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
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1-07-18 09:14
鄌郚总编

三三、为地方奔走和平 惹气恼大病一场

  
  五区的训练吿一段落,算得上是一个完美的结束,次一步还须要到各地去看看他们实际的发展环境,指导他们在组织上、联系上,如何成为党敎的工作中心,以及通讯情报的活动据点,才能保全其生命,延续其活力,否则这些训练可能都变成了形式,而毫无作用了。这项工作是艰苦的、长期的,我个人必须在五区住一段较长的时间,和党敎同仁作一番基层的活动。韩鲁溪先生就向我这样提议过:「我们一定要把五区组织成一个模范区,作为党团敎育的发展中心,然后再向四周各区推行。因为五区地利与人和都具备着这种理想的条件,赵先生一定要住在五区,才能发挥更大的效力。」我虽当了半年以上的科长,地方上的人却很少以科长称之。极大部分都仍习惯于「赵先生」的老称呼,自己听起来也感到非常自然,那时,地方上唯一的困难,就是游击队编属复杂,号令不一,加上无限止的征敛,有的村庄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再遇上纪律不佳的士兵骚扰,则遭受的灾祸就更大了。我个人因为和这些部队的负责人有较深的关系,也就引来今天徐营,明天李营的口舌争辩,在可能范围之内,自应为民众解决一些不应遭受他们的痛苦。他们互相之间,也是经常磨擦不断,误会迭起,农历七月,我在潘村对岸的吴家南崖设置了临时办公地点,当然知道的人都称这里为敎育科了。吴家南崖到潘村不及三里,过一条河滩,爬一道陡岸,再拐几次崎岖的沟陵,在一周圈都看不见的洼陷之处,有二十多户人家,眞是一个理想的藏身之所。当我刚离开潘村不久,李范五便带了全营执事驻了进去,和徐琳所驻的车马东西相对,相隔可能不到十五里。温庄是一集鎭,正居其间。大家相安无事时,都可以到此采购,各得其便。一天,徐琳的一个士兵,可能原就是当地的一名流氓,作恶多端,为地方所不容。李范五受了别人的挑唆,竟不顾徐琳的部属关系,而予以逮捕枪决。引起徐营的震怒。第二天一早,徐琳派了武装便衣多人,潜伏在温庄集场上,俟李营的士兵前来采购,竟虏其三人而去。李范五闻讯,情知不妙,深恐这三名士兵,可能照他枪毙徐营的人如法泡制,在情急智生的情形之下,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马上派人请我到他的营部,说明经过,希望我能立卽前往车马,营救三人出险,我从心坎里就讨厌这种互相报复,无理私鬪。我旣然住在五区,为了地方安宁,民众幸福,和无辜的生命牺牲,我有义务为他们调处争端,达成和解。我对双方的行为,深感厌憎,走在路上,愈觉心灰意冷,怅恨满腹。傍午到了车马,见到了徐琳,当然他一看到我来,就已了解我的来意。自他驻了此地,我因路远事忙,无事不登三宝殿,逢来就有事,凡事没有一件是顺妥的。还没等我开口,就向我大骂李范五,当然曲直是人人皆知的事。李范五最大的错误,在于擅自逮捕友军的士兵,竟又径自枪毙,这是令对方无法忍受的事,但李范五却坚决不承认那人是徐营的士兵,是一个家住李营防区,人民指名控吿,他故意到徐营挂一名义,而仍照常回来作恶的流氓。一般人都相信这一辩解,否则李范五再坏,也不会给徐营随便枪毙一个士兵。不管怎样,我们都应该冷静下来,想个完善的解决办法,维持双方的和平相处。但徐琳却愤愤的向我说:「他给我枪毙一个,我就给他枪毙三个,我看李范五有什么办法!」我认为徐琳一开始就不应该拿「你杀我一个,我杀你三个」这种作法来向我摆理,我也没有好气的回驳他说:「你今天杀他三个,改天他再杀你五个,这样杀来杀去,什么时候才会结呢?这就是处理问题的方法么?你们当官的致气,就拿人家无辜孩子的生命作赌注么?」我的话尙未说完,他就急不可待的大声吵叫着说:「你只知道和平相处的重要,难道这一次的事件,是由我而引起的么?只准李范五杀我的人,我就不能杀他的人么?你只说些不负责任的话,怎么解决问题呢?我不杀他几个,还有什么办法啊?什么话都不要讲了,我非枪毙他们不可。」徐琳以最固执最冲动的态度,说了这些绝情的粗话,把我气的肺都要炸破了。我在忍无可忍,闷着一肚子的气,也向他愤怒的说:「好,你当营长,你有权杀人,随你愿杀几个都好。我来到你的营部,屁股还没有沾到位子上,你就左一句枪毙,右一句枪毙,好像世界上只有枪毙才能解决一切的争端,你认为我没有到李营去给你要人,而今天却来你这里给李范五要人,是一件不公平的作法。其实我是没有能力劝导李范五为善,而我却有这份义务来阻止自己的朋友作恶。你旣然不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谈条件,硏究办法,那就由你自己看着办好了,我算白跑一趟,我算不识时务。我过去曾为人家解决了大大小小那么多的事件,从没有人当面给我过难堪,卽便是和解失败,也还领谢我善意的奔劳。而今天眞想不到竟会碰上自己人的钉子。好了,我回去。」我把桌子一拍,拿腿走了出去,放步离了营部。徐琳又说了两句什么,我也没听淸楚,后面有人喊我住下,我连头也没回,话也没答,一直跑下一个岭坡,带着一肚子气,向前直闯,路上的石头,多次碰上脚面,而差一点绊倒。走了大半里路以后,忽然天降大雨,势如倾盆,霎时间就淋成了一个落汤鸡。两边的山岭都为雨雾所遮掩,道路也一段一段被积水所淹没。就这样冒着大雨,涉着急流,足足走了一个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才回到自己住的地方。筋疲力竭,满腹气恼,大有万念俱灰之感。其伤心悲愤之情,无以复加。同仁都工作在外,室内寂静的可怕,旣无倾吐的对象,更少平息的心情。虽然午餐未用,却连晚饭也不饿,只感头昏脑胀,火气中烧,整夜不能入梦。第二天早饭也不想吃,食欲已经完全消失了。一个人躺在铺上,顾视左右,情况相当凄冷,半晌未到,忽然来了李范五的四名随从兵,亮着短枪,神情严肃,一进门就向我说:「我们营长请科长到营部去谈谈。」我看情形有异,不必再说什么。我以最大的耐力,勉强支持着随他们到了潘村,让我躺在营长的铺上休息,室外又特别派上一个持步枪的岗兵,摆出一种监管的态势。营部的人看我病情严重,久烧不退,便请来一位刘医官为我打针吃药,一天诊治三次,没有一点起色。这位刘医官就是潘村人,他在王葆团未附敌前,原就是第五大队刘毓桐的医官,不但早就认识,而且是一位很实在的熟人,所以主动的对我备加照顾,使我非常感激。李范五整日未回营部,故意躱开不和我见面,所谓「到营部去谈谈」,纯系骗人。这时只是放我自己在他房间里,加以软禁罢了。身体旣不能支持,误会又无法解释,也就只有任凭时间拖延,随便他们处理好了。如果李范五不是疯子,什么理由也不会把我和徐琳掣成一起,而为营救他们的俘虏作人质。人在无可奈何的时候,反把情緖平抑下来,一切都归释然了。这些人自觉权力在手,就可生杀予夺,不讲事理,不循正途;一昧私心自用,任性而为。当了这么一个游击队的营长,人不满三百,枪不及半数,就想达到顺我者生,逆我者死的狂态,这眞是抗战阵营中的一种奇特现象。李四疯子出身江湖,环境可能造成他的失常,守法也可能感到不快;徐琳师范毕业,服务敎界,民意国法是我们生活处事的准则,自不乏做人的知识,何以也如此冲动,悖理妄为?一个人随便拿着自己的名誉作睹注,谁也给他想不出理由来。我从昨午到今晚,已经五餐未能进食,里面发烧,外面害冷,旣不干渴,也不饥饿,只是全身无力,晕头转向。李范五一天没有回来,营部的整个环境都静悄悄的,彼此都不愿说什么。大约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李范五突然神情紧张而带有兴致,说话急促而含着祥和,一步闯了进来,开口就说:「科长怎么还在这里,我今天有事不在家,你们这些笨东西,有没有伺候科长吃饭?」有人答复他说:「科长身体不舒服,都问过了,他不想吃什么。」他又装模作样的大发脾气说:「你们这些人,眞是死相,为什么不赶快请医官来给科长看看。」有人说:「刘医官已经来打过针了,科长需要休息。」他又说:「那好,赶快再请刘医官来看看。」他一气说了很多,好像我也需要打个招呼,道谢他对我的这份关怀,我只好很没有力气的勉强说:「这不是指挥作战,营长也赶快坐下来休息吧。」一会,刘医官果然来了,正在为我打针的时候,有人给我送来一封用大信封写的信,我拿到手一看,就知道是徐琳写来的,我看封口的痕迹,像是已经拆过而又黏合起来的。信上的内容大致是:「吾兄昨天来此,我正在气愤之余,语多失体,时値中午,又让兄空腹而返,途中更遇大雨,使我悔恨无及,一切照兄所嘱办理,敬请原宥是盼。」我这才知道,他们是先截阅了这封信以后,恍然领悟了实际的经过,知道寃枉了好人。自愧处事欠妥,特意先一步进来,假装表示安慰,以掩饰其恶毒的阴谋。他明知我食不下咽,偏叫厨司大调菜肴,装出一片热情,更加重我内心的气恼。没有好久,那三个被俘去的士兵回来了,我先听他们在院子里说了一阵子话:「我们这三条命,幸亏赵科长去了一趟,不然,全都完了。赵科长为了救我们,差点和徐营长打起来。」我和徐琳争吵的时候,他们就被押在隔间里,接着李范五便大声的喊着说:「赵科长还在我们这里,赶快到屋里来看看吧!他正在挂急着你们呢!」他们三个人一进门口,就一齐跪在床前,磕起头来。并且哭着说:「要不是科长昨天去了一趟,我们全完了。」我勉强坐了起来,安慰他们说:「赶快起来,不必这样,我有责任把你们救回来。徐营长是我要好的朋友,我不住在五区也就罢了,我旣然住在这里,我就必须要管这件事,你们都没有罪,徐营长也不会杀你们。气头上的话,并不代表他内心的主张,这就好了,我希望大家以这一次所得的敎训为鉴,将来能够言归于好,互相协助,双方都有好处,你们休息,我也该回去了。」这三人当中,有李范五的一个小勤务兵,名子叫做关怀,年方十七岁,鲁北唐邑人。由于我这次救他回来,终日念念不忘。两年后,我接长了益都,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跑来,跟着当了一名传令兵,不幸在一次激烈的战鬪中,为了保护我的生命,中弹阵亡,此是后话。李范五这次非常高兴,我一走出门来,他又表示歉意的说:「我对科长实在没有话说了,以后你用着我李范五,如果我不出全力,就不是姓李的子孙。」接着又分派他们的卫兵说:「多去几个,扶着科长,小心送科长回去,明天还叫刘医官去给科长打针。」遂卽派了七、八个人送我回了吴家南崖,要不是他们轮流扶我走路,眞还没有办法回来呢。好在结束了这场灾祸,也觉稍得安慰。可是我的病况,却越来越重,显然不是普通感冒伤风的小毛病了。连日请来好几位乡村郞中,都感束手无策。
  秋雨连绵,凄风不止,这对一个病人来说,都是极易引起悲烦和苦郁。我的高烧,接连八天不退,粒米不能入口,村内几位长者,不时前来探望,并多次远去五里铺子买来上好的西瓜,消火去暑。这时李温如、杨德生、季祚忱等已先后赶来,轮流为我煎汤熬药。地方熟人,也天天来问,大家都笑在面上,苦在心里。当时有一位和冠三同村的孙小弟,名字叫做孙兴永的,在科里担任书写和刻板工作,平日已够辛劳,晚上和我睡在一起,深夜端水拿药,伺候到天明,不烦不躁,不倦不厌,比现在大医院里的护士要好的太多了。其衷心热诚,那能不令人感念。在这种环境里生病,旣无医院,又乏良医,白日看着病情恶化,已属不幸;就在这个当口上,突然传来警报,敌人由益都辛店等车站,集中兵力,要进犯五区。徐营李营都闻讯远去,附近已无游击队的踪影。我为了同仁的安全,催着大家马上疏散,各向自己认为最方便的地方暂避。祚忱决定绕道进城,为我访请名医,治病要紧,这样拖下去,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我个人陷于半昏迷状态,时睡时醒,不宜到处移动。大家原想抬我过岭,到二区找地方躱避,但敌人的铁蹄,究竟要踏到什么地方,谁也不敢逆料。所以一动不如一静,干脆把这条命交给天,让幸运之神去处理好了。吴家南崖有几位六、七十岁的老人,也坚决主张我个人留在此地,把室内的陈设另行布置,没有半点文案书香的气息。他们向我保证,也向科内同仁保证,绝对安全无事。他们说:「赵先生尽管躺着休息,鬼子来了,我们有话应付他们,谁家家里没有生过病的人。」如此安排,大家也就放心了。在我自己来说,病已至此程度,很难希望有个回转,敌骑纵至,又有何妨。我早年身体太坏,老希望能活过三十岁去,才不算是少年亡故,这次病重,我就想到今年正好是三十岁了,难道人的生命,就有如此之巧的下场么!晚上,照着疏散的计画,大家各自离去,留下了两位老人和我作伴。一夜安然无事,内心稍感快适,这是我第八天的病期了。方庆警报已经解除,以为敌人可能另有目标,不会再来五区了。依照习惯所知,敌人都是拂晓来袭,早饭以前无事,就可令人放心了。不料傍午时分,潘村薛庄突然来了敌人。距我住的地方,只有一河之隔。村民闻讯惊逃,已有不少的人躱到吴家南崖来了,几个老人开始准备,有的在门外察看动静,有的拿了工具整理庭院,有一位留在床边陪我,煎烧汤药,使我非常安心,也深为感激。时间没有多久,敌人从薛庄潘村而东,越过温庄南岭,去了一区,没有踏进吴家南崖一步,总算度过了这场灾难。这几位老人给予我的深厚恩情,我当终生不忘,吴家南崖全村的居民,也都对我有一份特殊的感情,使我在病中感到许多安慰。我虽然连他们的姓名都没有记住,但只要保存着那种深刻的印象,将来都会在九泉之下重逢的。祚忱借着逃情况的机会,果然进了县城,于敌人去后的第二天中午,请来一位靳神父的弟弟靳医师。他擅长西医,也略通中医;要不是这项抗战救国的民族关系所牵引,竟在此时此地,从敌人盘据的县城中请一位医生下乡,那眞是谈何容易。靳医师给我检查之后,断定是严重伤寒,内热外凉,积淤而成。发烧过久,肠腔阻塞,上下隔气,不能贯通。他先为我灌肠数次,又吃下流质药剂,再连续打了三针,到了下午,已感烧退神淸,有了饥饿的感觉。靳医师冒险下乡,已属难得,又在这间茅草屋里住了一夜,再施针药,然后回城。以后他又自动来过两次,病情大有起色,靳医师城乡往返,身心劳顿,旣没有出诊费,也没有车马费,好针贵药不知用了多少,恢复了我的健康,救回了我的生命,临别我却没有道个谢字。人所给予我的,我所亏欠人的,又是差到那里去了。科内同仁,为我买来大米,做成稀饭,以为补养,眞是抗战以来的高级享受了。经此病患,身体已虚弱不堪,在铺上又躺了半个多月,才开始下床活动;并发现全部头发也脱落净光,在以后的六个多月,才恢复生长,但已不及原有的半数了。我能出入房间走动之后,因为东部的同仁好友,多远道前来看望,深感不安,大家都主张回到黄峪去静养,这里距城太远,一切需给,都不方便。黄峪距城咫尺,又是东西中心,养病也是一个很好的环境。有人主张用床铺作担架,抬我过岭,庄里的长者就建议骑驴,绕道五里铺子走平路。我知道他们对我的关切是如何的周到,都担心我的体力远不能胜任长途。可是这样一来,打扰的人太多,更增加内心的愧疚,所以最后还是采用了步行的办法。走一段,停一会,时间久了,也就回来了。这一离开,在我担任敎育科长期间,就没有再回到五区过。我住在黄峪,因为上下三餐不便,就没有再去过那间小客厅。靳神父送来的补针补药,供应无缺。冠三学过护理,由九区赶回,为我打针调药:整日不离左右。城关的党敎同志,听说我病了,也托季云书或靳神父带些罐头食品,表示慰问。忘记是那一位组织中的同志,竟把自己畜养的一对安哥拉奶羊,割爱送出城来,让我朝夕进补,早复健康。这些照顾和关怀的热忱,我也只有在日后的工作岗位上,奋鬪不懈,来报答于万一了。全体同仁,也因此受到极大的激励和鼓舞,益觉自己年来辛勤工作的成果,堪以吿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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