家,还是迈开步子回家吧”,查遍潍县歌谣书籍也不见。每首歌谣后面还有艺术技巧的分析等。
  谭连写散文,善于在日常生活和见闻中撷取题材,把趣味性、知识性、思想性寓于质朴而简淡的文字之中,读来亲切自然、舒展流畅。浓挚的情感随之流诸笔端,看似漫不经心的叙述,却透露出人生感触,别有洞天,令人着迷流连。
  而今编辑谭连的作品集,只能是“选”,难以成“全”。本文前面提到的剧作、诗词、评论、小品、书信等,多已散佚。所以,《谭连作品选》当是他文字的冰山一角。谭晓娟透露,新的选集还将问世,堪可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本期图片由张建国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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