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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01-17 20:00
鄌郚总编

那一壶淡茶

    那一壶淡茶
    作者:北晨
    大约还是在上年春天的时候,忽然有一天我觉得我似乎是老了。尽管有时候还被人称作“青年作家”,被一些文化的和文学的组织邀请参加一些如青年创作会、研讨会之类的活动,但我却不得不在内心里承认我真的老了。而这种感觉自己老了的标志之一,便是常常自觉或不自觉地去怀旧。即使有时候内心里强迫自己努力“向前看”,努力“向往”或“希望”什么,但却偏偏在心际间涌现的“向往”与“希望”,都是一些与“隐退”和“遁世”关联的物象,如远山野岭,如流水小桥,如修竹茂林,如寺庙道观……近来,我特别向往拥有一片树林,还有那一片树林中的一座茅屋。当然,在那一座茅屋里,肯定是少不了一些简单的炉灶和茶具的。也就是说,无论是在树林的石几石凳上,还是在树林中的茅屋草房里,一定要能够饮茶的——我始终认为,一个好的作家一定是一个好的品茗者——这些令我感到非常遥远但却又感到特别亲近的更接近自然的物象,常常进入我梦中。
    我向往着有这样一个地方,那应该是在大山深处的一片茂密的树林,在那片生长着一棵棵高大挺拔的各种树木的山林里,有一曲弯弯的小径,在那一曲弯弯的小径旁边有一条石凳,那一条石凳的不远处,就是在我梦中常常出现的我的茅屋。在那所低矮的茅屋里,一定要有我爱读的书和我可以随手使用的稿纸和钢笔。当我读或写累了的时候,我站起身来,在那一条弯弯的小径上走一走,然后踅回身去,慢慢走向那一条石凳旁,泡上一壶热茶,一边一口一口轻轻呷着,一边默默沉思、静静畅想……偶尔,我会举目望一望参天的树木及树木枝梢处蓝天的空远与白云的悠然,侧耳听一听远处的鸟鸣或哪一位白须飘逸仙风道骨模样的长者弹奏的隐隐约约的古筝曲——那肯定是一支我叫不上名字的,悠扬婉丽抑或是低沉悲怨但却能够长久地打动我心弦的曲子……
    当然,即使是沉浸于那样一片清静美好的仙境一般的深山密林里,我的心情也肯定有郁闷和不平的时候。那种郁闷和不平的到来,常常是无名无由,毫无征兆的。而每当我胸中的那种无名无由的郁闷和不平向我袭来的时候,我都能够无所顾忌地扯起嗓子大声地喊起来:“啊……”我要喊出我胸中的浊气,喊出我胸中的郁闷与不平,然后重重地吸一口清新与正气,以壮我胸怀壮我胆气。
    我知道,在那一片有如仙境一般,非常适合“隐居”的幽静幽静的密林里,我的那一声“啊……”的喊叫肯定是很粗俗的,一种被真正的写作者和真正的品茗者认定是没有涵养的人的粗俗的。可是,我不能太压抑太压抑我的情感,我不能太扭曲太扭曲我的灵魂。我向往那种清新幽静的环境下的读书与写作,或者说得更干脆一点,我向往一种自由自在没有任何条条框框约束的写作的状态与境况……但是,无论如何,我却不能去拒绝那种从郁闷压抑的心境中冲破出来的高声呐喊,不能去拒绝那种心存不平嫉恶如仇的“粗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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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一片幽静的树林里,当我喊出胸中的郁闷压抑和不平不愤之后,我内心里会感到很轻松很轻松。我复归平静的心境和平常的心态,慢慢呷着茶水,精心构思或书写我想写的书稿。那本我想写的书稿的文字所表达的,也肯定与我向往的那片树林、那座茅屋还有那一壶氤氲着淡淡的茶的香气有着相似或相通的意境,清新、幽静,灵秀、隽永,如观树叶的墨绿,还有如仰望树的枝梢处蓝天的空远与白云的悠然,更有如闻那似曾相识却又无曾相识、似曾真实却又飘渺虚无的远处的筝音或琴声……也或许壮怀激烈,豪似长空,有如倚仗树干的骨气,又有如远眺高山峰峦刺破青天的壮观与伟然……总之,这是一个纯粹的、自由自在的作家在他的妙笔之下营造出的环境与氛围。在这个环境与氛围中,有没有人物出场,有没有故事发生,其实都是次要的。那一片树林、那一所茅屋,特别是那一壶淡茶,以及那一壶淡茶氤氲洋溢出的清香与境界,才是最主要的。
    尽管我知道,我写了三十多年了,很少遇到过这样的心境与状态,或者说,我还不曾历练到这样的本领和悟性,但我仍然希望在我今后的生命里能够碰到这样一种令我宠辱皆忘、全身心融入的写作的状态,能够历练到很容易捕捉和营造出这种环境与氛围的灵性。我十分清楚,这对于我,一个混迹于半是官场半是文场并被这口大染缸浸泡了近三十年,心浮气躁的毛病一时半霎还不能根除的人,其实是很难很难的。就像我明明知道我不能拥有那样的一片树林和茅屋,更不会有那一壶淡茶在那片树林的茅屋里等着我去品茗去呷饮,却又偏偏向往能够拥有那样的一片树林和茅屋还有那一壶泛着薄薄清香的热茶一样。
    可是,我却依然去向往。
    我向往着在那一片静寂的树林里,在那一处低矮的茅屋里,我呷着一盏又一盏的淡茶,在一页接一页的格子纸上,缔造着我的王国。在这个混沌初始时,暂且空无一人的崭新的世界里,我如同上帝一般地捏制塑造着一个又一个的形形色色的人物,以及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生存所必须的环境,山水园林、城郭垣壁和花鸟虫鱼、飞禽走兽还有蓝天大地、路桥舟车肯定都要有的,楼台亭榭或茅屋草房也应该是有的,还有锅碗瓢盆、米面油盐,一切一切都有的。总之,人间该有的,在这个世界里都有,人间暂时还没有的,或许在这个世界里也能够找得到。在这个崭新的世界里有什么和没有什么,全凭着我个人的高兴还是不高兴,愿意还是不愿意。可谓是天遂人意,随心所欲,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皆无妨碍。
    在那所密林深处的茅屋里,在那一壶热茶所氤氲出的如烟似幻的氛围里,在那一叠格子纸的世界里,我做着我在世俗间能够做到的,有如凡夫俗子一般,有所作为或者碌碌无为,遵循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传统规矩,装模作样地说话做事,高兴的时候或者不高兴的时候都去唱一唱颂歌,常常发自内心地赞美一下那些应该赞美的人和事,也或者,常常言不由衷地赞美一下那些不该赞美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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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我也可以畅想一下我在人世间所不能做到的,有如神仙有如上帝,无所不及无所不能,振臂一呼召唤着八方英雄来我麾下为我所遣为我所用,激浊扬清,惩恶扬善,伸张着在人世间难以伸张的正义,惩治着在人世间难以惩治的邪恶。
    在那一片树林里,在那一座茅屋里,在那一壶淡茶的清香里,我还可以在我的笔与纸所缔造的世界里反抗一下那些整天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并在嘴里喊着“呵,我多伟大!”的权贵们的欺诈与压迫,发泄一下对那些比阎王恶魔还坏不知多少倍的贪官污吏们的仇恨并予以惊天震地的诅咒,更可以敢与天帝比高低,敢与神仙论英雄,既潇洒风流又顶天立地,剑扫五岳或趾搅四海,真正是天马行空、为所欲为,高兴了,可上天闹一闹王母的蟠桃会,生气了,可入地斗一斗魔鬼甚至阎罗,要多痛快有多痛快,要多开心有多开心,嘻笑怒骂,皆是道理。
    在我的这个纸与笔创造的天地里,润泽它并给予它无限生机和灵性的,似乎不是我的笔端流淌出的墨水,而是从那一壶热茶冲入一盏又一盏的汤汁所溢出的袅袅香气。总而言之,那一壶淡茶对于我,是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的。我知道,无论在山野树林的茅屋里,还是在城市高楼的书房里,如果没有了那一壶淡茶无声无息无怨无悔地陪伴着我,我的书写、我的文字,只是一个个没有丁点儿灵气和韵味的方块字而已,一行行,一页页,尽管乍看上去工整顺眼,四平八稳甚而合辙和韵,通篇通篇文思缜密,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无可挑剔,但是,静下心来细细地去读去品,却是令人感觉无滋无味,枯燥、干瘪,毫无生气和灵性。
    我更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世俗之味甚至市侩之气,会经常不断地紧紧围绕和纠缠于你、我、他的身体与内心,紧浸慢染,或熏或陶,令人挥之不去,谁都难以拒绝和阻挡。在这样一个时代里,在这样一种境况下,欲借一盏一盏的淡茶“可以清心也”,用它去安抚一个常常骚动不安的灵魂,其实只是一种暂时的苟且,这,似乎很有些自欺欺人的意味。也正是由于此——那一片遥远的树林,还有那树林里的茅屋,以及那茅屋里的那一壶泛着袅袅清香的淡茶,已然成为我的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这个梦想对于我,才显得特别重要特别重要。虽然我不能整天去为这样的一个梦想而奋斗,但我却可以为这样的一个梦想而梦想。我觉得拥有这样的一个梦想比拥有这样的一个现实,其实是更幸福也更有意义的。因为我认为,一个人越是苟活于尘世,就越是不能没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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