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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1-07-20 16:19
鄌郚总编

冯蜂鸣丨南燕皇帝

    南燕皇帝
    冯蜂鸣
    东晋隆安三年(399),鲜卑贵族慕容德在青州广固城建国称帝,曰“南燕国”,系中国历史上东晋十六国之一。国都是“广固城”,虽然南燕国国祚衰薄,只延续了十余年,但却使青州成为齐鲁大地历史上唯一有人称帝的地方。
    山东境内唯一的京都,青州广固城内,到底发生过什么故事?或许,这是很多人想知道的。
    冯蜂鸣先生的《南燕皇帝》,正是详细介绍了慕容德与慕容超在青州称帝的十年历程。所有内容,都是冯蜂鸣先生以其学者素养,使用翔实史料而汇总了历史的真实性。本文的语言形式,又流露出冯蜂鸣的作家风格,生动,幽默,富有韵味。因此,这是一篇极具历史价值和欣赏价值的力作,于此连载,以飨读者。
    慕容德(336年—405年10月18日),是慕容皝幼子,母公孙氏,字玄明,昌黎棘城(今辽宁义县)人,鲜卑族,五胡十六国时期南燕开国皇帝。
    自公元305至430,这134年间,是中国历史上的十六国时代。说是十六国,实则是有21个国家。登上极位的有83个皇帝,非正常死亡者,占了一半。还有17个皇帝,在位不足一年,即被暗杀或公决了。
    一个极其热闹的时代。
    人皆尽知,一个皇帝,就有一大帮高官贵爵。这些人虽然蒙受皇恩,坐享荣华,但要搞个叛乱,弄个政变,随便得就像开启一只酒瓶。而炒皇帝的鱿鱼,跳槽到另一个主子的门下,那更是超市里的顾客,从服装区走到鞋帽区了。
    怎会有这番景象呢?
    一是秦汉之后,权力带来的无限风光,在此时产生了极大的诱惑。人们的普遍共识是,只有成为皇帝或权贵,那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二是类似于礼义廉耻的行为准则,尚未定型。人们的思维与举止,丝毫不必顾及道义的障碍。
    因此,当时的世风世俗就是:
    “且趋当生,奚遑死后”。
    只追求今生的成功,哪里担心死后的名声。
    如此一来,想当大官的人,就是市场经济中的个体户,只要脑筋灵活,会抓机遇,一夜暴富的可能性极高。至于谁想当皇帝,只要拥有足够的军事力量,剩下的也便只有技术问题了。
    十六国时代的后期,在今青州定都的南燕国皇帝慕容德,就是技术方面的大家。所以,他不仅奇迹般地在齐鲁故地上树起一个国家,且经营得如火如荼,美不胜收。那第二代皇帝慕容超,却是个十足的外行力巴头。他玩火自焚不说,还叫那一个国家、几万条生命,做了他的陪葬。
    虽然,南燕国并不大,只限于今山东一带,存世也不长,只有10年的功夫,然而,把麻雀的胸腹里看透了,也便知道狮虎熊豹以及全人类,竟是怎样的脏器。
    第一章
    大功臣故土失路 小美女敌国受宠
    慕容德,字玄明,鲜卑族人。336年出生。身高“八尺二寸”,相当于现在的两米。他的父亲、大哥、二哥、三个侄子,都做过皇帝。深具政治、军事专业能力的他,也就早早地储存了一个梦。
    年,31岁的慕容德,已是前燕国里上朝议事的武将了。这个国家,是慕容德的父亲慕容皝开创的。此时的皇帝,是慕容德的小侄子,13岁登基的慕容暐。这年,也就是小皇帝20岁时,遇到了一件发生在邻国的事。
    前燕的国土,在今华北地区。它的西面是前秦,南面是东晋。前秦皇帝是苻坚。苻氏家族的主要成员,均为王公。这年九月,有四位王公密谋,试图把苻坚拿下马来。
    四公谋反,苻坚当然要遣兵围剿。四公中的魏公,当即投靠前燕,并将他辖区内的陕城(今河南陕县西南),连同其百姓,作为礼物送上来。要求燕国出兵救援。
    就在小皇帝慕容暐召集廷议时,慕容德发表了一篇战略性建言:“先帝应天受命,志在一统天下。今魏公前来献城请援,实为天赐大燕以灭秦良机。”他具体道出如何调兵遣将之后,随之慷慨而言,“统一之日,为时不久矣!”
    慕容德自不足20岁至今,已担任过幽州刺史、左卫将军、范阳王、魏尹、散骑将军等军政要职。十几年来,又在实践的历练中,无休止地读书钻研。如今的政治、军事专业技术,也就颇具造诣了。这种人说的话,势必具有足够的正确性。你想,四大公同时率兵起事,秦军分散作战,燕兵若突发奇兵,内外钳制,前秦岂有不败之理。
    可是,掌握实政的宰相慕容评,却与慕容德背道而驰。
    慕容评是慕容德的叔叔,小皇帝的爷爷辈中人,且是三朝元老。这慕容评又是十足的贪官。便是国家的利益,与他喜欢的银子相比,那也算不得什么。因此,他早就接受了前秦苻坚的红包,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秦国了。
    那时候,一家亲人起杀机,大臣高官做间谍,倒也不是新鲜事。但是,宰相为敌国当特务,就是慕容评首开先河了。
    此刻,慕容评听到要灭秦国,那就等于断他的财路。他虽然没有足够的道理驳斥慕容德,但胡诌几句,还是来得的:
    “秦乃大国,虽遇困乱,欲取胜之,已属不易。当下闭关保国,方为上策。灭秦之事,远非吾朝所能也。”
    小皇帝因为比较无知,也就分外崇拜自己的判断力,特别喜欢享受那权力带来的快感,这便信口开河:
    “太傅之言极是。”
    一次拓疆扩土,壮大国力的天赐良机,就这样,从燕国的手心里,滑掉。
    如果,慕容德据理力争,那慕容评自然是做贼心虚,不敢过分暴露自己。慕容德的正确主张,也就必然占到上风。小皇帝也就会被说服。燕国的历史进程,也将因此而改变。然而,慕容德就此保持了沉默。
    因为,慕容德并不是最高军事指挥者,宰相又不配合。一旦在对秦作战中失利,他建议出兵的真理性,就必将受到质疑。当然,燕国那位令敌国闻之胆寒的大将慕容恪,已于上年去世,秦国与晋国已经滋生图燕之心。燕国若不尽快壮大自己,亡国之日也就为之不远了。
    对这一切了如指掌的慕容德,在他叔叔的无稽之谈与他侄子的错误决断之后,当即杜口不言。这就是慕容德的过人之处。他的出兵建言,表明他的军事专业,已经十分过硬。他臣服于上头的错误,体现出他的政治艺术,业已成熟。
    果然,未出两年,东晋就树起了伐燕的大旗,而且所向披靡,弄得燕兵溃不成军。晋军的战马,直逼燕国京都邺城(今河南临漳)。小皇帝慕容暐顿时慌了手脚,立马准备迁都。
    迁都就是逃跑。
    这时,慕容德又和他同父异母的五哥慕容垂一起,反对迁都,力主反击。宰相慕容评因为不是东晋的奸细,也便没有大加阻止,只在暗中做好了逃命的准备。这样,慕容德才与五哥得以披挂出征。
    慕容德分析到,晋军初战得利,必然忘乎所以。骄兵必败这是军事常识。于是便为慕容垂连连献计,燕军也就连连取胜。最后,又在晋军退路中设伏。垂德兄弟率军前后夹击,一次毙敌3万余人。取得了对晋自卫反击战的全面胜利。
    二兄弟以殊死之战,挽救了国家。那歼敌的计策,明明都是慕容德所出,他却始终保持低调,绝不争功。于是,慕容垂就在朝廷内外,威名大振,成为举国上下尊崇备至的救国英雄。
    这正是慕容德政治素养的高超之处。他以极大的耐心,克制着追求名利的人类弱点,从不让自己处于各类光环的中心。以超常的厚重与沉潜,躲避着明暗两处的锋芒。因为,在一个缺乏道义、缺乏人格、缺乏人性的时代,无论谁身上的光环,都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此时,慕容垂被官民们景仰了。皇帝和宰相,这个国家的一二把手,自然也要对这位功臣有所表示--把他干掉。
    慕容垂也是有脾气的。他一拍桌子,老子还不跟你玩了呢!转身就走入秦国的大门。
    墙内开花墙外香,是阴暗社会的一条真理。一听慕容垂来了,秦国皇帝苻坚手舞足蹈。他颠颠地跑到城外,接天神一般,迎来了这位名震四方的英雄。
    秦国有位大将,名叫王猛,也是个政治军事的高级人才。出于国家安危的考虑,他就向苻坚进谏:
    “慕容垂英勇善战,智勇双全,确为豪杰良将。这便若同蛟龙猛虎,难以驾驭。万望皇上,及早将其杀掉,以绝后患。”
    苻坚是很特殊的一位帝王。既有一番作为,又被人称赏为“开明大度,高瞻远瞩,审时度势,谨恭有礼,慕义怀德,雄才大略”。所以他处理问题,也便与众不同。他对王猛说道:
    “此言固有道理,但朕正需大揽天下英雄,建不朽之功。若朕旋即将其杀害,日后哪位英雄,复来投朕?”
    “只怕陛下,因此而养虎遗患!”王猛更加表示担忧。
    “奚有此事。”苻坚笑着,转身便宣旨,封慕容垂为冠军将军。
    燕国那边,因为慕容垂投敌叛国,与之亲近的慕容德,也被罢免一切职务,下岗了。
    慕容德若是寻常人,他出生入死,创建伟业之后,得到这般的回报,那肯定是要气出肝癌来的。可他,只看作蚊子叮了一口,根本不往心里去。父亲慕容皝开创的燕国,如今被小侄和老叔,整得如此黑暗,既然报国无门,那就不尽回天之力嘛。而他这样的工作狂,只要在位儿上,便是极不情愿的职责中事,他也要干出个样儿来。如今行了,既然离岗了,那就歇着,看看热闹罢。因为国家的明天是个啥样,他已经预料得铁定。何况,他还有常人不知的政治抱负,但是需要一个契机才好实现。如今还不是时候。他坚信,龙行一步,胜过龟爬十年。只要是龙,晚行几年,算得什么。
    果然不出慕容德之料,仅仅一年功夫,慕容评的贪污腐败,卖官鬻爵,就把个燕国搅得乌烟瘴气。百姓怨声载道,官员叫骂连天。苻坚也便看出了燕国的颓势,于370年四月,派王猛率10员大将,6万步骑,大举伐燕。
    支撑燕国的两大军事栋梁,慕容垂与慕容德,一个离去,一个离岗。按说,慕容暐皇帝与慕容评宰相,在这国家前途命悬一线之时,应该想到起复慕容德了。便是服低做小一回儿,请慕容德喝个小酒,讨教一下迎战的方略,那胜券也就极有可能握到他们手上。然而,他们绝对不具备这种素质。在国家和他们自己的生死关头,依然忘不了张扬他们轻狂的匪气:
    你不是有本事吗?我偏不用你。
    甚至他们以为,率军杀来的王猛将军,也像他们一样,是那种外行看着像内行,内行一看纯外行的人。然而,他们错了。
    王猛,字景略,古青州人。就是那个建议符坚,杀掉慕容垂的有识之士。王猛虽然家境贫寒,但自幼熟读儒典兵书,正是常人说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主。当时,青州一带属于东晋。东晋大将桓温,曾经邀见王猛。王猛扪虱而谈,分析时局,鞭辟入里。桓温兴奋之余,盛邀王猛去朝廷供职。面对突然到来的飞黄腾达,王猛却含笑谢绝。他知道,晋国朝廷是贵族的天下,他出身微贱,那不是适合他的去处。不久,苻坚也听到了王猛的名声,立即遣钦差来到青州,蒲轮相迎。
    王猛了解秦国和苻坚,欣然前往之后,果然被苻坚视为灵魂。他也就仕为知己者死,披肝沥胆,报效秦国。王猛任京兆尹期间,苻坚有个类似于黑社会头子的亲戚,抢占民女,侵霸田产,无恶不作。百姓早就恨之入骨。一日,王猛路遇那伙计又在行凶,他当即命令随从绑了。接着,王猛既不请示,也不汇报,当场就把他做了。
    苻坚闻听之后,居然没有怪责王猛不给他留面子,反而对王猛更加倚重。
    只此一事,就可令人看出,苻坚与王猛的君臣关系,真有些超过了刘备与诸葛亮。
    此时,王猛受任于夺取一个国家,虽然这是战争史上最为艰难的事。但王猛身膺重任之后,即对燕国的皇帝、宰相,以及军事力量,作出了精慎的研究。他绝不贸然行进一步,绝不打一个无把握之仗。就在他来到前线,帷幄运筹之时,得到一个很好玩的消息。
    慕容评带兵抵抗,来到了潞川(今山西浊漳河)。
    慕容评是无论做什么事,哪怕给他母亲出殡,也要首先考虑,他自己能得多少好处。这时候,他就瞅出了发财的门路。他把山上的几处泉子霸占起来,无论附近百姓,还是他自己的兵士,谁想喝水,掏钱来买。
    因此而留下了中国历史上的千古笑谈--慕容评卖水。
    那么多人来买水,慕容评也就迅速发了一笔。
    王猛听到这趣事,真比整日数银子的慕容评,还要高兴:
    你倒卖水了,谁为你卖命?
    于是,王猛下令出击。结果,慕容评的40万将士,无一生还。唯有慕容评,单骑逃回京都邺城。他卖水赚来的银子,也便做了王猛的战利品。
    王猛掂着那银子,粲然一笑,便下命围攻邺城。这时的邺城城里,好使的只有权力了。而神圣的权力,又当不了一石一矢。偌大一座邺城,因便土崩瓦解。
    王猛出师,仅仅几个月,就把个燕国搞定了。他押解着迷信权力的慕容暐和慕容评等大臣,还有皇室族人,还有哭笑不得的慕容德,赶羊一般返回长安。
    苻坚得到了一个国家的版图,这本来就让他欢欣鼓舞了,可他还有一个重大收获。燕国有位14岁的清河公主,是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苻坚一见便倾心销魂,从此拥之不放,昼夜缠绵。
    也许,小公主尚不丰满的胴体,更有一番勾魂摄魄的魅力,居然使得苻坚欲醉欲仙之时,对她的家人也萌生了爱意。苻坚顶着大臣们的一轮轮诤谏,不仅赦免了慕容暐的死刑,反而将其封为新兴侯,大礼款待。只是慕容暐后来,又想谋害苻坚时,苻坚方才取下他的首级。
    当时,苻坚对燕国的大臣,也唯才是举。慕容德在这时候,就做了张掖(今甘肃张掖)太守。
    慕容德的政治水平,再次表现出来。在张掖工作期间,一直为这个他极想灭掉的秦国,兢兢业业,尽职尽责。为了让苻坚彻底想不到他怀有二心,他还把母亲、妻子、哥哥、嫂嫂,以及他的三个儿子,接到张掖一起生活。因此,苻坚皇帝便对他十分放心。他也就赢得了时间,极力压抑心中这亡国奴的耻辱,从而研究形势,运筹方略。
    此前的北中国,包括前燕,共有四个国家。前秦在今陕西、宁夏和甘肃南部一带。前燕在今山西、河北和辽宁一带。前凉在今甘肃北部。还有一个鲜卑人建立的代国,在今内蒙古西部。
    苻坚得到前燕,增加了自信,得到小公主,增进了激情。在此后的数年时间里,便相继灭掉了凉、代二国。至此,除江南尚属晋国疆域外,整个北中国就统一到苻坚名下。秦国也便成为“东极沧海,西连龟兹,南包襄阳,北尽沙漠”的东方大国。
    苻坚也是个十分希望做秦始皇、汉高祖的。对于一个权力工作者,欲望就是向上的车轮。苻坚坐在这个车轮上,决心要大展宏图,吞并晋国了。
    然而,他犯了两个错误。
    此时,王猛已经去世。他的临终遗言,曾经明确指出:
    “东晋地处江南,有天堑之险,且君臣一心。不可轻易出兵。”
    其实,王猛最担心的,并没有说出来。那就是慕容垂、慕容德等人,万一趁着大兵出征,长安空虚之时,弄点什么事情出来,那就是国家的灭顶之灾。
    王猛这本是一言兴邦的专家建言。苻坚却让自负冲昏了心神,完全地忽视了。
    其次,苻坚是政治专家,虽然既有高瞻远瞩,又富雄才大略,却是军事方面的业余爱好者。如今,专业的将军们,则要服从他的指挥,而且,是与专家组成的东晋将军们作战。
    因此,至于秦晋大战,到底鹿死谁手,也就变成秃子头上的虱子,毫无遮掩地摆在那里。
    这一切,也没有逃出秦国那些军事专家们的视线。他们引用王猛的临终遗言,联名上疏,甚至恸哭着劝谏。而早就得了慕容德筹划的慕容垂,却奋力支持苻坚的壮举。
    这就更加膨胀了苻坚的雄心。他居然作出了一个空前绝后的举措。任命将要成为俘虏的晋国皇帝和宰相,为左仆射(副宰相)与吏部尚书,并在长安为他们准备豪华住宅。与此同时,他气势磅礴地调集100万大军,拥别小公主,亲征江南。那阵势,直欲将晋国踏为粉齑。
    对此后的一切,早有成算的慕容德,也便坚定了信念。大战前夕,他被封为奋威将军,令其随圣驾一同出征。此时,他就想在苻坚失败之后,乘势吹响起兵复燕的号角。所以慕容德就知道,将来肯定是腥风血雨的日子了。他在向母亲告别的时候,这个身高两米的大汉,竟是小孩儿似的哭泣不休。万语千言之后,他取出一柄金刀,呈于母亲面前。让母亲日后见物如见人,以慰思念之情。再则,他日相寻之时,金刀便是凭证。
    然后,他就带着妻子段氏,随军南下了。
    难道,苻坚真会像慕容德预计的那般,注定失败吗?这百万大军,可是滚滚铁流,真要做了打狗的肉包子,晋国那得多大的胃口。
    第二章
    淝水岸风声鹤唳 参合陂鬼泣狼嚎
    秦国的百万大军开进之时,苻坚骄狂地宣称:
    “以吾之众旅,投鞭于江,足可断流。”
    于是,华夏文化中就多了一个成语:“投鞭断流”。
    百万大军颠覆一个江南,按说是绰绰有余的。后来的满清,只以18万军队入关,就平定了整个中国。然而,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有时竟比动物与植物的差别,还要大。
    当时,苻坚发骑兵25万为先锋,由慕容垂统率。慕容垂一入晋地,就发挥技能,一举攻克了郧城(今湖北郧县)。这一捷报,更加振奋了苻坚的精神。
    苻坚到达寿阳(今安徽寿县)后,龙骧虎视地登上城头,由远处考察晋国军事状况。结果,他的脊梁沟里就钻进一股凉风。晋军那边,旌旗蔽日,枪戟如林,军容整肃,士气高昂。苻坚顿时就有些精神错乱,眼睛恍惚,竟把八公山上的草木,也当成了兵士。这就又为后人创造了一个成语:“草木皆兵”。
    按说,这时候的苻坚,就应该再不轻敌了。然而,迷信自己的人,是没有可能正确看待对方的。他仍然顽强的坚信,偌大的晋国,唾手可得。这就传旨,所有人马迅速向淝水岸边汇集,准备百万雄师直捣黄龙。
    这时,晋军的主帅谢玄,隔岸看到秦兵一望无际,壁垒森严,又深知自己的10万军队,根本无法与之抗衡。于是,他就向苻坚送来一信:“秦军置阵逼水,此乃持久对峙之计,非速战速决也。君若移阵稍退,使晋兵渡河,以决胜负,不亦善乎?”
    苻坚麾下的军事专家们,无一例外地坚决反对后撤。苻坚既急于取胜,又不假思索,遂以权力对付真理:“众卿糊涂矣!吾先后撤,诱其下水之后,击之上岸之先,焉有不胜!”
    撤退命令随之颁布。
    那是100万人。后路变前路之后,新作前路的部队,并不知撤退原因,所以就阵脚大乱。潜伏其中的晋国奸细,又相机放风说“秦兵败矣。秦兵败矣!”于是,秦兵纷纷奔逃。
    霎时间,众兵四散,任谁也无法控制局面了。谢玄抓住战机,下令8000兵士渡河攻杀。同时,另一线的几万兵马,也强过了淝水。慌乱的秦兵由于无心恋战,也就不堪一击。晋军却越战越勇,杀得秦兵尸伏遍野。那逃出来的,听到风声和鹤鸣,都认为是晋军杀来了。于是,又诞生了一个成语:“风声鹤唳”。
    此次交战,秦兵损失“十之七八”,也就是连死带逃,少了70多万人。秦兵此战一败涂地,秦国此后一蹶不振,苻坚也在两年后被杀。
    苻坚伐晋唯一的收获,是创造了三个成语。同时,由于他的军事外行和刚愎自用,成就了中国军事史上,以少胜多的着名战役:淝水之战。
    假若,苻坚的素养稍微高一些,对自己的军事外行稍微认识一些,处理问题稍微不那么蛮横一些,那么,他就很有可能取得淝水大捷。一旦他伐晋成功,今后500年的中国历史,就必将是另一番景象:拓跋珪的北魏不可能崛起,南北朝160多年的混战,不可能发生。既然没有魏,那就没有由魏脱壳而出的北周;也就没有北周宰相杨坚取代北周,开创隋朝;也就没有隋朝宰相李渊移国而建大唐。当然,也就不可能有慕容德实现理想的机会。
    然而,苻坚在慕容德的预料和意愿中,表现得过于顺从了。几乎是降心相随。只有一步,是慕容德未曾料到的。这就是淝水岸边的苻坚皇帝,身中流矢,险些丧命,而且逃到了驻扎于淮北的慕容垂那里。
    苻坚伐晋之前,慕容德就献计给五哥慕容垂,让他在对晋作战中,注意保存实力。慕容垂自是相信老弟。他攻下郧城,让苻坚看到他的表现后,就开始消极怠工,进发的速度异常缓慢。淝水大战结束之后,他还在淮河之北。这就使他身边的3万兵士,保持了完整无损。
    慕容德看出了天赐良机,便又酝酿出神来之笔,以“圣人相时而动”为理论根据,力劝慕容垂,杀掉苻坚。同时请慕容垂称帝,恢复燕国。
    恢复燕国,何尝不是慕容垂的日思夜想。然而,这慕容垂的政治功底,却远没有他的军事过硬。他认为,自己也是在落难之时来找苻坚,苻坚却以诚相待,而且拒绝王猛之言,为他加官进爵。此刻,难中的苻坚又把他当作保护伞,他怎能无情无义,恩将仇报。
    其实,这是慕容垂的一个政治错误。
    如果可以借用“在商言商”,那么,“在政言政”就是正确的。经商只有赚与赔,治政只有成与败。二者都是单纯的,是不可以拿“情义”来作为添加剂的。尤其是在那个“且趋当生,奚遑死后”的年代。
    然而,慕容垂陷入了误区,驳回了慕容德,遂将3万人马交于苻坚,并亲自护送苻坚,向长安走去。
    若说,慕容垂一路上心如止水,那也不现实。因为,慕容德的话,句句如重锤,始终敲击着他的心灵。现实的境况,又处处撩拨着他的心扉:仰人鼻息,受人节制,哪里比得上称孤道寡当皇帝好。另外,恢复他父亲创建的燕国,也是神圣的使命。而作为高级人才,使命感就是生命感,只要一息尚存,就无法丢下。
    当慕容垂护送苻坚,行至渑池(今河南渑池)时,慕容垂的心,终于站到了慕容德一边。他对苻坚说:“北狄人闻听大秦出师不利,正蠢蠢欲动。请允准末将前去安抚,并顺便祭拜祖父陵庙。”
    苻坚觉得,这是慕容垂的一片忠诚,也便欣然答应他,次日成行。
    苻坚的一位得力大将,看出了慕容垂的招式,这天夜里拜见苻坚道:“慕容垂乃野心之人。当初投奔陛下,是为躲灾避祸。此类人若同鹞鹰,饥饿时找主人讨食,喂饱后反噬于主。陛下当关之入牢笼,不可令其擅自行动。”
    苻坚犹豫再三,叹气说道:“所言有理。但朕已答应于他,不便食言。”
    那位进谏的大将随之说道:“陛下重信用,便是轻社稷。慕容垂此去,必将不返。关东之乱,始于此也。”
    此刻的苻坚,又重演了淮北的慕容垂之幼稚。他只以情义为先,否定了谏言,并亲派三员大将,将慕容垂送至远郊。
    慕容垂虽然没有带走他的3万将士,却得了个全身而退。他迅速与慕容德汇合。仅仅经过一个月的筹备,慕容垂就在荥阳(今河南荥阳),打出了“燕王”的旗帜。这便是公开宣称,从此就与大秦国“呗呗”了。
    慕容德是慕容垂的主心骨,此刻就被封为车骑大将军、范阳王、居中镇卫,参断政事。也就是说,慕容德拥有了军政大权。
    苻坚闻讯,自然是恼羞成怒。这时也就顾不得情义了,当即派兵进剿。
    如果,慕容垂在淮北果断行事,也就不会有苻坚的这次大军进剿了。值得庆幸的是,慕容德在秦为官这么多年,早就把秦兵秦将研究透了。知己知彼的他,指挥起战斗来,也就势如破竹,捷报频传。因此,只用了两年,慕容德就把属于苻坚的中原一带,悉数收入燕王旗下。时机成熟了。
    年正月,慕容德在中山(今河北唐县东)设计了一场大典,让慕容垂从容不迫地登上了帝位。国号仍叫“燕”。国都就设在中山。慕容德顺理成章地成为尚书令,也就是宰相。
    两年前,垂德二兄弟打出反秦复燕大旗之时,慕容家的另一支人马,也乘着秦国淝水大败之机,弄出了一个燕国来。当皇帝的,是前燕小皇帝慕容暐的弟弟,慕容泓。他这个燕国,人称“西燕”。慕容垂那个燕国,就是“后燕”。
    西燕朝廷的命运,分外不济。慕容泓面南只有两个月,即被大臣暗杀。随后又有6人,走马灯似的抚摸了一番皇帝的座椅。效率最高时,一月之内,四次换帝。而被换的,又无一不是遇刺毙命。最后,皇冠落到慕容永的头上。慕容永是慕容垂的堂弟。
    权力已经很大的慕容垂,政治眼光也便提高不少。他觉得,天下只有一燕。燕乃朕之燕。什么堂兄堂弟,谁再称燕帝,也不可以。
    于是,他就想把这根肉中的刺儿挖出来。他召集群臣,专题研究讨伐西燕之事。大臣们分析局势后却说,很难吃掉这块肥肉。过段时日再收拾他,亦不为迟。
    善于政治策划的慕容德,当即便以在胸的成竹,力排众议:“慕容永身为燕之宗室,居然僭位称帝,惑乱民心。必须立即扫除,以一众听。拖延一日,对我大燕之损辱,必将增加一分!”
    慕容垂听后大笑:“正合朕意!朕虽老矣,但使出全身之能,灭掉西燕,尚属足以。总不能认其放诞,累及子孙!”
    征伐西燕之战,也便随即展开。
    仅用10个月,西燕就被荡平。慕容永也就被献俘阙下。当年,慕容暐做了苻坚囚徒时,苻坚让他做了官。今儿个,因为慕容永与慕容垂具有血脉之亲,那就对不起了,砍头示众。
    此时,西燕的国土,即今山西一带,也就变为后燕的江山。又有慕容德宰相精心打理,后燕迅速崛起。那真是人众将广,国富民强。
    然而,新的危机又突然萌发出来。
    北部草原上,16岁的拓跋珪,被众多部落拥戴为魏王。一个新的魏国,现出雏形。
    这拓跋珪虽然年幼,却智识不凡。他首先与相邻的后燕交好,精选大批良马,不断送予慕容垂以扩充军备。然后利用慕容垂的军事支持,消灭了一个个不与他合作的部落。羽翼丰满之后,他的雄心大志也便浮出水面。不仅让继续讨要良马的慕容垂吃了闭门羹,而且派特工深入后燕,刺探军情。
    拓跋珪开始问鼎中原了。
    慕容垂这个刀光里杀出来的将军,又是后燕的缔造者。便是出于国家安宁的考虑,也要对拓跋珪上一些手段了。何况,拓跋珪的忘恩负义,有恃无恐,是慕容垂无论如何也咽不下的。
    年五月,慕容垂派遣太子慕容宝,率众8万,慕容德率步骑1万8千为后继,以10万兵马举旗伐魏。
    慕容德跟随侄子出国作战,应该掌握怎样的分寸,他自是清楚的。尽管慕容宝的军事功力,与慕容德相比,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可是此次征战,是他牵头。他是太子,年轻气盛的太子。慕容德一旦把话说多了,太子自然要质问:到底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这就生出嫉恨来了。
    此次出兵,胜了,是太子的功劳;败了,怪不到慕容德的头上。可太子的嫉恨,就要由慕容德承载了。
    其实,尚未进入草原,慕容德对战争的结局,已经了然于心。双方的指挥员互作比照,慕容宝的军事业务,尚处于门外汉的地步,拓跋珪则是军事专家。拓跋珪自16岁带兵打仗,南征北战整整10年,几乎没有失过手。也就是说,现在是一个连半瓶子醋都称不上的,与一位名家交手。
    再由战斗员相比。燕兵因连年征杀,早有一股厌战情绪积郁在心。此刻又是远离家乡,北征草原。因此,士气低落得已经突破了上阵的底线。而魏兵,本来就惯于草原驰骋,人人骁勇善战。他们又对拓跋珪崇若神明,便是与敌同归于尽,那也是死得其所的荣耀。如今,他们又是抵御外族入侵,为保卫家国而战。
    故此,这场战争的胜负,哪里还有什么悬念。
    战局的发展,也果然如此。燕军跨过黄河,深入魏地5个月了,竟连魏兵的一个人影儿也未找到。这明明是拓跋珪避敌锋芒,诱敌深入的战略部署。慕容宝却以为,魏兵早就望风而逃了。
    就在这时,拓跋珪又施展心理战,派特工到燕军背后制造谣言,说慕容垂皇帝,暴病而亡。
    这消息传到慕容宝那里,他立马就魂不守舍。不是哀痛父皇,而是系念皇位。他随即就要回京登基。慕容德很有分寸地说了一个半截话:“只有草野传闻,不见朝廷诏书,是否……”
    “如此国之大事,若非实情,乡间岂敢滥传。”慕容宝粗暴地驳斥了慕容德,随之撤兵,渡过黄河,驻扎于参合陂(今内蒙古凉城岱海)。这时的慕容宝坚信,拓跋珪早就吓得不敢出头了,所以就不曾考虑设防。
    慕容宝的队伍里,有个随军的昙猛和尚。他看过天象之后说,一旦黄河结冰,魏兵可能过河追击,遂让慕容宝派兵,回防河岸。慕容宝根本不信。慕容宝的弟弟慕容麟,更是急于哥哥登基,因为这对他也有好处。所以,他就指着昙猛的鼻子:“妄言惊众。当斩!”
    这时,慕容德站了出来。
    他作为军事专家,对拓跋珪的战略战术,已是看得比较彻底。可这设防的建议,仍是不能由他提出。若是布兵方略取得了胜利,慕容宝就容不下他了。当年,慕容宝的父亲,就是因为打了一个胜仗,引来了杀身之祸。而且,想杀他的也是小侄子。对于慕容德,这却不是历史经验,而是政治常识。而今,由昙猛首先提出,他仅仅附和一下,这就可以了。
    慕容宝一听,叔叔也这么说,那就用兵防守一下,反正就是说一句话的事嘛。于是,便派慕容麟带3万骑兵,回防河岸。
    慕容宝对慕容德实质上的不信任,也便表现出来。回防一事,慕容德支持,慕容麟反对。按说,让支持者前去才是正理。慕容宝的意思却是:老叔你不是能征善战吗,本太子却看不在眼里呢。
    这种地痞流氓的匪气,现在是挺痛快。可他终有自食苦果的时候。当然,到了那时,他也会醉死不认那半壶酒钱。
    慕容麟虽然违心地回到河岸,却并不认真布防。而且放任部下,白日游览打猎,夜间喝酒赌博。什么军事任务,鬼才去想呢。
    十一月初九日,天气果然变寒。西北风一起,黄河就结了冰。拓跋珪指挥骑兵,乘夜色涉冰过河,隐伏于山坡。次日日出之时,燕兵正在被窝里大睡,魏兵便如山洪一般,滚滚而下。
    没多久,1万多燕兵阵亡,剩下的缴械投降。拓跋珪为防后患,遂将所有降兵,就地处决。致使3万燕兵,片甲不回。接着,魏军又向慕容宝大本营追杀过去。马蹄所至,燕兵燕将的人头,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成群洒落。7万兵马全军覆没。
    慕容宝带起慕容德,还有侥幸逃回的慕容麟,趁混战之时,一溜烟地遁去了。
    回到京城一看,慕容垂不仅没死,连个咳嗽的毛病都没有。慕容宝一阵惊恐,这才想起老叔的话。可这老叔,再也不提当初他对那传言的怀疑。慕容宝便只向父皇哭诉:因闻父皇病重,儿臣急于归视,方致参合陂失利。
    慕容垂叹息之余,也便无话可说。
    此时的整个燕军,已经损失大半。军事上已经根本无法与拓跋珪过手了。但那慕容垂,是战马上得天下的将军。战斗,早已融为他的生命内容。他虽已年老体弱,但唯有征杀,才能抖擞他的精神。况且宿敌不灭,他死不瞑目。
    故此,于参合陂大败之后4个月,即396年三月,慕容垂又调集全国仅有兵力,倾巢出动,亲征拓跋珪。
    拓跋珪见燕军来势凶猛,依然率主力退避敌锋,同时派小股骑兵,引诱慕容垂一路追击。这就按照拓跋珪的安排,让慕容垂来到参合陂,欣赏风景了。
    那是什么风景?是半腐状态的7万多具燕军尸骨。缺胳膊少腿的,身首异处的,肠肝在外的,至今还大瞪着眼睛的……冷风一吹,腥臭扑面。再合上天低云暗,狼嚎鹰啼,燕军将士们不由自主地放声嚎啕起来。他们看到惨死的父兄乡亲,想到自己的来日,一个个越哭越恸。那哭声,竟是沉雷般响彻旷野。
    慕容垂只感到冷水浇头,利箭穿心。他想吐出堵胸的闷气,结果吐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他病倒了。且病势疾速加剧。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他,明确感觉到,他的生命已经需要他撤出战斗了。这就极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地传令退兵。
    四月初十,退到上谷沮阳(今河北怀来),慕容垂已是气息奄奄。他使出最后的气力,对慕容宝说:“邺城乃燕国故都,须有范阳王镇守。”
    他分明是还有许多话要说,但心脏已经歇息了。
    范阳王就是慕容德。这也可见,慕容垂最信任的,除了太子,就是他的小弟了。
    慕容宝终于登上帝位。他正在顾盼自雄之时,一个消息,给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第三章
    城欲堕绝地逢生 船已沉坦途遇险
    后人称为北魏的国家,在草原上诞生了。也就是,从未瞧得起慕容宝的拓跋珪称帝了,且是高调称帝。
    过去,拓跋珪自称“魏王”,表明他的治下还不是一个国家。而今,他一坐上皇位,那就是站起来一个大魏国。做皇帝的人都有一种心理,卧塌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现在,就不是燕国觊觎魏地,而是魏国收拾大燕。而且,拓跋珪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他戴上皇冠的第二个月,就亲率40万铁骑,大张旗鼓而南下。
    这是直取慕容宝的首级来的。慕容宝心惊肉跳之时,也便不怕慕容德叔叔显本事了。而且,需要老叔拉车的时候,他越有力气,越有能为,那才越好呢。何况,眼下可以力挽狂澜的,也只有这位老叔。
    于是,慕容宝毫不吝啬地又为老叔封赏了一系列官爵:
    冀州、兖州、青州、徐州、荆州、豫州的军事都督。
    慕容德原来的车骑大将军,相当于军委主席,此刻又兼任了六大州的军区司令员。同时还担任冀州牧,镇守邺城。也就是冀州的省委书记,在邺城办公。
    这是把保卫燕国的整副大任,一遭交付了慕容德。于此危难之秋,这些官衔,可不是要慕容德得意的。大敌当前,慕容德只要吃个败仗,那就是关乎国家命运的重大责任。这是给他拉的车上,加载呢。
    可慕容德是何等的政治气度。他既无怨言,亦未犹豫,便走马上任了。
    慕容德对拓跋珪,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同样使用了避敌锋芒的战略战术。因在原野上交火,那是草原骑兵的长处。慕容德要利用城池,防守反攻。
    拓跋珪深入今山西、河北腹地,兵分三路,向燕都中山、古都邺城、重镇信都(今河北冀州),同时发起攻坚战。
    拓跋珪知道,最难啃的骨头是邺城,因为慕容德在那里。所以,他就派出了拓跋仪。拓跋仪是拓跋珪的堂兄,素有“战神”之称。参合陂大杀燕军7万人,一场战斗取得两次胜利,并将慕容垂皇帝置于死地,这事主要就是他干的。此刻,他带领5万精兵,将邺城层层围住,只等破城而入。
    万重兵围困一座孤城,至于谁胜谁败,似乎已经不言而喻。邺城覆灭,也便触手可及。
    然而,慕容德想到的,却是“置于死地而后生”。他以其特有的军事技能,做出了一个英雄无畏的决策。趁魏兵乍到,立足未稳,以夜幕为护,出城突袭。他选择的干将,是他的侄孙慕容奇。这慕容奇,也是自十几岁就带兵冲杀,因为勇猛善战,人称“骁将”。就在拓跋仪一路风尘之后,饱餐大睡,养精蓄锐之时,慕容奇的奇兵,杀入了他们的营帐。
    魏兵一旦上了战马,那就是雄狮。如今裤子也不在身上,刀枪也不在手上,这就是笨猪了。燕兵一阵砍杀,营帐内外也就血肉模糊起来。战神拓跋仪无法组织反击,只得带起残部,夺路而逃。
    这是燕魏交战史上,第一次由慕容德指挥的战斗,也是燕军的第一次胜利。魏军战无不胜的神话,也便从此破灭。而慕容德,却在神色不动地斟酌着,紧接下来,该是怎样的举措。
    这时,高度兴奋的慕容奇,极力要求乘胜追击。慕容德不是冀州牧吗,“牧”就是州官,副州官叫“别驾”。有个韩别驾,不同意慕容奇的主张:“魏军不可穷追,原因有四:魏军骑兵,利于野战;深入内地,必拼死相搏;前锋既败,后方必固;敌众我寡,难以取胜。不如深沟高垒,以逸待劳。时间既久,魏军粮草不足,内部相争,届时攻之,方可取胜。”
    慕容德这样的专家,是从不轻易否定别人,是最希望听到真知灼见的。韩别驾一番话,就正是引发了他的高屋建瓴。他当即赞赏道:“韩别驾之言,乃张良、陈平之策也。”
    拓跋仪败走之后,旋即整顿人马,拉开阵势,准备在燕军追来时,大干一场,报仇雪耻。然而,慕容德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拓跋珪这时,真正领教了慕容德的不同凡响。他听说拓跋仪损失万人,便又派贺赖卢领兵2万,前来助攻。两支兵马,很快又将邺城重新围困起来。
    形势对邺城更为不利。城内军民一时惶恐不安。慕容德没有利用权力,发布什么命令,而是带着慰问品,登城看望士兵,并亲自走访居民,从物质上扶贫济困。这虽然属于政治作秀之类,但效果颇佳。军民们看到,指挥战胜魏军的宰相,居然这般礼贤下士,体恤下情。他们太激动,太受鼓舞了。于是异口同声地高呼:
    以死相报宰相大人,坚守邺城。
    内部问题解决了,慕容德就后顾无忧地施展他军事专业的技能了。
    那时的仁义道德之类,因为罕见也就极为珍贵。不管什么人,对道德高尚者,都是崇拜有加的。基于这一原因,拓跋珪部下有个叫做丁建的将军,出于对慕容德的崇敬,早就做了他的追随者。慕容德通过情报获知,丁建就在拓跋仪身边。于是,他就安排城防将领,密切关注各类信息。
    果然,丁建射信入城,向慕容德密报军情:
    前来助攻的贺赖卢,是拓跋珪的舅舅。
    慕容德一听,好!皇帝的舅舅作助攻,他怎会听凭主帅随意指使。慕容德当即复信,要求丁建,利用他们舅甥之间的嫌隙,推波助澜,见机行事。
    丁建以计而行,略一调拨,拓跋仪就与贺赖卢拍了桌子。正月初六晚上,奇冷无比,贺赖卢的士卒堆柴取暖。丁建看到火光,随即向拓跋仪报告:
    “贺赖卢烧营,已经兵变。”
    拓跋仪刚与贺赖卢怒目相向,当然不出别想。于是指挥部队,迅速后撤。贺赖卢见拓跋仪退兵,以为要把他丢给慕容德。他对慕容德,也是惧怕三分的,便也传命后撤。丁建趁机带起一支人马,进城投奔慕容德。
    慕容德一听,两支敌军正处慌乱之中,随即命令所有骑兵,火速追杀。
    结果,近6万魏军的人头,为参合陂的7万燕兵,做了祭祀。
    慕容德取得了邺城保卫战的巨大胜利。
    京都中山与信都两城,却陷落于魏军之手。这样,慕容德就成为唯一可以打败拓跋珪的常胜将军,唯一可以支撑燕国大厦的顶梁柱。
    如果新皇帝慕容宝,依据重兵坚城,在中山多守几日,等慕容德邺城大捷后,赶来解围,京都也不致失守。可新皇帝的军事外行,与他的自私者胆怯合在一起,也就只有抱头鼠窜了。他窜到了龙城(今辽宁境内)。为了让慕容德,更加卖力地为他拾掇中原这个烂摊子,他还把封官赐爵的人事大权,也向慕容德拱手相交了。
    京城没了,皇帝跑了。既有军事实力,又有一切合法权力的慕容德,还有着平日的道德名声、近日的战功盛誉,也就水到渠成地成为燕国天空的一颗星。那些在中山、信都被打散的燕兵燕将,如鱼龙趋于大渊一般,赶来投靠。大将慕容麟来了,乐浪王慕容惠来了,中山侍郎韩范来了,员外郎段洪来了,太史令刘起等率京城各类技术人员300多名,也来了。就连秦国的一些高官大吏,也向邺城云集而来。
    邺城变成了燕国的中心。
    慕容德对新臣老将一视同仁,量才而用,分别委以显官重爵。就是那个导致参合陂大败的慕容麟,往日里对慕容德多有嫉恨,这时候,慕容德也照样对他以礼相待,敬若上宾。
    慕容德深知,这些怀有政治志向的人,最需要的不是酒宴,不是金银美女,而是官爵。因为有了官爵,就有了一切。而官爵,又不像箱子里的财宝那样越用越少。因此,慕容德这位拥有崇高政治目光者,是绝不会有些许吝啬的。
    他这出手阔绰的大方,取得了良好的效验。不仅天下英雄趋之若鹜,也不仅是臣僚军民的无比敬仰,而且有人送来了一幅图谶秘文。上书大字:
    “有德者昌,无德者亡。德授于天,柔而复刚。”
    “德”既是大德,也是慕容德。这就暗示他,到了南面称帝的时候了。而且,这是历史的选择,受命于天嘛。
    当皇帝可不是小事。尽管慕容德早就储藏了这个大志,尽管他的父亲、他的两个哥哥、两个侄子--就是西燕那几个不算--他家里也有5个皇帝了。而且,父兄侄三代的皇帝位子,围着他转了一圈儿。俗话说,轮也轮到他了。但是,所有专家都有个思维定势:视轻若重,举重若轻。慕容德也正是如此,他要慎重从事。
    不久,邺城内外的百姓,就传开了一首歌谣。其中说道:
    四海鼎沸中山颓,唯有德人居三台。
    “中山”是燕国京城,喻指朝廷。“颓”是崩坏。
    “德人”既是有德之人,又是慕容德此人。“三台”是星名,主天下大事的星。隐喻皇位。
    谁都看得出,这样的词句,根本就不是出自百姓之手。而且这个“德人”,与慕容德手中的“德授于天”,如出一辙。然而,成熟的政治艺术是多方面的。有说给人听的,有做给人看的,还有天机不可泄露的。即便这首歌谣,就是出自慕容德之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因为当时,这种神秘色彩的东西,可以产生无可替代的社会效益。
    这时,那些刚被慕容德封官加爵的臣子们,也有看透了内幕的,也有果真当成了天意瑞兆的,这就怀着不同的心情,说出了相同的话,力劝慕容德应天命而登极位。
    可是,慕容德仍在推辞。
    他想到,眼下燕国的土地,正陷于魏军的铁蹄之下。他身处孤城,魏军随时可以卷土重来。形势已是足够严峻。倘若他此时称帝,那就进一步成为拓跋珪的矢的。因此,他一方面加紧御极的造势,一方面极力拖延付诸实施的时间表。
    有些大臣,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建议他南渡黄河,向滑台(今河南滑县)转移。滑台既城池坚固,又远离魏军,且有黄河天堑为护。其安全系数,远远高于邺城。正巧,据守滑台的官员也派人来,诚请慕容德前往。
    慕容德权衡再三,经过几个月的精心筹备,于次年正月,正式向滑台转移。而这次转移,犹如迁都。慕容德带上了他所有的官兵与4万户居民。共动用马车2万7千辆。
    在此之前,慕容德早已派兵至黄河黎阳渡口,筹集船只,保障通行。
    当慕容德带领的这20万军民,行至黎阳渡口时,突然狂风大作,旋风呼啸,事先准备的上万艘船只,全被吹断缆绳,沉没得不见了踪影。
    早在大转移伊始,拓跋珪就得到了情报。他当即推出精锐骑兵,一路追来。
    前有天堑,后有追兵。慕容德芒刺在背,军民们如坐针毡。
    慕容德很清楚,这20万人的身家性命,就维系于他的一个决断了。无船自然不能过河,而魏兵一旦追来,燕军又要保护百姓,又要与之拼搏--何况与魏兵平原作战,燕军本来就难以克敌制胜。还有,200年前,袁绍与曹操在此决战,5万袁军全部战死,黄河变成了红河。难道,古战地又是新沙场?难道,黎阳津又是参合陂?
    这时候,也是最可看出慕容德的心理素质了。他不慌不乱,泰然自若,一面通知断后的将军,严加防范,一面召集高层会议,安排他们慰问百姓与士卒,但决不可以把魏兵即将追来的消息,扩散于他们,以提高斗志,稳定人心。
    慕容德剥夺了20万人的知情权,实际上,也更为他自己增加了压力。他迈着迟缓的步履来到帐外,一人漫步在大堤上。一边是滔滔黄水,一边是漫漫平川。黄水骇人,平川更可怕。他的心在震颤中,几乎要滴出血来。
    第四章
    才登位佳音棘手 未祝捷凶讯裂心
    大堤上的慕容德,遥望长空,只见日光隐去,浓云密布。朔风也在悄然壮大,已如刀锋似的割人肌肤。他沸腾的血流,似乎也被冷却下来。他返回营帐的步伐,不由得增加了一层不易为人察觉的坚定。
    一回到营帐,他就面露喜色,对身边人道:“天将助我!”
    果然,天气越来越冷。至四更时分,河面已结起坚冰。经测试,完全可以承载车马。一直于灯下读书的慕容德,嫣然一笑:“过河。”
    河面虽滑,却如康庄大道,20万人马及其车辆,措置裕如地就过了黄河。将及天亮,断后的将士也来到了南岸。但他们仍需在大堤上坚守。
    谁知,太阳一出,即是大晴天。气温迅速升高。才一个时辰,河面的冰层就开始融化。等到魏军追到对岸,冰面上早已载不得人马。他们只有望洋兴叹了。
    断后的将士一阵雀跃,派出快马向慕容德报喜。慕容德微微一笑,并未言语。他身边的大臣却兴奋不已:“圣上过河,天桥自成。天意辅佐,征兆已现。”
    慕容德捋了捋胡须,无意间,流露了帝王的口吻:“‘黎阳渡’易名‘天桥津’。”
    着名的“天桥津”一名,便由此而来。
    到达滑台,人心安定,群情高涨。所有事务,极其顺畅地安顿下来。大臣们知道,主子该做什么了。也就在这时,有人于漳水河里捡到一块石头,立即献给慕容德,说它“白玉似玺”。
    也许,经过了邺城保卫战和天桥津渡河,慕容麟就对叔叔慕容德敬仰起来。他联合了98位大臣,联名上表,力劝慕容德称帝。
    对于慕容麟来说,这就是把他亲哥哥慕容宝的皇帝身份,全然否定了。
    对于慕容德来说,既有天桥自成,又有玉玺自出,这就是果子红了,确实到了采摘的时候。于是,他又作一番谦词之后,就在龙尊上正襟危坐了。
    然而,他毕竟是政治大家,要做就做两方面。一方面,完全按照新朝廷的惯例,设置百官,册立皇后,称朕发诏,更改年号。将小皇帝慕容宝的永康三年,改为永康元年。
    这一字之差,可就有学问了。这表明,慕容德践祚的是哥哥慕容垂的帝位,他对小侄子那个皇帝,根本就不予认可。或者说,从此就在燕国的历史上,把慕容宝彻底剔除了。因为永康皇帝只有一个。但这是实质上的,名义上还需要另有一面:慕容德对外宣称,他这是“代行帝制”。
    何其绝妙的神来之笔。
    如果说,慕容德的作为属于政治艺术,那么,接下来的三件大事,就充分体现出时代特色了。这就是没有道义,不知人格,将人倒退到动物的层面,却比动物更多出一层卑鄙,狡诈,阴险,凶狠。
    也正是这三件大事,改变了慕容德和燕国的历史进程。
    第一件,发生在慕容德穿上皇袍的第二个月。
    龙城的慕容宝身边,有个他最为信赖的大将,叫兰汗。私情方面,慕容宝与兰汗有两重关系。兰汗是慕容垂的亲舅,慕容宝皇帝应该叫他外祖父。兰汗又把自己的漂亮女儿,主动嫁给了慕容宝的儿子。按风俗,这是兰汗卖了一辈儿。他这位慕容宝的外祖父,与慕容宝成了亲家。他女儿明明是慕容宝儿子的姨母,却给人家当了老婆。
    兰汗与慕容宝,既是亲上加亲的宗法血亲,又是生死与共的铁杆儿君臣。按说,兰汗纵使为慕容宝以身挡箭,都在情理之中。可是,兰汗发动了兵变,第一目标,就是杀死慕容宝。
    慕容宝无力弹压,只得再次抱头鼠窜。他向慕容德奔逃而来。四月间,到达天桥津。他找好藏身之处,便派身边的赵思,就近去见慕容钟,命他传旨慕容德,速来接驾。
    慕容宝是皇帝嘛,自然要讲个礼数。更重要的是,他的到来是佳音喜讯,是滑台官民的福分。
    再说这慕容钟,他是慕容德的堂弟,慕容宝的堂叔。这人自年少时,就胆识过人,喜怒不形于色。连年征战,又造就了他临危不乱,智勇兼备的素养。投靠慕容德之后,被视为膀臂。他是将慕容德推上皇位的主要倡导者与发起人之一。而且,他还第一个恳请慕容德,尽早将那“代行帝制”的“代”字去掉。
    这时候,慕容宝突然出现,慕容钟自然就有想法了。他先将赵思关入大狱,然后亲赴滑台禀报。
    慕容德的心潮,顿时就翻腾起来。他刚刚称上皇帝,那边的皇帝就来了。皇帝的座椅就像美人一样,只能嫁给一个丈夫。眼下却是两条汉子,爱着同一个美人儿。怎么办?
    慕容德真是头回遇到这般棘手的事。他对堂弟擅自关押皇帝钦差一事,也顾不上指责了。他的心神变成了一只蚂蚁,在热锅上焦灼地转悠。然而他的政治艺术,毕竟已是炉火纯青。只过了一个时辰,他就召集群臣,向大家传达了皇帝到来的喜讯。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此前,众卿以社稷为大计,劝吾摄政。吾以为嗣帝奔亡,宗社旷主,故权顺群议,以系众望。而今嗣帝得还,吾将具驾奉迎,谢罪悔过。而后,角巾私第,荷锄耕作,以了残生。众卿以为如何?”
    谁都知道,这些大臣原本大都是慕容宝的爱卿,如今得了慕容德更高的官爵。慕容宝若是来了,慕容德再做农夫去了,他们怎么办?对于从政的人,官职爵位就是最大的利益。再说了,他们中间很有一部分人,是由衷崇尚慕容德的,定要跟着他创建事业辉煌,实现人生价值的。他要“角巾私第,荷锄耕作”了,难道这些人,也要跟了他去?而放弃权力,又与放弃生命有何区别?所以,慕容德自己可以决断的事,就要认真地与之相商了。
    结果,大臣们群情鼎沸,众口一词,坚拒慕容德退位,甚至言辞相当激烈:“争夺之世,非雄才不振;纵横之时,岂懦夫能济!陛下若蹈匹夫之仁,舍天授之业,威权一去,则身首不保。何退让之有乎!”
    如此中肯而精辟的论断,慕容德仍不能当即表示接受。就在他依然徘徊瞻顾之时,有个叫做慕舆护的武将,干脆推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
    把慕容宝做了。
    众人面前,慕容德当然不能首肯。他支持慕容垂讨伐西燕那时曾说,“慕容永身为燕之宗室,居然僭位称帝,惑乱民心。必须立即扫除,以一众听”。如今,慕容德自然也有“僭位称帝”之嫌,倘若再谋杀皇上,岂不更属大逆不道。此刻的慕容德,是以风高德亮,文才武略,被拥戴为帝的。他如何可以搬个屎盆子,扣到自己头上。恰好这时,慕舆护又提出一个非常智慧的提案:让他带领几百名壮士,先去见见慕容宝,探个究竟。
    慕容德这便慨然应允。因为慕舆护不是去杀人——尽管带着几百壮士——他毕竟是去“探个究竟”的。
    可是,慕舆护此行的结果,却突破了慕容德的预计。
    那慕容宝出来散步的功夫,与一位樵夫攀谈。他先是听说,这“黎阳渡”让慕容德改成了“天桥津”。后又听到,慕容德已经即位当国,连年号都改了。慕容宝这就吓得浑身一阵激凌。他即刻想到,不必等慕容德前来接驾了,还是用上他的特长,跑吧。
    我竟不知,这慕容宝是怎么想的。他居然跑回了龙城。兰汗一看,这个外孙、亲家、皇帝又回来了,那就用他自己的血,给他洗尘接风吧。因此就一刀咔喳下去。
    慕舆护失望而归,只是押回了慕容宝的钦差赵思。慕容德知道这赵思,是一位熟悉典章制度的高才文官。他就盛情相待,恳望赵思在本朝任职。谁知这赵思,却是个缺少一根筋的。他不但不领情,反而破口大骂:“你身为皇上亲叔,位居上公,非但不带群臣奉侍皇上,反倒忤逆反侧,篡位夺权!我赵思虽不能存燕,亦绝不苟生于世!”
    赵思这是当着群臣骂的。慕容德可以原谅他,可那群臣在赵思的骂声里,就全成了“苟生于世”的。慕容德很和蔼地转问众爱卿,“如何处置”?
    毫无疑问,当然是异口同声的“杀”字。
    既然这是集体研究的,慕容德也就不好过于独断了。赵思也就变成了无头男尸。
    这时,龙城方面传来消息,慕容宝皇帝也身首异处了。按说,慕容德再也不用退位接驾了,他该是何等振奋啊。可他需要讲政治。这就设上隆重的灵堂,率群臣大礼祭奠。他哭得伤感至极,有板有眼。
    慕容德终于可以心无二用地做皇帝了。可没想到的是,第二件大事又生发出来。
    滑台太守是慕容和。慕容和部下有个长吏叫李辩。长吏就是县市一级的芝麻儿。就在慕容宝于天桥津等候接驾时,李辩极力奉劝慕容和,接纳小皇帝。这种国家大事,慕容和哪能擅自裁处,所以就未予理会。李辩这种人,因为过于聪明,他就以为慕容和上报了当今皇上。甚至想到,皇上定会对待赵思那般惩治他。愈想愈怕之后,就暗中投降了东晋,同时出了个馊点子。让东晋派兵攻燕,他要趁慕容德带兵出征之时,发动叛乱。内外夹攻,把燕国推翻。那时,他李辩也就为晋国立下大功,当然也就升官发财了。
    晋朝廷一看,好事儿。当即依计而行。可慕容德发现,东晋突然进犯,没有道理,而且来兵只有两万。这就叫他产生了疑虑。他一面派兵迎击,一面坐镇滑台,静观事态。
    慕容德指派的将领是慕容法和慕容和。他在他们临行前,面授机宜,谕示了具体作战方略。恰恰东晋只是配合李辩行动,进攻也就有些仓促。这样一来,燕军轻而易举地就杀灭晋兵1万多人。晋军花落水流,燕军奏凯而归。
    那李辩,先是看到皇上稳坐钓船,继而又听到燕军大胜回朝,这便又增加了几份惶恐。一旦,他做晋国奸细的事露出马脚,那就是他的死期。一旦,晋国把他视为奸细,认为他是故意引诱晋国上钩,那就可能派来刺客,死期也便难以预料。李辩因为玲珑剔透,此后的日子,也就充满了惴惴不安。这也应了那句老话:聪明过头的人,总是最痛苦的。
    不过,这事还未结束。
    未过几个月,慕容德遇到的第三件事,又突如其来。
    秦国的皇族苻广,在落难时为求活命,曾带兵投奔慕容德。慕容德见他既可怜又真诚,不仅收留了他,还给他一个冠军将军的官爵。而苻广,不惟不知感恩,他是你掏出心来给他吃,他咽下口去就骂“忒腥”的主。当他感到自己翅膀硬了的时候,害祸恩公的阴谋,也就必然付诸实施。399年三月,苻广突然宣称自己为“秦王”,剑戟直指燕国朝廷。
    这次,慕容德派出了中坚大将慕容钟。谁知,慕容钟过于轻敌,竟被苻广战败。这还在其次。那时候,苻广、李辩这类人类之渣,是像苍蝇一样无处不在的。他们以为,苻广比慕容德年轻,跟着他自有好处。于是又像夜间的老鼠一样,脚跟脚地爬出洞穴,做了苻广的臣子。
    此时,慕容德地无10城,众不过10万。京都滑台又位于晋魏之间。如不迅速剿灭苻广,慕容德将面临塌天之祸。
    慕容德没有斥责慕容钟,而是安排好慕容和,加意守护京城后,亲带大军征伐。
    慕容德一出城,那李辩就兴奋起来。他竭力奉劝慕容和,也像苻广那样般举旗哗变。慕容和却是个人格健全的,他只说,“不仁不义乃小人所为,君子则不齿”。李辩立马换了面孔,对慕容和大加赞美。
    大凡高尚之人,均有一个通病,这便是轻信。而李辩这类小人,又都有一个特点,即使从背后向亲爹亲娘捅刀子,也绝不眨眼。于是,李辩轻而易举,将慕容和暗杀。
    李辩再次改换门庭,以滑台城作为礼物,投降了北魏拓跋珪。
    拓跋珪一听,喜得蹦高。当即选派骑兵劲旅,赶去接管滑台。
    至于那叛乱的苻广,他对别人可以吹胡子瞪眼,但与慕容德这位军事名家交手,还是嫩了点。那结局,也就必然是叛军惨败,苻广被斩。
    慕容德取胜回师的路上,他正盘算回到京城之后,如何庆贺胜利,突然就得到了滑台失陷的消息。慕容德惊得半晌没有言语。他身边的将军们,更是顿足捶胸。由国事而言,他们失去了立足之地。由家事而言,包括皇后在内,所有将官们的家眷,全部陷在城内。而魏军的荒淫暴虐,又是人所共知的。
    如果说,黄河渡口,船只沉没那时,是危如累卵;那么,此时就是大厦倾覆了。皇帝和朝廷的老窝,被人家端了。
    这时,最感不安的是慕容钟。他想,如果由他初次出征就打败苻广,何劳皇上御驾亲征。皇上坐镇龙庭,又哪里会有这等恶果。于是,他就领着将军们拼力请战,要求冒死夺回滑台。
    慕容德说:“魏军已入滑城,主客颠倒。敌若据城坚守,再劫我家眷上城档箭,攻城何以趋进?”随后,他又以超人的专业功力,分析道,“李辩虽叛乱,但兵战常识一窍不通。魏军虽入城,但城内境况生疏不明。慕容和虽遇害,其余将领未必追随李辩。城内情势,定然不会就此了结。诸卿暂且安营,静候其变。”
    慕容德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很不像他的风格,极无底气。
    第五章
    谋虎皮青州夺地 迈龙步广固定都
    慕容德回到自己的营帐,反复揣摩,揆情度理之后,还是相信滑台的将领们,相信他们的人品,相信他们的才能,同时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晚饭后,他像往常那样打开书,一忽儿读,一忽儿写。只是这次,通宵未眠。黎明时分,犹如夜空里升起一道彩虹,奇迹出现了。滑台的大将慕容云,带着皇后等两万家眷,来到慕容德的面前。
    慕容云果然杀了李辩,趁魏军不熟城况之时,率军士保护家眷夺门而出,赶来会师了。
    慕容德的泪水夺眶而出。只是不知,他是喜极而泣,还是为京城陷落而哀痛,还是因李辩叛乱而伤感。
    慕容德坐上帝位,短短几个月间,就接连生出这三件非常之事,仿佛上苍有意在检验他的能量。但这最后一次,太残酷了。令慕容德皇帝和大燕朝廷,变成了陈地绝粮的孔夫子:“惶惶然若丧家之犬”。
    其实,下一步何去何从,慕容德已经有个隐约的意向,但他仍要与群臣相商。许多将军力主夺回滑台,以雪国耻。韩范认为,强攻滑台,弊多利少,不如放弃而另图京城。张华说,彭城(今江苏徐州)地险人殷,可据之以为国都。尚书潘聪的一番话,最与慕容德英雄所见略同:“滑台四通八达,北连大魏,西接强秦,实非帝王之居,弃之不足为惜。彭城为晋之旧镇,河道纵横,水战非我所长,亦非久安之地。唯有青齐(古青州)土地肥沃,方圆两千里,户过十万,正谓养兵用武之处。三齐(古青州)英杰,正翘首以盼明君,踌躇而待功业。广固(古青州城)山险水要,左有负海之饶,右有山河之固,足为帝王之都。若占据青齐,定都广固,养精蓄锐,待机而动,便如两汉据有关中、河内,诚为不败之地也!”
    慕容德心下欣喜,却未形于色:
    “诸卿以为如何?”
    随后听到的,仍是不同的声音。这时的慕容德,早就准备移师青齐了。可他仍要请专家论证一下。于是就未一锤定音,说出那句“朕以为”,而是款款而言:“既如此,且着人讨教朗公,以闻大师高见。”
    朗公是泰山灵岩寺的一位和尚,法名僧朗,其超智慧与预见力,僧俗皆知。尤其是他对时局的判断,竟有“料事如神”之誉。在这关乎燕国命运的重大关节上,朗公的见地,如果与慕容德不合,那就必是更加高明,如果相符,这便证明慕容德确是正确。
    朗公听过来人的细说之后,当即肯定地道:“看三种对策,唯有潘尚书之论,堪为兴邦之术。年初之时,贫僧已由星相得知,青州一带即将除旧布新。实应先定兖鲁,东巡琅邪。待秋风起后,北取青齐,定都广固。可谓和符天道之方略。”
    朗公说的“兖鲁”是古兖州,“琅邪”是今临沂一带,当时属徐州。
    慕容德获得朗公的善策,自是欣喜不已,臣将们均以为这是佛的开示,也便信心十足。转移的准备工作,亦即迅速展开。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绝不是谈笑封侯那般的洒脱之事:首先,这意味着燕国君臣,放弃自己的领土和生民,远走他乡。也就是将世代为之奋斗的大燕国,白白地送与敌人拓跋珪。
    其次,朗公所说“兖鲁”、“琅邪”、“青齐”、“广固”,均是晋国的地盘。慕容德他们的这次行动,就等于到敌国的土地上去,建国家,定京城。相对于晋国,无疑是与虎谋皮。而且,苻坚百万大军惨败于晋兵的先例,至今仍为人所记忆犹新。
    因此,万一拓跋珪派兵围追堵截,万一晋军顽强抵抗,带有数万家眷的燕军,可又如何迎击强敌。更为严重的是,他们已经无点可据,无城可守。这一行动的艰难备置,凶险莫测,也便不言自明。
    更有甚者,听说慕容德要向青州转移,方圆近百里的大款们,都变卖家产,携眷属随从赶到慕容德身边。中下阶层的百姓,更是蜂拥而至。他们都不愿接受魏国,都愿跟随慕容德一道迁徙。这么多百姓信任他,拥戴他,甘愿与他风雨同舟,也就在他穷途末路之时,给他了巨大安慰。同时,也为他进一步带来了压力。
    这么多老少爷们、妇女儿童跟着,一旦遇到战事,如之奈何?
    慕容德以其专业功力,对形势作出了精慎研究。
    他放弃燕国土地,这是把千里江山,遗弃于拓跋珪。拓跋珪连年征战,只为拓疆扩土,而今如愿以偿,若再派兵追杀,便属舍本逐末,得不偿失。以拓跋珪之眼光,多半是不做这种没有利润的买卖。另外,拓跋珪为与汉族融合,有力地掌控中原,已于上年底,开始迁都平城(今山西大同)。他也腾不出过多的精力与兵力来。
    至于晋国的情势,只要略加解析,那就更为有利了。3年前,15岁的司马德宗做上了皇帝。这小皇帝却不是平常人,也不是政治、军事的外行,他是先天性弱智。不知道什么是冷,什么是热。便是说话的本事,也仅仅停留于儿童时代。就是这样一位不一般的人,掌握了国家的军政大权。于是,武将也叛乱,农民也起义,朝廷对频发的自然灾害也无能为力。即使那些文吏地方官,也没有几个对朝廷无限忠诚的。
    因此,慕容德对于自己这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筹划——到敌国心脏里去开国建都,就有了充分的自信。
    进入晋地之后,慕容德要求他的部队,决不可以抢掠扰民。须以正义之师,威武之师的姿态,打出解民倒悬的旗帜。以使晋国军民体味到,燕军不是来侵略,而是来拯救他们的。也就是说,燕军不是兵匪,而是救星。
    结果,慕容德的政治技术,就神奇地取代了军事行动。一路行来,如入无人之境。才到兖州,各个郡国首领,便争相涌来归顺。老百姓也对腐败无能的晋朝廷,早已深恶痛绝,他们更是沉浸于憧憬与欢悦之中。慕容德也便安抚百姓,设置官吏。未费一兵一卒,整个兖鲁大州,就变成慕容德的辖区了。
    世间的事物,除了出土的古董,都是新的好。百姓们坚信,这个新皇帝,是必定可以为他们带来好处的。至于国家叫什么名字,太无所谓了。于是,百姓们成千上万地赶来,制造了一个个感人肺腑的拥军场面。
    八月份,慕容德如期到达琅邪。这里又出现了慕容德始料未及的。前来迎候的官民,一次竟有4万之众。唯有莒州(今莒县)的晋国守将,不愿臣服。但他也未挥兵顽抗,而是弃城走开。人各有志嘛,慕容德也不追杀,只在官民欢呼声中,命他的正义之师,大踏步地开进莒州城。
    莒州已经临近青州。慕容德就在这里,作为临时驻跸之地,对下一步细作运筹。
    当时,晋国的齐郡太守是辟闾浑。慕容德首先派人劝降,这人却不愿跟着慕容德干。慕容德这就要向他统辖的三郡四国,发个通缉令了。当时叫檄文。檄文写得很有文采。说燕军是,“奋剑与夕火争光,挥戈与秋月竞色。以此攻城,何城不克;以此众战,何敌不平!”接着说,有能斩送辟闾浑的,“赏同佐命”,包庇跟随辟闾浑的,“必玉石俱摧”。
    这就让那辟闾浑,有些胆怯了。他不再率军抵抗,也不愿再为弱智皇帝卖力,遂带起妻小,前去投奔拓跋珪。
    辟闾浑的思路,哪里逃得出慕容德的预算。结果,辟闾浑一上路,就落入燕军之手,身首异处了。
    整个齐鲁大地,就在慕容德股掌之中了。可他还有一个暗藏的忧虑。
    后燕的吏部尚书封孚,在龙城的兰汗之乱中逃出,投向了东晋,遂被任命为北海国太守。北海国从现在的昌乐东部,直至今昌邑、高密、平度、即墨一带。
    慕容德曾与封孚共事多年,对他深有了解。这人资兼文武,学贯古今,不欺暗室,不惭影魂,是世间少有的奇人。慕容德想,当年他逃出龙城,未去滑台,这就是不愿归附于朕。如今,他一旦指挥将士抵御起来,最终的结局也就难卜难料。因为这老小子,太有能为。
    故此,慕容德又观望数日后,便派出先头部队作为探路,并再三叮嘱,遇到情况,不可轻举妄动。而后,他就带领所有人众,缓缓地向青州进发。
    突然,先头部队快马来报,封孚率上万武装军士,占据了平原道路。请皇上下令出击。
    慕容德听后,莞尔一笑:“封孚哇封孚,你终于来了。待朕亲去会你。”
    他身边的将军,却拦住慕容德,急于前去捉拿封孚。慕容德道:“这是封孚迎接来的。诸卿细想,封孚原是何等人物。欲带兵迎击,岂有不用天时地利伏袭之理,怎于光天化日之下,平原大道之上,列阵以待?此乃大喜大喜!”
    说完,慕容德策马前往。封孚果然率军士跪地迎驾。慕容德欣喜过望,紧紧拉住封孚道:“孤得青州不为喜,喜得卿耳!”
    在封孚带领下,慕容德的人马,回家一般开进青州,入驻广固。沿途之中,青州人迎接新皇帝的场面,更是可歌可泣。百姓送食送物以拥军,送子送夫而入伍,上演了一场荡人心腑的军民鱼水情。
    至此,兖徐二州北部与整个青州的三郡四国,就从东晋的版图上,如拾草芥一般,被慕容德扯到了自己名下。接下来的事,就是轻松筹办开国大典了。因为,慕容德“代行帝制”的“代”字,名义上还未去掉。他要在广固城,堂而皇之地御极莅国,面南称帝。“龙行一步,胜过龟爬十年”的理念,终于应验了。
    广固城,位于今青州尧王山前。北面凭山,南面与东西两侧,均为大壕深堑,既有天然屏障环围,又有坚固城墙高护,也就真是“足为帝王之都”的了。
    这是311年时,古青州人曹嶷,为后赵武将时所建。建成后,朝廷任他为青州刺史,刺史部也即迁入城中。12年后,石勒成为后赵君主。他怀疑曹嶷似有二心,遂遣石虎率军攻剿。时值城内瘟疫流行,曹嶷难以抵抗,只得归降。
    石虎有个杀人的癖好。若说曹嶷有二心,广固城的军民可是无辜的。然而,石虎这时有权力,用权力扩展爱好,是最有趣儿的事。所以,3万名军民就被一遭杀绝。一时间,广固城内外,血流成河,腥风漫天。
    石虎为广固城造成了惨烈,慕容德却要为它带来辉煌。他的国都就设在广固城,年号改为“建平”,国号仍叫“燕”。人们为区分于以前那几个燕国,遂称“南燕”。
    既然要建立国家,干部队伍自然重要。慕容钟扣押小皇帝慕容宝的钦差大臣赵思时,表现得立场坚定。尽管他围剿苻广失败,但慕容德懂得,不以成败论英雄。他看到的是,慕容钟智勇双全,屡献奇策。这会儿,慕容钟就做宰相罢。当时的宰相称“司徒”。
    封孚当然是功莫大焉,如果没有他的率众顺从,慕容德纵使损兵折将,也难以如此顺畅地入主广固城。慕舆护诚心可嘉,旗帜鲜明,尤其是他带领几百名壮士,去见慕容宝探探虚实那一举动,分外令人难忘。所以,封孚与慕舆护,就该荣升左右仆射了——也就是副宰相。
    所有武将,全由慕容氏贵族担任。这既是他们的专长,军事又是当时的政治中心,因此,外人不可染指。文职高官,由跟随慕容德来自河北的汉人士族担任。这些人,拥有中原文化的深厚底蕴,熟悉典章礼仪,且深知汉人脾性,有利于制定相应政策。至于对青州当地人的使用,慕容德则另有考虑。
    那时,青州人受东夷文化与齐文化影响,最重实际。甚至,外地人看准这一侧面,将青州人喻为“怀砖之民”。
    意思是,青州人怀里揣着一块砖。遇到有权势的,就掏出来,垫到膝盖下跪拜。而此人一经失势或离任,他就在人家背后掏出砖,冲人头顶砸下去。
    慕容德刚刚进城那时,亲眼目睹过怀砖之俗的盛情,因此,也就不能没有忧虑,也就更想稳住他们。这就安排了几位当地士人,做了相当于后来科局级一类的末流官吏。这些人,自然也就体会到了新皇上的栽培之恩。
    这就到了举行开国典礼的时候。
    讲究仪式排场,是华夏民族的习惯。慕容德这鲜卑族人也不例外。他的登基大典,就在广固城南郊那片开阔的平原上举行。
    年暮秋时节,蓝天如镜,红叶似火,长空雁叫,大地菊黄。高台旌旗夺人眼目,锣鼓号角震耳欲聋。战马列队,枪戟成林。官军阵营若海,百姓云集如山。虽无电子音响设备,那氛围也足够撼人心魄。
    慕容德的登基诏书,到底说了些什么,我们已难知晓。但是,从他宣布大赦,改元“建平”,以及他后来的一系列政策,也就可以感知,他的就职演讲,该是何等的气势磅礴,何等的壮怀激烈。
    大赦,当时是利国利民,赢得民心的举措。因为政治犯在新社会里,就是功臣的意思。便是偷盗打劫,也是生活所迫。至于杀人越货,民愤极大者,早已被处决了。而释放一个囚徒,就会为一个或几个家庭带来希望。
    更改年号,这是与慕容宝那个燕国,划清界限。也是慕容德,志在带领齐鲁古国,走进一个新时代。
    这个新燕国面临的国际形势,更是机遇多于挑战。晋国腐朽不堪,近期内,不会对大燕形成军事压力。秦国远在西戎,鞭长莫及。只有魏国最具威胁,可是,拓跋珪虽然战场上纵横捭阖,但毕竟文化太浅,导致人生境界太低,心胸过于狭窄。这时,他已认为自己功成名就,随即大兴土木,一座皇城就建12座巨型城门。与此同时,他开始对文臣武将猜忌多疑,唯恐有人觊觎他的皇位。这就无暇向邻国举兵了。因为,将军们一旦带兵出去,将在外是君命有所不受的。故此,魏国对燕的侵害,也便一时难以形成。
    慕容德只要加强一下国防,不去主动寻衅,牢记《孙子兵法》开篇所言,“王不可愠而兴兵”,那就可以抓住机遇,做一些自己的事。
    早在后燕时期,慕容德在向小皇帝慕容暐建言时,就流露出他“一统天下”的志向。所以,拥有海岱之间这个国家,他并未在政治上知足常乐。他像所有的治政人一样,只有不断提升的权力欲望,才能点燃其生命的火焰,才能延续人生的青春。他想的也是统一九州,号令四海。
    然而,“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悲剧,最终也发生在,慕容德这位豪俊不凡者的身上。
    第六章
    敬佛祖弘扬善道 崇俊杰角逐私衷
    慕容德在异国土地上,顺利开创一个国家,这一奇迹并没有使他得意忘形。他要脚踏实地领导燕国上下,迅速掀起道德建设与经济建设的高潮。
    道德建设方面,他没有忘记朗公。朗公曾在泰山脚下宣讲佛法,讲得“猛兽归顺,顽石点头”。人说顽石有灵,朗公便在那里,建起灵岩寺。因此朗公的讲法,是最具感召力的。慕容德也喜好佛法。他知道,观音菩萨就是道德的化身。持戒、布施、忍辱,以及万法唯善的佛门教义,正是提升人们道德层次的菩萨道。而请朗公前来传布佛法,又是一条极好的捷径。现在,灵岩寺也已属于燕国了。慕容德可以堂而皇之地派人去灵岩寺,一是感谢朗公的开示,二是诚请大师。
    慕容德的使臣,带来了三份厚礼:奉上丝绢1万匹。封朗公为“东齐王”。将奉高(今山东泰安)、山茌(今山东长清)两县,赐予朗公。即是这两县的所有税赋,归朗公收缴。
    朗公接受了丝绢,也同意接受二县,作为皇上“兴建福业之资”。但大德高僧,是不会到俗世做官的,那东齐王的职位,朗公就推辞了。
    当朗公与使臣一起来到广固,慕容德自是欣慰异常。同用斋饭之时,慕容德又反复请教治国方略。朗公只说了8个字:“普渡众生,务在遵养。”“遵”是沿着,遵循。“养”是调养。这八字方针说的是,切勿贪图己利,而为广大人民造福。务必遵循调养之路,不可对百姓紧束压迫,横征暴敛。
    慕容德既心领神会,又如获至宝。他当即决定,于京城之内兴建广固寺,请朗公住持。一是便于他随时讨教,再是便于朗公传道布德,调养民心,加持燕国。
    朗公主持建起广固寺后,却没有常驻京城,而是到山区乡间,寓居于山洞,斋讲于野郊。四乡八镇的百姓,莫说听一次朗公讲法,就是远远看一眼大师,那都是莫大的荣幸。所以,青州很快就形成了村村弥陀佛,户户观世音的崇佛景象。向善之风,也便春风化雨一般,涵养了百姓的心灵。
    朗公当年讲法最多的山,今人仍叫“朗公山”。他居住的山洞,今人则称“朗公洞”。
    经济建设方面,慕容德为那些跟他而来的河北豪强,既划拨了土地,又免除其税役。意在促其落户生根,发展壮大。便是齐鲁故地的富贵阶层,慕容德也并不采取打土豪分浮财的极端方式,而是认可他们的物权,并与贫民一起减轻赋税。这样一来,燕国上下除了朋友,就是合作伙伴,政治领域里没有一个敌人。和谐的社会环境,让百姓们真切感受到了新社会的实惠与优越。
    慕容德为了准确掌握民情国情,还派出两名尚书级官员,带领一个工作队,到全国去地毯式调研。除了慰问将士,体察民情,了解百姓的所思所需,更重要的是,掌控各地官员的所作所为。因为这些官员,大都是晋国遗老,也就是旧社会过来的。如果他们怀有异心,就会像苻广、李辩那样,吃着奶娘的乳汁长大了,就想把奶娘掐死。因此对这些人,不可以太厚道了,必须给他留一手。
    工作队的调研报告,给了慕容德极大的收获和启发。既没有发现图谋不轨的官员,又发现了燕国的资源优势。慕容德早就知道,将来统一天下靠军事。但军事,是靠经济支撑的。如果砸锅炼铁制刀枪,那就是穷兵黩武,甚至是杀鸡取卵,无异于自取灭亡。
    慕容德由此而开历史之先河,迅速设立了铜官与盐官,分别负责商山(今山东淄博)的采矿炼铜、乌常泽(今山东寿光)的盐业生产。有了大量的优质铜,既可制造农具、生活用品,又可营造军械。有了足够的盐,既可满足本国军民生活所需,亦可去邻国发展民间贸易,换些白银回来。
    为进一步落实朗公那“务在遵养”的重要讲话,慕容德还设立了相当于教育部的学官。选拔公卿以下官员子弟、二品以下士族子弟,入太学就读。这是专门培养干部后备人才的。可是为什么,皇族、一品大员与农民子弟,这两头的却不收呢?上层的家庭,都有家庭教师,且可直接任命官职,那就不必占用学校名额了。至于农民子弟,慕容德相信孔子的论断,“唯上智与下愚而不移”。“下愚”者治政,是要对事业和国家造成深层祸患的。因此,他们还是跟着父兄,学习劳动技能吧。
    上述一系列政策出台后,新燕国的大地上,便出现了民心舒畅,社会安定,经济建设蒸蒸日上的形势。慕容德心里,也就有些志得意满。有一次,他在皇宫延贤堂大宴群臣。慕容德饮着青州的陈年老窖,吃着他们鲜卑人的烤羊肉,就松弛地道:“朕虽浅薄,可也不骄不躁,时常惕勉于己。请问诸卿,朕可与哪位古代帝王相比?”青州刺史鞠仲,当即说道:“陛下乃中兴之圣王,可比少康、光武。”“少康”是夏代大禹之后的第五代帝王。“光武”是建立东汉的光武帝刘秀。二人均是最着名的中兴名帝。
    鞠仲这个说法,无疑是有些戴高帽儿。慕容德定都广固才几年,即使开创了一个不错的局面,也到不了少康光武的份上。慕容德当然听得出来,因便笑道:“赏帛千匹。”一般是一匹等于100尺。1000匹就是10万尺。说这话就相当于今天说,“送给你宝马轿车100辆”。鞠仲又如何不诚惶诚恐。因为一时猜不透皇上的意思,也就只好强笑着谢辞。慕容德随之又道:“卿可与朕取笑,朕竟不可与卿相戏吗?卿文过饰非,对答不实,朕亦虚言相赏,何必言谢。”
    这表明,无论何时何地,慕容德的头脑是清醒的。下级的吹喇叭、抬轿子,甚至溜须拍马,在他这里是没有市场的。谁要不知趣,谁就会收获难堪。
    然而,当年那个首先提出放弃滑台,另图京城的韩范,却看出了皇上的错误。他居然在众人面前,抖衣而起,直言批评皇上与鞠仲:“臣闻天子无戏言,忠臣无妄对。今日之论,上下相欺,可谓君臣俱失!”
    这个韩范,仗着自己有些学识,就当着群臣,抨击皇上与同僚,甚至言辞尖刻,毫不客气。这可是有损人家面子的。谁都知道,面子跟祖坟一样,那是唯一不可他人乱动之处。再说了,皇上明明说是“戏笑”,也就是开个玩笑。这正是皇上平易近人呢,何错之有?即使是皇上这个上级领导果真错了,那也没有下属当众指责的道理。
    谁知,就在韩范说完,群臣震惊之时,慕容德当庭认错,并向鞠仲道歉,为表诚意,“赐绢五十匹”。
    就像一个人的模样,只凭身份证上那帧小照片,就可看得清楚。要认识巨人的精神,见识他的一言一行,甚至一颦一笑,也便足以。慕容德的叱诧风云,创建伟业,其实不足为奇。他这样的,历史上太多了。然而,能有纳谏赐绢这种事的,却世所罕见。倘或没有超尘绝俗的德行,甚至佛的境界,谁人做得出?
    在这里就让人看到了,慕容德已将整个身心,汇铸于他的事业。同时又让人察觉了,他对韩范这种专家的态度,已经由亘古不变的居高临下,转变为敬爱与崇拜的仰视,也就是近乎于善男信女礼敬观音菩萨。
    而在慕容德一生中,这又绝非个例。
    这年三月,慕容德带了几位近臣出巡。来到齐城(今山东临淄),拜谒过齐国名相晏婴的坟墓之后,又登上了社首山。过去,周成王、汉武帝,都曾来这里封禅。然而,山水依然,巨人不再。慕容德遥望茫茫天地,这就不禁感慨万端。他长叹一声道:“古来无不死之人哉。”
    是年,慕容德65岁。当时已属高龄。他深知自己已近迟暮,只恐他的宏图成为未竟事业。今后,也就更该争之朝夕了。
    为了放松心情,他信口向刚刚认识的晏谟,问了几件山川逸闻,先哲旧事。
    晏谟是晏婴的后代,既有遗传基因的优秀,也有后天的出众,因此就饱学宏富,对答如流,且多有卓识灼见。竟让皇上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但他学历不高,仅是一位青州秀才。
    慕容德来到青州后,也见识过不少的历史爱好者,其中也有下流官员,也有暴发成富的。但根本没有真才实学者。除了半瓶子醋,就是附庸风雅,鹦鹉学舌。慕容德认为,那只是一邦文化乞丐而已。可眼前这位晏谟,却是下了几十年苦功,并拥有过人建树的。这就是真正的国宝了。当然也就不是官场上那个级别的尺子,可以衡量得起的。于是,慕容德就撇开级别,直接把他推举为尚书郎。如此一来,慕容德身边就多了一部会说话的百科全书。但是,那种被后来叫做“人才”的,却又不完全像书。经常是你不翻他,他也叽叽喳喳地刮噪人的耳朵。
    当年那个被慕容德赞为“张良陈平”的韩别驾,已经由地方官,调到中央工作,如今是韩尚书了。他这种工作,本是为皇上当好秘书就行了。应该是安排他什么,他就干什么。可他居然不请示,不汇报,就私自搞了一个社会调查。
    开国初期,慕容德扶植富人的政策,取得了良好效果。但几年下来,就出了问题。这些人利用皇上对他们的宽厚仁慈,极力扩展其心理的阴暗,几近疯狂地隐瞒户籍,偷逃税赋。为国家财政和国防事业,带来了巨大危害。韩尚书摸清了他们的底细之后,就郑重指出:“陛下务在遵养,贵在因循而不挠。而此举,只可保安宁于营丘,难以经略秦越。而今,北有魏,南有晋,西有秦,均为虎狼之辈,时刻窥伺大燕。我须广农积粮,厉兵秣马,进可讨敌雪耻,退可保齐鲁河山。而百姓之中,则荫漏户口,或百家合称一户,或千人报注一家。且依托城寨村社,公然逃避课税徭役,作奸舞弊,甚尔不惧搜查。当今之计,应清查户口,整顿户籍,致荫漏人口,重新编户。如此方可扩展兵源,增加赋收,进而国以永宁,河山带砺。”
    如此重大的课题,等到下级发现并指出,无疑就是皇上的失误。而且这个韩尚书的言论,完全是在指挥皇上如何如何。按照常理,他这话再代表真理,上级也会不悦的,顶多给你一个类似“研究研究”的痞子言辞,说句“择日再议”,也就不错了。那慕容德却有些怪,他连赞几个“言之有理”,就当场拍板,按照韩尚书所言,发诏实施。
    同时,慕容德还首先派出车骑将军慕容镇,率3000骑兵,沿边防线巡查,以防荫户外逃。回头任命韩尚书,为人口普查总指挥。韩尚书又如何不积极,进展又如何不顺利。普查结果也就很快出来了:全国登记户籍“10万户”。荫漏“5万8千户”。
    只因韩尚书这一个建议,慕容德说了两句话。新的户籍数字,就为国家的兵源、税源,增加一倍以上。
    慕容德带兵打仗那会子,也是喜欢俊才的。可那些人都是棋子,无不服从他的布排。而今这些俊才们,就利用他治国搞经济的某些外行,经常对他指手画脚。甚至如韩范那般,对他批评教育,如韩尚书这般,向他发号施令。这种肆无忌惮地凌驾于上级,对于上级来说,无疑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的。
    慕容德尊崇的秦始皇,曾经焚书坑儒;他敬慕的汉武帝,曾经罢黜百家。这时候,他以自己的体验,就对那种壮举,有了新的理解。那完全是为了国家的权力,不得已而为之。眼下,即便不把那些俊才活埋了,不把他们的思想罢黜了,也该像模像样地教育改造一番。给他们戴上个帽子,或拴上个橛子,总之,是要他们俯首帖耳一些。否则的话,皇上的权威,可就让他们蚕食掉了。
    那么,具有高超政治修养的慕容德,将会如何下手呢?
    慕容德过去,斩将夺旗,攻城掠地,那是无坚不摧,所向披靡。但那时的对手,是跃马挥戈的敌人。此时,他又遇到了一个大敌,一个把他“先定中原,而后饮马长江,西取关陇”的恢弘事业,将要毁于一旦的大敌。
    这就是他自己。他自己这个高贵人物的卑下心理。他不曾被外界的强敌所打败,而今却要被他自己,打得一败涂地。于是,他对这个敌人动手了。
    慕容德经过了世间最为艰难的战胜自己之后,终于获得大捷。他对那些方方面面的专家学者,倚以为重,深信不疑,并以为他们就是助道的菩萨。理应获得真诚礼敬。慕容德这种思维,转化为政策之后,没有几年功夫,就发生了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事。
    慕容德在广固城西,举行了一次阅兵。史书记载,参阅的有:步兵37万人。战车1万7千辆。骑兵5万3千人。
    若按一辆战车上,一名驭手、两名士卒计算,受阅将士共计47万4千人。只是史料在记述这类数字时,有个惯例,就是掺入三成左右的水分。如果减去水分,实有33万人。
    我们不妨参见几次现代大阅兵时,新闻媒体上公布的受阅者人数:1949年10月1日,毛泽东阅兵时,“1万6千4百人”。1984年10月1日,邓小平阅兵时,“1万余人”。1999年10月1日,江泽民阅兵时,“1万多名官兵”。
    如果单从受阅人数来看,慕容德不是创造了一个奇迹吗?
    于此反映出的,还有燕国的国力。因为,受阅者需要军服、兵器、马匹、战车等。所以,没有坚实的经济基础,这一奇迹是不可能做到的。
    慕容德就因为战胜了自己,结果就赢得了燕国蔚为壮观的繁荣景象。
    几乎与此同时,晋国内部的贵族争斗,愈演愈烈。冀州刺史刘轨,兖州太守司马休之,征虏将军刘敬宣,广陵相高雅之等,相约背叛晋国,降顺于慕容德麾下。有这些熟悉晋国底细的高官作为辅助,应该说,慕容德饮马长江的时机,已经悄然而至。
    至于如何用兵,作为军事名家的慕容德,大约是不必旁人提醒了。然而,就在他准备大展宏图之时,又突发了三件意外之事。慕容德与整个燕国的命运,也便从此而改变了。
    第七章
    闻噩耗君王梦鬼 送金刀乞丐封侯
    像慕容德这种政治大腕儿,一般都是铁石心肠的。因为不如此,就无法杀伐决断,铸造大业。然而超乎常规的是,他竟是个性情中人。
    慕容德在秦国做刺史那时,曾将母亲和儿子接到身边。他建都广固之后,一直想把他们接来。戎马倥偬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尽尽孝心、享享天伦之乐了。何况,皇后段氏还因思念儿子,时常以泪洗面。可是,慕容德几次着人去秦国寻找,均未成功。此后一有闲暇,他便思念母亲、怀想儿子。随着年龄渐增,这情结竟是愈演愈烈。
    一日,慕容德过去的一位叫做赵融的老部下,由长安来到广固,向慕容德诉说了他的家事。
    慕容德由秦国起兵后,接替他的张掖刺史,为了清除慕容德的名人效应,在否定他所有功绩的同时,把他的一个哥哥、三个儿子,一次杀绝。他的母亲公孙氏因年事已高,被投入监狱。慕容德的嫂子段氏身怀有孕,必须等她生产之后,方可行刑。等待坐蓐,也就是等待死期的段氏,就与婆母羁押一处。
    掌管监狱的领导人中,有个呼延平。他曾是慕容德的部下,有一次因偶然犯错,被押上刑场。慕容德觉得这人本质不错,当即以容忍大度传令赦免。此时,呼延平见恩公家人落难,便舍命相助,带起公孙氏与段氏,背叛秦国,逃到了凉国的凉州。在那里,段氏生下一个儿子。公孙氏为他取名慕容超。这年是384年。
    呼延平像儿子一样,侍奉老母。10年后,80岁的老母亲,溘然去世。
    慕容德惊悉母亲早已不在人间,并埋葬于异国土地。他只感心如刀绞,连吐几口鲜血,病倒了。睡梦中,慕容德几次看到母亲,白发苍苍,瘦骨嶙峋,拉着他哭叫,“儿啊,回家去罢”!醒来后,他眼睑里晃动着浑浊的老泪,唇角不停地蠕动:“朕身为皇上,却不能像常人那般拥有一个家。朕之家,在何处?”
    他驰骋疆场,出生入死,开创了这个国家,却为亲人带来了灾祸。他对于慕容家族的大业,也许是有功的,但之于家庭,则是他自己都无法饶恕的罪人。他可能是个不错的将军,不坏的皇帝,但绝对是低能的儿子,弱智的父亲。
    自己毕生的奋斗与所谓的功业,还有什么意义?
    封孚深知慕容德的意绪,便相机奉劝道:“皇上雄心壮志,荡山拔海,始终仁义为先,恩施天下。如今,三齐大地广被圣泽,以致百姓优裕,国家盛强,群臣拥戴,万民景仰,难道尚不足以宽慰皇上之心?日后,皇上平定中原,南下西进,建汉武之功,立光武之业,其千秋功德,何其圆满。昔时,皇上对呼延平一人有恩,平即舍生忘死,护侍皇上全家。而今燕国臣民,均受甘霖;而后九州庶民,同沐春晖。皇上细想,将有多少人,结草而图报,衔环而感恩。便是老母与娇儿在天之灵,亦因皇上而感慰藉。难道,皇上不该节哀顺变,重振风威?华夏子民,正引颈东望,翘首以盼!”
    这些劝慰,对于宽解慕容德的固结情思,自是具有极好的效验。此后,慕容德病情稳定,并趋于好转。但依然不能上朝视事。这时候,第二件事情又冒出来。
    司隶校尉,也就是卫戍区司令,是皇族慕容达。此人曾跟随慕容宝,退走龙城。他看到慕容宝,已是没有肥肉的干巴骨头,守着他无利可图了,这便拂袖而去,来到邺城慕容德的麾下。慕容德本来就以仁厚为怀,又因他是本祖同宗,也便另眼相看,委以重任。
    然而,这慕容达却是个官迷,只要能够晋升半级,包括祖坟与个人灵魂在内,没有不可出卖的。此刻,他见皇上既已病重,又无皇子,立刻便担心皇上驾崩之后,皇权落于他人之手。因为,宰相慕容钟、封孚,均为皇上最信赖者。他们的官位,又远在他慕容达之上。那块玉玺,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的手上。
    于是,他就利用自己现有的职权,收买了禁军指挥官侯赤眉、营门官皇璆,设计了一场强盗抢劫式的略夺。准备首先把对他恩重如山的皇上办了,然后控制局势,君临天下。
    慕容达指挥卫戍部队,趁夜色进军皇宫端门,侯赤眉开门接应。叛军旋即杀入皇城,直扑皇上后宫。慕容德的随身宦官孙进,一见情况有变,当即背起慕容德,搭梯子翻越宫墙,隐藏于他的家中。
    慕容德的内弟段宏,得到情报,快速反应,迅即带兵赶至,将广固城四门严严守住。慕容德虽在病中,但一有战事,他立马就百病全消,精神抖擞。他命孙进,迅速传来了皇宫卫队,由他亲自带领,杀回宫去。慕容德身经百战,从来没有失败的记录。这次也不可能例外。结果,侯赤眉、皇璆,被慕容德指挥的皇宫卫队当场杀死。叛军高呼“皇上饶命”,跪地投降。
    身在城外,等候登基的慕容达,因为官欲扩张,他就以为自己的水平,也会跟着扩张。可他哪里晓得,在他这种人面前,慕容德永远是一尊磐石,他永远是一枚击石的雀卵。当他发现叛乱平息,他的同伙却未逃出一个时,他也就知道,好端端的皇帝梦,已经破灭了。他唯一感到侥幸的是,他没有亲自冲入皇宫。这便乘快马转身逃窜,投向了魏国拓跋珪。
    慕容德一手提拔,始终信任的爱卿,竟于暗中窥伺机会,把他往死里整。在这些鸡鸣狗盗面前,他固然是不可战胜的,然而,他的精神却又一次受到严酷打击。谁知,这种打击,并未到此为止。不久便又来了第三件事。
    泰山脚下,本是朗公传法劝善的根据地。那里的百姓,慕容德一向认为是最善良、最安详的。然而就是那里,出了个叫做王始的农民,聚集起几万人,扯起了杏黄旗。王始自称“太平皇帝”,封父亲为“太上皇”,妻子为“皇后”,哥哥为“征东将军”,弟弟为“征西将军”。同时设置了公卿百官。公开与慕容皇上叫起了板。
    当然,在冷兵器时代,一个农民想当皇帝,也不值得惊讶。问题是,你的军事专业水平,到底有多高?你运筹用兵之时,能否像你耕种锄割那般得心应手?你对于以少胜多,以弱击强,到底有多少胜算?
    遗憾的是,这位王始激情有余,技术不足,因就犯了个外行向专家叫阵的错误。其结果,也就不言自明了。慕容德只把作战方略授予慕容镇,让慕容镇领兵前去,也便再无忧虑。太平皇帝的将士们,种庄稼都是行家里手,骑马弯弓却十分业余,因此一触即溃,作鸟兽散。王始皇帝也终于来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京城,但不是坐着龙辇来的,而是站在木笼囚车里。陪同他的,还有被他封为皇后的老婆。
    刑场上,王始与他老婆一起,接受最后一次审讯。
    问他:“父兄现在何处?”
    王始大义凛然:“太上皇流亡在外。征东将军被乱军所害。唯朕一身,无所事事。”
    他老婆早已颤抖着变作泪人。王始扭头笑道:“皇后何悲之有?自古哪有不破之家,不亡之国!”
    行刑者用刀柄击他:“王始,规矩一些!”
    王始喝斥道:“何人直呼皇上名讳?崩即崩矣,朕之帝号,终不可改!”
    “崩”是皇帝死的专称。王始说,死就死嘛,可你们不该叫朕的名字,应当称呼“太平皇帝”。
    王始的自信,还是蛮可爱的。只可惜,自信与外行一旦融合,实现梦想的行动,就变成了自掘坟墓。随着他夫妻的两腔热血,喷溅到广固城外,外行者的必然结局,也就做了自信的终点。
    慕容达之叛,王始之反,对于燕国来说,不过是蚊虫叮肤之疾。慕容德却因此而病情加重。他撇家舍业,赴汤蹈火,仁义为先,宽厚为怀,马不停蹄地奋斗了一辈子。到头来,部下也想要他的命,农民也急于夺他的位。虽然事实上还是他赢了,但在精神上,他倾其毕生修筑的理想大厦,却轰然坍塌了。
    年满70岁的慕容德,绝望中再次看到一丝光亮,那就是死去的母亲,殷切地向他招手。
    这时候,平定天下的事,可以顾不上。但有一件事,对慕容德来说,那是比他的生命还重要的。这就是,皇位继承人的问题。
    慕容德的儿子,早被秦国杀光。倘若,他能够效法尧舜,禅让帝位,那么,无论慕容钟,还是封孚,均是可让燕国继往开来的。然而,慕容德走遍了华夏土地,也没有走出自己的影子,走过了70年沧桑,也没有走出时代的局限。
    他只想在自己的血亲之中,确立继承人。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慕容超出现了。
    慕容超10岁那年,他的祖母公孙氏,将他叫到床前,告诉他:“你有个叔叔叫慕容德,那是一个英雄。如今也不知他在哪里。你是咱家唯一的一条根了。奶奶把你叔叔的信物,交给你。日后,你务必找到叔叔,告诉他,奶奶是想他想死的!”
    公孙氏将慕容德留下的金刀,转交慕容超后,没有几天就撒手人寰。
    不几年,与慕容超一家相依为命的呼延平,也离世而去。慕容超19岁那年,已是“身长八尺”,相当于185厘米左右。相貌也有些出众。他母亲段氏,为报答呼延平的恩情,便让慕容超与呼延平的女儿,结为姻缘。
    此时,后秦已经灭了前秦,并灭了凉国。后秦皇帝姚兴,便将凉州百姓,全部迁往长安。慕容超一家,也就成为秦国京城的居民。
    慕容超是遗腹子,自幼无有严父教化,又有祖母、母亲娇生惯养,因此,贵族的文化血统,在他身上已经难觅踪影。他的知识与心性,俱是来源于贩夫走卒,形成于恶俗市井。从他骨子里向外透露的是:
    自私。刁滑。狂妄。阴诈。卑琐。龌龊。
    这从慕容超的一个典型形象中,也许可以尽然看清。
    他被迫迁居长安后,随着年龄增长,他知道父祖是秦国的敌人。这就害怕秦国杀他。为了自保,便假装疯魔,混迹乞丐,捡食垃圾。甚至常在大街上,裸露他庞大的生殖器。路人见了,都嗤之以鼻。却有一些明眼人觉得蹊跷,怎么好端端一条大汉,说疯就疯了呢。
    慕容超的母亲和妻子,更是心如油煎。他是家里唯一的倚靠哇,怎么得了这个毛病?
    秦国皇帝姚兴也觉得,慕容超的疯癫里似有隐情。于是就亲自召见他。结果,慕容超装疯假魔的技术,居然十分成熟。不是答非所问,就是傻笑不答。姚兴也未看出破绽,将他轰出宫门之后,也便再不理会。
    就在这时,慕容超获知,叔叔早在齐鲁当上皇帝的讯息。他高兴的心,差点蹦出来。叔叔70高龄,又膝下无子--多好的机会!
    慕容超完全可以把装疯的实情,叔叔称帝的消息,一并告知母亲妻子。然后,一家人装作为慕容超求医,离开长安,走向燕国。然而慕容超这种人,正是为了一己之目的,亲娘都可以不要的。他怕带着母亲妻子,一路连累他。这就只把那柄金刀偷出来。次日一早,又如往常那般,疯疯癫癫地出了门。从此便失踪了。
    慕容超混出长安,改名换姓,一路向燕国疾行。
    慕容超的母亲妻子,那是为他吃了多少苦的人。他的疯癫,又为她们带来多少忧愁;他的失踪,又为她们留下多少哀痛。所有这一切,一位21岁的年轻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忽略于心。这就表出了,慕容超与常规的人情人性,根本不同的本质。而这种本质,是外形上不易被人察觉的,却是经常可以成就大事的。
    因此,当慕容德见到这个魁伟雄壮的大侄子,悲喜交集之时,心中那封存多年的亲情,便如大江出峡,呼啸而涌了。他接过金刀,闻听大侄子诉说的祖母遗言,不禁肝肠寸断,涕泗横流。这就再次加重了他的病情。
    重病中的慕容德深知,一统天下的宏伟蓝图,已是壮志难酬了。唯一使他获得宽慰的,是大侄子慕容超的应时出现。慕容德一生,事无巨细,筹划之先必是唯谨唯慎,从无感情用事。而在临终之时,他却悖离了自己。
    他与慕容超素不相识。慕容超的个人简历,教育背景,及其何德何才,全凭他自己口述。慕容德也未作任何考察论证,就在病床上,为慕容超任命了四大官爵:
    具有皇子身份的北海王。
    相当于皇上随身秘书的侍中。
    约等于军委副主席的骠骑大将军。
    就是卫戍区司令员的司隶校尉。
    同时,安排慕容超住在皇宫万春门内。这就可以叔侄之间朝夕相处了。
    然而,三个多月的时间之内,慕容德依然没有发现大侄子的真相--没教养、无学识、不懂军事、政治外行。
    也许,慕容超的演技太高了。往日,他为了证实自己是真疯,可以坦然裸露生殖器。而今,为了证实自己的德才忠孝,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往日他演的疯傻,可以骗过母亲妻子和姚兴皇帝。而今他演的君子,在众位大臣与皇帝叔叔这里,又如何不取得上乘的剧场效果。
    慕容超是405年四月来到广固城的。到了八月九日,慕容德知道,那几碗黑药汤,是不可能让他站起来了。他就趁着自己头脑清醒,在东阳殿召集群臣,专题研究,立慕容超为太子一事。
    不知是巧合,还是真有天人感应。就在这时,闷雷从地下深处响起,大殿变成浪尖上的小船。桌上的玉器纷纷坠地,房顶的灰尘喷射而出。皇上和大臣,全都做了惊恐的土人。
    地震了。
    在当时,说这是神灵因不满庸才即将践祚而发怒,有人相信;说这是天神为巨擘即将归天而唏嘘,亦有人信。所以,即是曾经沧海的慕容德,也不禁心慌意乱,宣布休会。
    第八章
    凄切切玺传朽木 乐融融刀砍栋梁
    就在这天夜里,慕容德突然病势转危,不能言语。
    段皇后非常清楚皇上的心思。便是出于个人利益的考虑,大侄子毕竟与她亲近一些,日后也好给个关照。而且,慕容超的母亲,就是段皇后的亲姐姐。所以,段皇后就忍下哽咽,伏在皇上耳边,高声说道:“此刻,就召中书侍郎前来,书写诏书,立慕容超作太子。如何?”
    慕容德极力睁开眼睛,微微点头的同时,两颗蚕豆大的泪珠儿,悄然滚落。他的心情,为何如此悲凉凄惨,任谁也无法得知。或许是,他为自己壮志未酬而伤感。或许是,他对大侄子极不放心。他希望慕容超为他送葬,却不愿这大侄子,去做燕国的掘墓人。然而,死神没有再给他留下斟酌权衡的时间。
    等到中书侍郎写完诏书,即要复读一遍时,慕容德已经长眠不醒了。
    慕容超这个市井无赖,一见到叔叔就成了贵族。叔叔死去的次日,他又执掌玉玺,位极九尊,成了燕国皇帝。这两次人生历程的大角度改变,中间不足4个月。
    至于慕容德的后事,在他患病的半年多里,是有时间向身边重臣以及慕容超,作些交代的。他一生崇尚节俭,对秦始皇那般大修陵寝,极为鄙夷,何况他们草原民族的葬俗,也不与汉人相同。但是自己的心爱之物,还是要作些陪葬的。那时的盗墓贼,已经十分猖獗。他又担心,因了几件劳什子而使自己尸骨不安。这就以他生前惯用的疑兵阵,运筹了一个奇异的安葬方式。制作了12具相同的棺椁。
    葬礼那日,二更时分,全城戒严。四口棺椁,同时由京城四门各自抬出。过一个时辰,再抬出一次。12具棺椁,分别葬埋于山谷平原不同地点。然后命群马踏平。上面再因地制宜地栽种草木。便是这挖穴填土的将士,也没人知道,他们埋葬的是先皇遗骨,还是空棺。
    因此,南燕皇帝慕容德的地宫,到底隐藏于何处,1600多年来,始终无人得知。新皇帝慕容超的结局,却是很快就见了分晓。
    慕容超由长安赶来广固时,路上他就想:
    一般臣民不容易见到皇上,而今却要见到皇侄了,这是他们多大的福气!所以,他一进梁父(今山东泰安)就住进客栈,梳洗一番之后,更换了服装,公开了身份。
    这就不是寻常人了。他命人去通知凉州刺史:
    可以前来迎接了。
    凉州刺史,是那个带兵消灭晋国入侵者的大将慕容法。他是粗旷豪爽的武人,又是慕容超的长辈。当获知慕容超的身世经历后,他就觉得,一个在大街上展示阳具的人,没法让人瞧得起。因便指派一位下级官员悦寿,过去应付一下。悦寿却是个极其聪明伶俐的。他立马就发现,慕容超是可居的奇货,当即百般恭维。回来还向慕容法大加赞扬:“在下见过慕容超,这才知道,天子家中多奇人,枚玉之林皆瑰宝哇。”
    慕容法却不以为然:“汉昭帝时,有个骗子成方遂,冒充卫太子。这慕容超,谁知是不是成方遂。”
    言外之意,慕容超不学无术,小骗子而已。
    因此,他在会见慕容超时,就不卑不亢,全无虚饰之词。慕容超这就很不爽,自然也要溢于言表。慕容法非但没有忧惧,反而更加冷落他,安排他到刺史部外边去下榻。
    这个接待规格,可就太低了。慕容超这种人,深知自己无学无知,无才无能,所以就很希望别人将他看作是俊才英杰。一旦有人看穿了他,对他流露些许的轻视,他便七窍生烟,恨不得食肉寝皮。再加上那悦寿,从中调三窝四,慕容超离开梁父的时候,也就没给慕容法留下好脸子。
    慕容德皇帝殡天之后,紧接着就是慕容超继位。慕容超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为叔叔出殡,而是要收拾慕容法。利用权力为自己出气,自是阴卑者的拿手好戏。慕容法却是军事专业的高级人才,慕容超的尾巴一翘,他就知道这鸟儿要往哪飞。因此就以皇上宴驾,急需加强边防为由,拒不赴京奔丧。
    本来,慕容法的理由是站得住脚的。但是,加强边防是新皇帝的考虑范围,你作为下属,就擅自做出这种决策,这便又越了皇帝的权。越权与篡位的性质,是一样的。
    慕容法不进京城,虽然躲避了陷阱,却把自己推到了更加危险的境地。慕容超初登极位,首先要做的,就是树立自己的权威。这样一来,慕容法就变成了新皇帝眼里的第一颗钉子。
    然而,慕容超这种泼皮无赖,拿到权力之后,也是无一例外地想做点好事的,诸如国富民强,社会和谐之类。同时对于政治策略之类,也是无师自通的。所以,先皇葬礼之后,他就不动声色地派人,去找慕容法“谈话”。
    这个“谈话”的弦外之音,可就多了:
    新皇上对你本无成见,更没想抓你,你怎么就不去参加先皇大殡呢?这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呀。即便如此,新皇也不开刀问斩,只是让你知罪,以后对皇上规矩一些。其他的皇族长辈们,也该擦亮眼睛,擦亮心了。皇上既明察秋毫,不好糊弄,又风高德亮,待人厚道。你们可要找准自己的位置,端正自己的态度,不要犯错误啊。
    慕容超这号人,越是无知,浮浅,粗鄙,猥劣,就越是比常人,多出一些极端的聪明。他从慕容法和那些战功卓着的慕容氏老前辈那里,已经明确看出,他们因为既德高望重,又伟绩丰功,因此就对这个治国治军的门外汉,不像对先皇那般无比热爱,无比敬仰。这就触动了慕容超心底里的最疼处。他为了实现政令畅通,天下安定,自然要树立自己的权威,捎带着平伏一下内心的隐痛。这就要把叔叔依靠的人排挤一下,把叔叔唾弃人提拔一下。
    就在此时,慕容超发现了一个叫做公孙五楼的官员。
    此人倒不是慕容超那般--吹火的擀面杖,一窍不通。但他行为比较猥琐,品德极不称位。慕容德也就从未把他当作一盘菜。慕容超一来,他就瞅准了时机,掏心掏肺地贴上去。物以类聚,卑琐者又是最容易一拍即合。这就有了水到渠成的事,公孙五楼被破格提拔为侍中、尚书、左卫将军,将全国的军事、行政、人事等权力,几乎就一锅端了。
    慕容超对于装疯子、做乞丐、露阳具之类,自是在行。对于军国大事,却如盲人骑瞎马,直接找不着北。这样一来,公孙五楼的点子与慕容超的权力,只要搅合到一块儿,那就是燕国的朝廷意志。当然,他们还是为了国家的利益。
    当年先皇的重臣,既是慕容超的异己,又是公孙五楼的政敌。二人同时想到的,就是首先拾掇他们。这些人,业务上都是高手,政治上没犯错误,经济上抓不到把柄,作风上泡个小妞儿,也算不得什么。这就只好调整干部了。
    上的,自然是公孙五楼的宗亲。他哥哥成了冠军将军,他叔叔成了武卫将军。下的,也就肯定是功臣。慕容钟本是宰相,国家领导人,这时候就去干个青州牧罢。当时的青州府所在地,是今莱州,这就远离京城了。段宏也是德高望重的,既是皇太后的弟弟,又在慕容达叛乱时立过战功,因此很受朝臣的敬重。身为皇帝的慕容超,自然是最讲政治的,因此就顾不得段宏是他亲舅。这会子就去徐州当刺史罢。徐州的驻地在今莒县。
    慕容超与公孙五楼,这就很有成就感了。今后的国家,也就前途光明了。然而,封孚这老朽,却很是看不惯。
    封孚不会与时俱进。他居然考虑不到,动了慕容钟,留着你封孚,这本身就是厚待你。昨日的慕容钟是宰相,你是副宰相。自古以来,正副职之间,除了同室操戈的,就是同床异梦的,哪有几个同心同德的?正职走了,你不是本该唱诗饮酒吗?
    然而,封孚却向新皇帝慷慨陈词:
    “古往今来,朝廷中坚,不在边远之处;卑贱之人,不在朝廷之中。慕容钟乃朝廷鼎臣,国家栋梁。段宏为勋臣,德高望重。二位大员,正应辅佐国家大政,不宜远镇方外。而今,钟等出蕃,五楼内辅,臣窃为国惶恐,为民不安!”
    封孚的这番歪理,身为皇帝的慕容超居然无言以复,心里可是至为反感。朕提拔的公孙五楼,怎么就成了卑贱之人呢?朕的大政方针如此英明,你怎么就惶恐不安呢?你岁数也不小了,怎么这么没素质?
    慕容超却要表现自己的素质,因此就暂时没有动他。
    被调走的慕容钟与段宏,离京之前有过一次会面。二人相互说了一句话:“黄犬之皮,补于狐裘之上了。”
    慕容钟与段宏这样说,也就敢负责任,也就不怕公孙五楼听到。所以没多久,公孙五楼就知道,新皇帝是黄犬之皮,他也是黄犬之皮了。因此就立马疯狂起来。疯狂的黄犬,也就不只用毛皮补裘,它还要用牙齿和爪子作些事情。
    他向慕容超启奏:
    “慕容钟、段宏与慕容宝,正蓄意谋反!”
    慕容超只想着国家安宁,此时也就不会询问有何证据,只凭脑瓜儿一转就想到,慕容钟与段宏调出京城,必定心怀仇恨。慕容宝早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们串通一气,谋反作乱,必是确凿无疑。
    这就首先诱捕慕容钟。当即传旨,召其进京。
    可那慕容钟,是政治与军事的高手,一听这圣旨,就知道有猫腻儿。当即就称病违旨,让那圈套落了空。
    慕容超见自己的政治运筹没有实现,正在抓耳挠腮,公孙五楼又来了高招。
    侍中慕容统,右卫将军慕容根,散骑常侍段封,这几位朝臣平日仰慕慕容钟的人品才能,与他关系融洽。公孙五楼早就看着不顺眼,这时候就说,他们是慕容钟的亲信。
    即便就是亲信,即便慕容钟真要谋反,他们是否参与其中,也该有个调查。可是,慕容超一心想着国家安全,立马就按照公孙五楼的主意,将他们迅速逮捕,直接推上了断头台。
    其实,公孙五楼的瞎猜和谎言,还真是有些歪打正着。
    在慕容超杀人之前,封嵩曾对皇太后段氏说过:“皇上信用奸佞,阴狠凶残。皇上又不是太后亲生。当年,段皇后被逼致死,恐怕即将重演。”
    段皇后是慕容垂的皇后,现今皇太后的大姐。她就是被当上皇帝的慕容宝,勒令自杀的。太后对姐姐的惨死,始终忧愤不已。如今一听,自己也会重蹈覆辙,顿时便惶恐起来。他让封嵩去找慕容法想想办法。
    慕容法到底是不是想到了政变的法子,已是不得而知。反正从时间上看,他要在短时间内,联络千里之外的慕容钟和段宏,在没有电话和因特网的时代,几乎没有可能。可是公孙五楼获得了,封嵩与慕容法近期有所来往的信息。这就回报慕容超,抓起封嵩,严刑拷打。
    段太后虽然跟着慕容德历尽沧桑,可是,慕容德的气质素养,丝毫也没有影响到她。她一听封嵩被抓,这便慌乱得六神无主。就在封嵩为了保护她,致死不招的时候,她向慕容超讲述了封嵩找她的全过程。
    封嵩的罪证,这就坐实了。
    慕容超气得一蹦三尺:
    朕自登基之日,就殚精竭虑地为臣民谋幸福,你们怎么就对朕这么恨呢?
    所以,慕容超要让封嵩,死得好看一些。这就启用了中国绝迹多年的酷刑,将封嵩押至东门外,车裂了。
    事后慕容超又想起,封嵩还有个弟弟封融,遂又下令捉拿。可是,封融早已潜逃而去。
    借着慕容超杀人的那股热乎气,公孙五楼又策划了动用军队的重大举措。虽有封孚要命的反对,可是,慕容超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还是一拍桌子,派出了重兵:
    一支攻青州,擒拿慕容钟。
    一支攻兖州,擒拿慕容法。
    一支攻徐州,擒拿段宏。
    三支兵马出发之后,一场混战开始之前,又冒出事来。
    封融为给车裂的哥哥报仇,很快就募集到几千壮士,突袭石塞城(今山东长清),斩杀了燕国大将余郁。
    这些壮士们,因对朝廷深恶痛绝,所以就创造了奇迹。扛锄头的农民,攻陷了城池,打败了官兵,杀死了大将。这就叫慕容超和公孙五楼,不太得意了。消息传遍全国,也就在官民心中,引起了一些震动。
    慕容超生怕慕容钟他们,乘隙起事,遂传旨各路将领,迅速开进,务求全胜。
    被围剿的慕容钟、慕容法和段宏,在守城之时,均有一些心理的矛盾,因为这毕竟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所以就不忍看到血流漂杵,所以就不曾据城死拼。青州、兖州和徐州,也就很快被攻克。慕容钟投奔了晋国,段宏和慕容法,选择了同一条路,去了魏国。
    他们跳槽了。
    正像天下的医生,没有一个是愿意把病人治死的。所有的掌权者,也是不会成心把他的领地搞糟,都是想开创辉煌的。可是,行使权力是靠崇高理性的,一旦与阴暗的个人感情搅合到一起,尽管当时很解恨,很快活,那也是喝一碗添蜜的砒霜。我把它叫做舒服的自杀。慕容超与公孙五楼导演的这场军事行动,就是这样。虽然是为了国家,为了政权,到头来,却为他们的国家和政权,打造了一口廉价的棺材。
    第九章
    捐乐伎交换前妇 抢佳人扩充后妃
    这时的慕容超顽强地坚信,不稳定因素已经肃清,天下已经安定团结,他们可以尽情享受握权的快感了。
    国就像家,所以才叫国家。家需要钱,国也需要。为了保证政权运行,国家强盛,就要百姓们掏掏腰包了。这就不加节制地加重赋税徭役。至于制度政令,想定就定,说改就改嘛。反正权力总是有力量的。至于掌权者一并满足一下自己的物欲和性欲,那便不必计较了。若是有人劝谏,就是你认为皇上不懂业务,也就是瞧不起皇上。这就犯了原则性错误。谁要不怕国法无情,谁就来说三道四。
    这时节,慕容超的自我感觉,当然十分良好。所以,他就地向封孚问道:“朕可与过去哪位皇帝相比?”
    慕容超皇帝这时有个疏忽。他这话如果是向公孙五楼询问,那就必定得到满意的回答。可他偏偏来问封孚。而封孚这种人,是很容易说实话的。于是,他就既温文尔雅,又口齿清楚地道了四个字:“桀纣之主!”
    “桀纣”是两个断送国家的昏庸暴虐之君的名字,拿来说皇帝,原是天底下最毒辣的。竟比骂他的亲娘,还要毒辣。所以,封孚的话音一出口,在场的官员们,立马就面如白纸,浑身出汗。封孚却捋捋胡须,迈着方步走出了大殿。
    已由青州刺史升为司空的鞠仲,与封孚关系不错。他赶紧追出来:“封大人,怎好这般与皇上说话?大人即可回殿,向皇上谢罪罢。”
    封孚淡然一笑:“老朽行年七十,坟墓与棺椁早已备齐。只求死得其所而已。”
    说完,潇潇洒洒地走了。
    结果,当天晚上,封孚就死得其所了。至于死因,也就成了一桩悬案。
    若是病死,怎么就那么巧,白日骂了皇帝,晚上就得急病?若是自杀,什么原因?对于封孚来说,骂皇帝跟骂孩子,并无多大区别,值得吗?若是被慕容超暗害,则属合情合理。可是史料中又无记述。我也就不敢纂编了。
    封孚一死,朝廷里就再也没人敢发一句逆耳之声。因为动物都是怕死的。
    慕容超的日子,也就过得更加熨帖。因为,指手画脚的那些乌鸦嘴,是最讨人厌的。天下变成同了一种声音,这才是国泰民安。
    封孚之死,在慕容超当皇帝的次年。即406年。到了407年七月,慕容超忽然想起了远在长安的母亲和妻子。他的这种舒坦日子,也该让她们享受一番。叫她们也知道,慕容超这个疯子,还是比较杰出伟大的。同时也为天下人做个样子:当今皇帝多么富有孝心,富有亲情。
    试图以德治国,皇帝首先要为草民作榜样嘛。
    当初,慕容超一做上皇帝,后秦的姚兴就把他的母亲妻子监控起来。姚兴知道,这将是一笔不错的买卖。果然,慕容超派来的使臣,一见到姚兴,姚兴就提出要求:
    送来乐伎120人。
    燕国向秦国称藩。
    按说,这第一条并不苛刻。“乐伎”就是乐手、歌手和舞蹈演员。你燕国既然十分繁荣,那就送些艺术家过来,交流文化嘛。对于慕容超来说,乐伎只不过是马子车子一般的家什儿,120个,也不算多。给他。
    至于这称藩之事,就有些歹毒了。
    “藩”是皇朝封给侯王的封国。燕国一旦称了藩,那就是秦国的下属单位。在常人看来,这是对一个主权国家,莫大的侮辱。然而慕容超觉得,自己的权力反正是受不到损害,藩就藩嘛,也就是送一个称藩的表而已。崽卖爷田也心疼,那反而不正常了。于是,他就问心无愧。
    这样,慕容超的母亲和妻子,就来到了南燕。呼延氏虽然成了皇后,却只是一个名义。因为,她早就是慕容超的前妻了。慕容超除了手头上美女如云之外,他最喜的,是一位姓魏的绝代佳人。他对呼延氏这般的村妇,哪里还有什么兴趣。可是,只有让正妻作皇后,皇帝的形象才有光彩。
    此刻的慕容超,就算是心无二事,可以恣情地享受生活了。
    年正月,慕容超带领群臣,在广固城南郊举行祭祀大典。这可是皇帝最重要的事情。因为,有了天子的祈求,无论天神还是祖宗神灵,才会保佑皇上万岁、国家万岁的。
    然而就在这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云天隐去,白日不现。慕容超等人,也就仿佛陷入了沙石乱飞的黑匣子。至于那些仪仗、帐篷、供桌、礼器,也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慕容超惊得屁滚尿流。皇帝的威仪早就没了。等到逃命似的回到皇宫,他就召来太史令,结结巴巴地询问:“是何征兆”?
    这太史令名叫成公绥,是个识得天文地理的专家,也是个不大识得时务的,只是接受了封孚的教训,平素不曾言语。这时候他就要说几句了:“陛下信用奸佞,诛戮贤良,赋税繁多,事役殷苦所至也。”
    正在惊恐的慕容超,哪里由得不信。成公绥说的“奸佞”,慕容超一听就知指的是谁。为了顺应天意,他自己的臂膀也便顾不得了。这就罢免了公孙五楼的官职。同时宣布大赦,释放了所有在押人犯。至于那死了的,无非就是几条性命,此刻就忽略不计了。
    但是,上苍给与慕容超的恐惧,只是暂时的。在拥红偎翠中过了几日之后,他就复萌了故态。因他空有治国的雄心,对于治政之道,全然是个文盲,是离不开公孙五楼这个外脑的。这便又恢复了公孙五楼的职位,而且,连公孙五楼的远亲,也俱都委以高官要职。这时的南燕朝廷就变了,变成了慕容超的寻欢作乐之地和公孙五楼的掌控之所。只是,皇帝为国为民的根本宗旨没有变。
    改变的还有官场,所有希望晋升的卑劣者,一古脑地趋奉于公孙五楼的脚下。这些人不再比德才、不比政绩,而是比无耻。谁无耻,谁升官。最无耻的,连升三级。其实,这也无可非议。哪个公务员,不是做梦都想进步。有个叫做王俨的小吏,就在这场竞赛中,一直升到尚书左丞。
    民间歌谣向来是政治的晴雨表。这时候就传开了这么两句:“欲得侯,事五楼。”
    很显然,公孙五楼的政出私门,已经左右了朝政,掌控了皇帝。可公孙五楼嘴上说的,依然是为建设国家而奋斗。
    慕容超的皇帝位子,坐满了4年。太上五年的正月初一,慕容超在东阳殿大宴群臣,同时举办春节晚会。皇帝这么高兴的时刻,却出了扫兴的事。那专门用来助兴的乐伎们,乐曲奏得单调,歌声唱得苍白。舞蹈阵容也毫无皇家气派,胖的胖,瘦的瘦,简直是演给庄户土财主看的。
    慕容超正过大年,就碰上这么不景气,甚至颓败的事,他太懊恼了。才要发作,这就想到,不怪旁人啊。他是秦国的藩臣。燕国的好乐伎,早就呈献到上司那里去了。
    慕容超又是最聪明的。江南女子,个顶个的袅娜妩媚,聪慧贤淑,自是可做后宫宝物的。再说了,文艺搞好了,臣民的文化生活丰富了,这也是国家繁荣的标志。要不,古人怎说“歌舞升平”。
    可是江南的晋国,不是燕国的藩地,下个通知,要点歌星笑星什么的,人家也不送。
    没关系,燕国有的是军队。
    随之,慕容超就派出斛谷提和公孙归,突袭宿豫(今江苏宿迁)。宿豫攻陷,抢得近万人。选出平头正脸、白晰苗秀的2500人,进行乐舞训练。其中那最令人可心的,就不用训练了,侍寝嘛,洗洗澡就行。
    旗开得胜,慕容超高兴之余,却嫌那些抢来的只是半成品。于是就再次指令,要看准那成品下手。这次弄来了1000多人。慕容超有些满意了。当即将斛谷提与公孙归,提拔为郡公和县公。
    这个“公”,是公侯之公。无论级别、待遇,还是名声,那都是很招人眼红的。所以,慕容超的这个激励措施,很快就发挥了效用。那些也想晋升的将军们,不用请示就带领部下,杀入晋地,为国家收集人才。
    对于晋国来说,这燕国就是欺人太甚了。你需要美女,人家不需要吗?你为了快乐,就叫人家妻离子散吗?可是,晋国那个弱智皇帝却软胎蛇骨,不顶事。于是,晋国北方的百姓,就自发地聚集起来,结坞自保,与入侵者殊死相战。
    慕容超长得身材伟岸,膀宽腰圆,异常强健。性功能强一些,需要的美人儿多一些,全国人民都理解。可你慕容超,为了个人私利,就向后秦称藩;为了满足性欲,就与东晋结怨。这与你一切为了国家利益的宣言,是否有些不太吻合呢?
    可慕容超并不这样想。他只觉得,燕国上下同心,令行禁止,竟是历史上的最好时期。于是就美滋滋地沉浸在盛世皇帝的美好氤氲里。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人的名字,如同晴空霹雳,传入了慕容超的耳朵。
    此人名唤刘裕。
    年前的三月,刘邦之弟刘交的后人家中,出生了一个男孩。孩子母亲难产去世。孩子父亲以为,小子是个灾星,当时便要扔掉。孩子的姑母,抱去作为寄养。孩子的小名便叫“寄奴”。大名是“刘裕”。
    就是这个刘裕,成人后竟是有勇有谋,于血肉横飞的疆场和杀人如麻的阴谋之中,脱颖而出。终于成为东晋宰相,且都督中外诸军事,掌握了军政之权。此人虽然字写得不好,却是个军事政治的双重专家,恰又胸藏鸿鹄之志。他自己就觉得,只有称孤道寡的日子,才是适合他的。可是眼下,自己在东晋朝廷的功业与声望,还没有超过另一个叫刘毅的。还需要再经营一番。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燕国频频地越境侵扰,掠去了几千美女,还俘去了三个太守。举国上下,同呼一词,伐燕雪耻。刘裕认为,如果征讨燕国,既代表了百姓利益,又可提升自己的实力和影响。至于战争的结局,专家与外行过手,完全是狮子博兔,根本就不用考虑的。
    目前就是机会。机会不是垂青有准备的人嘛。刘裕早就准备好了。
    他象征性地向弱智皇帝上了一表,于四月间亲率大军,由建康出发,向北方开来。至五月,已经抵达琅邪。这就进入到燕国的土地了。
    这刘裕,正有一个专家的习惯思维,一切缜密从事。他不仅毫不麻痹大意,而且沿途所有险要之处,都须筑城驻兵,步步为营。谨防燕兵断其后路。他要让战争的算盘珠,全然地服从于他的手指。
    刘裕这次出兵,一路威武,气势如虹,引得后来的辛弃疾,在《永遇乐》里如此盛赞:
    金戈铁马,
    气吞万里如虎。
    再后来的毛泽东,更对这首词赞赏不已。
    应该说,辛弃疾的这句词,能够成为千古名句,与慕容超创造的机缘,是分不开的。
    彼时,刘裕的伐燕大军已接近大岘。大岘就是现在山东临朐的穆陵关。是齐长城沿线,最险要的关隘。穆陵关之北,还有两道雄伟长城,名为“大关”、“小关”。三道关口,三道防线,构成一个完整的纵深防御体系。是当时最为着名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又被称为“齐地天险”。以至于后来的传统文化中,“大岘”就是天险的意思。
    这般易守难攻的军事险地,对于刘裕来说,无疑是具有四伏的危急。所以有人提醒他:“燕人若于大岘,重兵坚守,继之坚壁清野,我孤军深入,只恐非但无功,反而难以退还。”
    这话自是至理名言。刘裕却哈哈大笑:“慕容超哪里会有这等谋略。他哪里懂得守险清野。他定是利用鲜卑骑兵,善于平原征战之长,进据临朐,退守广固。大岘之险,无险也。”
    那么,刘裕的判断,究竟如何?
    当慕容超闻听刘裕来伐,顿时就土地庙里长草,慌(荒)了神。把怀里的魏美人往旁边一推,便召集群臣上殿议事。尽管,那些可以提出御敌方略和带兵征战的将军们,早已被他踢弄尽了。尽管,杰出者是无法培养,只能等待他自己诞生。可是慕容超坚信,俊杰也像韭菜,割了一茬,就有新的一茬冒出来。
    然而,现今的朝廷,基本就是个庸才充斥的牲口市了。那些人只对钱感兴趣,什么军事,鬼才懂呢。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当儿,公孙五楼站了出来。这人也的确不是白痴,他的军事见地,还是颇有一些。他当即提出了上中下三策:“坚守大岘,拖延时日,挫掉晋军锐气,而后派精骑两千,沿海南下,断绝晋军粮道。再派兖州兵马,沿山而下,夹击刘裕。此谓上策。”
    “空室清野,据险坚守,拒敌于大岘之外,晋军无粮,不出一月,便必撤退。此谓中策。”
    “放晋军过大岘,剿敌于平原。此谓下策。”
    很明显,公孙五楼是建议慕容超,由上中两策选取其一。所谓下策,自是最不适宜的。几年来,公孙五楼的所有馊点子,慕容超每听必从。唯有这一次,公孙五楼站到了正确一边。也唯有这一次,对军事专业一窍不通的慕容超,一个信口开河,就否定了他:“放晋军过大岘,我再以铁骑践踏之,岂有不胜之理。”
    如此维系国家生死存亡的事,慕容超又要闹儿戏。那个极忠诚于朝廷的老将慕容镇,这时候便按捺不住了:“皇上,纵敌入岘,便是自弃险固。平原之内,无险可守,引狼入室,无异于作法自毙!”
    之于战争,现在的慕容镇,就算燕国唯一的专家了。专家的话,一言改变一个时代,一句挽救一个民族,是很平常的事。何况,慕容镇还富有足够的实践经验。当年他率军平息王始的太平军,就是旗开得胜,手到擒来。可这慕容超,因为自己外行无知,也就极想表现得比专家还强。他与慕容镇辩论几个回合后,越来越理屈词穷。于是,外行掌权者的积习--匪霸之气--也便喷发而来:“收捕入狱!”
    慕容超逮了反驳他的,这再发号施令,那就顺畅多了:“莒州、梁父、大岘守军,悉数撤回。修缮广固,养精蓄锐,待机全歼晋军。”
    慕容超遵循了刘裕判断的一半。
    六月上旬,刘裕的军队长驱直入,一边观赏着风景,就过了大岘。刘裕兴奋得在马背上蹦高:“哈哈!燕国完矣!慕容超完矣!”
    他身边的将士们,却不敢相信刘裕的话:“相国,如何料得?”
    刘裕指着满坡里成熟的麦子,笑道:“慕容超为我备下军粮,给养已有保障;我兵已过险境,均具死战之心。燕贼已入吾掌之中矣!”
    那么,入了刘裕手掌的慕容超与公孙五楼等,这些国家的领袖们,又将如何呢?
    第十章
    伟器出功成名遂 庸才现人亡政息
    慕容超既然大将风度,那么自信,那么有主见,按说应是指挥若定,处变不惊。可他听说刘裕过了大岘的时候,旋即又惊恐起来。他一拍脑门儿,又改变了主意:
    御驾亲征,至临朐城南,马踏晋军。
    如此重大的军事行动,慕容超居然如此轻率。这起码也不是伟大领袖的举止。当然,若不如此,也就无法中那刘裕预料的另一半。
    刘裕,虽是极其看不起慕容超,可他丝毫没有轻敌。他是事事盘算得周密,处处安排得周详。当慕容超派公孙五楼,去抢占巨篾水源(今弥河源头)时,刘裕的重兵,早已占领在先。公孙五楼一个傻眼,就变成了兔子的爷爷,跑得比谁都快。慕容超试图利用水源辅助作战的设想,又中了刘裕的预算。慕容超只能号召将士们,死打硬拼,无私奉献了。
    刘裕深知自己的部队,素以步卒于水战见长。若按常规与鲜卑骑兵对阵,恰是燕军希望的。于是,他就导演了一场多兵种混合作战:
    步兵居中,战车紧靠两翼,组成方阵,缓缓推进。骑兵作为机动,灵活策应。
    鲜卑骑兵本来就强悍,他们还知道,此战一旦失利,那就是亡国灭种。因此虽无战阵,却是横冲直撞,弓马浴血。结果从大清早,一直拼杀到日头偏西。那真叫是血流盈野,尸横遍地。然而,依然不见胜负的迹象。
    刘裕这便又采取了智斗。他推测,燕军倾巢出动,临朐城内必是兵力空虚,而且,慕容超必是藏身城内。刘裕还留着一支机动的精锐,尚未参战。此刻,便命其绕至燕军身后,攻夺临朐城。
    结果,又是按照刘裕的预测。临朐城无拳比手,一败如水。慕容超抱头而逃。晋军见了慕容超,那就是猎人见了兔子,追杀起来尤为兴奋。慕容超命令十几员大将,带领一支人马做他的挡箭牌。结果,那十几位大将与所有士卒,如数当了烈士。
    占领临朐的晋军,掉转枪头,与大部队南北夹击。其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慕容超乘着快马,虽然逃回了50里外的广固城,可他的龙辇与玉玺,却做了刘裕的战利品。惊魂未定的慕容超,再看看跑回来的那寥寥无几的残兵败将,直恨得摔着东西,叫骂连天。就连魏美人,都不敢过来劝上一句。
    那边的刘裕,一边摇着芭蕉扇,一边把玩着慕容超的玉玺,微笑道:
    “快让将士们,品尝鲜卑人的马肉罢。”
    于是,晋军吃着马肉,喝着醴酒,在临朐城里,很放松地休息了。
    部队经过修整之后,刘裕乘胜进军,直逼燕都广固城。
    广固城分外城与内城。吃了燕兵马肉的晋军,很快就拿下了外城。慕容超立即命令外城的百姓,迅速迁入内城,顽强固守。
    慕容超的这一举动,与他关注民生的言论,还是一致的。他很不愿意自己的百姓,轻易落入敌手。
    刘裕围着广固内城看了一周,这才知道它,墙高而坚,门厚而重。一旦强攻起来,只怕伤亡再大,也难以奏效。刘裕想:
    你小慕容仗着这优势,跟我玩以逸待劳?嗨嗨,这法子,老刘也会!
    于是,刘裕设计了一个扎实的方案,绕着广固内城,四面筑墙,围起一道长城。高度三丈以上。你慕容超,不是不让俺进去吗?老子还不叫你出来呢!
    与此同时,刘裕对燕国各个州郡,大加安抚,诚心善待。那些地方官员,大都是文士出身。这种人,总是既可为知己者死,也可为不正义者敲敲丧钟。慕容超始终坚信,有了权力就有了一切,权力是万能的法宝。所以对待那些喝墨汁子的文士,他也就从来没有尊重过。如今,刘裕的恩礼有加,就赢得了他们的拥戴。所有州郡,喝杯新茶一样容易地就弃暗投明,步入了一个新社会。
    刘裕则一视同仁,厚待士子,也不分别是不是从旧社会过来的,就选用俊才。不仅汉人,就连鲜卑人,也都心悦诚服起来。就这样,除广固城外,所有燕国的臣民,便改换门庭,抛弃了自己的领袖,远离了自己的国家。
    过去,慕容超皇帝高喊的关爱百姓,只是一个好听的口号。如今的刘裕,却用实际行动,让老百姓也感觉出,这个新社会真有一些优越性。于是,他们就自发地推着粮食,赶来参加晋军。每天的参军者,均在千人以上。刘裕设计的那道长城,也在百姓们支援前线的万辆小车车轮下,很快就竣工了。
    慕容超因此被他的敌人和他的国民一起,装进了铁桶里。
    这时候,才刚刚进入410年的八月。也就是从这一天,燕国就实质性的覆灭了。慕容超也就做了晋国的囚徒。只是,他的囚室大一些而已。
    然而慕容超这类人,是不会投降的。投降就是放弃权力。他们是宁肯放弃生命,也不会放弃那玩意儿。同时,慕容超又很清楚,别说他还插不上翅膀,就是插上了,也逃不出命来。古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慕容超终于学会善气迎人了。他把慕容镇从监狱里放出来,让他总掌军国大事。慕容超还在群臣面前表示,当日没有听信慕容镇的话,这才酿成危局,且向大家当面悔罪,要求众人和衷共济,献计献策,为他扭转乾坤。
    也许,无知的外行,只有跳到自掘的坟墓里,这才对专家有所认识。不管怎么说,这时的慕容皇帝,到底是有些进步了。
    慕容超乖乖地听从大臣的建议,先后派张纲和韩范,摸出重围,去向后秦求救。
    慕容超做了后秦的藩臣,燕国就是秦国的儿子。儿子生命垂危了,老子哪有能救而不施援手的道理。
    可是,张纲被晋军抓住了。刘裕在坦率的气氛中,与他一番谈话,他就看清了今是昨非,回头是岸了。因此变成了刘裕的干将。他站到高处,向城内喊话,奉劝慕容超尽早归降,以使城内军民免遭涂炭。
    军民的安危,对慕容超来说虽然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一旦投降,晋人就有可能不让他当皇帝了。到那时,他可如何领导一个国家,走向美好的明天。于是,他就把张纲很到了骨头缝里。唯一的反应是,加强城防,提高警惕,准备打仗。
    过去,慕容超除了重用公孙五楼,他最信赖的还有两个人,尚书桓尊和京兆太守桓苗兄弟二人。如果说,公孙五楼是慕容超的脑袋,那么,桓氏兄弟就是他的左膀右臂。
    就在张纲喊话的当夜,桓氏兄弟从城墙上放下绳子,“出溜”下来,投入了刘裕的军帐。
    尚书是朝廷的秘书长,京兆太守是首都的市委书记。这样的高级领导赶来投降,刘裕如何不喜。当即向兄弟二人,委以参军之职,留在自己身边,做了正负参谋长。
    随后,张华和封恺两位高官,也被晋军俘获。刘裕没大费劲,这二人的政治立场,也就转变了。他二人还修书一封,分析局势,劝慕容超降晋。
    这时的慕容超,眼见得自己的爱将宠臣,纷纷变成他的敌人,这就不免有些动心。然而,他坚守皇帝位子的底线,是不能改变的。于是致信刘裕说:
    割让大岘以南土地,献马千匹,为晋称藩。请求刘相国撤兵。
    刘裕仰天大笑:
    “大岘南北所有土地,已在吾手。鲜卑马匹,吾早已食过其肉。至于藩臣,晋国并不稀罕。”
    慕容超的慷慨,刘裕没放在眼里。刘裕的底线,与慕容超有些矛盾。他是必须将慕容超拿下皇位,兼并燕国。只有如此,他在国内的声望,才能迅满天下。
    此时,慕容超也未完全绝望。因为,韩范到后秦搬兵之事,还是可望成功的。所以慕容超就想:
    后秦援兵只要到来,嘿嘿,你晋国就连大岘以南,也得不到了。朕也就照样当皇帝,继续消遣你晋国的美人儿。
    刘裕运兵,向来是惯于用智的。晋朝廷获知,刘裕即将消灭燕国,就频频地派来使臣慰问,并增加援兵。刘裕只要接到信息,就在夜间遣出大部队,到南面迎接。然后,大张旗鼓地开回来。这就叫燕军觉得,晋兵在源源不断地增援过来,其心理压力与日俱增,精神恐惧,也便与时俱进。
    忽然有一日,后秦使者突然来至晋军大营,向刘裕说道:
    “燕国为秦之藩地。秦已派出10万大军,移兵洛阳。晋军若不就退,秦必长驱东进。至时,孰生孰死,便属未料之事。”
    刘裕身边的将军们,不禁大吃一惊。广固城里困兽犹斗,10万秦兵新发于硎,倘若内外合击,晋军必然凶多吉少。
    谁知,刘裕却纵情大笑:
    “呜哈哈哈,回去转告姚兴,本将原想灭燕之后,息兵三年,再取关洛。而今既然飞蛾投火,尽请速来。本将正急不可待也!”
    秦使慌忙退走。
    将军们围起刘裕,言语之间颇有担忧。刘裕又一阵畅笑之后,款款说道:
    “自古以来,用兵贵在出奇制胜。秦军如出兵救燕,岂有事先告知之理。如此不过虚张声势而已。”
    一席话,说得众将无不折服。但刘裕,也并非就此高枕无忧。他要派出高手,巧改扮,乘快马,赶赴洛阳,一探虚实。
    结果,高手探得,后秦经韩范说动,确实派出精兵,到达洛阳。不过,不是10万,而是1万。当时,正逢夏国突攻后秦,连拔数城。秦帝姚兴为求自保,又将洛阳部队,迅即调回了。
    事情的发展,又一次合符了刘裕的推见。他的将军们振奋之余,便要将秦国不救之事,告喻燕兵。好让燕兵进一步绝望。刘裕却笑而制止:
    “尚不到时机。”
    刘裕素知韩范是个人才。而今,韩范求来的救兵,中途折回,他已无法向慕容超复命,此时必是正处左顾右盼,无计可施之时。
    于是,刘裕亲笔修书,命人速至洛阳,送达韩范。
    刘裕信中说,他已向皇上上表,推荐韩范为散骑常侍。如今渴望与韩大人,广固城外一见。
    散骑常侍,就是皇帝办公厅的秘书长。
    那韩范,原是最忠于朝廷的耿介之士。当初,就是他指责慕容德有欠稳重,让慕容德当庭认错,并向鞠仲“赐绢五十匹”。可他仰慕的是慕容德。而今,不学无术的慕容超,已成瓮中之鳖。若再忠诚于鳖,也就没趣了。既然刘裕这么认识他,也算难得的知音了。仕为知己者做什么,哪还用得考虑?走,找他去。
    刘裕当然盛筵款待。次日一早,刘裕便与韩范一起,风度翩翩地在长城上走了一圈。韩范还向城内高呼:
    “弟兄们,乡亲们,秦国不来救燕了。天灭燕国呀!苦海回头罢!刘相国帐下,备妥了酒肉大馍哩!”
    慕容超与城内军民,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倏然消散了。那么,韩范为什么要说“酒肉大馍”呢?
    原来,刘裕在广固城外修筑长城的同时,还派出兵将,收获了田野里丰收的麦子。为了打好持久战,他又下令,耕种秋粮。结果,秋粮又获丰收。晋军无需后方供给,早已丰衣足食了。广固城内呢,夏秋两季颗粒无收,却收进了城外的大量居民和大批的军队。这可全是需要吃粮食的。因此,一入冬季,城里就闹起了饥荒。单靠对国家的忠诚,光靠皇帝的号令和鼓励,人们是填不饱肚子的。那饥饿的痛苦,居然也是与时俱进。因此,城内人听了韩范的“酒肉大馍”,就相当于嗷嗷待哺的婴儿,看到了硕大的乳房。
    此后,城内的绳子铺就供不应求了。军民们买来绳子,夜间放下城墙,“出溜”“出溜”滑下去,跑着拥抱“乳房”去了。
    刘裕则不分贵贱,一律给以酒肉大馍。慕容超赶紧采取措施,加强城上警戒。再有缒城投敌者,就地斩首。想跑的军民,死倒是不怕,为了留个全尸,也就只好挨饿了。
    慕容超好容易熬到春节。他想利用这个机会,带着魏美人到城墙上,对将士们慰问一番。利用皇帝的身份,为他们打打气。慕容超拍着士卒的肩头,才要发表重要讲话,魏美人看到城外刀枪耀日,旌旗蔽天,倏然间就没了理智,“哇哇哇”放声大哭。其实,慕容超早就吓得毛骨悚然了,只是还挺得住。爱妃这一哭,他就泄了气。一转身抱住美人儿,嗷嗷地嚎啕起来。鼻涕流出一尺多长。
    这情景,又如何再壮军民之心。左右人赶忙拉着皇上,起驾回宫。
    再说那个跟随了刘裕的张纲。此人竟也是个有些才能的。为了尽快埋葬这个腐败朝廷,他就设计并指挥制造了大量的冲车和飞楼,专为攻城所用。冲车的车箱,与飞楼的壁顶,全用半尺多厚的坚实木材,然后蒙以双重牛皮。士卒藏于其中,最可怕的火石弓矢,便对它无能为力了。我想,这大约就是最早的坦克吧。
    慕容超听说,是张纲在设计制造这玩意儿,当时就有些气愤。掌权者发泄起来,自然是与众不同。他命令,把张纲的母亲抓来,吊到城墙上。于颈腰腿脚,系满长绳。众人一齐用力,老太太就被撕得粉碎。
    慕容超所有的做法,总是事与愿违。他本想惩罚张纲,恐吓晋军。结果,惹得晋军将士们义愤填膺,同仇敌忾:
    你慕容皇帝,原是这般的畜生!人家老太太,又没有招你惹你,你怎就这么狠呢?
    将士们纷纷请战,要求立即捉拿慕容畜生。
    刘裕一看,慕容超又帮了他的忙。他利用这热乎头儿,于二月初五,下令攻城。
    如龙似虎的晋军,由城的四面同时攻击。饿得双腿浮肿的燕兵,还有多大的还击能力。就在慕容超亲自督战,也难以挽救败势的时候,有个尚书又打开了城门,迎接晋军。
    你道这是哪个尚书?
    慕容超初到燕国那会子,慕容法不是不肯亲去迎接,而是派了一个名叫悦寿的小吏吗。那悦寿不是对慕容超极尽恭维吗?就是这个悦寿,得到了慕容超的重用,调到中央做了尚书。小人嘛,他在骗取你的恩情之后,也就熟悉了你,因此就知道,暗箭伤你的时候,该从哪里下手。这时候,他就为晋军打开了城门。
    慕容超这时候,就连魏美人都顾不上了,只带领十几人,突出了重围。
    可是,刘裕在外围还有一道防线呢。慕容超很快就被捉下马来,捆成了木橛子。他那皇帝风度,也就不容易寻找了。
    刘裕虽然取得了全胜,但是让他付出得太多了。居然叫他在广固城外,呆了整整半年。他对这个广固城,太没有好印象了。于掌权者需要发泄情绪这一点上,刘裕跟慕容超并无异样。他下令,将王公贵族以下3000人,一次杀绝;将固若金汤的广固城,夷为平地。
    于是,百年广固城,随着10年南燕都,也随着那3000鬼魂,就从齐鲁土地上消失了。之于广固城,南燕都就是国破家亡,人死城灭的灾难。对于古青州的百姓,却值得庆幸。因为他们摆脱了腐朝昏君,进入了一个新天地。
    此后的刘裕,做了三件事。
    一、将慕容超劫掠的晋国美女3000余人,悉数带回,让其阖家团圆。
    二、将慕容超的嫔妃宫娥、王公贵族的娇妾丽女,包括呼延皇后、魏美人在内,汇集了1万多人。押回建康,分发于有功将士与在朝重臣。
    三、把慕容超绑到京城广场上,让人看猴儿似的自由观赏。然后,斩首。
    这三件事,就看出了刘裕的政治素质非同一般。解救晋国美女,赢得了民心。分发燕国美人,为他的干部队伍,办了一项福利。不在广固城斩杀慕容超,是让晋国的官员百姓,看看他刘裕的奇勋伟功。他出去走了一趟,就灭了一个国家,生擒了那里的皇帝。
    刘裕的政治化运作,按照他的预想,文从字顺地就取得了效应。从官员到百姓,几乎没人不推崇他了。他使上手中的军政大权,又用了几年时间,消灭了后秦,清除了国内反晋的军事力量,把东晋的领土,由江南扩展到黄河以北。
    这时的刘裕,就感到那个弱智皇帝司马德宗,没什么用处了。刘裕派人,将麻绳套上了他的脖子了,他还以为是爱抚呢,笑得嘎嘎的。可那绳扣儿一紧,他的笑容就凝固了。
    刘裕毫无悬念地登上皇位,国号叫“宋”。从此,中国就进入了南北朝时代。
    至于南燕,始终有些令人惋惜。好端端的一个国家,首都被铲为平地,王公大臣被斩尽杀绝,皇帝被枭首示众,他们家的美妇靓女,也像牲口一样更换了主人。怎么就这么惨呢?
    当年慕容德到来的时候,齐鲁故地上,那些东晋的官员百姓,也是欢欣鼓舞,箪食壶浆。这时候,怎么无论君子还是小人,无论良民还是刁民,又齐刷刷地背叛了燕国,帮着敌军推翻自己的皇帝呢?这个问题,可能慕容超到死也未想明白。其实,原因很简单:
    慕容德太是个专家了,慕容超过于外行了。外行人掌握了权力,那也确是一个武器--打倒自己并殃及他人的武器——至于那宏伟蓝图和美好愿望,都是不济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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