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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1-07-18 08:59
鄌郚总编

五四 奉面谕接收县城 寡敌众孤军困厄

  
  我们听到日本投降的消息,是在国历八月十五日的深夜,各地方都互通电话,收音机也不停的广播。但这件惊人的喜讯,并没有引起大家的过度兴奋,放鞭炮庆祝的人也不太多,各人所感到的都有一种严肃沉重的责任压在心头。不但如此,张专员还特别以电话通知各地部队和所属机构,在防卫上切不可疏忽大意。胜利的来临,一点也解决不了我们险恶的处境和越来越严重的情势。我当然也要遵照着专员的指示,分别集体的或个别的,吿知所有的工作同仁这一浅明的道理,和今后应该如何加强防人的方向。这时驻在交通线上的敌军,已经是待命的囚徒,我们对他是无所畏惧了,但在共人方面,也是同样的无所畏惧了。以前的敌我之战,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人我之争了。日军都缩在他们自己的据点里,准备投降,成为他们隔墙观虎鬪的局面了。共人为了抢夺我们的抗战成果,窃据我们的原有地盘,竟不顾一切的作疯狂的袭击,到处点燃了战火。巍峨的鲁南山区,广阔的黄河平原,全都成了共人攻占的目标,进而拼命的扑向铁路沿线,夺城抢市,破坏交通。日本兵只有在共人袭击他们的营地时,始在自卫的范围内予以还击,而其他全面的地区,只有我们的游击部队负责对抗了。局势到了今天,果然是从对日战争中,一变而为剿人作战了。共人在其占领区内,抢刼人民财物,屠杀无辜良民,驱使壮丁,充当炮灰,民众完全丧失了生活的自由。这一胜利,不但没有尝到八年抗战的果实,反而带来比抗战更为惨酷的痛苦和灾难。
  在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第三天,我接到何主席从益都北乡徐振中防区送来的紧急命令,叫我卽日接收益都县城。我审度目前的情势。四周的共人兵力,超过我们百倍以上,无论从人数战力来看,都是无法相比的。固守一城一地,已非对人作战的上策,只是坐以待毙,任其呑食而已。益都城之广阔难守,是任人皆知的事实。我立卽带了少数几个卫兵,越过铁路,赶往城北十二里的高柳鎭附近的孙家庄去见何主席,想把我的看法作个建议,改变他那种接收县城的主张。当然他也有其不同的理由,我们不先进城,共人必先争着进城,我们不去接收,共人一定抢着接收。这在争取胜利成果上,是有甚大影响的。但在全盘性的战鬪和同共人长期鬪争的策略而言,实力的估计,情势的观察,人我双方的时宜地宜,总应全盘顾到。避实击虚不光是对付日本人的基本战术,也应该用以对付实力已经很大的八路军。如果这一城鎭旣乏援兵又无决心去固守它,何以不让共人去占一个空城,我们来保全广大的乡村?县城之能否收复,也要看有没有力量能够固守,或有没有战略上的价値使作一时的牵掣之用。要是明知力量悬殊,又是毫无作用可言,只是为了要个收复县城的虚名字,一点也不去分析招来的悲惨后果。省里刚把「接收」二字报到中央,县城早已被共人呑掉。当然,作战一定有胜败,拼命一定有生死,抗战是如此,剿人也是一样。不过我们一方面要和共人鬪力,我们在另一方面也要和他们鬪智。我们不能拿着自己必要的干粮喂老虎,喂饱了它会挺起身子再去扑食另一些生命。当然拿全局来讲,这口子干粮可能是微不足道的,但不管发生的作用如何,也都是经过八年苦鬪,熬过许多次寒暑霜露,风吹雨打,在益都县的小局面中,原是自己随时拿来可以充饥的饭碗,不能轻言牺牲,更不能随便喂了吃人的老虎,除非已到最后关头。如果当时的情况显示,非我带一部分人进城,何主席就无法脱身,不能赶到济南去接收省会,那我们这份差事,不但感到光荣,而且极为必要,眞是舍小我而成大我,死也甘心。
  农历七月,炎暑未消,热浪犹浓。当我满身大汗赶到他们的临时驻地,高柳附近的孙家庄,以怱忙的脚步踏进何主席那间临时行馆时,他正和张景月徐振中等高级官员吃完最后的一片西瓜。大家看我来了,就赶紧招呼人再切一个招待我。我看他们都已陆续离座,准备外出,我也来不及再吃西瓜了。于是且走且谈,所有的部队也都向益都车站进发,果然是要赶往济南接收省会去。何主席对我所提「暂不进城」的建议,拒不允准,坚持要我卽日移驻城里,作正式的接收。他说:「你必须马上进城,宣布收复了益都,我要带景月和振中到济南接收省会,这都是刻不容缓的事。我留下赵明远和你连络,你们可以随时商量着办。」我向他解释说:「主席带张司令和振中走了,铁路以北的屛障已撤,直到渤海都没有我们的一兵一卒。从县城到鲁南山区早就没有我们的部队存在。东距昌乐也有一百多里,事实上也是呼应不上的。这么大的一座古城,我自己只有几百名保安队,旣已接收,就要坚守,共人正在大量集结,南北呼应,这样的局势,要我怎么个守法呢!」不管怎么讲,他都不愿听取我将遭遇的困难,也不分析当前的事实,一股劲的催着我进城。我们步行了一个多小时到了车站,他们接着登上日本人备好的钢甲车,我也陪他们上去停了一个极短暂的时刻。开车的时间约在下午三点左右,临别何主席还在车上喊着交代我说:「子贞,你回去马上进城接收!」开车前没有几分钟,张专员也派了赵子良赶来,负责联络,一同随车西去,成为日后八区驻在济南的办事处主任。我看着那辆黑黑的钢甲车开动,车上的日本兵,成了何主席临时的卫队,遵从命令,礼貌有加。把我丢在站台上,内心有说不出来的纷乱和苦涩。但我不能久在这里迟疑,我必须立卽动身东返。共人的小组已随着他们的撤出路北,逼到车站附近了。我从北关过滚水桥经东关,顺着公路,到了杨姑桥。这时县府的许多同仁已经移到这里来,作为临时的办公地点了。我一路在想:「这就是八年抗战的胜利么?胜利接收本来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可是今天要接收到手的,究竟算是什么呢!将来我又如何交代?以前打鬼子,打不过可以躱可以逃,一旦进了城,只有挨打的份,怎么躱,怎么逃?最后的结局又是个什么样子!难道这就是当县长必须守土有责,与城共存亡,非如此下场不可么?」当时我确实感到非常难过,内心深处,的确蕴藏着不少的怨尤和不平。「你们可以带着上万的兵力撤离原有的防地,留下一座为大量共人作攻击目标的空城,让一个毫无战鬪能力的行政机构,公敎人员,名为接收,实则送死。这对军事上有什么作用,在政治上又有什么意义?」我在进城以前,早就看得淸淸楚楚,将来得到个什么结局,我完全明白。我向在场的同仁说明了目前的动向,作一些紧急的准备。有些年轻的员工,听说要进城接收,高兴的跳了起来,几乎找几个留守的人都感到困难了。可见当时大家在情緖上的热烈,适与面临的严重情况相反,也可以证明我个人在心理上的忧虑,也和行动上的振作,完全不同。局势演变至此,命令也已到手,怨谁都没有用处,消极更解决不了问题。只有勉强自己全力以赴,鼓励别人精诚团结。至于最后落个什么结局,实在不必想的那么多了。我当夜又赶到特务营所在地埠南庄,和腾霄营长硏究将来联络接应的可能性,他的力量有限,事实上也无法顾到百里以外的战局。我又在电话上和张专员商量了许久,他也没有方法给我全力支持,但又不忍看我白白的去送命。最后的决定,是把腾霄升任为益都县的保安团团长,指定他原来的第一连连长秦子兴为第一营营长,带自己原来的一个连作为第一连,益都的一个保安中队编为第二连,这时郇传礼已另有任务调离了益都,而由陶立阶任连长了。我自己则带全部的特务队和传令队,合起来都归秦子兴指挥,也够得上有一个营的兵力了。这些人事调升,部队编配,都是专员在仓上用电话卽时决定,马上下达命令的。这样强凑起来的一营兵力,对人作战,自然谈不上大用,但用以自卫,还可以差强人意。城里有一千五百名的伪军,不但战鬪力很差,大部分的思想也有问题。除了房虎文一个大队较为放心之外,其他人员我都没有把握,在局面到了紧要关头时,他们不会坚持到底是可以预知的。如果他们有汉贼不两立的决心,当初就不会变节投敌了。所以我这次带着这么一个临时凑合的营进城,不但要抵抗共人的围攻,还要防范内部的不测,虽然虎文曾暗中吿诉我说:「指望这些兵力御人确有问题,但上上下下都不会对县长有什么意见。我虽不敢说能够左右全局,但监视他们的规外行动,是绝对可以达成任务的。」以王葆团为首,四个大队的伪军中,房虎文是最坚强的一个。他和我个人的感情以及对政府的忠贞,八年如一日。他虽身负伪职,却完成了许多别人做不到的抗敌任务。他胆大心细,聪明利落,再加上他那副萧洒俊秀的外形,说到那,做到那,斩钉截铁,从不拖泥带水。虎文之所以跟了王葆团走了这条道,完全是由于顾全家庭,完成孝道,有以致之。否则北关房家这门大户人家必遭敌人之忌,老父也将被迫出任伪职。有了虎文这支子内应,使我这次进城接收,宽心很多,我虽不能直接指挥他,但在必要时对安全措施上是有很大方便的,我在进城以前二十几个小时中,除了组营自卫外,又把王敬轩的一个中队分派在九区和十区一带,陈有诰移驻河西一区,以为接应。房益全因防区过于孤立,也要求跟我到城里驻防。为了预防孤城独守,被人封锁,于深夜通知各乡鎭,把应摊的食粮,限时送进城去,以供军需。我则另在九、十两区急筹准备伪币三百万,带到城里应用。而县府所有职员,则由王秘书率领,约定时间,由杨姑桥结队前往。
  那天可能是国历八月十九日,我们依照计画,在规定的时间内由东门进了县城。这是我从廿六年底离开这座古都后,第一次公开回来。胜利凯旋应该是一件多么高兴多么光荣的事!可是事实上正好恰恰相反。因为环境上的威胁,和太多应变事项的忙乱,而且此举又非出于我之本意,所以在情緖上、心理上,都感到有一种难以言喩的焦急和痛苦。说的明显一点,那明明是一个火坑,一个陷井,和有去无回的死路一条。而且还带着文武一千多人,卽将跳下这个无底深渊。我进城以后,把县府暂时安置在我的母校益都师范北院,破屋残壁,门窗都被宵小拆去,目睹此景,不觉伤感万分。那自然是在敌人占领初期,趁着地方秩序未靖,为附近不良份子所破坏。事经八年,不但没有人注意这一最高学府的修复,也没有任何机构作有效的利用,满院蒿蓬,任其荒芜,由此也可以证明奴化政治的重点所在了。王葆团的伪军已由张专员予以保安第四旅的番号,成为我们共同保卫益都的主力。当天下午,马允宜带我到老县政府看了一趟,棹案上的一笔一砚,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就像刚才下了班一样的那么规矩。人员多已走散,伪县长吴寄朴也早就离开了益都,接着又去视察监狱,在押的囚犯,约有两百多人,他们看到我来,有的跪下叩头,有的放声大哭。我答应他们,只要不是杀人重犯,保证一律释放他们。马上又转到一间大仓库里,物资杂陈,新旧迭架。其中最引我注目的是里面存有原封未动的电话线数十大捆,新电话机二十台以上。我问马允宜为什么放着这么多的通讯器材而不用,据说是因为乡村电话线经常被人切断,线路大宗丢失,没有力量保持通话,所以干脆就不再修复了。我交代马允宜说:「这些通讯器材,非常重要,我要利用这些东西,便利城防指挥。」晩上,我召集秦营长王秘书以及县属单位的负责人,开了一次不拘形式的重要干部会议,分析一下局势的可能演变,和我们如何应付这一复杂战鬪的一切构想。新编第四旅从旅长王葆团,参谋张文安刘恕先,以及团营长刘毓桐房虎文岳联邦等都是抗战初期的同事旧识,意志思想谈不到,但也不会对我们有什么阴谋存在。可是他们到了生死关头时,究竟采用什么方式去应付一场紧急的变化,那就很难说了。尤其是他们官兵中有没有在思想上受到共人的蛊惑,也很令人担心。会散已届深夜,但我仍把房虎文找来,先向坏处作一些必要的安排。虎文机智聪敏,忠勇可靠,我对他始终有百分之百的信任。我说:「我们旣然决心坚守,谁也不愿意输掉这场战争。在我们孤城孤军,在共人势在必得。拿人数无法相比,论火力也差了很多。我们所凭藉的是一座坚固的城堡,军民的团结。我今天刚到,一来就准备作战,将来也不会有时间长谈,今后和他们建立什么感情,已经没有这种机会。万一遇到紧要关头来临时,究竟会发生一些什么现象,我没有足够的条件预作推断。你们在这一环境中住了八年,大家的思想心理,说法看法,应该是有很透彻的了解。共人是明显的敌人,只有死打猛拼,问题非常单纯,城破人亡,死了活该。但如果从内部发生了不测,弄个不战而亡,那才眞是死不瞑目呢!」虎文的见解和分析,我十分相信,他说:「这种部队,不论是官是兵,没有必死的决心是眞的。但他们自己都很淸楚,一旦栽到共人手里,是绝对没有活路的,我想内部不会有什么偶发的意外事故。如果眞正有不得已的问题发生,我会拉过来和县长合成一起,作最后的一拼。」我有了虎文这一份秘密的协定,心里松散了许多,也等于增加了一个营的自卫力量。经过这一夜的会议和谈话,凡是我们想到的,都曾加以硏讨,事前准备的,严加防范的,基层活动的,都不要稍有忽略。这在实际效果上,未必眞如所想的那么有用,但在应付这种紧张而多变的情緖上,得到相当程度的稳定,而且消除了不少的恐惧感。临朐县长王平甫,是以党务督导员的身份临时受命的,也因环境突变,县内无法立足,随我同来益都,患难与共,也成了我们的决策人之一。
  第二天上午,在北门里的操场上,给第四旅的全体官兵讲话,借着这一机会,把我带进来的现款,赏给他们了一百万,作为初次见面的礼金,以鼓励他们战鬪的精神,坚定他们抗人的意志,自然也具有一种加强我讲话效果的意义。否则只是空口向他们报吿些任务职守,一定会使他们失望的。中午又和他们营长以上的主管及旅部职员三十多人,作了一次简单的餐叙,决定了许多有关城防的布署。我就便提议把库存的大宗通讯器材,加以利用,在城墙上多架几部电话,加强情报效果,便于指挥作战。大家一致同意,并决定尽速架设。最奇怪的是他们这些军事机构,竟不知道县府仓库中存有这些贵重的器材,可见他们伪政权的军政之间,是有多大的距离了。第二天的上午,也是我进城的第三天,假天主敎的大敎堂,召开了一次非常重要的基层人员会议,包括所有城关的保长街长以及一些特别指定的工作人员共两百多人,那是我们一进城就计画好了的重要活动之一。在一般人的想法,认为开会只是缴款纳东西,实则除了分摊若干条电杆急待使用外,什么都不要缴纳,大批食粮由乡间向城里运,已经是他们共睹的事实。我把这一集会,看作是一次不折不扣的保甲训练,和防谍讲习,在我三个多小时的讲词中,几乎把所有人民和政府的关系,日本投降后共人叛国的情形,军民合作,巩固城防,以及民间防谍的重要,都作有条理有重点的分析。其中也宣布了一些严惩通人、造谣及扰乱民心的法章。全体听众的表现,令人非常满意。他们在敌伪束缚下,过了八年的委曲日子,难得第一次听到向往已久的自己政府主管所作的施政报吿。以后从多方面证实,经过这次基层人员的集会,收到了十分良好的效果。我也把随来的许多工作同志,用最迅速的方法,寻觅公私关系,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分散到各街各里,建立起活动据点,以监视共党份子的兴风作浪。我们久离县城,汉奸方面又多数是麻木无知的。在这样的一座大城市中,一定少不了共党的秘密活动,所以在基本上的淸底工作,当是全面展开鬪争最重要的任务之一。这次基层工作的安排,我们原在城里的党团特敎同志,发挥了极大的力量,他们都和城外新来的工作人员作了适切的配合,使工作效果达到了最高度。在这一次县城的保卫战中,他们的牺牲极大,很多都成了胜利后为国捐躯的无名英雄。
  一切防卫的军事布署,都由王葆团新编的保安第四旅负责。在刚开始的前三天,东关由房虎文的一个营驻守,能作战的兵力不会超过三百人;刘毓桐调到北关,战力还远不如房营。日军缩在车站上,只顾自卫,不问外事。从北关到车站,八里路的距离,完全成了一段眞空地带。共人小组,一入夜晩,就绕过车站,活动到滚水桥来,直接威胁着北关的东侧,和东关的北侧,那当然都是大举进犯的试探行动了。而其上万的主力,已分布在铁路以北,以高柳为中心的广阔平原中。城南方面,自从临朐日军于宣布投降的同时,就已调集到益都车站待命。而留下的伪军潘树勋部约八百多人,则在我进城的第二天,就经过益都,作了片刻的停留,慌忙的开往张店去了。他们的消息也相当灵通,根据当时局势的硏判,也是很容易了解的,如果他们的行动稍迟一步,慢说要去张店,恐怕走不到辛店就被大股的人军截杀在中途了。我曾和王葆团当面邀他们留在益都,和我们并肩作战。他看淸了这一孤城,绝非久守之地,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就马上离开了。自从潘部撤离了临朐,城南已没有我方的一兵一卒,共人凭借着云门山一带的优越地形,其前哨部队也有五千多人,已陆续迫近城下。继之而来的主力,还在临朐以北的途中。东自模范监狱,西到角楼村一线,布满了他们准备攻城的散兵。东关和北关在第四个晩上,因为受到共人的三面威胁,同时予以放弃,把部队撤离到城里。当时东门城楼至县学洼子一段,由陶立阶连防守,是晩人独攻东门最烈,喊话一次,猛攻一次,人占据靠东门的几处高楼,以机枪手榴弹掩护,数度冲至城门前。我守军防其置放炸药,特将军衣脱下,醮油点火,掷下作为照明,数次冲锋,均被击退,是夜陶连士兵刘俊卿阵亡,传令兵王瑞田被炸断左臂,余无伤亡。后来则由虎文负责接替,距我驻的师范北院,只有三两百步的距离,彼此就可以随时联络,使我安心不少。城外旣已撤光,四门都用砂袋厚厚的塡塞起来,这一孤注就非掷不可了。由各乡鎭向城里输送粮柴的车辆担夫,多被共人阻截,至此也不得不全部停止了。看情形,如果不是我们赶紧的编队集合,那天马不停蹄的一气赶进城来,稍一拖延,很可能就被隔在外面,变成违抗命令,来个撤职查办了。还好,总算跑在共人的前面,我们抢先进来,共人隔在城外。至于内部的了解不够,准备的情形太差,那就没法说道了。不过拿我们当时的心情来说,旣担心生死,又忧虑失败,这和后来太原的五百完人来比,眞是太惭愧,太差劲了。这时对外的通讯,只有一条东通仓上专署的电话线,那是我在进城的时候,于百忙之中架通的,因为只要连接起城里到杨姑桥一段就可以通话的。这条线路被切断的时间很晩,那是共人故意留下来窃听我和专署的通讯消息。因此这里的实际情况,我没有向专员通话报吿。远水难救近渴,说什么都没有用处。但张专员曾在较早的时间指示我说:「对于那边的情形,你可以相机处理,怎么做我都同意。」以后我便自动的停止向外通话了。
  我们正式在城头上和来犯的共人接火,是我进城第四天晩上的事。那时已在城墙上和各连级的守备地点,架上了十二部电话,平均一里半的距离,就有一个通话的地方。对战地的情况变化,随时可以有个很淸楚的了解。到这时候,王葆团张文安等人才知道这一抢先的措施,大大的有了用场。否则从师范北院的县府或参府街的旅部,到较远的西门,有七里路程,到西南里角双石碑和老牛眼还不只此数。慢说步行往返无法及时传达消息,就是坐车骑马也会躭误了紧急的战报。电话架好后,成为益都城里战地上的一大建设。我曾和旅部及城墙上的分区指挥官轮流通话,十分顺利。那些负责守城的连营长,也因能够随时通达消息而感到安心。我自从进城之后,为了集中力量,保卫县城,除对共产份子严惩不赦外,一切都不追究。凡是服从命令,参加御人工作,无论过去行为如何,都一视同仁,绝对没有任何歧视。但其中只有一个人是例外的,那就是作恶多端的眞正汉奸顾保善了。他给日本特务机关当了八年翻译官,杀害了不计其数的善良人民。当初陈子平区长被日本的狼狗撕噬,致使尸体凌落,也是他从中说了许多坏话有以致之。城里街坊父老,控吿他的人极多,都要求严办这一卖国的恶棍,以解大家的心头之恨。我帕特务队从参府街他的住处把他抓来,本想局势平复后,依法处理。但情况的演变,总觉凶多吉少,机会可能不多。就在一天深夜,战况最激烈的时候,把他押到东门北旁的城头上,一枪毙命,尸体推置城下。我和秦营长曾到南城墙上巡视防务,那是进城后第四天的下午,夕阳照着田野的谷禾,一片靑黄。共人活动频繁,数不淸的云梯影子,在稀密不一的人羣中闪动。睹此情景,内心感到无限忧急。城防交由这些新编的部队防守,能否经得起考验,谁也不敢预卜。我方之孤立无援,弹药奇缺,又是无可否认的事实。我和子兴在回程中都默无一语,自己本身的武力有限,无法控制全局,到了紧要关头,会发生也什么现象,谁又敢去深想。我个人没有作战经验,子兴也只是一个优秀的连长,还从没指挥过营级单位对抗敌人。只有尽一己之力,靠命运来安排一切了。我在接火的第一个晩上,为了鼓舞士气,自己也需要了解一下战地情况,就从东门上了城墙,向北绕行,经县学洼子到北门,从城外滚水桥一带,连续射来数百发枪弹,人影钻动,布满人军。我方据守的士兵,情緖尙能稳定,令人颇感放心。从北门到西门的一段,距城墙不到两百公尺的通道上,共人公然列队行军,没有把守城的部队放在眼里,那股子邪势凌人的嚣张之气,实在使我看在眼里,塞在心里。绕过西北角上的西门南折,到双石碑老牛眼一带,郊外沟岭崎岖,一片荒芜。除了法庆寺范公亭各处略现烟火,有稀疏的枪声外,大致寂静如常,共人不多。转过西南城角东行,下面都是人军营地,几乎全在步枪的射程以内。人多势众,十分可虑。从南门以东,到模范监狱,情势更为恶劣,嚷叫之声,淸晰可闻,大槪就是人军的主力所在了。我从东门下来城墙的时候,已届凌晨两点多。一路我都在各连甚至各排的驻地略作停留,和他们负责官长稍谈片刻,顺便和旅部通个电话。军心士气,一时也还看不出好坏。因为我对他们内部的情形,知道的实在不多。绕行城角一周,长达十七里,古靑城墙之大,可以想见。我在益都多年,也在城墙上逛过几次,但绕城一整周,这还是第一回。是晩除陶连在东门上曾作激烈战鬪外,其他各地还没有显着的攻击行动。第五个晩上,共人开始四面同时进攻,而东门的战况仍烈,这时已由房虎文防守,他曾直接打电话吿诉我说:「敌人的火力很猛,好几次试着爬上城来。他们的办法是好几十面梯子排成一组,每一梯子都两三个人接着向上爬,失败一次,再来一次,一波跟着一波。如果相持的时间过久,日子多了,我们的弹药很成问题。」共人利用这种人海战术,先强迫一些老百姓作牺牲,消耗我们的战力,等我们人困弹缺,防不胜防的时候,他们始以最小的伤亡,达成攻占的目的。像我们这样守城的部队,不论在人数上、精神上,和这种诡诈的敌人作战,确实不是对手。第六夜的攻击,则全部转到南面,火力较昨晩的东门更为激烈,战线的范围也扩大了很多。在这两夜的战事进行中,我则从东城头和南门一带,每次只走三、五里的一段就回来了。许多同事都劝我不要绕的太远,守城的士兵旣不是自己的基本部队,对他们的情况,又没有深刻的认识,只带十几个卫兵,走出去的距离过远,万一发生紧急事件,和大家失去了联络,连个解救的办法都没有了。我自己却没有想到这一方面,我认为常和士兵站在一起,容易鼓舞他们的勇气。再一方面,我自感在这种险恶的情况下,闷在屋子里,实在非常苦恼,远不如在城头上看个究竟,甚至看着共人爬上来也好,是胜是败,都不须任何人转达。这也或许是由于心情上的不安,无法使自己静下来的缘故。经我观察的结果,这些守城的部队,缺乏一种同仇敌忾的情緖,武器和弹药当然更是相当残缺,而守城最有效力的手榴弹,为数尤少,和对方射来的枪榴弹,在城垛口上声如霹雳的爆炸完全无法相比。有好几个排连长就曾吿诉我说:「我们只要有手榴弹,就不怕八路爬城墙了。」又说:「用步枪抵抗共人爬城,一来子弹太缺太贵,效果不大,尤其是在夜间。二来必须俯在垛口上,瞄准向下射击,增加伤亡,也不方便。」可见他们对于防守上,早已有此感觉了。在这一连三夜的战鬪中,当然不能以旅部的虚伪战果作根据,来衡量双方的伤亡和战力。以我自己在城头上目睹的情况来推断,共人伤亡,最多不会超过三、五百人。任何一段战地上,都没有发生过十分激烈的短兵搏鬪。听他们枪弹和叫喊,倒比实际爬上来的攻击,声音更大,情势更惊人。最初伤亡的那些敢死队,都是被共人迫胁的老百姓。共人的这种残忍狠毒,过去在各地攻击我们的碉堡据点时,也经常不择手段,施此惯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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