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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1-07-18 09:08
鄌郚总编

四〇、沈鸿烈辞卸省政 牟中珩接长主席

  
  八月中秋,我再度离开家乡,家人送别,岂只洒泪。先到靠近临朐边界的邹家庄,在特务营里住了几天。腾霄二叔对我所遭遇的双重变故,同具悲愤之情,且恨张立田的无知妄作,不知死活。一切都已过去,我不愿任何人再去追评此事。张天佐所辖昌乐全境的部队,原属八区专员厉文礼的第五团,所以大家都以「五团」称之。编有三个普通营和一个特务营,经过这一次敌军进犯,损失极为惨重。谢茂琪营长阵亡,连排长也有多人殉职,士兵死伤,当以百计。这时昌乐军政上下,都满怀伤感,立志雪耻,有一天张天佐团长就在特务营部里,和一些高级干部会晤时,忧伤激动,竟至号啕大哭。三营营长张振寰勇敢天眞,幽默活泼,他立卽安慰团长说:「人谁不死,我们打鬼子,被鬼子打死,这有什么稀奇?至于损失了些武器,更不値得我们愁眉苦脸。我们现在使用的这些枪炮,是团长生下来就带着的,还是我张振寰下生带来的?就怕我们没有办法,只要有办法,武器会跟着办法找上门来的。」张团长为其天眞忠诚所感动,遂重新振作,化悲恸为力量,终于有了超人的成就。我和张营长不太熟识,只是在腾霄二叔那里见过两次面而已,他原籍潍县,家住东关,原就是大户人家,在抗战初期,就带了一部份目卫的枪枝,跑到昌乐来投效张天佐的。外型潇洒英俊,聪明有急智,读书虽不很多,言谈却不像粗人。他辅佐张氏,创新持成,忠心耿耿,对昌乐整个局面的支助,贡献特多。最后积劳病故,死时还不到四十岁。当我在特务营住脚的那几天,又另出现了一件巧事。就在昌乐局面刚从一场战祸中收拾起来,把团部安排在仓上不到几天,我不淸楚是刘杰三因事去团部联络什么,还是张团长主动邀他前往的。如果刘杰三仍然和往常一样,以能在敌我双方面都可以立足为荣的话,我想张团长会把这次因受打击存在内心的愤恼,迁怒到刘杰三身上,但杰三则身历险境而不自知,他在仓上各单位的熟人之间,畅论了半天,当然离不开他那套「必要时好有个通变」的老办法。刘杰三可能压根就不懂得抗战的人,越抗越热,牺牲就是他们的目的。希望一个眞正爱国的团体领袖和敌人「通变」,是刘杰三注定了自己命运的悲惨下场。当他在夕阳下山,走出仓上不远,经过一条斜坡路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一羣武装便衣,没由分说,这位在昌乐县地位原很不错的政治人物,在一阵乱枪之下,死于路旁。由表面看来,刘杰三以这种方式毙命,有些人认为一定是张团长指示部下把他解决的。其实未必正确,因为张团长眞要杀刘杰三,尽可以付之公开,以通敌的罪名,绳之以法。刘杰三的言论立场行动,早已普遍引起五团官兵的愤激,张团长也在这次战役之后,对他有言词上的不满。部属中有些性子偏激的人,躭心他总有一天直接靠了敌人,成了抗战团体的后患,就不如抓着机会早把他收拾掉算了。总而言之,像刘杰三这样的人,无论怎样个死法,都没有什么重要,所以事后很少有人谈论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不过消息传到我的家乡,大家都彼此猜测,刘杰三之死与我和张立田的案子有关,那是绝对不确的,在时间上确是一种巧合。在我见到腾霄二叔以后,根本没有提及刘杰三的事。张立田之抓我入狱,与刘杰三毫无关系,否则他就不会在事前吿诉我,张立田发恨要杀我。我之所以遭受顚险,完全怨我自己一时大意,警觉不够,该躱过去的灾难而没有去躱避。至于刘杰三对于营救工作不肯出力,那是他自己的看法,也很可能是受了张立田的威胁和愚弄,认定我不可能活着出来。所以刘杰三之死,是他自己在汉贼之间,玩弄手法,引来的杀身之祸,他之这一下场,早在我预料之中,不过未曾想到有如此之速而已。我在这一个多月之间,遭受了这么一连串的曲折变化,有多少人陪我伤心落泪,欠下了多少人的隆情厚德,昼想夜思,何以自安。
  接着,省局、县局也发生了急剧的变化。沈主席已离开了山东,去了后方。听说要由五十一军的人出主省政。农历九月间,我先在九、十、一各区参加了许多小型的集会,大家并没有因环境的恶化放弃了党敎的活动,更没有因为我离开三个多月而稍作松懈。那些特敎据点,党中组织,眞是一部设在敌人心脏地区的机器,发挥了极端令人鼓舞的深厚功能,只是受了环境的限制,无法举行人数较多的集会而已。最遗憾的是没有再到二区和五区看看那边的情形,主要原因是敌伪之外,还有人党活动的增加,邻区部队的破坏,山区村落稀疏,出门就要爬山越岭,路途上的危险不能不防。所以那边的同仁、同志,都不同意我在这种情形之下到处活动,他们宁愿远途跑来一区和我聚晤。我在黄峪住了一个阶段,除了本身的党敎工作,极需积极推展外,所有听到一些外界的消息,也很令人沮丧。听说徐琳就在这次日军大举进犯山区时阵亡,自从去年夏天为调解他和李范五的争端见面之后,我始终不知道他究竟驻在什么地方。他是一位意志非常坚决的爱国靑年,虽然徐振中把他全部的家业带走,受到一些无法抗拒的挫折,但他并不灰心,也不动摇。人多抗战,人少也抗战。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和不屈不挠的坚定意志,在最险恶的环境中,和最强悍的敌人,奋鬪了五个年头,最后死在临朐八区日军的机枪之下。这种壮烈成仁的大无畏精神,当然还记载不到国家的史册之上,但却永远刻画在锦绣的山河之间。最可惜的是好友徐丕吉,听说他在徐琳阵亡之后,带了十多名勇敢的战士,血战终日,冲出了敌人的重围。又经过许多险阻难关,最后由临朐城西的重山中,绕道回到了益都。有人见到他进入了房益全的防区,也就是我们敎育科所在的地方。那时如果碰巧我也住在这里,老友重逢,促膝话旧,建议他一些下一步应走的途径,那该是一件如何令人高兴的事啊!不幸的是丕吉从此消失了踪影,以后的任何地方,任何时间,再也听不到他们的消息了。如果丕吉仍在人间,我不相信他能远走高飞,永远离开这个社会?我曾为了丕吉的失踪,安排过多次的查访和探询,都如石沉海底,没有下文。一年后,我亲自听到一位当时还在房益全队当司书的张西庚,讲述过徐丕吉等被惨害的故事。但我考虑再三,深怕这位张先生和房益全之间,存有嫌隙,未必全是事实。又因地方秩序尙未恢复,房队的存在,尙有其地方上的需要,乱世忠奸,朝夕有变,实在还不是追查这件案子的适当时机。我曾暗吿丕吉:「不管你是生是死,在我有生之年,必会查个水落石出,生则相聚,死也相安。」谁能想到万恶的共人,毁灭了我们的家,染腥了我们的田,生者已无法自保,死者当含寃九泉了。丕吉待人至善,道义精神尤重,有百步穿杨的神射本领,有入穴擒虎的超人胆量,不烟不酒,不曲不邪。从区丁开始,到抗战失踪,不因环境险恶而少动志节,眞称得起是一条硬骨头的汉子。我和他于二十七年秋分手后,他仍和徐琳搞在一起,没有因振中的脱离而稍灰心志。二十八年在益都北乡,他和侯耀庭发生摩擦,双方冲突时起,侯是益都一区人,抗战开始,也弄了一两百人,忽而东,忽而西,到处乱转。他也是十七年党训班的同学,领袖欲极强,能力却很薄弱,貌似忠厚而缺乏主宰。有一次他们在互相火并时,丕吉不防,为侯所掳,横加铐镣,百般凌虐,侯部上下,决计将其杀害,以消除这一强敌。有一天,一个看守兵又向他加以殴辱,丕吉破口大骂说:「你不要恃着主子的势力无理虐待我,我一不当汉奸,二不做共人,我是打敌人,救国家,许多战役都是我先冲锋陷阵,杀退敌人。我问你,你们侯队长参加过那一次的战争,你看他的样子会不会带兵打仗?难道把会打鬼子的人抓来加以残害,就是唯一的抗战本领么?我们都是本乡本土人,你们队长这样做,将来在地方上会吃的开么?如果我还有出头之日,我们都是好朋友,你不应该这样苛待我。假定你认为我是死定了,英雄不打死尸,你更不应该这样对付我。」想不到被他这样一顿咆哮,那位看守的士兵竟受了很大的感动,发生了一种爱慕英雄的心理,遂帮忙他打开铐镣,一同逃了回来。丕吉一生遭受的苦难和危险,以我所知,还无法道出其百分之一。但其在枪林中生活,弹雨中长大,消灭了无数的暴徒,拯救了不少的善良,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上天何其不公,使他落了这么一个悲惨的下场。在这里我原不想把张西庚亲口吿诉我的那些内幕,当作定案的眞象来予以重述;但我必须以「姑妄听之」的态度与之点出,使丕吉之死,姑且有个交代。那就是当丕吉带着一部份士兵到达房队防区之后,人困神衰,饥渴交织。房益全以老熟人的姿态予以热情接待,夜晩让他们分组安宿,使其力量分散。丕吉不酒,少飮卽醉,也因置身友地,不疑有他,睡至深夜,全被绑架而去,至于葬身何处,就没有人知道了。这和有人看到「丕吉由临朐北行,进入房队的防区」,从此再也看不到丕吉的人影,相互印证,当非全是空穴来风。
  三十一年秋后的益都局面,非常凄凉。农历七月下旬那一次的寒流过境,在昌乐境内的高粱谷子成长较早,米已半熟,收获数量虽然减少,但尙可食用。在益都境内,可就大不相同了,高粱落花不久,颗粒正在发育,谷子穗靑壳绿,米粒还没充实。气温骤降,生机全失,等于一成未收。一区、九区、十区,情况尤为严重。大批居民,都开始迁动,关门锁户,去东北谋生,敌人也乐得藉此机会,压榨饥民的劳力,以谋侵略战争的持续。当时敌人在各站上备妥一些载货的列车,灾民扶老携幼,拥挤在许多运煤的车厢里,有的东行渡海,有的西开转车。目的地都是东北,也就是日本的傀儡政权伪满洲国。这时的东北,已不是当年的关东,到处都有工作,那里也可以赚钱,饥民到了那里,全都受着日本人的控制,不是下碳井,就是修铁路,老弱妇孺,也要打零工糊口。一个冰天雪地的冬令过去,因冻馁而死亡者不计其数,最后能全家返归故里的,百不之一。农作的歉收,也直接影响了我们党敎工作的推行。一个没有政府作后盾的活动,本已勉强运用一切有利条件,保持现状;而今却又遇到这样严重的天灾,眼见许多人都处于自顾不暇的境地,再希望工作进展,那就更加困难了。所以我们的工作同仁,在这一阶段中,眞是焦躁万分,笑容全失。省政的更迭,八区专员厉文礼司令的被俘,五十一军山区根据地的被袭,张天佐第五团的惨重伤亡,无一不足以证明局面的日趋恶化。其他各地的游击部队,当然也会受到同样的压力,遭到同样的打击。可见敌人于珍珠港事件之后,其兵力的运用,已非常重视占领区的维护与稳定了。看起来,敌人的困兽之鬪,眞也是够狠毒的。因此,我们的工作人员,经常受了敌人加强其所谓地方治安的影响。断了接济,缺了供应,并成为敌伪搜索的目标。我和祚忱在黄峪住着的这些日子里,房益全还算具有容忍之量,情况无论如何恶劣,始终没有下过逐客令。敌人几次来犯,他都预先通知我们,我们得到的紧急情报,也马上吿诉他,加以防范。在多次逃避行动中,都是一同跑过临朐南岭,短则半天,长则过夜,敌人回城,我们回防。至于省主席换了牟中珩的消息,传到县里以后,大家几乎没有什么积极的反应。一则小的环境正在恶化,自身的困难有增无已,远水不救近渴,单纯的人事更易,好像没有什么多大重要。二则大家对于沈先生还抱着一股子浓厚感情,认为山东除了沈先生以外,就不会再有人把省政做好。牟中珩可能是五十一军的大将,但在山东各地一些抗战团体中,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没法说坏,也没法说好。不过在人事安排方面,常是上级认为最合适的,下级的看法未必都是相同,尤其是战时战地,民心的结合是省政上的一大重点。就拿八区专员一职来说,厉文礼被撤免了专员之后,按地方情形的需要,就应该由昌乐县长张天佐兼升斯职,一方面团结邻近各县的民心,一方面联合羣龙无首的实力,因为张氏本人有一个完整的昌乐可资凭藉,接替厉文礼收拾残局,处理善后,那是再合时宜地宜不过了。但事实的演变并不如此,当中又经过了对地方毫不发生作用的一任,而厉的旧部却于其被俘时期中,失了归宿,断了联络,各行各事,自寻出路,旣至张氏接任专员时,由于时机迟了很多,致使坐失良机,徒叹奈何了。所以当时八区副司令张髯农有这样一句话:「臭了不给,烂了还不给,生了蛆没人要才给我们。」那就是说,如果早给一步的话,就不会躭误了许多大有为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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