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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1-07-20 18:47
鄌郚总编

张登俊丨永不湮没的乡愁

  永不湮没的乡愁
  作者张登俊
  我出生的村庄叫皂角树,早先属朱汉公社,现在划归红河镇。
  村子远离县城,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村里人思想古朴,传统本分,老实木讷,只顾地里来地里去面朝土地背朝天。傍晚的乡村,一眼望去雾气腾腾,炊烟袅袅。走近了,渐渐看到草房错落,小桥流水,苔藓上阶,涧边青草。一片贫瘠的土地,一幢自然的村落,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在中国地图上你根本找不到。
  村名的由来有个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村里栽种着许多皂角树,这种树结出的果实叫皂荚,皂荚种子砸碎了可以洗衣服,肥皂、香皂什么的,都是以它为原料做的,因此都有个“皂”字。皂荚种子不仅是洗涤用品的天然原料,还是医药品、保健品的原料,有消积化食开胃等二十多种功效。为此,官府每年都来征收皂荚种子,用于制造洗涤、保健用品。可是到了清末年间,朝廷大兴土木,园里的皂角树被渐渐砍去修屋造房。只剩下最后一棵时,村里族长苦苦哀求:“官府大人,吾之皂园,吾之皂角树,吾之皂荚种子,为府衙、为黎民百姓造福多年,众人得以穿上干净之衣裳,赢得健康之身躯。尔后,朝廷造房用材,吾村视大局为重,舍利忘益,逐年伐树以应上。而今所剩无几,恳请大人留一树,繁衍生息,以济后人。”这才勉强留下一棵皂角树。
  若干年后,这棵高大的皂角树,两个大人都搂不过来。此树树冠茂密,遮阴挡雨,夏日里人们经常到树下乘凉;树干粗糙,纹理清晰,猪牛羊喜欢在上面蹭痒。树下有口老井,水源旺,且是甜水,井下水面离井口五六米深,全村人喝水就靠这口井。
  科举朝代,学子们进京赶考路过我们村,都要在这棵大树下歇歇脚乘乘凉,村里人便从井里打上清澈甘甜的水给他们解渴,特别对那些远道而来累得筋疲力尽口干舌燥的人来说,这棵树,这口井,这村人,简直就是活菩萨。更为神奇的是,这井水不但能解渴,喝了井水的人保准能及第,井水泽润了无数来来往往的学子。相传,有名秀才赶考路过这里,由于长途跋涉,连累带病晕倒在树下,奄奄一息,村里一位老奶奶立马舀来一瓢井水给他喝下,又请来了郎中。秀才得救了,还考上了举人。后来,这举人发达了,回来为村里盖了一处学堂。
  农历春分时节,村子里回荡起“小鸡了嚎,赊小鸡了”的吆喝声,调子高亢、明亮、悠长。熟悉的腔调使寂静的小村立刻热闹起来,大娘、婶子和新媳妇们纷纷出门,围拢过来。小孩子们也欢呼雀跃着,拿着篮子、筛子或笸箩,跟随母亲到现场看大人们挑选小鸡。
  赊小鸡的大叔身板硬朗,挑着担子走村穿巷,随后在村中心的路口,选一处较开阔平坦的地角慢慢放下担子,解下腰间的大棉布巾擦擦汗,然后熟练地打开笸箩盖。只见小鸡崽们挨挨挤挤,淡黄色绒绒球似的,发出“叽叽叽”细小嘈杂的叫声。赊鸡大叔抓一把用清水泡透的小米撒进萝内,小雏鸡们便争先恐后地抢食米粒。此时,箩筐周围早就围上了赊小鸡的妇女和看热闹的孩子。于是,大叔拿出一个木罗圈,放在地上,村妇们便依次往这“小阵地”内挑选小鸡。
  人们都希望多选母鸡,少要或不要公鸡,而挑选母鸡或公鸡最准、最权威的人就是卖小鸡的大叔了。只要你说明要几只母鸡,几只公鸡,他只要抓出小鸡,先看头和爪子,再仔细地看鸡屁股,很快就能断定小鸡是公还是母。回家饲养三个月后公鸡母鸡便一目了然了,一般八九不离十。小鸡两毛钱一只,你赊多少只鸡崽,大叔连同当家男人的名字一起记在小本子上,留待秋后收钱。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里,养几只鸡卖蛋,是日常生活开支的主要经济来源,换点油盐酱醋,给孩子们买点布料或笔墨纸张,都是靠卖鸡蛋的钱来解决,人说“鸡屁股银行”,那再形象不过了。
  每年秋后,农活少了,农民闲下来,有点手艺的人便走村串巷,赚些钱花。
  这不,街上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一听就知道打铁匠来了。打铁一般都是两个人,一个老的一个少的,一个师傅一个徒弟,一个掌火候一个拉风箱,一个拿小锤一个拿大锤。他们打好场子,生起炉子,风箱一阵猛吹后,师傅左手用钳子从熊熊炭火中夹出烧得通红的镢头,放在铁墩子上,随即右手拿起小锤轻轻敲击。对面的小徒弟抡起大锤用力敲打,师傅敲到哪儿他就打到哪儿,师徒俩配合默契,发出非常有节奏的叮当声:“叮当,叮当,叮当叮当叮当,叮叮当,叮叮当……”“叮”是师傅敲出来的,“当”是徒弟击出来的,师傅是指挥,点到为止,徒弟要用力击打,把铁块砸出形状。通红的铁块在锤子下不停地变化着:扁了,薄了,青了,纯了。师傅的绝活其实是淬火,淬好了就是上等铁器,淬不好就是一块废铁。村里人把自家用旧了的铁锨、镢头、锄头拿来修补修补,来年开春再用。
  “锵剪子来,磨菜刀!”村东头传来磨刀老人的吆喝声。老头身体精瘦,腰杆挺直,肩上扛着一条板凳,板凳上嵌着一块长条磨石,挂着一个破布包和一个小水桶。他习惯性地来到一颗大树下,放下板凳,一边乘凉一边等人们来磨刀磨剪子。一位老太太提着菜刀和剪子,步履蹒跚走过来,磨刀老人接过活儿,说话间蹭蹭几下便磨好了,他摘下帽子,拿自己的头发试刀,嗖一下削下一缕。老太太接过刀剪验过货,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布卷,一层层小心打开,数出几张毛钱,递给磨刀老人。
  “锔盆子来——锔碗来——”村西头又传来婉转悠长的吆喝声,这是锔匠来了。老人挑着一副担子,一前一后两个木头箱子,走到住户比较集中的胡同口,停下来,找一块太阳地,摆好摊子,继续吆喝。木头箱子就是工具箱,里面盛着金刚钻、锔钉、石灰泥等。锔匠的活就是锔盆子锔碗锔大缸,旧时日子过得紧,不小心打破了的锅碗瓢盆舍不得扔,就找锔匠锔补后再使用。锔匠先把破碎的碗盆拼凑好,用细绳捆盘起来,夹在两腿之间,用金刚钻沿裂缝两侧钻两排孔,再把锔钉一个个按上,用一把精致的小锤轻轻敲打结实,然后挨个抹上石灰泥,就算锔补完了,拆下绑绳后就可以拿回家使用。
  忽听见街上响起货郎鼓的声音,小孩子们便来了兴致,跑出家门寻声而至。货郎是大芦沟村的,因为经常来,所以都认识他。老头很魁梧,满头白发,风趣幽默,以唱代说。看到小孩们围了上来,就唱起来:“大米花大米糖,小孩吃了大胖胖!”;看到小学生来了就唱:“铅笔石笔圆珠笔,任你挑来任你剔!”;看到媳妇们来了,马上改唱:“大姑娘的长发老太太的纂,拿来给媳妇换针线!”他这样一唱,人们心里痒痒起来,尤其孩子们吵着买大米花吃,家长嫌贵,便哄孩子说:“等会儿爆棒槌花的来了,给你爆一簸箕,管你吃个够!”
  说曹操曹操到,爆米花的果然来了。大部分孩子又拥到这边来,有的赶快跑回家拿玉米,排队等待爆花。只见爆米花人熟练地支起炉子生起火,把一小碗玉米粒倒入铁葫芦内,封好口撑在炉火上面,一手拉风箱,一手转着摇把绕着烧。几分钟后,爆花人看看铁葫芦里的压力差不多了,便停止烧火,把葫芦口对准一个大布袋,用力扳开葫芦口,随着“砰”一声巨响,一堆爆米花喷到布袋里,还有一些散落到地上,孩子们一哄而上,拼命去抢。
  晚上,公社来了电影队,孩子们高兴的不得了,下午天没黑就早早来到场地占地方,根据家里人口多少,用树枝在地上画个方框,自己坐在里面等家里人来,有时连晚饭都顾不上吃,经常有孩子为占地方打起架来。这晚放映《青松岭》,来看电影的人很多,除本村的还有附近村的,前边的人坐着,后边的人站着,有的在幕布后看反面,看到电影上的人都是用左手拿手枪。早些时候村里没有电,就用“磨电机”发电,开始是人工蹬着发电,找几个壮劳力像蹬自行车一样轮流上阵,后来有了汽油发电机便省事多了,一根绳子缠在轮盘上用力一拉,“腾腾腾”就发动起来了。有时来了好影片,往往两个村同时放映,一个片子在这个村放完马上传到下一个村,这叫“跑片”。庄户人晚上没事干,往往同一块电影看好几遍,今晚在这个村看了,明晚再跟着放映队到另一个村看。
  六十年代初,毛主席发出“大养其猪”的号召,指出要一人一猪,猪头要向人头看齐。要一亩一猪,一头猪就是一个小型有机化肥厂,“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没有大粪臭,哪来米饭香”。养猪就是讲政治,养猪就是硬道理,养猪就是向毛主席表忠心,总之一句话:为革命大养其猪。很多社员不懂“其猪”是啥意思,有的甚至问“其猪”长得啥模样,是不是要把猪养得像马一样可以“骑”。生产队长让小学老师讲讲“大养其猪”的意思,老师反复解释说:“就是大大的养猪的意思!”至于“其”就讲不清了。
  于是,生产队里掀起养猪热潮,我们村一队在西沟西侧盖起了四排猪舍,还专门建了一个饲料加工池,池子外壁的水泥上刻了四个大字“大养其猪”,用油漆染成红色。队里买来一台打浆机,按在池子边,把青草、地瓜蔓、玉米秸打碎,发酵后就是喂猪的饲料。为了让猪长得膘肥体壮,几乎所有的小公猪和大多数小母猪都要阉割,消除七情六欲,一心一意长肉。村里有专门劁猪的,给生产队劁猪挣工分,给社员家劁猪挣个人情,或赚两个猪蛋子回家炒炒吃。劁母猪麻烦点,阉公猪很简单,主人把猪崽按在地上,任凭它嗷嗷直叫,阉猪者用脚踩住猪后腿,一手拿把剃头刀,一手捏紧小公猪的两颗睾丸,割皮、拨卵、摘除,一系列熟练的动作后,把剃头刀往嘴上一放,用牙咬住刀背,腾出手来缝合刀口,几道针线便完事。然后告诉主人这几天猪圈池里不要有水,以免感染发物。
  猪群中仅留一头种猪,个头很大,单独喂养,如果有哪头母猪到了发情期,就把它赶进种猪圈里交配。为了保证猪仔的质量和种猪的体力,饲养员限制交配次数,一天最多允许三次。大种猪见来了新配偶,即刻抖擞起精神,绕着母猪嗅一圈,发出“呱呱”的声音。母猪不跑也不反抗,叉开两条后腿,翘起尾巴,呆呆的站在那儿。公猪两条前腿一抬,熟练地爬跨到母猪背上,嘴巴不住地吧嗒,嚼着满嘴的白沫,眯着眼睛,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胯间长鞭扭着劲儿翻腾。母猪孕期三个多月,一窝产仔七八个至十几个不等,没多久生产队的猪舍就养满了猪,村村队队都是这样,全国养了多少猪不计其数,仅营陵县一年生猪饲养量就达到491009头,平均每户三头多。据说当时中国送给苏联一整列火车皮的猪尾巴,把傲慢的苏联老大哥都惊呆了!
  有一年秋天,朱汉公社为推行“大养其猪”的经验,展示“大养其猪”的成果,在我们村北的一个旧碉堡前召开了一次“大养其猪交流会”,声势浩大,名猪荟萃,全公社内的大猪、好猪、奇猪汇聚一堂,让人大饱眼福。有一头猪用拖拉机拉来的,很大很胖,胖得已经动弹不得,眼睛眯得看不见了,两只耳朵像蒲扇一样,据主人说有一千多斤重,被赛会评为“猪王”。有一头大种猪,像牛犊一样壮,胯下那两只睾丸如同两个大茄子,被赛会评为“革命种猪”。有一头母猪一胎生了二十六个仔,乳头不够用,小猪们拼命争抢,被赛会评为“英雄母猪”。
  (,摘自本人小说《皂角树下》,可根据需要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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