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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1-08-10 08:26
鄌郚总编

文辛丨老姑

  老姑
  作者丨文辛
  我们这里的乡俗,祖父的姐妹称老姑。
  除了祖父,老姑是我最亲最敬的人。
  老姑早已驾鹤西游,谨用我的诚心祝她老人家在仙境幸福。
  我这过早失去母爱的小可怜儿,在别的亲戚家屡屡遭受冷落,但在老姑家却不用妄自薄,过得很踏实,老姑的家是我童年和少年时的乐园。
  我说的在“别的亲戚家”当然包括我的好几个姨家。我娘排行第二。记得上高小时,从四姨的大门口过,大姨、三姨、舅母都领着孩子(我的表弟表妹)去了,大姨见到了我,就喊住了我。等我进了门,就见四姨逐个地分糖块,可单单不分给我。我装看不见,心想:别以为他(她)们都有亲娘,我从小失去了母亲,你就看不起我,等着瞧吧?也不知道我从小那股子志气是怎么悄悄立下的。反正我对那些“见客下菜碟”的人是从心底里讨厌。也奠定了我对母族亲戚由衷反感的基础。事实上,姨不如姑亲,这是自古以来的说道,实际上姑的血缘关系远远比姨近,那可是一脉相承下来的啊!从小没了亲娘的我,我的远远近近的姑对我确实不错,她们不光看在我祖父和父亲面上,而且主要是可怜我这没娘孩子,我始终觉得就是服期比较远的姑也很亲,比我那几个所谓的亲姨强多了。所以我就有了一个独特的感觉:再远的姑也比所谓的亲姨好得多。尽管我的岁数大了,也有点出息了,年年带了东西去走姨家探望,可我没有多少话说,稍微寒暄几句抬腿走人;可见了那些远远近近的姑们,虽然没有年节拜望,我可是感到由衷的亲近,知心话总也啦不够。当然,我的亲老姑就更不用说了。
  我还不记事的时候,两个亲姑都去世了;而老姑姊妹三个,又没了两个,我记事的时候,只有二老姑健在。她老人家找了个很远的婆家,走趟娘家可不容易,于是我天天盼着老姑走娘家,一旦老姑来了,就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了,心里暖暖的,如同遇到了大喜事,走起路来连蹦带跳,到处与小朋友们显摆着说:“俺老姑来了,俺老姑来了!”惟恐人家不知道似的。每逢老姑来了,夜里搂着我,让我感受到了母性的温暖,白天她出去串门总带上我,我希望老姑多住几天,当我放学回家,知道老姑回婆家去了,就一个人躲在墙旮旯里暗暗哭泣,然后疯了似的跑到庄后的岭上巴巴地瞧,希望能看到她老人家的身影……老姑心地善良、乐善好施,有着中国妇女最优秀的品格。她会毫无保留地把爱心撒向贫者和弱者。
  有一次,我走老姑家。老姑对我说:“到你三表姑家玩去,今天那里有集(山会)。”三表姑是老姑的小闺女,离老姑家不远,出大门口往东走,有一大片墓地,那时就听说是我们刘氏家族的“老墓田”,我们的村庄就是从那里迁徙出去的,我以前与祖父不止一次来过,祖父虽然不大识字,可他老人家知道的事情真不少,指着那方圆150多亩的墓地说,这是我们的祖坟哪,光“四品黄堂”(知府职务)就五六十个呢!还叫我念碑上的文字,可我那时太小,碑文没有标点,读的半截拉块的。书归正传,三表姑家在村东头住,走过那片墓地不一会儿便到了。中午,先是三表姑夫陪了客人喝酒,然后三表姑和她的独生子吃饭,却把我晾在一边,直到他们吃完,饭桌上一片饭渣菜末,才装腔作势地让我吃,我年龄虽小,但在尝羞蒙辱的经历中,已是老资格。那“不受嗟来之食”的念头终究压不住腹内的饥饿,稍一愣怔,还是端起了碗。刚要动筷子,正巧老姑来了,见此情状老姑拉起我就走,一边气呼呼地看着三表姑一家人,一边叫着我的乳名,“我不是叫你来讨饭的!……”
  常听三表姑家邻居们夸赞我老姑,说老姑为人厚道,见不得欺小凌弱的事儿。老姑每次走三闺女家,都要明里暗里接济三表姑的小叔子。清楚记得有一回老姑缝了一双棉袜,拉起我去了三表姑家,对三表姑说:“你小孩他叔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就看得下去?我给他缝了双袜子——是我做的,你可不要指鸡骂狗的!”我明白,老姑是怕表姑埋怨她的街坊邻居,说些不中听的话,才郑重其事挑明了的。常听老姑叨叨“你三表姑和她男人不是好东西,待老二那么狠,要遭报的。”(还真叫老姑说着了,三表姑的独生子前些年遭了车祸死得很惨,媳妇改嫁了,小孩带走了,三表姑老两口子如今凄凄惶惶的。人都说这叫老天有眼。)这话不用老姑讲,我也看出来了,三表姑因公婆去世早,待小叔子刻薄寡恩,她的小叔子大冬天没有棉衣穿,没有袜子,只穿着一双没了后跟的黑布鞋,走起路来拖嘁拖嘁、撒啦撒啦的,住在一口又冷又潮的小东屋里,好歹地弄点东西吃。有时候还出去讨饭。就这么个可怜样子,三表姑的儿子还整天欺负他,给他叔叔起外名不说,还把他叔叔的小东屋甩上屎尿类的脏东西。这一些我早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对三表姑的小叔子有种情不自禁的同情,可能我们彼此都属于没娘孩子的原因吧?而对于三表姑两口子,我早就深恶痛绝了。
  老姑常常感叹的一句话是:“这里的人趁早!”这句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小时候也常用却讲不出意思来。教学后专门查了查,才知道“趁早”是我们这里的方言土语,属语言环境省略,省略掉“别办这事了”、“别和这人交往了”“不用相信他”等含义。老姑家虽离我们老家不过三十里路,习俗却迥然不同,狡黠、刻薄、吝啬成风,更令人生气的是这里的人忘恩负义、反脸不认人。举个例子:老姑家有个后邻,与我老姑家三不沾四不连的,在那灾荒的年月,打听着跑到我家来,我祖父挽留他住了好几天,尽管我们家里也没的吃,却慷慨地拿出所有的存粮,热情地招待他。那人的岁数其实比我祖父小不了多少,却一口一个大爷的叫。祖父说:“你与俺妹妹既然是邻居,咱们就兄弟相称吧。”等到全国经济形势有些好转,祖父带我到了老姑家,打听得那个老头在家,就要去登门拜访。老姑又说出了那句“这里的人趁早”的口头语,可祖父不信,就领我去了。进了那老头的大门,那老头竟然连连摇头,说是不认识我祖父。祖父转身就走,我看到祖父气得脸干黄干黄的,我觉得这里的人太不讲仁义道德了,恨不得上去劈脸打他几个耳光。老姑对祖父说:“哥哥呀,别生气了,我说这里的人‘趁早’,您不是不信吗?咱爹娘把我嫁到这里来,我整天都得受这样的气哪!”
  小时候,我想了不少,这就是我们刘氏家族的老根子所在地吗?怎么这样人情淡薄?老姑夫姓吕,姓吕的就那么几户,属于村里的“少数家族”。但老姑嫁到这里几十年,始终未被这里的刁民风气“俘获”,她那热情如火、乐善好施的秉性在那里越发显得珍贵,犹如顽石堆中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
  因老姑夫死得早,老姑家十分清贫,但老姑却以她的怜悯心著称乡里。记得上初中时的一个星期天,我从学校赶往老姑家,见庄头围了一大群人,走近了,却见是一个推独轮车的外乡人瘫倒在路边,裤子破了,小腿直流血,听围观的人说是被狗咬伤了。我到老姑跟前学说了一遍,老姑眉头一皱,拉起我便走。等老姑赶到时,太阳已落山,人聚得更多了,那人还在呻吟……老姑一脸怒气,分开众人,人们见老姑那样子,不禁敛容。老姑俯下身子,问明了那人的家居,便对大伙说:“人在难时帮一口,强起平日帮一斗。老少爷们都行个方便,先把人抬到俺家去,找个大夫瞧瞧,再出俩人到他家里报个信,咱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事情办得还算顺利。后来听说那外乡人很快痊愈,带了家人来给老姑磕头,而老姑一点也没奢望图报,因为她觉得那是份内的事。
  老姑已去世多年了,凡是认识她的人,无不啧啧称道、肃然起敬。我本人得益于老姑的就更多了,因为她不仅给了我无限的爱,还赋予了我一颗扶危济困的博爱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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