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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1-10-02 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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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明丨从所撰祭文看李尧民的情商

  从所撰祭文看李尧民的情商
  散文 / 卢明
  智商重要,情商也很重要,甚至可以说更重要。一个人活在世上,如果情商很低,不亲亲友,不爱大众,对一切漠不关心,麻木不仁,就失去了人生价值,甚至说活得可怜,也就不会得到别人的喜爱。而可以称为先贤的人,无不具有很高的情商,其爱家爱乡、爱国爱民的高尚品德,也会流芳后世。
  我存有李尧民的《快独集》电子扫描版,该诗文集成书于明万历年间,具有重要的文物价值,现存美国国会博物馆。《快独集》的作者李尧民,郓城人,明万历甲戌进士,曾任监察御史、顺天大主考、大理寺右少卿,应天府尹,以工部侍郎致仕。不但政绩突出,而且诗文突出,在文坛有重要建树,有人把他列入后七子流派。我喜欢研读李尧民的《快独集》,从中得到很多明代相关政治、文化、社会等方面的信息。最使我看重并令我动情的,还是李尧民文章中深厚的情感因素。
  作为文人士大夫,李尧民的智商当然是很高的。不然,他也考不中进士,当不了御史,治理不了地方事务,审理不了朝廷的大案要案。同时,我们看到,他还是一个情商非常高的人,而这一条,并不是所有人具备的,更不是所有为官者所具备的。李尧民的多情多爱,可以从他撰写的诸多祭文中得到验证。
  李尧民祭岳父,祭夫人,祭兄弟,祭儿媳,祭某某某某,一篇一篇的祭文,带着泪和痛,含着情和义,声声泣涕,句句倾诉,写到情感深处,触起读者的情蕾,直让你鼻子生酸,眼泪欲奔。除祭家人外,他还有不少祭朋友及朋友父母等方面的祭文,在他的《快独集》中,仅祭文就单列为一卷。
  李尧民祭亲人的文字很多,此处重点说一下他祭家中几个女眷的文章。
  一是祭妻子:
  刁氏是李尧民的结发妻子,两人情感甚笃,生有李元淳、李元雅、李瓒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可是,老天夺情,刁氏先李尧民九年离开人世,这对李尧民是一个很大的打击。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哪里受到了这样的变故。我们看到李尧民在妻子下葬时、断七时、七十天时,都有情真谊切的祭文:
  祭刁孺人
  於惟孺人,名门德媛。既温且良,坤贞之彦。
  蚤配君子,佐其笔砚。祗载二尊,称子妇善。
  家谁不勤,勤及一线。家谁不俭,俭实能缮。
  有美有完,素封可焕。最为卓者,德耀举案。
  卓之卓者,置贰以赞。匪家之患,嗣先为患。
  一朝梦兰,奚必已擅。古有樛木,于今再见。
  古有螽斯,于今至愿。福履所绥,壶中垂范。
  胡不百年,倐尔云汉。家无母仪,乡无妇宪。
  君子悲之,失其一鉴。弟也不才,贵门与倩。
  内子于归,小姑与眷。忆昔髫齓,胥尘英盻。
  仆也受书,孺人手膳。内子树立,孺人手援。
  以此之恩,泰岳之半。以此缠悲,六亲之冠。
  天地茫茫,形神莫面。何以哀之,涕流如潸。
  何以奠之,幽香一瓣。灵爽有知,为亲者恋。
  祭刁孺人文(断七)
  勅封刁孺人亡后七七,其夫李某率子若孙某,设祭一坛,恸哭告之灵几前曰:
  伤哉吾妻也,吾今日始知吾妻之真舍我而去也,吾今始知吾妻之不可一日舍我而去也!
  当吾妻之初殁也,声音恍在吾耳,形神恍在吾左右,终日昏昏不省世事,盖魂魄精神与之俱焉,幽明死生之间间不容发,尚不知吾妻之果逝也!乃今抱影而居,蹙额而食。恓恓皇皇,内外无依。堂堂院院,独少吾妻。盖至是而始知吾妻真舍我而去矣。
  吾妻在日,未尝以一事劳我。奉亲代吾为子,训儿代吾为父,无内顾之忧代吾为臣,大小童仆肃然截然,处置得宜代吾为主。吾优遊吏隐垂三十年,独恃吾妻在耳。今日景象竟何如也,奴隶枵腹而追思,妇子号寒而悲吟,米盐丝棼钱帛蝟集,此岂畴昔家政乎,此岂可一日无我妻乎!
  伤哉吾妻也,见汝于梦,梦中稍慰,醒则旁皇,终夕不寐。哭汝于柩,哭辄过恸,恸即衂血,又发前病。梦既不安,哭又不能。有泪成河,胡堪此情!汝今何在?见二子无?二簋在陈,早来鉴余。伤哉吾妻,可憐汝夫!
  祭刁孺人文(七十日祭)
  嗟乎吾妻,归去九原。凡七十日,不见汝魂。
  二女泣血,相对谁温。哀哀少子,教语谁谆。
  襁褓之孩,谁憐孤孙。北门弟昆,怅怅谁奔。
  老夫影隻,辛劳谁分。家政沓集,将焉与论。
  外务杂揉,将焉与陈。体随心敝,智逐痛昏。
  潦倒暮年,无处逡巡。人亦有苦,无我二人。
  汝苦先亡,我苦后存。先亡伤躯,后存伤心。
  伤躯易逝,伤心孰禁。偕老为何,忽焉失群。
  念吾与汝,真有宿因。汝悯我楚,吾衔汝恩。
  中夜旁皇,時時思君。不齐者年,不死者神。
  殡渐迩,悲悼转深。特修二簋,白我一真。
  二子随娘,是否同临?嗟乎恸哉!
  读这些祭文,你能想象得到李尧民凄凄惶惶、泪流满面的情形。一个在政坛上刚正的大臣,一个在人世间伟岸的大丈夫,在自己的亡妻灵前,竟是如此的情感丰盈,满口哀伤。古有元稹悼亡诗、苏轼悼亡词,李尧民的悼亡祭文,与他们相比,一点也不逊色。
  李尧民不仅有悼亡妻的祭文,而且有祭儿媳的祭文。此处收入两篇:
  一篇是《祭樊媳》。樊媳是李尧民次子李元雅的妻子,郓城庠生、乾州吏目樊士俊的女儿。从祭文中可知,樊媳从小失去母亲,在李尧民和樊士俊的主导下,与李元雅定了婚。李尧民夫妇可怜这位未来的儿媳,便在她七岁的时候,接到了李家,当女儿一样看待。八年后,在樊氏十五岁的时候,与元雅完婚。没想到这个儿媳一病不起,经重金请医治疗,仍没有起色。眼看着没有生的希望,便送樊媳回老家郓城。谁想到,不到五天,便死于途中。得此噩耗,李家伤痛不已,李尧民书此祭文,寄给儿子,让儿子在儿媳灵前展读。《祭樊媳》原文如下:
  祭樊媳
  万历二十四年某月某日,次子妇樊氏自京归,病卒于舟。其翁较士恒山,至五月十一日始得凶问。掷卷投笔,仰天痛哭者三日。已乃抆泪为哀辞一章,寄儿为祭祭之,其词曰:
  吾与汝父,交自童稚。天合婚姻,兾永百世。
  岂期汝母,叶汝太速。汝姑曰吁,谁与为鞠。
  思之思,力求归汝,汝姑即母,汝即姑女。
  時方七龄,俨如成人。亦越八秋,与儿毕姻。
  二竖忽来,庸医稍误。遍觅鹊卢,百金相属。
  三止三作,汝犹强起。汝姑曰吁,恐无生理。
  乃谋南舟,送汝返舍。倘见六亲,病或可谢。
  不图中道,四体顿萎。百计无出,遂分人鬼。
  伤哉儿妇,命如薄沙。五日之程,不容到家。
  生不见母,死不见父。骨肉何在,游魂寂寞。
  上负汝姑,下负汝夫。汝有英灵,莫便虚无。
  随舟还里,随祭还柩。九原之中,祖母可就。
  恸汝童年,恸汝客死。千里片言,泪与笔泚。
  笔亦不尽,泪亦不了。何日孤坟,哭汝宿草。
  另一篇是《祭魏媳》:魏媳是李尧民长子李元淳的妻子,庠生魏大有的女儿。与李元淳结婚七年。从祭文中可知,魏媳常年有病,久治不愈,年轻轻的便一命归天,留下一个年仅三岁的儿子李光震。那时,李元淳科考归来,名落孙山,其心情低落可知。李尧民为儿子担心,也为儿媳的死而伤感。去年(万历二十四年),自己的二儿媳妇因病死亡,现在(万历二十五年),自己的大儿媳妇也因病死亡,李尧民及家人的悲伤,是很难平复的。《祭魏媳》原文如下:
  祭魏媳
  万历丁酉某月某日,冢媳魏氏当葬,先一日,其夫元淳方从赴试来,翁命为食,食之为语,语之曰:天乎天乎,何遽夭吾媳也!媳归吾儿七年,无年不病,孰意今年之病顿甚。即甚也,何遽夭吾媳也!礼名医,访灵药,钱刀不计缗,晨昏不计倦。始亦小愈,愈而复剧,已复又小愈,生死存亡之关,盖時为出入焉,固虞其人,不虞其出也,何遽夭吾媳也!有子黄口,三周其齿。人亦有言妇足不死,宁知亲儿情恋,惟母为妇,憐孙为孙。痛妇伤哉,汝夫命殊百六,落第无聊,断弦谁续?翁姑惨然!家何太孽,两妇两亡。五中俱裂,骨肉聚悲。何時已可。有泪如泉,溅妇之几,妇其飨之。
  其实,那几年,李尧民家中屡遭不幸。李尧民在自己的妻子逝世三年时所写的祭文中说“万历庚子嘉平四日是为勅封故妻刁孺人殁之三年也。”这说明,李尧民的妻子刁氏也是万历二十五年(丁酉年)逝世的,大致比他的大儿媳妇逝去得稍晚些。正如李尧民的后裔李衍宾所说:“两年之间三位亲属逝世,对于五十三岁的尧民爷是多么沉重圢击啊。”另外,李尧民的弟弟李舜民,也死得比较早。家庭的不幸,给李尧民以痛苦,同时,也使李尧民在情感方面得到了充分的体验和升华。
  丰富的情感是人类区别于一般动物的重要标志。智与情,是做人的两种基本素质,缺一不可。当下的人喜欢说情商,这种对人情进行指标量化的做法,并不完全符合儒家传统理论。我的理解,情,在儒家那里,早已提炼出一个“仁”字。在这种意义上,这个“情”字,便只是“情商”中的仁爱情怀,而不包括联络人、影响人这种处事技巧性的内容。孔老夫子说,“仁者爱人”。仁,在人的思想品质中,应当是具有基础性、根本性的要求。
  一个人,如果堕落到只爱自己的地步,这样的人便会被人们视为没有人味。爱自己,推而爱亲人爱朋友,再推而爱大众爱国家。带着情感和情怀作事,与纯粹的求名、求利、求势、求超过别人,是完全不同的。所以说,人需要有人间大爱。尤其是居于社会管理位置的官员,更应当涵养自己的情感与情怀。有些人把一切庸俗化,为了名利,只是上窜下跳,营营苟苟,满脑子除了钱和权便什么都不顾,既便是混入了官员队伍,也只会逢场作戏,口是心非,很难真正为国家为人民做什么贡献。那些贪官们一旦被惩治,便万念俱灰,跳楼坠湖,连后悔的勇气都没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商阀们用情感对铜臭作虚假包装,明明是想从你口袋里掏钱,却打着为你谋利的旗号,以“你获奖了”“请领你的奖金”之类的话诱你上钩,这是滥用智商充情商,非常可恶!
  先贤们重情重义的故事很多,像李尧民这样的先贤,其品德风尚,是一笔丰厚的精神财富,足以供我们学习。人啊,在你努力提高智商去参与竞争的时候,别忘了还有一个“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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