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
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1-09-18 21:07
鄌郚总编

《弥水》微刊创刊号(第一期)

  《弥水》微刊创刊号(第一期)

  目录
  【卷首语】
  创刊词      编辑部
  【贺词】
  贺词(一)    冯伟山 青州
  贺词(二)    高传广 青州
  【红色记忆】
  奋斗百年路 启航新征程——“星火耀昌潍”革命故事主题采访系列报道
  革命火种从这里播撒
  ——青州第一个党支部“诞生记”
  樊光湘 青州
  不能忘却的纪念
  ——纪念地下党员侯法令牺牲79周年
  侯伟烈 寿光
  张适:一位钢铁硬汉的家国情怀
  徐一波 昌乐
  【小说者说】
  麻袋县长赵治安   刘炳学 寿光

  卷首语
  创刊词
  有一个令人神往的文学组织,叫弥水;有一处能放飞梦想的家园,是弥水;有一方情怀高雅之士的集聚地,还是弥水……
  弥水,从远古走来,以其博大的襟怀,融纳了无数的涓涓细流,滋润了无垠的沃野,惠及千万的苍生,奔流不息、纯情入海……
  数年来,青州、临朐、寿光、昌乐、滨海五个县市区的众多文学爱好者汇聚一起,共同扛起弥水的大旗,迎风冒雨、劈波斩浪、潇潇洒洒、风雨兼程,一路走来,成为活跃在昌潍大地及弥水流域的优秀民间文化社团组织,使《弥水》杂志成为了雅俗共赏、老幼咸宜的优秀草根文学。
  在这金秋时节,《弥水》杂志编辑部特推出《弥水》微刊,开设《红色记忆》《小说》《散文》《诗歌》《游记》《弥水悠悠》《史海钩沉》《文化长廊》《阅读与欣赏》《会员风采》等栏目。如此,既顺应了时代发展的潮流、又能不定期地为会员提供才艺展示的舞台。《弥水》微刊将是《弥水》纸刊的姊妹篇,《弥水》编辑部所有老师期待您的精美华章!
  愿我们手挽手、肩并肩、心连心,共创《弥水》新的辉煌!

  贺词(一)
  冯伟山 青州
  在弥水文化学会成立9周年暨《弥水》杂志创刊9周年之际,迎来了两件大事。一件是魏在光同志继任新一届学会会长,一件是《弥水》杂志要出电子刊了,可喜可贺。
  弥水文化学会和《弥水》杂志在高传广、房永江两任会长及众多会员的共同努力下,历经9载,已经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了印痕,播下了种子,并持续萌芽和生长,焕发着无限生机。9年来,大家内心的追求和奋斗的目标一直没变,挖掘弥水文化、传承弥水精神、传播正能量、让弥水两岸文墨飘香。
  弥水文化学会是大家的,《弥水》也是大家的,大家只有劲儿往一处使,把组织真正当成自己的家,要勇于奉献和担当,才能走得更远。
  弥水文化学会是一个极具包容性的组织,不管是农民、工人、还是退休干部和教师,也不管年龄是大还是小,只要热爱组织、不甘平庸的文学、文史、书画爱好者都可接纳。让广大胸怀阳光、有精神追求的人有了一个温馨的家,在一起交流切磋,受益匪浅。正是这种宽广的胸怀,才造就了今天人才济济的非凡成绩。《弥水》根植大地,亲近烟火,经过9年的历练,已经在弥水两岸扎根扩叶,逐渐走向成熟。
  我们有理由相信,弥水文化学会和《弥水》杂志在魏在光会长的带领和各分会领导及会员们的共同努力下会一路高歌,越来越好。
  最后,祝愿《弥水》电子版创刊成功,给读者奉献出精美的文化食粮。祝愿弥水文化学会如流淌千年的弥河激情满怀,汤汤不绝。
  作者简介:冯伟山,青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州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青州文学》执行主编、弥水文化学会创始人之一,《弥水》杂志名誉主编。已在《小说选刊》《天津文学》《山东文学》等百余家报刊发表、转载文学作品70余万字。有数篇小小说被湖北、江西、安徽、云南等20余个省市编入中学语文试卷阅读问答题;有60余篇小小说被选入全国多种年度选本或系列丛书;短中篇小说入选《齐鲁文学作品年展》《山东作家作品年选》等。出版《卢村往事》《母亲的故乡》《和一只麻雀过年》《飘香的秋天》4部作品集。

  贺词(二)
  赞弥水
  高传广 青州
  你从高山走来,敞开博大襟怀。
  接纳涓涓细流,汇入滔滔大海。
  广袤齐鲁大地,赓续先贤文脉。
  壮士举旗引领,文友征程豪迈。
  作者简介:高传广,青州人。弥水文化学会创始人之一,现任潍坊鲁风弥水文化交流中心主任、《弥水》杂志编审。

  红色记忆
  奋斗百年路    启航新征程
  ——“星火耀昌潍”革命故事主题采访系列报道
  【编者按】
  今年是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100年来,一代又一代共产党人顽强拼搏、不懈奋斗,形成了一系列伟大精神,构筑起中国共产党人的精神谱系。昌潍是近现代许多重要历史事件的发生地,有着丰富厚重的红色文化。
  为贯彻落实习总书记“七一”重要讲话,本刊特推出“奋斗百年路 启航新征程——‘星火耀昌潍’革命故事主题采访”系列报道,追寻红色足迹,讲述红色故事,大力弘扬红色传统,传承红色基因,充分展现广大党员在昌潍大地的奋斗历程,推动党史学习教育深入人心,凝聚迈进新征程、奋进新时代的精神力量。
  革命火种从这里播撒
  ——青州第一个党支部“诞生记”
  樊光湘    青州
  青州党组织的建立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经历了一个先建团、后建党,由学生到工农,从城市到农村的过程。
  1923年1月,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青州团小组建立,负责人李耘生。5月,在青岛《胶澳日报》担任副主编的中共一大代表邓恩铭,来青州以探亲为掩护,在省立第四师范学校进行秘密革命活动。在他的组织发动下,6月,四师掀起驱逐压制民主、专横跋扈的校长刘尚敬的学潮。7月,团小组领导青州小车夫,开展了抗议县署强令增加车税的罢工斗争,取得胜利,初步显示了工人阶级团结起来的力量。11月24日,在十中学生集会上,李耘生痛斥帝国主义干涉中国内政,侵略中国的罪恶行经。同时,赵文秀、王元昌等在城里掀起为“猪仔议员”郭广恩铸“铁猪”的活动,有力地打击了封建统治阶级的嚣张气焰。
  1924年春,李耘生调济南地委工作后,青州团的工作由刘俊才负责。4月,团中央决定在青州建立团支部,中共一大代表王尽美、邓恩铭先后来青州,具体指导帮助建立了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青州支部,刘俊才任支部干事长,团员有十数人。6月,刘俊才十中毕业后,调中共济南地执委工作,团青州支部书记由王元昌担任。团支部发起了反对帝国主义利用基督教进行文化侵略的收回教育活动;并通过东关县立第一高小教员杜华梓组织发动了全县小学教员增薪罢课运动,迫使县教育当局答复了教师的合理要求。8月,经团中央局批准,建立团青州特别支部,直属团中央领导。9月,中共一大代表王尽美二次来青州,在十中作旅欧考察报告,历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帝国主义国家统治集团加紧压迫剥削劳动人民,大发战争横财的罪行;而苏联在列宁的领导下,建立了第一个共产党领导的,劳动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主义国家,给广大青年学生指明了中国革命的前途。11月,中共中央特派员尹宽来青州检查指导工作,指出学生运动与工农群众相结合的必要性,使学生运动沿着健康道路发展迈出了重要的一步。12月至翌年元旦,王尽美以孙中山特派员的身份第三次来青州,通过与各界协商,成立了国民会议促成会,对于推进国共两党合作,建立革命的统一战线产生了积极的影响。是年冬,团员王元昌、赵文秀、李春荣转为中共党员,成为青州历史上第一批党员。为青州党组织的建立准备了条件。
  1925年1月,杜华梓由团员转为党员。同月,青州历史上第一个党组织——中共青州支部诞生,书记杜华梓。中共青州支部的建立,是青州历史上开天辟地的一件大事,揭开了中共青州地方党组织发展的新篇章。在当时的山东大地上,是较早的农村基层党组织;从全国来讲,也是建立较早的农村基层党组织。它对山东乃至全国农村基层党组织的建立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
  中共青州支部建立后,积极领导开展工农群众运动,并在东益火柴公司和城东东圣水一带农村发展了一批党员。是年春,王良栋(王平一)、王元昌、李春荣、赵文秀、王为铭等被中共山东地执委先后派往青岛领导工人罢工运动。青岛惨案和“五卅”惨案发生后,中共青州支部、团青州特支,领导发动了声势浩大的罢课声援运动,并派出以党、团员为骨干的代表分赴周围十几个县城,广泛发动工农群众参与声援运动,把声援运动推向高潮,成为山东省党的活动最活跃的地区之一。
  1922年1月,王尽美、邓恩铭出席莫斯科远东各国共产党及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
  1926年,中共青州支部抓紧党组织的发展建设及群众团体的建立工作,并逐步由城市向农村发展,在东圣水村和涝洼村建立了两个农村党支部,并同时建立了两处农民协会,会员达60余人,3处儿童团,180余人。8月,商勤学在省立四师发展了9名党员,建立了中共四师党小组。
  不能忘却的纪念
  ——纪念地下党员侯法令牺牲79周年
  侯伟烈 寿光
  北洋头村,古称“阳村”,位于寿邑城西北四十里处,美丽的巨淀湖南畔,有悠久历史文化遗存的凤凰台脚下。古时,阳河、王钦河、乌阳河三水穿村而过,流入巨淀湖,村风古朴,以农耕为业。
  公元前89年(征和四年)春三月,汉武帝躬耕于巨淀湖南畔,即北洋头村南岭。昔日,“唐王饮马阳河头”美丽而动人的传说流传至今。“旗杆台”“上马石”诉说着往日的旧事,这里就是人杰地灵,卜居宝地的北洋头村。
  1924年秋,在青岛工作的邓恩铭受王尽美的委派,以去淄博走亲戚为名,秘密来到台头镇张家庄村,召集张玉山、王云生、广饶县延集村的延安吉秘密成立了中共“寿(寿光)广(广饶)”支部,随后,寿广支部发展党员。其中牛头镇村的马保三、北台头村的陈炳军、北洋头村的侯树胜成为寿广支部的重要成员。
  侯树胜担任北洋头村党小组组长并任村自卫团团长。党小组成立后,迅速在村内发展党员开展工作。
  1927年春,北洋头村在原党小组的基础上成立了第一个党支部,侯树胜担任第一任党支部书记(后被叛徒出卖在台头镇韩庄村被敌人杀害,壮烈牺牲)。
  1934年冬,青年学生党员侯荫楠、侯连三、青年学生侯国栋毕业回乡。党组织安排侯国栋任教于阳河南学校,侯荫楠任教于阳河北学校,侯连三任教于北官庄学校。1935年春,在党组织的统一安排下,阳河南北学校合并,成立了北洋头村小学,侯荫楠担任第一任校长。教员有:马西夫、侯连三、侯国栋等秘密党员,以教学为掩护,以学校为场所,进行党的秘密工作。期间,经常与南洋头村的教员王文介(开国少将)在河边秘密集会,进行党的情报传递工作。在北洋头村党支部与南洋头村党支部的基础上,建立了寿光县第六区西部区委(也称特委)。在侯荫楠任区委书记的领导下,展开了六区西部各村的工作。
  1937年12月29日,在各村党支部的领导组织下,发动号召有识青年参军入伍,暴发了著名的牛头镇武装起义。部队番号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鲁东游击队第八支队”,北洋头村党支部书记侯国栋带头入伍,并先后组织了34名青年,参加了八支队。侯国栋任八支队文艺宣传队指导员。
  1938年8月至1940年3月,侯国栋受党组织委派回村再次担任党支部书记,期间组建了农、青、妇、儿童等救国会,组织号召青年参军参战。设立了党的地下情报站,并任命侯法令为情报站站长。
  侯法令(1917.04-1942.09)1938年10月入党,1942年4月至1942年9月担任北洋头村党支部书记。期间,村公所出资80元(村长侯美香经手),在阳河边顺河居成立了一个杂货铺,实为党的地下情报站,对党的情报上承下达发挥了重要作用。
  侯法令担任党支部书记期间,对日军推行的“囚笼政策”、“保甲制度”,频繁“扫荡”、“残食”、“清剿”根据地的暴行,带领全村人民进行了不折不扣的斗争。
  郑春温(又名郑子新),台头镇郑埝村人,曾任八支队15中队队长,桑房国任指导员,后郑春温任山东纵队1旅1团1营营长。1941年冬,郑春温投靠张景月部。刘协唐用《黄氏游阴》的笔调,代替郑春温写了一份反动的《告民众书》。
  1942年9月6号,日寇铁蹄踏入北洋头村。日伪军在村内修建了5座炮楼,中心炮楼砖木结构3层楼,四角炮楼2层楼。中心炮楼能够监视全村的大街小巷。白天轮流训练,共产党员侯景胜以卖香烟为由实地观察敌人动向。晚上收起吊桥闭门不出,但敌人巡逻一夜不停。有时,敌人白天到南北大街给老百姓们播收音机听,晚上放电影看,这是北洋头村人第一次听收音机,观看电影。
  早已得到鬼子进村情报的侯法令,立即组织党员与革命群众转移。侯法令刚刚回到顺河居尚未得到喘息,被早已埋伏在周围的敌人以做劳工为名逮捕,关押在炮楼内。侯法令受到了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惨无人道的酷刑折磨,仍坚定党的信念,对党的机密守口如瓶,宁死不屈,表现了一个共产党员百折不挠、视死如归的高尚襟怀。
  侯法令被日寇摧残至极晕死过去。被村公所村长侯美香等人抬回村内,安放在邻居侯汝明(革命家庭,其妻双目失明)家。此前,侯法令家已被任国民党15旅1团1营营长的郑春温部占领,不能回家。侯法令终因伤势过重,不久牺牲。
  侯法令牺牲后,党组织安排孤儿(侯庆太,生于1940年7月)寡母嫁到丰城乡李家屯。后来,侯庆太19岁被党组织安排到吉林省舒兰矿务局支边,20岁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21岁加入中国共产党。他的入党介绍人,就是《平原游击队》队长的原型、曾任吉林省舒兰矿务局局长的马英同志。
  现年81岁高龄的侯庆太回忆其父侯法令革命的一生,泪流满面、滔滔不绝。借建党100周年之际写下这段文字,也是对侯法令的最好纪念。
  侯法令同志的英魂安息吧!
  张适:一位钢铁硬汉的家国情怀
  徐一波 昌乐
  在东北烈士纪念馆“黑土英魂展”展厅,正中悬挂着铜板做成的 9 个肖像,其中 就有张适。他与马俊、陈为人、任国桢、张浩、吴丽石、陈潭秋等齐名,都曾是满洲 省委的领导人。可见抗战时期张适在东北是一个举足轻重的重要人物。他的名字和伟绩, 将永远载入历史的丰碑。
  张适,原名张来顺,字适斋,曾用名张有才、张弓,绰号“黑张”。清光绪三十年(1904.10.1)农历 8 月 22 日生,山东省昌乐县城东圈子村(今昌乐县朱刘街道东 圈村)人。1926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6 年 10 月中央军校武汉分校第六期毕业。 1927 年 12 月参加了广州起义。1929 年到东北做党的地下工作,曾任中共绥化特支书记、 中共哈尔滨市委委员兼区委书记、中共满州省委巡视员、中共奉天特委书记等职。
  1946 年 3 月 9 日不幸被暗藏的国民党特务杀害,时年 42 岁。
  寻求真理 百折不挠
  张适自幼天赋聪明,认真好学,7 岁能赋诗作文,10 岁提笔成章。少年时就读于 昌乐县立高等小学。虽然家中生活不富裕,但父母 节衣缩食供他上学,成为张家几代人中唯一有文化 的人。在校期间,他刻苦学习、阅读进步书籍,接 受革命思想,积极参加反帝爱国活动。家人因他在 外面学习接受了好多激进思想,又是独子,害怕他 出事。1919 年逼迫年仅十四岁的张适与大他四岁 的本地东云疃村一个贫农家庭出身的女子赵明霞成 亲,想藉此拴住他,免得他总往外面跑。张适本不 喜欢这个妻子,但是妻子温柔贤惠,渐渐走入张适 的心中。1923 年考入济南育英中学(也称济南第一 师范学校),接受革命思想,撰写了《五四纪念之 我感》、《我对于国耻纪念日之感想》等数十篇充 满民主革命思想的文章。反动派曾去学校抓捕他, 63 幸在老师和同学们的帮助下躲过一劫。1926 年,经济南育英中学地下党员王翔千介绍 加入中国共产党。从此,在党的领导下,开始了他光辉的革命生涯。后受党组织派遣, 先后到上海、南京、武汉做党的地下工作。1926 年 10 月,张适被党组织派到中央军事 政治学校武汉分校(即黄埔军校第八期)学习,后分配到教导团工作,从此他再也没 有回过家。当时长子 7 岁,长女 2 岁,都由老人和妻子抚育。那时张家是个大家庭, 家中有祖父母、父母、一个姑姑,还有叔祖父母、两个堂弟、两个堂妹等。张适是独子, 妻子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生活何等艰难,但他的妻子非常懂事,任劳任怨,家中其 他人也默默照顾着这个小家庭。“四一二”和“七一五”反革命政变后,他参加了由 叶挺指挥的消灭夏斗寅、杨森叛乱的战斗,保卫了武汉革命政权。1927 年大革命失败后, 他由武汉南下广州,参加了同年 12 月 11 日由张太雷、叶挺、叶剑英等同志领导的震 撼中外的广州起义。不久,起义部队改编为中国工农革命军第四师,他任某营党代表。 在战斗中,他身负重伤,与党组织失去联系。但他坚信,起义虽然失败了,党还在, 只要找到党组织,不管在哪里,都可以重新树起革命的旗帜。凭着这种坚定的信念, 张适同志压下复仇的怒火,隐姓埋名,历尽千辛万苦,从广东一路乞讨回到山东老家。 可是,山东也处在白色恐怖之中,家乡都知道张适是个“革命党”,因此他不便在当 地进行革命活动,只好再次离开家乡,继续北上,来到东北黑龙江,经同学杨子珍介 绍到北满绥化林区当伐木工人,后到一家木工厂管过账。
  1929 年春,他来到呼海路(呼兰到海伦)的四方台镇,结识了开明人士姜鸿章(字 鹏博),并到姜开办的博文学院任教务主任。从此,他一边教书,一边奔走于呼海铁 路沿线的海伦、绥化、呼兰、巴彦等地传播革命思想,寻找党的组织。1929 年底张适 回到阔别三年多的家乡,祖父母、父母、叔父婶母以及妻儿看到他的归来非常惊喜。 张适的妻子忍受着与丈夫长久的分离,为公婆进着孝道,同时还要抚慰二个年幼的孩子, 她知道这是丈夫的愿望,也是他们的约定。这时长子同喜已经十岁,五岁的女儿同秀 已不记得有她这个父亲了。短暂的团聚之后就是更长久的分离,面对他的离开,家人 也由无奈演变为无休止的挂牵。
  1930 年,经过艰苦的努力,张适终于在松浦车站发现一张小报,上面发表了洛虹 的文章,洛虹就是罗峰,中共呼海路特支书记。张适找到罗峰后,恢复了组织关系。 在那黑暗、艰难的岁月里,与党失散三年多的党员重新回到了党的怀抱,就象久离家 乡的赤子见到了母亲一样温暖。组织关系一恢复,他就把全部精力立马投入到新的革 命斗争中去。同年农历 11 月 19 日次子张同嘉出生,在张同嘉长大后婶母告诉他, 1932 年 5 月不幸落到了这位年轻的母亲身上,家人因生活困难无力医治,他妈妈肚子 疼的在炕上翻来滚去,炕席都被撕碎了,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而此时的张适却对此 一无所知。1931 年 10 月,北满特委派他到绥化开辟党的工作,他先后在四方台、海伦 站、绥化站发展了六、七名党员(有张冠英、韩子成、吕德宽、陈大凡、雷严、田成孝、 王洪伦等),并建立了党小组、支部等基层组织。在此基础上,建立了中共绥化县四 峥嵘岁月 64 方台站特别支部,他任书记,领导创建了中共海伦站、秦家站、青浦站、朝家烧锅屯 等 4 个党支部。
  1932 年春,他根据满洲省委的指示,创建绥化地区党组织,并任特委书记。他同 梁道静等人创建了一支二百多人的北满抗日义勇军,他任参谋长。在绥棱、上集和海 伦之间与日军轮番作战,每时每刻都面临着生死的考验。张适同志虽然是知识分子出身, 但从他的衣着打扮到言谈举止,没有一点知识分子的架子,加上他身体强壮,面膛黝黑, 同志们就送给他一个外号——“黑张”。“黑张”在北满地区党的组织中享有很高的 威信,深受同志们的拥护和爱戴。不久,他被调任中共满洲省委巡视员,并以满洲省 委巡视员的身份指导吉林地区党的组织,开展了大量工作。1932 年 5 月,张适以满洲 省委巡视员身份来到吉林指导组建吉林市委,机智躲过一次追捕。脱险后来到哈尔滨, 先后任中共哈尔滨市委委员、道外区区委书记等职。1933 年 5 月,他第二次到吉林巡 视工作时,组建了以李维民为书记的中共吉林市委。同年6月,由于叛徒出卖,特委 书记杨一辰与 37 名共产党员和领导同志相继被捕,中共奉天特委遭到了第二次大破坏。
  就在这种情况下,7月下旬,他受党的委托,从哈尔滨来到沈阳,担任中共奉天 特委书记。中共奉天特委是 1932 年初建立的,它领导着南至大连,北至铁岭,西到山 海关,东到安东、抚顺等地下党的工作。奉天特委刚刚遭到破坏,白色恐怖还十分严重。 张适同志面临的首要任务就是尽快恢复特委组织。他不畏艰难,四处奔走,利用同乡 等关系接触了工人和其他群众,不久就与地下党员安子章(化名李长贵)接上了头, 并发展了一名叫张智山的工人入了党。经李长贵介绍,他又将闲住在大连的原中共山 东省日照县委委员,曾组织过鲁南游击队的于冀贤调到沈阳工作。同时,又与大连、 抚顺等地的中共特别支部沟通了联系,工作初步打开了局面。张适同志一边准备恢复 特委组织,一边安排这些同志到抚顺煤矿、奉天兵工厂等工人集中区开展党的工作, 继续扩大党的组织,并拟调大连的一名女同志来沈阳,到奉天纱厂女工中开展工作, 还准备让于冀贤开设一家成衣店(会升店)作为党的秘密工作机关。但计划尚未实现, 出身于地主家庭的于冀贤便被周围严重的白色恐怖吓破了胆,他总觉得有人盯他的梢、 监视他,就于 1933 年 10 月8日向伪奉天高等法院自首告密,成了可耻的叛徒。第二天, 张适同志和李长贵、张智山同时被捕,还没组建好的奉天特委又一次遭到破坏。
  浩然正气 铁骨铮铮
  在伪奉天宪兵队中,敌人采用了“坐老虎凳”、“灌辣椒水”等各种手段,对张 适等同志施行了残酷的毒刑,妄图从他们口中得到更多的东西。但是“ 65 情况,尤其是满洲省委的情况,只要自己不暴露身份,敌人就休想得到更多的东西。 可是,在敌人的淫威下,李长贵却忍受不了酷刑拷打,供出了一些情况。但李长贵所 了解的也并不比于冀贤多。于是,敌人又出新招,让叛徒于冀贤和李长贵一起对张适 同志进行“劝降”,妄图用这种软招达到酷刑所未能达到的目的。在与叛徒坚决的斗 争过程中,张适同志既坚决又注意策略。他分析了当时的形势,感到李长贵虽然也叛 变了革命,但他与于冀贤又有一点区别,如能争取他翻供,就可以进一步孤立于冀贤, 从而有利于迷惑敌人。于是,他趁看守不在的时候单独对李长贵说:“于冀贤破坏了 共产党的原则,把同志的事都向敌人说了,实在是个坏蛋。你也与于一样都说了,可 我至死不能说,我要有出去的那天,非把于冀贤杀了不可!”话很简短,但他痛斥了于、 李的叛变行为,既指明了李长贵的叛变行为,又使李认识到自己继续与于冀贤同流合 污的下场。指出他们若继续走下去,绝没有好下场,必将受到人民的惩罚,并坚决地 表示,自己“一定忠于主义,至死不自白”!以后,张适同志又多次个别做李长贵的 工作,终于使李长贵发生了转化。
  劝降未成,敌人又提审张适同志,让叛徒出堂作证。在敌人的法庭上,张适同志 大义凛然,当场严厉地痛斥于冀贤是“卖友求荣,诬陷我是共产党”,未向敌人透露 一点情况。叛徒于冀贤在张适同志锐利的目光和浩然正气面前,心虚理亏,有口难辩。 敌人又让李长贵作证,可是,由于张适同志平时有理有利的斗争,李长贵已发生了转 变,他以从前是“因为受到拷问,才供述了不实在的话”为由,推翻了自己的全部供述, 从而彻底孤立了于冀贤,使敌人再也无计可施。 经过5个多月的刑讯,敌人未从张适口中得到任何东西,只得以“国事犯”的罪 名强行判处张适同志 12 年“徒刑”,将他先押在沈阳,后转入长春狱中。从此,张适 同志以监狱为“大学校”,度过了艰难而漫长的岁月。
  耿耿赤心 家国情怀
  1937 年 5 月 24 日,张适在奉天(沈阳)市第二监狱服刑时给山东家乡的连襟刘树 栋写了封信,从信的内容看,他还不知道父母、妻子都已过世。1938 年 8 月 17 日在给 其连襟的家书中写到:“我的神经过敏,对家事老是胡思乱想……但只要祖父等健 在,便可慰我千里,回家之期,也不久即到,那时再在堂前尽孝,犬子仍望亲朋照看”。 在奉天第二监狱服刑期间,张适还给祖父母写了一封家书,抒发了对老人的思念和不 能尽孝的遗憾、难过之情。从信的内容看,他仍不知道自己的祖父母、父母和妻子都 已过世。虽然他不能亲自抚养自己的孩子,但是对于他们的成长他也时刻挂在心上。 尤其是孩子的读书问题更让他煎熬。身在铁窗高墙之内,他的内心非常复杂,一方面 他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学习的机会,将来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另一方面他又无力改善 家中的窘境,给孩子创造一个能够读得起书的家境。于是他恳请自己的亲人帮助自己 尽父亲的责任。1936 年张适被转到新京市(长春)长通路清真寺街三十号的新京监狱 峥嵘岁月 66 服刑。1939 年 11 月 21 日他托孩子的姨夫刘树栋转了一封写给内兄赵显荣的信。说:“今 有一事拜托吾兄,即次子读书问题,谚云:‘要好子孙必读书’。同喜未得多念几年, 已成错误,若广生(指张同嘉)子幼不求学,便是一误再误,恐将来也无出息。本村 学校若设备不好,可到街上入学。朱留店之学校可为一区之唯一学校,可使其与树栋 姨夫同居一起,以便求学。同时栋弟更负监督之责。在街念一年等我回家再作道理”。 1940 年 3 月 20 日他在新京监狱给孩子的舅舅写信时再次提起孩子上学的事情,说:“我 潦倒半生,百事无成,前途暗淡,无什曙光,只得将己希望移于子辈。而且弟近来舔 犊心切,子女生活时为挂心。次子先天衰弱,恐非长寿,倘仍存也,正届小学时代, 千万使其就学。吾意使其幼读几年,有了基本知识,再为择业,将来庶可作一自食其 力独立谋生之国民。关其求学问题,可与其家叔及婶母商磋。” 直到 1942 年冬天,适逢伪“满洲国”实行“大赦”,才得以提前出狱,拖着倍受 摧残的身体辗转回到绥化。残酷的刑讯,长期的狱中生活,极大地摧残了张适同志的 身体,但丝毫没有动摇他的革命意志,反而更锤炼了他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共产 主义事业的斗志。他认为自己的身体虽然受到了一点损失,但是,战胜了叛徒,战胜 了敌人,战胜了死亡,保全了党的组织,这就是最大的欣慰了。
  为了不使家庭因他而受到牵连和影响,他参加革命后每次回家都选择了不易被人 发现的时间,即使回家养伤,也不敢多住几天。1943 年张适收到同狱的、因病保释返 回山东的同乡、同学——前满洲省委秘书长、奉天特委书记杨一辰的来信,建议他去 山东开展党的工作。为了寻找党的关系,张适回到久违十三年的家乡。回到家乡,他 甚至到了家门口都不能进去。只在同学家的村子朱留店住了两夜,知道父母、妻子都 已去世非常难过,虽然亲人的墓地只有四五里路程,也没敢去拜祭。他的叔父和堂弟、 两个大点的孩子去看他时,叮嘱他们一定要征求次子的意见是否愿意随他离家读书。 当长子带着同嘉与他见面时,张适再次征求同嘉意见,亲耳听到儿子的答复后才满心 欢喜地将他带出来。这个十三年来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父亲的少年兴奋而好奇。当他 得知 13 岁的张同嘉辍学时很不是滋味,依然决定带他出来送到绥化一个好友姜鹏博家 供养并在其办的学校读书。来到绥化后,张适很少和儿子在一起,也很少说话,我想 他完全是在保护自己的儿子,因为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他和家人没有 一张照片,甚至儿子被带出来后也没有合过影,没有给过他一分钱和一样东西,恐怕 也是出于这种考虑吧。他当然知道一个连自己的安全都无法保证的人再带着孩子是多 么艰难。虽然他很少见到孩子,但孩子的学习情况他非常清楚,1943——1944 年间他 给山东叔父、婶母的信中写道:“广生在绥,读书很进步”。孩子学习上的进步对父 亲就是最大的安慰,也一定要告诉远方的家人。但与父亲一生只相聚半个多月的张同 嘉却感受不到来自父亲的怜爱和关心。据张同嘉回忆,父亲带他从朱留店火车站坐火 车到了济南的“悦来客栈”,把他安排在屋里就出去了。他左等右等,都不见父亲回来, 天渐渐暗下来,他肚子空空的,想回家又没有钱,吓的哭起来,特别后悔出来。很晚 67 父亲才回来,也没有说去哪了。很有可能张适在这期间还有任务,否则怎么会抛下人 生地不熟的 13 岁的儿子呢。来到绥化的张同嘉只和父亲在一起半个月,父亲也没和他 多说话,此后再没有见到父亲。长久的离别,让本应亲密的父子变得生疏了。也许家 人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但因为家人爱他,而默默承受着随他而来的种种苦难。
  1945 年8月,苏联红军出兵东北,哈尔滨光复了。张适同志异常兴奋。他想,日 本帝国主义的投降是我党领导下的全国人民艰苦抗战的成果,在新的形势下,需要更 多的同志投入到斗争中去,党的活动也一定能大大加强。于是,他放弃了在齐齐哈尔 地区的活动,很快来到哈尔滨。1946 年春,取道哈尔滨去绥化,与东北抗日民主联军 名将、中苏友好协会会长李兆麟取得联系,被任命为中苏友好协会秘书长。1946 年 3 月 9 日李兆麟被国民党特务暗杀,同日晚上张适也被暗杀于哈尔滨道外区西门脸,牺 牲时年仅42 岁。半年后党组织找到张同嘉,他才知道父亲是个共产党人,对父亲的牺 牲张同嘉没有特别难过。9 月,在冯仲云的安排下,他被时任中共绥化中心县工作委员 会书记的陈雷接到望奎参了军。   1957 年 9 月 25 日中央人民政府追认张适为革命烈士。翌年 3 月,昌乐县人民政府 在烈士家乡立了一块“为革命而生,为革命而死,虽死尤生!”的青石纪念碑,这是 一个革命者生命的绝唱,书写了一位钢铁硬汉的家国情怀。
  张适同志虽然牺牲了,但他的故事远没有结束。杏花雨,松树枝,年年清明奠英魂, 至今那支扫墓歌,仍在“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主题教育中记忆犹新——
  山鸟啼,红花开。阳光照大路,少先队员扫墓来。 墓前想烈士,心潮正澎湃,   意志如长虹,气节象松柏。 头可断,身可碎,钢铁红心色不改。 头可断,身可碎,钢铁红心色不改。 东风吹,松枝摆。 凝望烈士墓,烈士豪气依然在。 革命传家宝,一代传一代; 今日红领巾,正是第二代。
  革命火,传下来,朝阳花儿开不败! 革命火,传下来,朝阳花儿开不败!
  小说者说
  麻袋县长赵治安
  刘炳学 寿光
  (前记)
  毛泽东移动视线,刚把目光定到一个中年男子身上,他忽地站起身子,敬了个军礼,声音高亢地说了一句,主席好,我叫赵治安……
  毛泽东朝着他压压手,亲切地说,坐下说吧!不要这么严肃,我听说过你,你是四边县的抗日英雄,你们在平原地区艰苦抗战,不容易啊!也不简单啊!讲讲你的经历吧!
  赵治安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笔挺着腰板,仍然表现得很拘谨。他刚展开手里的一摞文件,毛泽东就朝着他摆摆手,和蔼地说,赵县长,不要读稿子,说说就行,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
  赵治安神情略带尴尬地笑笑,将手里的稿子一合,一直拘谨的神态明显放松了许多。他开始从简就重地讲述自己的抗战经历。他很明白,他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向主席汇报完自己的工作。这么多人都等着汇报,时间非常宝贵。他从组建红枪会抵抗日寇开始说起,一直说到抗战胜利。当说到“腊八惨案”的时候,眼圈儿几度泛红。
  毛泽东一直默默地听着赵治安把话讲完,神情有些沉重。他点燃了一颗香烟,站起身子,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最后站到窗边,望着窗外动容地说道,这个刘旭东了不起奥!一门九烈,群英齐荣啊!
  毛泽东又嘬了一口烟,将在座的所有人打量了一圈儿,继续说道,民族危亡之际,正是像你们这样的民族英雄,勇敢站出来抵抗外寇,不惧生死,中国才不会亡国,我们才不会当亡国奴,全中国的人民都会记住你们的。
  这幅温馨的画面,发生在抗战胜利后的延安。那一天,毛泽东专门接见了部分在抗战中做出突出贡献的革命领导者。而这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就是抗战时期益寿临广四边县的县长,又被称为“麻袋县长”的赵治安。
  一
  落日时分,夕阳悄悄融进了裙带河,被染透的河水泛着滟滟粼光,仿似真成了传说中的七仙女,下凡沐浴遗失的那条裙带。这条串满珍珠玛瑙的裙带,在广袤的益北乡平原大地上迎风忸怩,飘飘荡荡。
  裙带河东畔的赵家营村笼罩在一片炊烟袅袅之中,看上去天色马上就要黑了。
  夏收刚刚结束,正是农闲时节,赵家营村的街巷口聚集了些许扎堆闲聊的庄稼汉。到了这个时辰,大家伙儿都提着马扎蒲团陆续回家了。
  赵家院门口还围聚着三个人,地面上铺着一张缺角少棱的纸棋盘,棋盘上摆着些许红黑相间的棋子。棋子是枣木的,颜色黢黑,看上去是有些年头了。
  捉对厮杀的是两个男子。东边坐着的是个小年轻,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样子,单薄的身形,狭长脸,宽额头,一双炯目专注有神。他屁股底下垫着一条折叠的麻袋,微翘着嘴角,脸上浮现出得意之色。
  他叫赵治安,在赵家排行老大。站在他身后观棋的是小他两岁的兄弟赵治堂。与赵治安对弈的是个中年男子,看上去三十岁左右,他叫赵文时,在村里论行排辈,赵治安管他叫“二叔”,两家也是左右邻居。此时的这个“二叔”有些心烦意乱,被对面坐着的侄儿杀得士相全无,光秃秃的一个老“将”在田字框内来回奔逃。
  说起下象棋,赵文时可是赵治安的老师,去年他还手把手地教赵治安“马走斜、相走方”,没想到一年不到,这小子棋艺忽长,竟然把他杀得丢盔弃甲。赵治安的棋艺忽长,想是拜了什么名师,实则不然,他并没有拜师学艺,全是自己研究的。赵治安脑袋瓜聪明,凡事都用心。
  赵文时不出所料地败下阵来,赵治安抬头瞅瞅已经黑下来的天色,慢腾腾立起身子,高举双臂伸了个懒腰,弯腰将屁股底下垫着的麻袋捡拾起来,往臂弯里一夹,笑着说,二叔,这么晚了,该回家吃饭了,今天到此为止,明天再玩吧!
  赵文时腾地起身,把手搭在赵治安的肩膀上使劲往下按,又把他按回到蒲团上,不行,再来一盘,就这么输了,今晚我睡不着觉。
  赵治安面露难色,二叔,天黑了,看不见了啊!
  掌灯。赵文时盯着赵治安身后站着的赵治堂,果断地支派道,二侄儿,回家拿灯笼。
  赵治堂应诺一声转身进了院子,少许,提着一盏亮着微光的气死风灯又出来了,默默站在二人旁侧,提着灯把当起了灯架。赵治安便重新摆好棋子,叔侄二人继续对弈。然而赵文时真不是赵治安的对手,棋艺差了一大截,又连下三盘,盘盘皆输。
  赵文时正一筹莫展的时隙,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继而传来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大舅,你休息一会儿,让我来试试。
  赵文时扭头打量,见身后站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圆脸,大眼,宽额头,蓄着小胡子,此人正是他的外甥赵华川。
  赵文时眨巴眨巴眼睛,嘟着嘴说,拉倒吧!我都不行,你别丢人现眼了。
  赵治安也打了声招呼,华川哥来啦!赵治安认识赵文时的这个外甥,这段时间,这小子经常到赵文时家串门。
  赵治安嬉笑着说,华川哥,你二舅都不行,你能行?
  赵华川慢吞吞地说,行不行,棋盘上见嘛!
  赵治安说,不下了,回家吃饭了。言罢站起身子,捡起麻袋,正欲离去,却被赵华川的一句不紧不慢的话喝止了步子:大兄弟,我让你一个車。
  赵治安瞪了瞪赵华川,赌气地往地面上一坐,盯着对面的赵华川,怒哞哞地说,别狂妄,我就跟你下一盘,也不用你让我棋子。
  赵华川默不作声。
  赵治安又说,这样干下也没啥意思,要不,赌点儿啥?
  赵华川终于抬头盯着他,笑着问,赌啥?
  赵治安指指赵华川的上衣,笑着说,你输了,给我这支钢笔。赵华川的上衣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裸露在袋口外面的笔帽,映着灯光闪着一朵幽亮。
  赵华川答应得无比爽快,行。一摊手,红先黑后,兄弟,你先走吧!
  赵治安根本就不把对面的赵华川放在眼里。他曾听赵文时说起过赵华川,赵华川的棋艺也是跟着赵文时学的,有这样的老师能教出什么样的学生?老师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这个学生?肯定也是个臭棋篓子。
  赵治安心里这么想,然而事实上却不是如此,这个赵华川不但不是臭棋篓子,而且还是个象棋高手,只走了几步棋他已经感觉出来了。赵治安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了,明显放慢了走棋的频率。
  大约走到十几步上,忽听赵华川低喝一声,将军――
  赵治安定睛打量,脸色顿时变了。这是一步死棋。
  站在赵治安身后的赵治堂抖了抖手里一直提着的气死风灯,动了动一直僵着的身躯,不由得赞叹一声,好棋!
  站在赵华川身后的赵文时却有些喜形于色,外甥能下这么一手好棋的确出乎他的预料,情不自禁地拍拍赵华川的肩膀,赞许道,外甥,好样的。
  赵治安铁青着脸,呆瞅着棋盘,仍然不甘心,半刻钟后才沉沉回了一句,再来。言罢只顾低头摆棋子。赵华川也不说话,脸上始终挂着一副神秘的微笑,也低头摆棋子。
  二人又开始对弈。这次赵治安甚是谨慎,每一步棋都深思熟虑,然而最终的结局还是以失败告终。在赵治安的强求下,二人又接连杀了五盘,赵治安盘盘皆输,甚至比刚才的赵文时输得还惨。现在他能体会到赵治安输棋时的那种懊恼心情了。
  赵治安仍不肯罢休,还想下,赵治堂实在熬不住了,大声抱怨,大哥,别下了。都快半夜了,晚饭都没吃,难道觉也不睡了?言罢,也不管大哥愿不愿意,提着气死风灯扭身回了家。
  二弟一走,这棋也实在是下不成了。赵治安捏着一枚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棋子慢腾腾立起身子,嘟囔了一句,臭小子,说走就走,把灯笼也提走了。
  赵文时将地上铺着的棋盘一抖搂,提在手里,盯着赵治安笑着打圆场,大侄儿,天色确实不早了,咱们该各回各家了,你若还想跟我外甥下棋,明天我让他再过来。
  棋局就这么散了。赵华川与二人辞别,点开步子顺着弄巷向东直去。他家住在杨家营村。杨家营离着赵家营也就五六里地,赵华川经常遛达着到二舅张文时这里串门。
  赵文时也拎着棋盘回了家,赵治安夹着那条麻袋进了堂屋才反应过来,手里还握着一枚象棋棋子。他苦笑一声,随手将棋子装进了外衣的上口袋,寻思着等再下棋的时候,把棋子还给赵文时。
  是夜,赵治安久久难眠,脑海里不断重演着与赵华川的棋局。那个赵华川还真是高人恁!别看外形长得粗犷豪放,笑起来却跟弥勒佛一个样儿。这个人不显山不露水,弹指间就把他杀得屁滚尿流,那小子如此高超的棋艺,从哪儿学的呢?
  正当他蒙眬欲睡的当隙,院子里传来爹的吆喊声,书策(赵治安的乳名),起炕推磨了。那时候,赵家做着豆腐生意。
  赵家男女老少共计八口人,赵治安的爹娘,弟弟赵治堂,还有四个妹妹,这八口人八张嘴就指着村西裙带河畔的一亩地糊口,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好在父亲赵克慎有做豆腐的手艺,农闲时节便全家上阵,做豆腐赚些豆腐渣和麸皮以求填饱肚子。这么多年熬着,好歹家人都顺利活了下来,起码没人被饿死。
  赵克慎上了年纪,腿脚又不好使,像推磨磨豆、挑扁担卖豆腐之类的体力活都是赵治安来做。弟弟赵治堂刚满十五岁,虽然个子长得挺高,但身体瘦弱单薄,并没有什么力气,无力承担体力活儿,四个妹妹就更别指望了。
  赵治安稚嫩的肩膀挑起了这个家庭的重担,他毫无怨言。他是兄弟姊妹当中的老大,让全家人吃饱饭是他每日苦思冥想的事儿,也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赵治安穿衣起炕来到了院子。他昨晚没睡好,不断张着嘴巴大口打着哈欠。娘已经将盛着泡豆的黑洋瓷盆搬上了磨盘。赵治安握着磨棍开始推磨,边推边握着木勺往磨眼里舀着泡
  豆,边舀泡豆边思量着昨晚下输的棋局。半个时辰后,泡豆磨完了,他提着木桶将磨好的生豆汁倒进了厨屋的一口八印大锅里。娘坐在灶膛口开始生火,前仰后合地拉着风箱。待到火候到了,赵治安握着瓷碗开始蘸乳矼,继而又压绒布包,等将一块方方正正热气腾腾的鲜豆腐放进担子木盒的时候,东天已经蒙蒙亮。
  赵治安挑着豆腐担子出了门。他腰里别着一杆杆子秤,扁担上包裹着一条麻袋。他没去南边的郝家屯,也没有去村北的曲家屯,而是挑着扁担迈开大步向东直去。他的目的地是杨家营村,他还琢磨着杨家营村的那个赵华川呢!昨天的对弈让他耿耿于怀。
  赵治安即将赶到杨家营村村口的时候,忽见从村中街口奔过来了一彪人马,大约有十几号人,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马车上装满了盛装粮食的布袋。赵治安慌忙闪到路旁让路,那彪人马呼啦啦从他身边奔过去了。赵治安挑着扁担迈开大步继续向前赶路,大约走了二十几步,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吆喊,停——
  赵治安只听得身后奔腾的马蹄声顿止,忽有一个沙哑的嗓音传了过来:你站住!
  赵治安继续迈步。声音再次传来,卖豆腐的那个小子,你站住。赵治安这才顿住步子,慢腾腾回过头来,凝神打量。刚才那彪人马站在离他几十步的位置,都瞪着眼睛盯着他。一个骑着枣红马的汉子举起马鞭朝着赵治安一指,小兄弟,扁担里挑的啥?
  赵治安乐呵呵地大声回话,豆腐。
  那汉子又问,你挑着豆腐干吗?
  赵治安觉得他这话问得好笑,挑着豆腐能干吗?卖呗!于是大声回答,卖豆腐啊,去杨家营村卖豆腐。
  汉子朝着赵治安摆摆手,嬉笑着说,你过来。
  赵治安以为那帮人要买他的豆腐,挑着担子向他们走去,边走边嬉笑着推销他的产品,大爷们好眼力,俺家的豆腐白白嫩嫩,吃着上口,不信你们可以打听打听,赵家营村赵家的豆腐,四五邻庄都说好吃……
  赵治安嘟嘟囔囔走到众人身边,抬头盯着一个跨着黑马的黑脸大汉,笑嘻嘻地问道,大爷,你要买豆腐吗?
  黑脸大汉满脸横肉,冷冷一笑,七爷不买你的豆腐。
  赵治安不解,疑问,不买,你叫俺过来干啥?
  黑脸大汉说,七爷想吃你的豆腐,又不想花钱买,小兄弟,你说咋办?
  赵治安心里咯噔一下,暗忖:难道这是一帮地痞无赖?
  赵治安正思量间,黑脸大汉慢腾腾从腰里掏出一把“磕头虫子”,指着赵治安笑问,知道这是啥玩意吗?
  赵治安讷讷地摇摇头。
  枪——黑脸大汉拖着长音回了一句,又皮笑肉不笑地问,要不要试试?
  赵治安不断摇头,边摇头边往后退着步子,嘴里还不断嘟囔,不想试,不想试,大爷,俺就是个卖豆腐的。
  黑脸大汉旁侧的红脸大汉盯着赵治安大声说,娃娃,没听说过俺们大当家刘七爷的名号吗?看你年纪小,不伤你性命,快把扁担放下,饶你一命,不然,你可就小命不保啦。
  赵治安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这豆腐不能白给你们,俺一家人还指着……赵治安话音未落,忽听得咚的一声巨响,磕头虫子既黑又粗的枪筒子里喷出一股闪亮的火舌,一颗钢珠朝着赵治安飞射了过去。赵治安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脚下的步子踉跄不稳,噗通一声栽倒于地,随即不省人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治安从昏迷中悠悠醒来,发现自己倒在一个人的怀里,周边围了许多人。除了抱着他的这个人,其余的人他都不认识。抱着他的这个人,正是赵文时的外甥赵华川。
  赵华川见他醒了过来,神情激动地说,治安,你终于醒了。
  赵治安有气无力地问,华川哥,我咋啦?
  赵华川朝着他伸出一只手,手心里摊着一个四分五裂的象棋棋子,你小子的命可真大啊!多亏了这颗棋子啦!没有它给你挡子弹,你可就醒不过来了。
  赵治安突然想起了昨天傍晚与赵华川下象棋,随手装进口袋的那颗棋子,随即尴尬一笑,华川哥,这是你二舅的棋子,我还没来得及还给他恁!
  赵华川也随着他笑笑,傻小子!没有这颗棋子,你的命早就没了。知道那个开枪打你的人是谁吗?他就是这一带的大土匪刘黑七啊!他领着他的手下到我们村抢粮食,怎么就这么巧,被你撞上了。
  二
  赵华川把赵治安送回了家。那天他跟他讲了许多事情,赵治安才知道经常来益北乡抢劫的土匪不止刘黑七一帮人,还有窦宝璋、崔老九……一个比一个凶残。赵华川说,治安,如今天下不安宁,土匪猖獗,老百姓甭想过安稳,想要过太平日子,必须拿起武器自保。
  怎么自保?赵治安讷讷相问。
  赵华川说,现在咱们益都县各地都成立了红枪会,拿起枪保卫我们的家园。我们村现在正在筹划之中,我二舅也在你们村策划红枪会的事儿,你可以跟着我二舅干。
  十天后,赵治安带着刚满十五岁的弟弟赵治堂,加入了赵家营村刚刚组建起来的红枪会。赵家营村的红枪会有二十多号人,全都是本村的青壮年。农忙时他们忙着收获耕种,农闲时便跟着赵文时在村南的场院里练习杀敌本领。场院里红缨翻飞,时时传来哼哈之声,倒是有一番热闹景象。
  赵治安头脑灵活,身形矫健,为人又热情坦诚,不久就被提升为副队长,实际上是红枪会的智囊。他给队长赵文时提建议,二叔,咱们把队伍拉到裙带河边去操练吧!
  赵文时有些不解,问,为啥到那里操练啊?
  赵治安说,那个地方适合隐蔽,假如土匪的大队人马来了,咱们可以从裙带河边的芦苇荡里安全转移。赵治安说得没错,裙带河一直绵延到小清河,两侧长满茂密的苇丛,他小时候经常带领着小伙伴们在那里捉迷藏,只要藏进裙带河边的芦苇荡,就甭想被找到。赵文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把队伍拉到裙带河边继续操练。
  夏收结束之后,也是众多土匪们最为猖獗的时候,进村抢粮的土匪一波接着一波,何止是益都本县的土匪,就连寿光、淄博、广饶临县的土匪也会纷至沓来。益北乡土地广袤而肥沃,物产丰饶,是所有掠食者眼中的一块肥肉。
  赵治安提出了一系列的建议:首先要围着村庄修建一整圈儿土墙围子,红枪会的队员轮流值守,还要在村外一公里处设置外哨;其次粮食不能再藏在地窖,裙带河畔的芦苇荡是藏匿粮食的最佳之处,保证万无一失。赵文时果断采用他的提议。这一招果然奏效,粮食刚刚藏进芦苇荡,土匪们就来了。先来的是土匪窦宝璋。
  窦宝璋的土匪队伍声势浩大,匪兵有两百人之众。离着赵家营村尚有五里之遥时,就被安排在赵家营村外哨的一个红枪会队员发现了,他迅速跑进村里报信。
  赵文时迅速组织所有的红枪会队员到土墙围子御敌,准备了土炮、石头,甚至是弓箭之类的武器。半个时辰后,窦宝璋领着人马站到了赵家营村的东城门口。窦宝璋观察了一阵子,扯着嗓子大声喊话:我劝你们还是别瞎闹腾,乖乖交出粮食,大家都相安无事,倘若我们攻进去,就你们这二十几个人,都不够我们塞牙缝的。
  任外面的土匪怎么吆喝,土围墙子内没有任何动静。此时,赵文时正在和赵治安紧急磋商对策。赵文时问赵治安,咋办?
  赵志安沉思片刻,回道,他们真要攻打,咱们就这么两杆土炮,肯定招架不住,真惹毛了这帮土匪,怕是会闹出人命来,不若把他们放进来,反正粮食又不在村里,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赵文时觉得赵治安说得有道理,便吩咐手下人大开城门,把窦宝璋的匪兵放进了村里。匪兵一进入村庄,就往家家户户的地窖里钻,他们只找到了很少一部分粮食。这些粮食是赵治安吩咐事先留在地窖里的,他早就料到土匪会钻进地窖抢粮,得给他们留一些,倘若一点儿也不给他们留,这帮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窦宝璋骂骂咧咧地问,奶奶的,咋就这么点儿粮食?
  赵治安佯装可怜地说,窦司令,今年益北乡闹旱灾,真没有啥收成啊!你们搜刮的这些粮食,是我们村今年所有的口粮,你们全都带走了,我们都不知道吃啥啊!
  窦宝璋只得领着队伍悻悻而归。他走了没几天,大土匪崔老九又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土匪走马灯似的进村抢粮,赵治安灵活机智应对,总算保住了大部分粮食。赵治安在队伍中的威望越来越高,那时候,他虽然担任着副队长,实际上遇到大事儿,都是他拿主意。
  众匪都来抢粮,奇怪的是刘黑七没来。这家伙是土生土长的益北乡人,鬼点子也多,赵家营村的乡亲往芦苇荡里藏粮的把戏早在他预料之中,他不想放空炮。直到第一场大雪覆原之后,刘黑七才鬼魅般地出现在赵家营村。这个时节,裙带河边的芦苇荡早已萎蔫枯黄,是藏不住什么东西的,他预料到乡民们会把所有的粮食都藏匿在家家户户的地窖里。
  刘黑七到赵家营村抢粮的那天,村外安排的外哨竟然没到村里报信。原来,刘黑七早就料到了这一招,命令手下人偷偷摸了哨卡,把人控制住了。可见这家伙的阴险狡诈。
  那天赵治安领着部分队员把守在村东入口,赵文时领着部分队员守在西村口,赵治堂则负责来回穿插传递信息。刘黑七是从村东路而来,势必然撞到了把守在村东的赵治安。土围子上负责放哨的是一个少年,叫姜伟,也就十二三岁。他刚刚参加队伍,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土匪,不免有些心慌意乱,扯着嗓子喊,治,治安哥,有,有土匪——
  赵治安迅速登上土围墙子察看,果见远处尘土飞扬,跑过来了一彪人马,为首的那人跨着一匹黑鬃马。赵治安即刻就猜出来者是谁了,必是刘黑七的土匪帮。想当年刘黑七曾经打过赵治安一枪,多亏棋子保命才活了下来,如今赵治安见他又来了,气不打一处来,一摆手,兄弟们,出去迎他。
  姜伟有些害怕,颤着音问道,治安哥,出去干吗?咱们不守在这里啦!
  赵治安说,不守,下去迎接他。
  众人跟随着赵治安下了围墙,来到了村东门外面,都握着红枪土炮横在土路当中。赵治安腰里系着一条麻袋,双手挺着一杆长筒土炮站在队伍最前面,瞪着刘黑七横眉怒目,一言不发。
  刘黑七一眼就认出了他,跨在马上笑着打哈哈,哎吆!这不是卖豆腐的那个小子嘛!吃了那一枪,咋没死啊!
  刘黑七不提此事则罢,提起此事使得赵治安怒火中烧,他瞪着刘黑七直呼其名,黑子,今天有我在,你们甭想进入俺们村,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刘黑七为匪多年,还从来没人敢对他如此放肆。他火爆的脾气压不住了,又从腰里抽出了那把短筒火铳,指着赵治安怒哞哞地说,你小子是活腻歪了,今天我非打死你。
  赵治安并无半点儿惧色。他身后的一众队员见刘黑七又要耍淫威,呼啦啦往前聚合,把赵治安挡在身后,都挺着土炮缨枪指着前面的土匪。现场的气氛顿时严峻起来。正待双方对峙之时,忽见村中街跑过来了一群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一杆捆绑着红缨的长枪,当前跑着的正是赵治堂和赵文时。刘黑七刚到村东,负责传递信息的赵治堂就跑到村西给赵文时送信,说刘黑七已经到了东村口,赵文时慌忙领着队员赶到东村口增援。
  如今的红枪会队员已经发展到四五十号人,这些人把十几个土匪团团围住,人多势众。土匪们的兵器大都是大刀,只有几杆汉阳造,还大都拉不动枪栓,能流利使唤的只有刘黑七的那把磕头虫子。磕头虫子学名火铳,填黑药装子弹,只能打一发。
  刘黑七身边的红脸大汉拉了拉他的衣襟,示意他把火铳放下。刘黑七心下了然,琢磨分析着当前的形势。倘若他真开了枪,火铳只能打一发子弹,打死了某个人,绝对会引起这帮人的众怒,每人攮他一枪,能把他戳成马蜂窝。刘黑七找了个台阶下,盯着人窝里的赵治安横横地说,小子,算你命大,今天姑且饶你不死。
  刘黑七把火铳插回了腰间,最终领着人灰溜溜退出了赵家营村。此次对峙事件,赵治安认定一个真理:众人齐,泰山移。此次对峙事件,提高了赵治安在村民们心中的威望,这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畏强敌,不但头脑灵活,而且很有思想。
  转年春天夏收时节,赵家营村的红枪会重新选队长,赵治安被公推为队长,赵文时担任副队长。赵治安担心赵文时会因此心里不舒服,笑着说,二叔,我不当这个队长。还是你做大队长,我做副队长。
  赵文时笑笑说,大侄儿啊!你这不是让我难堪嘛!既然乡民们认可你,你做就是了,我给你当帮手。说完,扭头走出了人窝。
  赵治安曾经吃过刘黑七一枪,切身感受过火铳的威力,他也决定自制一把短筒火铳。说干就干,他即刻找到纸坊村的张铁匠,帮着他打制了一把火铳。
  赵治安刚拿到火铳的时候,弟弟赵治堂和小战士姜伟对那个四不像的玩意儿表示出了严重的怀疑。姜伟讷讷问道,志安哥,这玩意儿到底好使唤吗?
  当然好使唤了,我给你做个实验。赵治安边说边往火铳枪筒里填黑药塞钢珠,又在磕头虫子的卡座上放了一颗药捻儿。他平举火铳指着墙上挂着的一个玉米皮编织的锅盖说,都看着啊!看我正中靶心。身后并没有人回应他。赵治安回头看,才发现弟弟和姜伟都躲藏在了十几米外的门楼口,捂着耳朵探着脑袋朝着他这里瞅。
  赵治安笑着说,你俩也太胆小了,不至于跑这么远吧!
  赵治安朝着土墙瞄准半晌,扣动了扳机。咚的一声巨响,墙上的锅盖没有任何动静,再看赵治安,满脸乌黑,嘴里似乎还吐着隐隐仙气。
  躲在门楼口的两个人跑到赵治安身边。弟弟说,哥,这么近都打不中,看来这玩意儿不好使啊!
  赵治堂说得没错,这把火铳确实不太好使唤,经常拉不动,好不容易拉起来了又卡不住;好不容易卡住了,指头还没搭上扳机,磕头虫子却突然响了。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前些日子赵治安执行任务,填装了黑药的火铳就突然滑了机,嗵的一声响,把他的裤裆打了一个大窟窿。那天姜伟正站在他身边,胆小的他吓得脸色蜡黄,结结巴巴地说,治安哥,这玩意儿咋自己放响啊!你以后别把它塞腰里了,再把鸡鸡给打没了。
  赵治安说,不怕不怕,可能是豆油倒多了,滑了膛了。
  那年春末夏初时节,赵治安领着姜伟到刘集村勘察地形。最近一段时期,刘集村土匪猖獗,村里的粮食屡被掠抢,作为阳河乡的乡长,他不能坐视不理。
  赵治安腰里别着火铳,姜伟肩膀上挎着一杆土炮,二人一前一后下了刘集村西边裙带河的河滩。赵治安琢磨着能否采取以往成功的经验,把刘集村的粮食也藏进裙带河畔的芦苇荡呢?二人正站在一片大洼地里观望,忽见远处尘土飞扬,一彪人马向着这里跑了过来。
  姜伟心下一沉,喊了一句:不好,土,土匪来了。
  赵治安盯着那队人马愣愣地瞅着,远远望见一面旗帜迎风飘扬,旗面上嚯舞着一个红圆圈圈儿。看着那面旗帜,他想起了前些日子赵华川曾对他说过的一番话,赵华川说最近鬼子开过来了,到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以后见了打着膏药旗的队伍一定要多加小心。
  赵治安盯着那面越来越近的膏药旗,对身边的姜伟沉沉说道,那不是土匪,很可能是鬼子的队伍。
  什么?鬼,鬼子?姜伟腔调有些焦躁,听得出来,他怕土匪,更怕鬼子。最近这段日子,鬼子侵略中原,一路烧杀抢掠的恶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赵治安沉着地说,别怕,他们下来就是搜捕共产党,我们又不是共产党,怕什么!你只管跟着我走,千万别慌张,越慌越出事儿。
  姜伟却有些沉不住气了,低声说道,治安哥,咱们慢腾腾地走,鬼子肯定会追上来,到时候咱们俩就都没命了,还是找个地方藏一藏吧!他说着,转着脑袋四下打量可以藏身的所在。几步远处竖着几捆高粱秸秆,扎成了一堆秸秆垛,中间留了一个狭窄的空隙。姜伟觉得这是一处藏身的绝佳所在,指指那堆秸秆垛,低声说,咱们钻到那里面躲躲吧!
  赵治安扭头朝着那堆秸秆垛瞄了一眼,语气笃定地说,不行,藏进去更危险,你只管跟着我走就是了。言罢,将缠在腰里的一条麻袋往肩膀上一搭,迈开步子顺着田垄向南而去。他走了几步回头观望,发现姜伟并没有跟上来。这个时候的姜伟略略迟疑一番,扭身向北走去,走了两步,弯腰钻进了秸秆垛。
  赵治安扭头看了一眼土路上走过来的一众鬼子和伪军,离着他不到五十米了,倘若他现在阻止姜伟,肯定会暴露目标,只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南继续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发现地上放着一个礅轱辘子。。
  正是春谷播种时节,为了保证出苗齐整,礅轱辘子是用来碾压土地的。可能是这片地的主人正在劳作,中午回家吃饭去了,就把礅轱辘子扔在了这里。如今赵治安正好派上了用场。他弯腰握住礅轱辘子的推把,顺着畦垄碾压着浮土继续往南而去,看上去很像一个正在劳作的庄稼汉。
  赵治安伪装得如此相像,仍然招来了身后的一声呵令,你滴,站住。那人一开口喊话,赵治安更笃定那帮人就是一群鬼子。赵治安并没有站住,他再往前走几步,就是一片浩荡的芦苇荡,只要钻进芦苇荡,神仙也甭想逮住他。
  赵治安继续往前走,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一颗子弹夹裹着疾厉的风声从他耳畔飞过。赵治安一弯腰,往旁侧小跑两步,一头钻进茂密的芦苇荡中。与此同时,他的身后传来密密麻麻的枪声。他知道,鬼子朝他开了火。鬼子岂止朝着他打枪,还朝着秸秆垛打枪。而那堆秸秆垛里正藏着姜伟。
  三
  鬼子朝着赵治安打第一枪的时候,藏在秸秆垛里的姜伟误以为鬼子发现了他的藏身之所,举起手里的土炮还击,结果这一枪不但没起任何作用,反而暴露了目标,引来了一群鬼子的围攻。结局可想而知,姜伟被打成了马蜂窝。鬼子仍然不解气,从秸秆垛里将姜伟的尸体拖了出来,挺着刀刺攮了几十枪,又把尸体扔进秸秆垛,最终一把火把秸秆垛烧了。
  藏在芦苇荡里的赵治安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秸秆垛烈火熊熊,映着一众鬼子手舞足蹈的背影,他能听到他们的开怀大笑声。他浑身颤栗,紧紧咬住嘴唇,眼里滚下了两行热泪。
  赵治安拨分着茂密的芦苇顺着河堤向南直去,他没有回赵家营村,而是直接去了杨家营,他要去找赵华川。此时的赵华川早就不在家里住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没找到人,赵治安有些气馁,垂头丧气地向着赵家营走去,快到村口的时候,由对面迎过来了一个人,正是赵华川。
  赵治安见了赵华川,突然悲愤地说了一句,华川哥,我要加入你们的队伍,打鬼子。
  赵华川问他怎么了。赵治安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如实陈述了一遍。赵华川愤慨地说,早晚叫鬼子血债血偿。赵华川并没有立刻答应赵治安的请求,沉思了片刻,说道,你想加入抗日救国团,我们欢迎,只是你得考虑好了,我们干的可是裤腰带上拴脑袋的事儿,你不怕吗?
  赵治安摇摇头,不怕。我已经决定了,加入你们的队伍,打鬼子。
  赵华川拍拍他的肩膀,别着急,你回去再考虑考虑,等你考虑好了,我自会去找你的。
  赵治安回到家已是夜半时分,他第一时间约上二弟赵治堂去了刘集村的大洼地。路上他和二弟说话,说了自己想要加入抗日救国团的想法,问二弟想不想加入。赵治堂即刻回道,大哥干啥我就干啥,我听你的。
  兄弟二人到了大洼地,赵治安神情悲愤地跪在那堆已经烧为灰烬的秸秆垛前,双手扒拉着还泛着火星的柴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其实他什么都没找到,他的好兄弟早就化成一堆白灰,掺和进柴灰之中了。
  翌日,赵文时约赵治安到他家里下棋。赵治安发现他家的堂屋里坐着两个人。其中的一个他认识,正是赵华川,而另一个人他却不认识。赵治安盯着那人直打量,见他长得浓眉大眼,高鼻梁,宽额头,脑袋上扣着一顶藏青色的圆毡帽。
  赵华川站起身子打了个哈哈,笑着说,治安,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刘旭东,家是南段村的……
  赵华川刚说到此处,赵治安就打断了他的话,盯着刘旭东激动地说道,喔喔!我知道你,听说你在你们村里组织了抗日
  抗日救亡团,专门抗击日寇。
  赵华川拍拍赵治安的肩膀,打趣地说道,刘兄这次过来,是专门找你下棋的,他的棋艺可了不得,我下棋就是跟他学的。
  赵文时早就于一张小矮桌上铺好了棋盘。赵治安与刘旭东双双坐定,开始摆棋。而赵文时和赵华川则一边坐了一个观棋。刘旭东与赵治安边下棋边聊天,开始的时候还只是教他一些绝杀路数,后来开始试探性地渗透一些与其无关的话题。
  刘旭东握着棋子笑眯眯地问,治安,知道共产党吗?
  赵治安点点头,知道,共产党倡导共产主义。
  刘旭东又问,知道啥是共产主义吗?
  赵治安摇摇头。
  刘旭东神情有了些严肃,字字句句地说,共产主义是人类社会的最高理想,在未来的社会里,人人平等,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没有男尊女卑之别,没有主仆贵贱之分……
  赵治安听得痴迷,眼睛里盈荡着憧憬,盯着刘旭东痴痴地问,真有这么一天吗?
  刘旭东点点头,语气无限肯定地说,有。我们共产党人就是奔着这个目标去的,终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我也想加入共产党。赵治安脱口而道。
  刘旭东笑笑,你想加入共产党,做个进步青年,我举双手赞成,不过你别着急,我得请示党组织,经得组织同意之后,你才能入党。
  赵治安兴奋异常,又冒了一句,旭东兄,我不但要加入你们那个党,我还要我弟弟妹妹、我爹我娘都加入你们那个党。
  刘旭东噗嗤一声笑了,旁侧坐着的赵文时和赵华川也笑了。
  一个月以后,赵治安在刘旭东的介绍下,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说到做到,在入党之后的一年内,又介绍爹娘、二弟,还有大妹都陆续入了党。
  天有不测风云。赵治安大妹入党后的第二天,一队国军突然开进了赵家营村,他们把所有村民都赶到了村南场院,一个国军首领操着筒子喇叭大声讲话:从今天开始,凡是加入共产党的乡民一律退党,只要是积极退党的,再写一份保证书,保证不再加入共产党,国民政府一律既往不咎;倘若隐瞒不报,或者不想退党的人,一旦查实,都要拉到监狱里去,严重的还要枪毙。
  乡亲们面面相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们当中有很多人都加入了共产党,前几年还没人管,怎么突然就要杀头呢?他们不知道,蒋介石的“攘外必先安内”的言论再次使国共反目。
  赵家营村很多入了党的乡亲们都退了党,谁都想过个安稳日子。
  某日赵华川找赵治安谈话,你全家都入了党的事儿,政府已经知道了,不若先让他们退党,等将来有合适的机会了再加入,咱们干革命,得先保证家人的安全。
  那时候的赵治安已经是阳河乡的乡长,他利用自己的这个合法身份,开始秘密组织抗日自卫团,真正地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他带领团成员积极行动,成立宣传队,走村串户,散发传单,发表演讲,出板报,画漫画,到处宣传抗日。
  赵治安刚开始组建抗日自卫团的时候,找到赵文时商量,问他加不加入。
  赵文时犹豫片刻,轻咳一声,慢吞吞地回道,我不想加入自卫团。
  为啥?赵治安疑问。
  赵文时回道,我想加入抗日逢卫军。
  徐文忠的队伍?赵治安惊讶地问了一句。
  是。赵文时回道,徐文忠的队伍兵强马壮,现在他也抗日,总觉得跟着他干有奔头。
  徐文忠是朱良村人,离着赵家营也就是三节地。他们年龄都差不多大,小时候这帮孩子经常相约到裙带河边玩耍,所以赵治安对徐文忠并不陌生,他想起了一件小时候发生的一件事情。
  那是一个初夏时节的早晨,赵治安和弟弟赵治堂在裙带河里摸鱼,逮到的都是些像钢针那么长的小草鱼儿。由于没带装鱼用具,他和弟弟便动手在河边湿地上挖了一个小水坑,将逮到的小草鱼儿放到小水坑里。一上午的时间收获不少,小水坑不断泛起浑水,那是小草鱼儿游动搅泛的泥浆。
  赵治安吩咐弟弟守着小水坑,他回家拿装鱼的器皿。两刻钟后,赵治安提着一个小木桶重新赶回了岸边,十岁的弟弟跑上前紧着告状,噘着嘴说,哥哥哥哥,刚才朱良村的那个小安儿(徐文忠乳名)来了,跟我要鱼,我没给他。
  以后见了他别搭理他,那小子坏着呢!赵治安说着,走到小水坑前蹲下身子,双手插进水里捞鱼,却发现里面的草鱼儿没剩了几条,他扭头盯着弟弟问,鱼都哪儿去了?
  弟弟摇摇头,不知道啊!
  你确定小安儿没捞走?
  弟弟点点头,我确定,我一条鱼也没让他捞。
  赵治安疑惑地问,那咱们的鱼咋没了呢?
  赵治堂也凑过去看,蹙着眉头嘟嘟囔囔,他确实没捞走咱们的鱼啊!不过他曾蹲在这里看过鱼,还把手伸进水里摸过鱼。
  赵治安疑心顿起,再次把手探进水坑里,这次他把手直接插进湿泥里使劲抠搜。水坑里的水泛起浑浊的泥浆,泥浆里漂着无数条小草鱼的尸体。赵治安顿时明白咋回事了,忿忿地骂道,那小子可真是阴毒,他把鱼都摁进湿泥里去了……
  徐文忠十六岁那年就参加了朱良村的红枪会,转年公推为红枪会大队长。朱良村是个大村子,参会人员比较多,队伍比较庞大。徐文忠为人豁达,赏罚分明,队伍在他的管理之下,迅速扩张,成了一方霸主。就连土匪们也不敢轻易踏进朱良村。
  徐文忠也名声鹊起。早在一九三五年,他的红枪会就已经被国军收编了。徐文忠摇身一变,成了南京中统特务组织的骨干分子,负责收集中共情报。鬼子侵略中原之后,徐文忠打着抗日的旗号也组织了一支抗日队伍,名曰:抗日逢卫军。他的族弟徐琳任大队长,他担任第一中队长。
  徐文忠为人心狠手辣,军纪却非常严明,他手下的人都怕他,没人敢不听他的话。曾经发生过一件事情,众人谈之色变,徐文忠为了主持公道,曾经亲手砍下他姑的脑袋。
  那是去年秋天发生的事情,一个中年女人与一个年青后生吵架,争的面红耳赤。女人说,我看见了,你偷摘俺家的柿子了。
  后生强硬地反驳,我没偷。
  女人说,偷吃了还不承认,你是不是男人。
  后生说,死老婆子别惹我啊!我可在徐司令手下听差,把我惹毛了,一枪打死你。
  没想到女人更加暴躁了,冷笑着说,少搬出徐文忠来吓唬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徐文忠的姑。她一把拉住后生的胳膊,走,到我侄儿那里评理去。
  二人推推搡搡地来到了司令部。徐文忠听二人把事情的原委讲述了一遍,盯着年青后生笑着说,这没什么难的,把肚子切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嘛!一挥手,来人啊!把他肚子切开。
  屋内传来杀猪般的嚎叫声。一刻钟后,年青后生的肚腹被切开了,士兵把他的肠胃做了细致地检查之后向徐文忠汇报,报告徐司令,没发现柿子的痕迹。徐文忠点点头,看来是没偷吃啊!扭头盯着女人说,大姑啊!我这个兄弟没偷吃你家的柿子,如今以死为证,你说咋办。女人支支吾吾,不知作何回答。
  徐文忠突然手起刀落,一阵血光迸溅,女人早已人头落地。
  却说赵治安听说赵文时决定参加徐文忠的队伍,不免有些惊讶,劝说道,二叔,徐文忠可是个诡谲善变、阴险歹毒之徒,你跟着他干能有啥好?
  赵文时说,他虽阴险善变,但从不祸害乡亲,起码在咱们这一带不做坏事儿,我觉得他算是个挺讲究的人。
  谈话的气氛有了些凝重,赵文时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俗话说英雄不问出处,只要敢和鬼子对着干的队伍,个个都是大英雄。他伸手拍了拍赵治安的肩膀,尴尬的表情强挤出一丝笑容,继续说道,红枪会的兄弟们愿意跟着你干,我不拦着,不过我已经决定加入抗日逢卫军了。
  赵治安沉思片刻,讷讷问了一句,二叔,是不是……因为我顶了你的红枪会大队长的职务,你生我的气了……
  不是不是,大侄儿,你也太小看你二叔的肚量了。赵文时连连摆手,朗然一笑说道,大侄儿啊!你也知道,鬼子使的可都是先进的武器,可咱们红枪会呢!使的可都是大刀长矛,扛着大刀长矛去跟人家拼命,这不是拿着兄弟们的命去拼嘛!唉!他叹了口气,这是鸡蛋碰石头啊!
  赵文时的这番话触动了赵治安的心思,他说得确实有道理,想要拉一支强大的队伍,必须要有足够的枪械,没有枪械的队伍根本就没有战斗力。
  四
  回到家之后,赵治安陷入了沉思:红枪会五十个队员,假如每人配一把枪就好了。可是枪械毕竟不是农具,随便找个铁匠就能打造出来,上哪儿去淘置枪呢?
  不得不说赵治安是时运当头,想什么来什么,几天后发生的一件事情满足了他的心愿,也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那天天空飘着零零星星的碎雪,赵治安正领着红枪会的兄弟在村南场院操练本领,忽听得身边的赵治堂喊了一声,大哥,土匪来了。
  赵治安循着二弟所指的方向望去,果见村南土路上奔跑过来了一大队人马,乌压压一片,看上去得有万数人。队形混散,很像是一支溃败的部队,有的人扛着枪疾步奔跑,有的人拄着枪跑得跌跌撞撞,还有的人干脆把枪一扔,甩开膀子奔逃。
  赵治安一摆手,隐蔽。红枪会所有人都迅速藏进了场院的一栋茅舍。赵治安趴俯在茅舍的窗口上继续望着奔逃过来的这支部队,队伍没打旗幡,根本就看不清什么来路。他不禁想起了不日前发生的那档子事儿,想起了被鬼子杀死的兄弟姜伟。他朝着身后的一众兄弟一摆手,下了死命令: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轻举妄动。这支近万人的大队伍,跑过他们的藏身之所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此时天色已沉。觉得安全了,赵治安才摆摆手,出去看看。
  众人跟着赵治安钻出了场院茅屋,赵治安径直上了土路,突然吆喝了一声,有枪。果然,地上扔着一支中正式步枪,还有一个子弹盒。赵治安弯腰将枪械捡在手里,熟练地拉了拉枪栓,哈哈!真是天上掉馅饼,盼什么来什么,兄弟们,顺着这条土路好好找找,都找得仔细些,肯定还有枪械。
  众兄弟齐刷刷应喏一声,争先恐后地踏上土路寻找枪械弹药。赵治安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兴奋,肩膀上挎着四五杆长枪,手里提着那个他随身携带的大麻袋,麻袋里鼓鼓囊囊地满装着皮带、皮靴之类的物品,甚至还有怀表、望远镜之类的奢侈品。这次他们成果斐然,捡拾了五十支中正式和汉阳造,还有为数不少的子弹以及大量的军用物资。
  后来赵治安才知道,那是寿光保安十五旅张景月的部队。鬼子侵占寿光以后,张景月不敢抵抗,率领部队逃跑,才让赵治安捡了“洋落”。
  有了精良的装备,赵治安即刻觉得腰杆子都硬了。自卫团的兄弟每人分得一杆长枪,再次操练本领的时候,人人觉得神清气爽,吆喝呐喊声声势震天。
  抗战已经到了最艰苦的时刻,就像是黎明前的那阵短暂的黑暗,充斥着腥风血雨。
  善变诡谲的徐文忠先是抗日,既而又亲日,经过几次反复之后终于彻底沦为了大汉奸,大肆屠杀共产党。上级研究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拔掉这颗钉子,遂命三支队副司令员杨国夫率部讨伐,当地的武装力量全力配合。
  杨国夫早在一九二八年就参加了革命,二十几岁已经升任为红军团长,跟随红一方面军走过长征,打过无数次大战役,作战经验丰富。抗日战争爆发后,他被调到山东清河区工作,是清河区抗日组织的发起者。
  秋末时节的一个夜晚,杨国夫的部队在赵治安建立的四边县抗日根据地汇合,同时汇合的还有赵华川的抗日救国团。实际上这个时候的四边县武装大队和抗日救国团已经有名无实,大队伍一直在外围作战,留下的人寥寥无几。
  是夜,杨司令员率部将臧台土台团团围困,双方随即发生了激烈枪战。徐文忠的队伍居高死守,部队打了整整半宿仍然没有拿下土台。杨国夫焦急不已,此时此刻他非常明白部队所处的险境,这场战役宜速战速决,天亮之前必须攻克土台,撤出阵地,倘若据点的鬼子赶来增援,后果将不堪设想。
  臧台土冢经过徐文忠这么多年的苦心打造,已经固若金汤,冢顶营部四周建了一圈儿钢筋水泥的龟盖碉堡。此时此刻的龟盖碉堡正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火力网,将冲锋的战士们压在土冢根脚寸步难行,由根脚到冢顶少说也有二百米的距离,手榴弹根本就扔不上去。杨国夫望着那些龟盖碉堡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讷讷自语,咋办?得端掉这些王八盖子啊!有门迫击炮就好了。
  趴俯在杨国夫身边的赵治安也跟他是同样的心情。他边朝着冢子岭上的敌人开枪边琢磨着办法,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了一句,我有办法了。随即扭身退出了阵地。
  赵治安躬腰向着战场外围走去。阵地外围有不少帮着队伍运送弹药的人,都是附近村庄里的乡民,他们早就对徐文忠的这伙伪军恨之入骨,闻听共军要剿灭这个汉奸,都自发赶来帮忙。
  赵治安盯着一个中年汉子问道,老表,你知道你们村里谁家里有土枪吗?
  中年汉子点点头,知道。
  赵治安又问,有多少杆?
  中年汉子犹豫了一下,有二十多杆吧!
  赵治安说,好!叫上有土枪的乡民,都去你家。
  一刻钟后,赵治安领着二十多个乡民去了中年汉子家里。中年汉子将一把土枪递到赵治安手里,又依着赵治安的意思找来了铁皮、铁丝、剪刀之类的用具。众人都很纳闷,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赵治安手脚麻利,半刻钟的工夫就在土枪枪筒上捆绑了一个圆形的铁皮筒,从腰里摘下一颗手榴弹,将手榴弹插进铁皮筒,试试活动自如之后又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朝着围成一圈儿的众人说,大家伙都看会了吗?
  众人一起点头,会了。
  赵治安说,好!大家回去准备吧!按照我这个样子在你们的枪筒上套好铁皮管,都来这里聚合,越快越好。众人一哄而散。
  中年汉子盯着赵治安手里的土枪疑惑地问,同志,你这是干吗?
  赵治安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老乡,你这把土枪能打多远?
  中年汉子说,三百米没问题。
  赵治安点点头,够了。
  两刻钟后,二十多个乡民陆续回来了,手里都握着一杆枪管上套着铁皮的土枪。赵治安一刻也不耽搁,领着他们重新跑回了战斗正酣的臧台阵地,赵治安趴到杨国夫身边大声说,杨司令,我有办法炸掉这些王八盖子了。随即朝着身后攥着土枪的乡民们一挥手,大家都过来。
  中年汉子举着土枪朝着冢顶瞄准,赵治安将一颗已经拉掉拉环的手榴弹猛地塞进了铁皮筒,同时大喊一声,打——
  中年汉子迅速扣动了土炮扳机。嗵得一声闷响,枪筒处窜冒出一道晶亮的火舌,手榴弹被火药顶上了高空,正落在台顶的一座龟盖碉堡上,只听轰得一声炸响,那座龟盖碉堡登时哑了火。
  赵治安扭头瞅瞅身后的乡民,都会了吗?
  大家伙儿异口同声地应着,会了。
  赵治安指指脚下的十几箱手榴弹,把这些铁地瓜都打上去,把那群王八盖子都喂饱了。
  天空登时飞起了漫天的榴弹雨,那些手榴弹拖着火尾翻着跟头集中在土冢顶爆炸,乡民们只打了十箱手榴弹,冢顶上能喷火的王八盖子已经没有几座了。杨国夫趁机一挥手,同志们,冲上去,活捉徐文忠。千百个声音回应道,活捉徐文忠——
  这场战役杨国夫的部队大获全胜,徐文忠的伪军几乎被全歼,只剩四十余人逃脱了性命,其中就有徐文忠。他率领着残部从臧台冢岭的北部打开了一个缺口,既而翻过农户的墙头,几个跳跃就没了踪影。这家伙可不是吃素的,从小就练就了一身闪转腾挪的逃命本领。
  杨国夫命令战士们捡拾战利品,快速撤出了战场,他深知此处不宜久留,增援的鬼子或许正在赶来的路上。一刻钟后,杨国夫的部队迅速撤出了战场。赵治安和几个同志也退出了战场。
  经此一役,徐文忠元气大伤,但也彻底与共产党反目。这家伙神通广大,他强征兵丁,扩充武装,不到一年的时间
  又把队伍拉了起来。这个时候的徐文忠,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日本走狗,还参加了日军济南宪兵队的特务组织。屠杀共产党更加肆无忌惮。
  择几例真实案例,足见其丧心病狂。
  某日徐文忠得到情报,东高镇刘早村有共产党密会,他率领队伍突袭搜捕。没想到那帮密会的共产党事先得到情报,早就安全转移,只留下一个妇女还有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待在家里。徐文忠懊恼至极,盯着女人问道,在你家里开会的共产党呢?
  女人毫无惧色,回道,我就是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认识什么共产党,长官是走错了门了吧!
  徐文忠阴冷说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一摆手,把那个孩子抱过来。
  四个士兵冲上去,两个人摁住女人的肩膀,两个人将孩子抢夺了过来。
  徐文忠指指院门,把那个孩子吊上去。两个士兵将孩子倒悬于门楣之上,两条腿各绑在一扇门扇上。
  徐文忠瞅瞅哇哇大哭的孩子,又看看号啕大哭的女人,狞笑着说道,你说不说?再不说,叫你看看开门红。
  女人破口大骂,你这个杂碎,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徐文忠一摆手,大喝一声,开门——
  两个士兵一人把住一扇门扇,猛地往两侧一分,可怜那个两岁的孩子,硬生生地被劈掉了一条大腿,鲜血染红了门扇。
  五
  徐文忠的恶行何止于此,最狠毒的当属对自己的恩师刘旭东实施的‘斩舌遮帘’。
  某年冬天,徐文忠带领朱良据点的日寇熊谷曹长、汉奸杨钩鼻子等三百多人的队伍包围了东朱鹿村,驻在此村的中共清东地委组织部长李寿岭,宣传部长张鲁泉等十二名干部群众惨遭杀害,其中就有当时担任益寿县委组织部长的刘旭东。
  徐文忠把刘旭东押到村口,走上前假惺惺地说道,老师啊!你也是个识文断字的人,跟着他们瞎闹腾个啥,你们那个什么什么党是没有盼头的,趁早退出来吧!熊谷太君说了,你若是愿意归降,他答应给你高官做。
  刘旭东一言不发,一双愤怒的眼睛只是死死瞪着徐文忠。徐文忠的目光触及刘旭东的眼神,不自然地咽了口唾沫,盯着刘旭东冷冷问道,老师怎么这么看我?
  刘旭东毫不客气地说,我要看穿一个人面兽心。
  徐文忠闻言脸色陡然变了,一摆手,来呀!把他绑到树上去。两个兵士应答一声,用一根绳索将刘旭东捆绑了个结实。
  刘旭东破口大骂,你这个卖国贼,狗汉奸,我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学生,我要看着你们这群人不得好死……
  徐文忠不耐烦地一挥手,来人啊!给他挖舌根,让他再唠叨不休……
  两个士兵走到刘旭东身边,一个士兵握着一把锋利的剔骨尖刀,举到了刘旭东的鼻翼处。刘旭东紧咬牙关。握着尖刀的 士兵对另一个士兵说道,捏住鼻子。
  士兵应答一声,臂弯死死箍住刘旭东的脑门,一只手捏住了他的鼻翼。片刻的工夫,刘旭东憋得满脸通红,不得不张嘴喘气。就在刘旭东张开嘴巴的瞬间,士兵伸出一只手猛地托住他的下颚,同时另一只手里握着的剔骨尖刀迅速一挥,一条鲜红的舌头脱口而出,掉落于地。那条舌头仿若壁虎的断尾在地上活蹦乱跳,弹跳了几下之后最终僵死了过去。
  刘旭东满嘴是血,圆瞪双眼,怒视着徐文忠仍然叽里咕噜地辱骂,谁也听不清他骂的什么。徐文忠表情淡然地挥挥手,冷冷冒了一句,给他遮门帘,让他再瞪我。
  士兵应诺一声,再次举起了手里的剔骨尖刀。这次他没有像上次那么粗鲁野蛮,倒像是在他脸上细细柔柔地雕刻一件艺术品,先顺着他的发际线揦了一道刀口,一直切割到耳根处,然后双手捏住那块面皮轻轻撕了下来,一边一块,正遮挡在刘旭东的双眼上。此时的刘旭东面皮遮目口中失舌,满脸都是鲜血,现场惨不忍睹。他浑身剧抖,随后瘫倒在太师椅上没了气息。
  徐文忠的疯狂屠杀对革命根据地造成了致命打击,清河军区的领导研究决定,为了保存实力,避其锋芒,决定把大队伍拉到外线作战,只留下少许人留在当地继续抗战,留下的这部分人就有赵治安和赵华川。
  在敌人的疯狂围剿下,革命根据地也失守了。赵治安居无定所,白天把队伍拉到裙带河边的芦苇荡隐蔽,夜晚再出来行动。他随身携带的那条麻袋便派上了用场。白天行动时,麻袋里可以盛纳战备物资;夜晚露宿芦苇荡时,他就合衣钻进麻袋睡觉;有时候必须要过敌人的哨卡,他就把麻袋裹住脑袋遮挡面目。这条万能的麻袋被战友们称为:胜利袋。
  赵治安和战友们餐风露宿,填肚子就成了问题。夏秋之际还好说,田地里有地瓜、玉米之类的食物,可以生着吃也可以烤着吃,有时候还能从裙带河里捞几条鱼尝尝荤腥。可是到了冬天就难办了,天寒地冻,大雪封途,田地里再也找不到能吃的食物了,赵治安便提议回家一趟,回家找一些粮食。赵华川坚决不同意,说回家太危险了,很容易陷入敌人设计的陷阱。赵华川自信地说,不会,这几天瞅个机会我就回家一趟,夜里回去,神不知鬼不觉,保证敌人发觉不了。
  是夜寅时,赵治安偷偷摸回了家。这个时辰整个赵家营村都是睡着的,一轮明月悬挂中天,映射着村舍茅屋顶上的白灿灿的覆雪。他没敲院门,而是一个跟头翻过了低矮的院墙,他矫健的身形,甚至都没引起任何一声犬吠。
  赵家堂屋的窗纱上透着一抹红晕,那是煤油灯映射的红晕,很明显,屋里的人还没入睡。赵治安感到奇怪,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他先趴俯在屋门口警觉地听了听屋里的动静,隐隐听到里面传来女人低沉的哭声。
  娘,咋办?不行跟我大哥说说吧!赵治安听得出来,这是大妹的声音。
  不行。你哥的大部队已经拉出去了,现在他就那么几个人,跟他说他能有什么办法?凭着你哥的脾性,再跟他们去拼命,他又如何拼得过那帮汉奸?这是娘的声音。
  这可怎么办啊!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爹受罪,见死不救啊!大妹嘤嘤地哭泣起来。
  门外的赵治安轻轻敲敲门,随后推开虚掩的房门进了堂屋。娘见到赵治安的那一刻大吃一惊,腾地从马扎上立起身子,三步两步走到赵治安身边,拉着他的手惊恐地问道,书策,你咋来了?
  赵治安反问,娘,发生啥事了?我爹咋啦?
  娘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急着把他往门外推,边推边语气急躁地说,你快走,快走,汉奸刚来过咱家里,抓你不着,把你爹给掳走了。
  赵治安问,谁抓的?
  娘摇摇头,不知道,你快走。
  赵治安被娘推到了堂屋门外,他刚想翻越墙头,却被娘又喊住了。娘扭头盯着身后的大妹说,妮儿,快去,把那袋苞谷提过来。大妹应喏一声,转身进了东厨屋,少许,提着一小袋粮食来到了二人身边。娘接过粮食袋子往赵治安手里一递,低低说道,书策,以后这个家尽量别回来,好多人都在找你呐。
  赵治安提着粮食袋子返回了裙带河畔的一座小茅屋,那是他们几个人临时寄住的所在。赵治安情绪低落,赵华川看在眼里,问他怎么了。赵治安便把父亲被掳走的事儿跟他说了。
  赵华川凝眉沉思:到底是谁掳走了赵父呢?那时候的战斗形势相当复杂,国军、杂牌军、伪军、土匪、汉奸,等等,不管是谁掳走了赵治安的父亲赵克慎,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赵治安。这些人哪个不想要赵治安的性命?
  到底是谁掳走了赵克慎呢?所有的队员都在猜疑,可是谁也不能妄下断语。正当众人一筹莫展的时隙,忽听得茅屋外有动静。
  谁?赵治安警觉地喊了一声,握着枪一马当先冲出了茅屋,继而众人都跟了出来。屋外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人。赵华川围着茅屋转了一圈儿,又弯腰仔细辨认地上遗留的脚印。他能确定,刚才肯定有人来过。众人查找一番无果后最终都进了屋。眼尖的赵治堂在临近窗户的炕头上发现了一个小纸团。 他将纸条展开,凑到煤油灯上瞅,众人也围上去观看,只见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字:徐文忠抓的人。其意显而易见,赵克慎是被徐文忠抓走了。
  赵华川一拳头砸在炕沿儿上,怒哞哞地骂道,早就该想到是他所为,那个阴险狡诈的东西,根本就没有什么江湖道义,什么事儿也能办出来。骂归骂,冷静下来之后,还得考虑怎么救人的事儿。可是这人该怎么救呢?徐文忠人多势众,而抗日救国团现在就剩下这么几个人,想要从徐文忠那里把人救出来,实在是异想天开。
  短暂的沉默之后,赵华川又砸了炕沿儿一拳,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怒冲冲地说,他徐文忠不仁就别怪咱们不义,他抓咱们的家人,咱们也抓他的家人,都是一起长大的,谁不了解啊!他腾地站起身子,把众人环视一圈儿,行动,都跟我走,咱们也去抓徐文忠的家人去,他抓咱们一个,咱们抓他一群。
  赵治安觉得不妥,盯着赵华川讷讷地问,团长,这样做,好吗?
  赵华川笃定地说,有啥不好的?对付那种混蛋,就得不走寻常路。他把手里的枪一挥,都跟我走。众人跟着赵华川出了茅屋,乘风踏雪向着良孟村而去。赵治安紧紧跟在赵华川的屁股后面,一路上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刚才那个扔纸团的人是谁呢?
  他们的行动很顺利,天亮之前赶回了河边小屋,还带回了四个人,有男有女,都是徐文忠的近亲。赵华川盯着哭哭啼啼的四个人说道,大家都是乡亲,我们没办法才出此下策,你们那个亲戚徐团长不讲究,抓了我们的同志的家人,我们也只好把你们请来了。不过诸位请放心,我们不会为难你们,这里有吃有喝,等什么时候徐团长把我们的人送回来了,我们就会把你们放了。
  有一个徐文忠的亲戚似乎还懂得挺多,气愤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俗话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这个外甥咋能办这种事儿呢!
  赵华川朝着他笑笑,大叔你既然这么说,就知道你是个深明大义的人。这样吧!我们把你放了,你去给你的那个外甥报个信,把我们的赵老爷子给放了吧!
  老头拍拍胸脯,没问题,我去说,他听我的。
  赵华川点点头,好,你顺便给他捎句话,都是从小光着屁股在一起长大的,谁也知道谁,有本事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别让他玩这些邪毛鬼祟。
  老头连连点头,当即去了徐文忠驻扎在臧台台的军营。老头办事果然有效率,当日中午,赵克慎就被两个人推着木车送回了赵家营村的家里。赵华川随即也将徐文忠的四个亲戚给放了。
  赵父被两个士兵推回家中的时候,赵母正坐在堂屋矮凳上抹泪饮泣。大女儿突然跑进堂屋喊了一声,娘,俺爹回来了。
  啥?赵母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从老伴儿被抓走的那一刻起,她就几乎心灰意冷,从没想过他能安全回家。如今见到老伴儿,老泪纵横,哭泣着问他有没有挨打,被人折磨。
  赵克慎说,开始他们打我了,问我是不是共产党,我说我早就退党了,十八年前就退了,他们又问治安在哪儿,我哪里知道他在哪儿啊!后来他们就不打我了,还给我油饼吃,今天就把我送回来了。赵克慎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疑惑,末了又问了一句,老伴儿,你托付人救我啦?
  赵母摇摇头,没有,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啊!
  老两口站在院子里说话,负责送赵克慎回家的一个士兵开了口,嫂子,我哥送回来了,我们回去了。赵母循声打量,她认识这个人,这么多年左右邻居地住着,怎么会不认识呢?正是赵文时。赵母知道赵文时参加了徐文忠的队伍,耿直的她盯着他禁不住喋喋不休地数落起来,文时啊!你也好意思叫我嫂子?好歹轧伙邻居这么多年,我就说你两句吧!做人要有良心,不能青红不分,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
  赵文时脸色绯红,垂首不语。
  赵文时不说话,赵母却越絮叨越生气,嗓音都提高了一个分贝,继续说教,我看你啊!就是油耧里的西瓜,滚来滚去地没个定性,你那个主子也是那么个玩意儿,你们就滚吧,早晚会滚进油锅里的……
  赵文时一言不发,扭头盯着跟他同来的那个士兵说了一句,咱们走吧!二人随即走出了赵家小院。
  转年夏末初秋,裙带河转换成了另外一种风貌。静静流淌的清流变得混浊湍急,流水击打双孔桥的立墩溅起半尺多高的浪花。河堤的芦苇疯长到一人多高,绿油油一片。
  某日,赵治安完成一项重要任务后顺着河畔往回走。这是他感到最惬意也是神情最放松的时刻,河水湍急的流淌声似乎盖过了蛙鸣,数不清的鸟雀在苇荡上空盘旋。
  今天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索性将腰里的麻袋解下来往地面上一铺,在芦苇荡中的一块空地上倒了下来。他昂面朝天躺在软绵绵的麻袋上,双手垫着后脑勺,微闭双眼看着蓝天上悠悠荡荡的浮云,思绪万千,脑海里浮现出儿时的一幅幅画面,那时候真是无忧无虑,他们四五邻庄的一群娃儿在裙带河里捉鱼摸泥鳅,经常在一起玩得很开心。再想想如今,有的已经不在人世,有的已经杳无音讯,还有的已经反目成仇。
  赵治安想着想着,睡意袭了上来,慢慢地闭上了双眼。正当他蒙眬欲睡的当隙,忽觉得肚子一阵刺痛,一个东西砸在了他的小腹上。他骨碌爬起身子,抓起砸在他身上的那个圆溜溜的物件仔细打量,是一枚象棋棋子:炮。他对这枚棋子太熟悉了。
  赵治安无暇思量太多,迅速站起身子,旋着脑袋四下打量。周遭芦苇摇曳,并无异常。他不敢在此继续逗留,将地上铺着的麻袋往腰里一扎,弯腰钻进了茂密的芦苇荡。他点开步子向着根据地走去,一路上反复思量:炮!啥意思呢?回到根据地之后,他果断地对赵华川说,团长,咱们这里已经不安全,还是转移吧!
  赵华川不解,问道,咋啦?
  赵治安把有人向他扔棋子的事儿说了一遍,末了加了一句,“炮”和“跑”谐音,我觉得这事儿有蹊跷。
  赵治安话音刚落,赵华川当即下了命令,撤,现在就撤,马上撤离这间茅屋。
  事情真如赵治安所预料的那样,他们刚刚撤出茅屋,徐文忠的队伍就把那里包围了。不过,他们扑了个空。
  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一九四八年解放济南,徐文忠被俘虏。转年八月份,益寿县人民政府在益都县阳河村召开了万人公判大会,将恶贯满盈的徐文忠枪决正法。
  益寿县人民政府枪决徐文忠之后,随后针对他的问题展开了一系列调查,凡是当年跟过徐文忠的人都受到了严格审查。
  赵文时也在这次审查之列。他坐在审讯室的木椅上,神情木然。
  审讯员问道,你叫赵文时?
  赵文时点点头。
  审讯员又问,什么时候参加的徐文忠的队伍?
  赵文时回道,一九三八年。
  杀过人吗?
  没有。赵文时摇摇头,盯着审讯员突然说了一句,我要见你们的上级长官,我要见你们的地委书记赵治安。那时候的赵治安,已经担任东海地委整编委员会副书记。
  你为啥要见我们的赵书记。
  赵文时朗然说道,我是共产党员。
  赵文时此言一出,现场顿时沉寂下来。短暂的沉默之后,审讯员又问,你说你是共产党员,有什么证件吗?
  没有。赵文时摇摇头。
  有什么人证吗?
  没有。
  谁是你的入党介绍人?
  抗日救国团团长刘旭东。
  审讯员略一沉吟,刘旭东同志已经牺牲了,怎么给你作证?
  赵文时低头不语。
  审讯员一拍桌子,赵文时,不要再狡辩了,你一没有证件,二没有人证,谁给你作证?
  我作证——门口蓦然传来一声喊。房门一响,从外面踏进来了一个人。大家循声望去,正是赵治安。
搜索更多相关文章:弥水学会
回复 引用 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