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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1-07-14 21:16
鄌郚总编

郭建华丨“讨米”小记

  “讨米”小记
  作者:郭建华
  2018年8月由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的《郭建华文集》,是我的自选集,含小说、散文、电视剧文学剧本三种体裁,共4卷,计176万字。这些文字,是从自1973年开始,45年间发表(播出)的作品中挑选出来的,大体上勾勒出这一时期我的文学创作轨迹。还有几种体裁的文字,在我的作品中占有一定比重,我一篇也没有收入,甚至在《文集》的附录《郭建华作品选目》中也未出现。手稿也被随手丢弃,一个字也没有保留。这部分作品就是报告文学和电视专题片脚本,及所谓“纪实电视剧”剧本。这些作品大都曾经发表、出版或录制播出,有的还获过奖,或者产生过一定反响,也有的胎死腹中。它们之所以被视为“另类”,排斥在《文集》之外,根本原因在于其文学品位。写这些东西,应该叫做“干活儿”,而非“创作”。这种写作的目的,就是宣传,宣传单位和个人。写作过程中,一定程度上也使用了文学手法,但根本上算不得文学创作。这样的目的和写作手法,造就的产品必然是带有文学色彩的宣传品,而非货真价实的文学作品。作者写作的初衷,往往不是创作鲜明的人物形象和曲折动人的故事,表达自己的真知灼见,抒发自己的炽热情感,展示自己的文学才华,激情和动力基本上来自“劳务费”。这类文字,报酬一般要比正宗的文学作品高出数倍。
  扪心自问,这种写作是有悖于作家的良知和天职的。东晋大诗人、大文学家、大隐士陶渊明曾有名言“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显示出文人的淡泊功名、蔑视利禄,赢得千古传颂。我们推崇陶渊明,但我们没有陶公的地位和境界。我们不是文学家,更不是隐士。我们是草根,是俗人,缺少“五斗米”的薪俸。我们要食人间烟火,不然难以生存。我们的米缸常常见底。一介书生,只有依靠手中的笔,开垦几块“小荒地”,方能保障有米下锅,不至于断炊。几十年断断续续的“讨米”写作,除了收获“劳务费”,聊补无米之炊,还得以通过采访和写作,开阔眼界,丰富阅历,积累了许多文学素材。这对于文学创作都是大有裨益的。“讨米”过程中发生的大大小小的故事,酸甜苦辣,五味杂陈,倒也值得回味,值得一记
  青涩“红富士”
  1996年1月底,我应某影视杂志驻潍坊记者站王君之邀,前往海阳县发城镇王家山后村采访,目的是为该村写一部“纪实电视剧”。同行者还有潍坊市戏曲研究室的牟主任。
  牟主任是剧作家,潍坊市戏曲创作权威,在全省戏曲界也颇有名气。他创作的戏曲剧本,屡屡获奖,有的还晋京演出,大受好评。牟主任是我的老师。我多次参加他主持的戏曲学习班,聆听他的教诲。他也多次来昌乐,观看戏曲演出,指导剧本写作。他没有剧作家的派头,幽默风趣,喜欢喝两口儿,很容易与草根作者们打成一片。有一年,大概是冬天,牟主任到昌乐指导创作。中午,文化馆为牟主任接风。大家谈得很投机,喝得也很尽兴。饭后,我遵照馆长安排,将牟主任接至我的斗室,在我的床上休息。那时候,街上还挂着大喇叭,县广播站早、午、晚准时广播。每次广播的开始曲是《东方红》,尾声则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傍晚,大喇叭响过《东方红》,我去请牟主任吃晚饭。进屋一看,被窝摊在床上,人却不见了踪影。我急忙四处寻找。办公室、厕所、宿舍……一一找遍,终无结果。我猜想牟主任或许上街闲逛去了,决定出去寻找。刚走到院门口,便见牟主任戴着眼镜,穿着棉大衣,肩上背着黑色人造革兜儿,匆匆走来。我忙问:“牟老师,你去哪儿了?”牟主任嘿嘿一笑,“我一觉醒来,听到放《东方红》,以为是早上,心想:糟了,怕要耽误回去的火车了。慌忙起床,也没来得及跟你们告别,就往火车站跑。到火车站一问,原来是晚上。喝多了,喝多了…… ”说着又是一笑。
  老掉牙的灰色“伏尔加”一路喘着粗气,一副不堪重负的模样,让人担心它随时会趴倒,把人晾在路上。好在这“老爷车”还算命大,颠簸数百里,终于在天黑前把我们拉到目的地——海阳县发城镇政府驻地。
  王家山后村的支部书记一行人早已在宾馆迎候。东道主介绍,这是全镇最豪华的宾馆,刚刚落成使用不久。足见东道主对我们的热情和敬重非同一般。天色已晚,寒暄之后,东道主便邀我们入席就餐。席面的丰盛自不待言。海阳靠海,上等的海鲜是主打菜。还请了镇上的两位干部作陪。只是房间温度有点低,与时尚的装修和丰盛的饭菜不太匹配。一路风尘,很希望洗个热水澡再就寝。主人表示歉意,说洗澡间尚无热水供应。
  两人一间的客房,整洁清静,还微微残留着装修的味道。宽衣上床,方发现床上铺着电热毯。电热毯质量不错,躺上去热乎乎的,很是可人。酒意、劳乏和电热毯的温暖,催人很快入睡。谁知好景不长,一觉醒来,只觉得身子底下发烫,摸一摸盖着的棉被却冰凉。这才明白,客房内并未供暖。冰火两重天的被窝,令人再也难以入睡。穿上衣服,开门去找服务员求援,外面黑洞洞死一般寂静。原来就我们几个尊贵的客人睡在这承载着东道主一片盛情的冰窟里。
  次日,我们到达王家山后村,开始采访。像它的名字一样,村子坐落在一面山坡上,四周都是低矮的山丘。山丘遍植苹果树,一片连着一片。东道主告诉我们,这里土壤肥沃,毗邻大海,最适宜种植苹果。这几年改良品种,全部换成了“红富士”。如果是春天,满山鲜花盛开。如果是秋天,则是一树连一树的大苹果。可惜我们来得不是时候。时值隆冬,只能观赏正在俏俏孕育着花蕾的茁壮的枝条。王家山后的管理体制有些特殊。改革开放十几年了,这里还是“大集体”。所有土地和果树都归集体所有。住房也是统一规划,统一模式。站在山坡回望村子,白墙红瓦,错落有致,与山林和蜿蜒的山路构成一幅美妙的“山居图”。
  走马观花地参观完果园,已近中午。我们回到村子,走进农舍。
  全村农家院落的格局千篇一律,都是三间正房、前后小院,再配以偏房。正房的西间,前面连着门楼,门楼前面是厕所。正房西间的后面,连着厨房。厨房内支着锅台,蹲一口大铁锅。用之不竭的苹果枝条在灶内噼啪燃烧,袅袅炊烟从立在西间南面的烟囱冒出。整个西间内部就是一盘大火炕,进门即上炕。炕上不铺苇席,而是糊一层纸,纸上涂以清漆,平整而光洁。炊烟自炕洞内源源而过,将炕面烘得温热适宜。
  我们脱鞋上炕,围坐在炕桌旁。桌上摆了一盘新鲜的苹果,个儿大、皮薄,咬一口,又甜又脆,满口清爽。这便是王家山后自产的“红富士”。那时候,“红富士”在潍坊一带还少有种植,属于稀罕物。而在胶东,在王家山后,已经是主打果品了。
  随后,热腾腾的农家菜就端上来了,比起镇上宾馆的大席,花样和口味一点也不逊色。最要紧的是,坐的是热炕头,而不是冷板凳。菜是热的,酒是热的,炕是热的,东道主的一片心意更是热的。数九隆冬里,这是再好不过的享受了。
  大家边吃边聊,吃饭、采访两不误。谈笑间,牟主任突发奇想,提议道:“咱们今天晚上就睡这大炕,怎么样?”支部书记忙说:“不行!不行!你们是贵客,怎么能睡庄稼人的火炕呢?还是住宾馆!住宾馆!”牟主任的提议正合吾意,便极力主张睡火炕。我的理由是,吃住都在村里,省去来往镇上宾馆的麻烦,能腾出更多时间进行采访。我没好意思提宾馆客房冰火两重天的被窝那把“不开的壶”。王君心领神会,也随声附和:“睡火炕好!还是睡火炕好!”宾主双方激烈争辩,最后还是宾方胜出,达成睡火炕的共识。
  当晚,东道主将火炕腾出来,把炕面擦得溜光,铺上拆洗后尚未用过的被褥。我们一行人躺在热乎乎的大炕上,享受着宜人的温暖和乡间特有的安静,度过一个香甜安逸的夜晚,也补足了因为冰火两重天耽误的好觉。
  此后,我们就吃农家饭、睡大火炕,登门入户进行采访。人们叙说王家山后的创业史,赞扬他们的带头人支部书记。支部书记是退伍军人,性格刚毅,吃苦耐劳,一心扑在集体事业上。他就像一头老黄牛,任劳任怨,拉着王家山后这挂大车,翻山越岭,一步步告别贫困,走向富足。毫无疑问,他就是我们将要创作的电视剧的“男一号”了。
  原先商定,剧本是由我与牟主任合作完成的。或许因为我在潍坊电视台混过,创作的剧本《墙东墙西》《剪花娘娘》录制后先后在央视播出,采访结束后,牟主任坚持要我一个人写。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牟主任作出让步,同意参与策划,由我执笔。
  回到单位,我即投入剧本的写作。其时我尚未退居二线,白天须按点上班,只有节假日和晚上的时间归自己支配。每天晚饭后,就钻进书房,趴到桌子上,绞尽脑汁爬格子。如无特殊情况,十一点服两粒安眠药,十二点辍笔就寝。这种写作习惯,在我退休之前,一直保持了数十年。熬夜两个月,终于在当年3月底完成六集电视剧文学剧本初稿,取名《红富士庄园》,交牟主任和王君审阅。二位提出意见后,我们共同研究修改方案,由我再行执笔修改。修改两月,三易其稿,于5月底定稿打印,赴王家山后征求意见。
  这次牟主任未去,只有王君陪我前往。坐的仍是那辆老掉牙的“伏尔加”。此行更为辛苦,除了颠簸,还有炎热。老爷车没有空调(也或许空调废了),只好一路大开着车窗,取自然风解暑。到达目的地,已是一脸灰尘,一身臭汗。始料未及的是,天气比上一次热,东道主的态度却比上一次冷。我们渴望住到宾馆,洗一个痛快的淋浴,在客房吹吹空调,喝几口茶水,消一消暑气,解一解劳乏。然而,东道主既未安排我们住宾馆,也未引至农家院,而是住进村办公室。用以接待客人的几张床铺皱皱巴巴、灰不溜秋,不知已多久没有人睡过。更要命的是,根本没有洗浴设施。晚上,在水龙头上草草冲一冲满头满脸的汗渍和泥垢,顾不得闷热和浑身汗臭,便钻进蚊帐,躲避蚊虫的袭扰。苦熬两夜,终于等到东道主们看完剧本,召开了支部大会,提出了修改意见。整个等待和交谈意见的过程中,始终有不祥的阴影在我们心头笼罩着。
  1996年6月12日,是个晦暗的日子。这天,我接到王家山后打来的电话,称支部班子调整,一把手换人,电视剧不搞了。《红富士庄园》一枪毙命。半年的奔波,半年的辛劳,顷刻化为泡影。我仰天长叹:再见了,《红富士庄园》!再见了,王家山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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