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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1-07-14 22:06
鄌郚总编

白金科丨老牛做官

  老牛做官
  白金科
  这个上午对于老牛来说可算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六十多年来最闹心的一个上午了,这时候老牛当然不知道,更闹心的事还在后头,还会一拨一拨地接踵而至。但这个上午的事的确很让老牛闹心。实际上今天上午的事就是需要发面的引子,有了今天上午的闹心事,才会有后头那些更加闹心的事。
  今天上午的闹心事在于一个名字,牛得仕。这个名字不停地从唱票人的嘴里嘣出来,记票人就在这个名字的后面不停地写着正字,这个名字也就在小黑板上一路领跑,遥遥领先。
  在牛家洼,老牛,——牛百利,已经做了二十多年村干部了,从小组长开始,一直到支部书记兼村主任,每一次换届选举,老牛都是以压倒多数的绝对票数当选。老牛不贪不占,遇事一碗水端平,这叫他赢得了大伙的信任。在执掌牛家洼的这二十多年里,老牛一向感觉良好,虽然没有创造出可以上报纸电视上炫耀的成绩,但毕竟牛家洼家家脱了贫,整个村子都呈现一团和谐气氛,各项指标在镇里也算中上等,这让老牛觉得很知足。可有一天老牛突然心血来潮,他忽然觉得就牛家洼这条件,各项指标都应该更上一层楼才对,牛家洼不应该在这个不下不上的层面上摇摆不前,但这需要一个有大本事的带头人,他老牛是没有这个本事的,这些年来,他老牛尽了力了。就在这次村委会换届选举之前,老牛做了声明,不再参加村委会成员的选举,但是镇党委的意思,这个支部书记他还得干着,关键时刻,也好给新的村主任把把关。
  让老牛没想到的是,他这一退出不打紧,大伙竟然把个牛得仕给抬了出来。
  牛得仕是他的儿子。一想到这个儿子老牛就头痛,这小子打小就是个拗种,一直跟他老牛不对付,老牛让他向东他偏往西,好不容易到了人生的关键时刻,按照老牛的想法,是让他好好读书,老牛家也出个大学生,老牛家的祖坟上也冒回青烟,可这小子偏闹着去当兵,当兵就当兵吧,在部队上干了八年,干得好好的,却又闹着回来,回来你倒是安安稳稳地干呐,好嘛,放着县城里好好的工作不干,偏要回到镇子上来买地建厂子,说是要把老百姓的产品卖到城里的超市去,还嚷嚷着要卖到外国去,屁,你以为买卖是那么好做的,就你那小脑瓜也能做的了买卖?只怕到时候把自己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呢。
  这是一个很好的上午,春天的阳光很和暖的照着,天空是那种很温馨的晴朗。在第一轮选举的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老牛的心情一如这天空般的晴朗和温馨,他相信大伙的眼光,相信大伙会选出一个有大本事的带头人来,万万没想到的是,大伙会选他的儿子。
  选举大会是在村委会大院里进行的,靠着办公室的墙根一溜儿摆着五块大黑板,唱票记票的工作就在这里当场进行,各位得票人的票数一票一票地都记在黑板上,明明白白。首轮选举的结果,牛得仕的得票数遥遥领先。
  按照规定,将会从得票数最多的开始,依次往下取五名作为候选人进入下一轮选举,最终选三人组成村委会,得票最多的那个人为村委会主任。
  虽然老牛事先已经做了声明,但大伙还是没有忘了他,在选取的五名候选人中,老牛排在第四位上。
  老牛明白,老百姓爱认个死理,也爱走个捷径,在接下来的选举中,会从上往下一二三地数,就是说,他的儿子牛得仕要做村主任了,而他老牛基本上是进不了村委会的。
  老牛已经打定主意让贤了,活到六十多岁,他才幡然醒悟,就自己这本事,绝对不能再干下去了,他不能误了牛家洼。现在看来,这个目的应该是达到了,但儿子要做村主任,却让他的心情一下子糟糕起来,原本晴朗的天突然就变得阴云密布。
  儿子长这么大,除了上学就是当兵,对农村的事知道多少呢?农村的事不是单凭一腔热血就能做的了的。农村的事看似简单,各家种各家的地,各家挣各家的钱,实际上远不是这么回事,除非你不想做事,就想做个挂名的官,一旦你想做点事,各种事儿就出来了。就儿子那拗脾气,不碰个头破血流是不会醒悟的。还有让老牛更害怕的,村主任怎么说也算个官,他怕儿子打着村主任的名义去做自己的事,拿牛家洼的利益去换取他自己的利益。老牛不想叫儿子碰得头破血流,老牛更不想看到牛家洼人受到伤害。
  会议处于中场休息阶段,工作人员在准备下一轮选举。这时的老牛再也坐不住了,他要阻止儿子当选,他要跟儿子争一争,为了儿子,也为了大伙,他得争一争。
  老牛走下主席台,往人堆里凑,跟大伙一一打招呼。眼下收回那个不参选村委会成员的声明是不可能的,老牛能做的就是跟大伙走的近一些,联络一下感情。老百姓都是厚道的,只要你心里有他,他自然就有你。老牛已经作了不再参选村委会成员的声明,但得票数依然排在第四,这就证明大伙没有忘记他,翻盘的可能性依然存在,如果他老牛重新当选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实话实说,老牛的人缘确是不错的,老牛所到之处,大伙都争着跟他打招呼,但都是礼节性的,没有实际意义。没有一个人会关注老牛现在的心思,这叫老牛很失望,很焦虑。老牛在失望之余一抬头,看见老伴从厕所那边走过来,老牛赶紧迎过去,将老伴扯到墙边,先探探老伴的意思,老伴也是群众中的一员嘛。
  “最后这一票,你想投给谁?”
  “当然是儿子了。老伴肯定地说。”
  老牛的心凉了半截。
  “你也不认个字,这一票就让我替你投吧。”老牛想做次弊,关键时刻也顾不得许多了,自己多一票儿子就少一票。
  老伴却是信心满满:“儿子的名字我还是认得的,当年你给儿子取这个“仕”字,不是说仕途就是当官的路嘛。”
  真是对牛弹琴!老牛一扭脸,不再搭理老伴。头发长见识短的玩意,到那一天只怕你哭都找不着个坟疙瘩。
  中午十二点,牛家洼村换届选举大会结束,牛得仕当选为村主任,牛百利没能进入村委会。
  这天夜里,老牛辗转反侧,一夜没能合眼。天刚溜明,他便骑上电动车往镇上赶。
  牛家洼离着镇子五十里,老牛赶到镇上的时候,才六点多一些。心里有事,翻来覆去搅得难受,家里待不住,就想着快点赶到镇上,一赶过来才知道早得有点离谱了。镇委机关八点上班,这时候整个镇府大院都静悄悄的,只有一个清洁工在打扫。
  老牛想先找个地方歇歇,吃点东西,折腾了一夜,乏得很,肚子也有些饿了。马路斜对过有一家包子铺,老牛走了过去。
  包子铺铺面不大,此刻里面已经挤满了吃饭的人,烟雾腾腾的。老牛知道,这些人都是赶着上工的。老牛一进来,老板就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老牛啊,这么早就来镇上了?听说你儿子都接上班了。”
  老牛算是知道什么叫信息时代了,牛家洼昨天刚产生新的村委会,到现在不到二十四小时,五十里外的这个小包子铺就知道了。老牛听着这话有些别扭,就有些不痛快,这时候墙角边烟雾中又冒出一句:“父子联手,牢靠!”
  老牛扭头出了包子铺。
  离上班的时间依然还早,老牛就坐在路沿石上等着,茫然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慢无头绪地想一些事,越想觉得心里越乱,直到传达室老于头在镇府大门口喊他,老牛才蓦然醒过来,到点了。
  分管组织工作的刘副书记刚进办公室,老牛就跟了进来。刘副书记愣了一下,“老牛啊,这大清早的你这是……”“别提了!”老牛说。按照老牛的思路,是要把牛家洼人是如何的不开眼,竟然把他儿子抬出来做村主任这事原原本本地跟书记说一说,可是陆续有人来请示工作,老牛只得找个角落先坐下来,好不容易瞅个没人的空,就不敢多说话了,直奔主题:“这个,我要辞去牛家洼支部书记的职务。”
  “前些日子建支部的时候,不是说好了你继续干着,关键时候给新的村主任把把关嘛。”刘副书记对老牛突然的变故显然不理解。
  “您快算了吧!想必您也知道了,这新主任就是我那儿子,让我给他把关,那非把我气死不可!再说了,我们爷俩一个书记一个主任,以后这工作怎么干?无私也有弊!”
  刘副书记略一沉思,说:“你说的有道理,你先回去吧,党委研究一下再做决定。”
  在等待党委研究的日子里,牛百利把牛家洼村的党员挨个做了掂对,结果让他的心情非常的糟糕。牛家洼村有四十二名党员,除去他,可能就得数儿子的人气了。儿子在部队上锻炼了八年,现在又扛着农民企业家的旗子,这旗子时下可香得很,甭管以后咋样,就眼下来讲,只要扛着这杆旗子,那你就是香饽饽。这就预示着,牛得仕极有可能当选新的支部书记,他牛百利已经左右不了局面了。这样一来,他牛百利辞去支部书记的决定是不是个错误?可如果不这么做,他们父子一党一政,又算怎么一回事呢?
  牛百利觉得很茫然。
  刘副书记是第四天上午来到牛家洼的,此行的任务,一是宣布镇党委的决定,准许牛百利同志辞去牛家洼村支部书记的职务,二是主持牛家洼村组建新的党支部的会议。
  牛家洼村四十二名党员中,有一位参加过八年抗战的老党员,已经九十三岁了,现在糊涂到问他什么问题就只有一个回答:“鬼子来了,打!”这一票只好作废。余下的四十一票中,有一票投了牛得草,这一票是牛百利投的,余下四十票,全部投了牛得仕。
  这个结果虽然与老牛的预想一致,但老牛还是感到有些闹心,接下来的事,就让老牛揪心了。
  儿子在做就职演讲,老牛刚听到句土地流转,心就提溜了起来,不用说老牛也明白,儿子这是要把全村人的土地都流转到他的公司里,让全村的人都为他打工,兔崽子,他倒真敢想啊!
  老牛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失败就是管不了这个儿子,儿子要作就随他去吧,作对了当然好,作错了自然有地方管他,反正老牛是没有什么家底让他折腾。现在好了,眼瞅着这小子是要拿全村人的家底去折腾啊!
  在场的四十一名党员中,除了老牛,还有十位上了年岁不管家中事的,其余二十位当场就与牛得仕签了合同。
  老牛清楚,有这些党员带头,群众会跟上来的。尤其牛得仕是他牛百利的儿子,而他牛百利一生耿直,从无私心杂念,就冲这,村里人也会跟着牛得仕走的。而他又不能鼓动群众反对儿子,他老牛只有揪心的份了。
  老牛借口心口痛,请假先退会了。出了村委办公室,老牛仰天一声长叹。天,阴沉沉的,要下雨了。都说春雨贵如油,在老牛看来,老天怕是在闹心呢,为他老牛的儿子,也为牛家洼的百姓。
  老牛找到刘副书记,说:“刘书记,我要当官!”
  这是牛家洼新的支部组建之后半月以后的事,在老牛看来,牛家洼这条大船就要偏离航道了,究竟要驶向哪里?老牛很难说。老牛坚信一点,千买卖万买卖不如庄稼地里玩土块,庄稼地可能有歉收的时候,不要紧,这一茬歉收了,可以改种别的,你听说哪块庄稼地倒闭了?再说了,办企业做买卖,那是能人做的事,就那个不着调的牛得仕,能成吗?
  老牛无力改变这种局面,退一步讲,即便自己有能力干涉,可万一大伙的选择是正确的,也许儿子真能让牛家洼迈上一个新台阶,如果那样的话,自己岂不成了牛家洼的罪人?这叫老牛很揪心,他想他得有所行动,有所行动才行。
  刘副书记看着老牛发愣,这一上班老牛就风风火火闯进来,没头没脑这一嗓子,着实让刘副书记摸不着头脑,正不知该怎样答对老牛,桌上的电话响了。刘副书记接完电话,这才说:“老牛啊,让你做的时候你不做,这刚退下来又来要官,你这唱的哪一出嘛!再说了,这官是能要的!?你也是个老党员、老干部了,这点道理都不懂?”
  老牛赶紧说:“不是一码事,我要求你安排我去我儿子的公司做官。”
  “这更办不了了。”刘副书记说,“牛得仕办的是民营公司,组织跟行政部门都无权干涉其内部事物。”
  “也没让您硬来,”老牛赶紧解释,“您就给吹个小风就行。”
  “你去你儿子公司做官,不去找你儿子,找我干嘛?”
  老牛说:“叫我去求他?那他的尾巴还不翘天上去了!”
  “这就没办法了。”刘副书记摊摊手,下了逐客令。
  老牛昏昏沉沉地赶回家,正赶上老伴在做午饭。见老牛这架势,老伴很奇怪:“这大清早就不见人了,去哪了这是?”老牛说:“转转,转转。”
  一连几天,老牛都打不起精神来,整天唉声叹气的,老伴起先并没在意,以为是冷不丁地不做官了不习惯,过几天就好了,可一连几天过去,老牛的状况不但没有改善,反而越来越厉害了,老伴这下害了怕,赶紧打电话找儿子。
  听了老妈的述说,儿子牛得仕轻描淡写地说:“您放心吧妈,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儿子的态度让老妈很生气:“你老爸病了你就这态度?你们爷俩再怎么不对付你也得关心一下是不是?”
  儿子已经把电话挂了。
  隔天,儿子来了。一进门,便将一份大红的聘书郑重地交给牛百利:“爸,我代表我们牛氏公司正式聘请您到公司任职。”
  牛百利躺在炕上,眼皮也没抬,懒洋洋地说:“想叫我去干啥呀?看大门还是打扫厕所?”
  “物资总管!”牛得仕说,“公司所有的进出物资都需要经过您清点之后才能入库或者放行。”
  牛百利一骨碌爬起来,两眼放光:“当真?”
  牛得仕说:“当真!”
  牛百利冲老伴高喊一声:“老婆子,赶紧给我收拾一下,我立马就去上任。”
  老伴却是一脸的不屑:“你说你这不是有病嘛!不在家过清闲日子,找那麻烦干嘛呀!”
  牛百利只是笑。
  但心里却是沉甸甸的。这个官他必须去做,他得给大伙看着门,别叫儿子把大伙这点家底赔光了;他得去给儿子看着门,免得儿子撞得头破血流。
  牛百利收拾行囊,跟着儿子去做官。看着儿子雄赳赳的步伐,牛百利在心里一个劲地说:儿啊,可得走好喽,千万别到了那一步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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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1楼] 发表于:2021-10-31 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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