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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02-04 08:30
鄌郚总编

覃正波丨我的前岳父岳母

    我的前岳父岳母
    文/覃正波
    一
    去年中秋节过后,我推掉一切繁琐事,来到了一个叫黄官塔的村子,看望多年来未曾走动过的曾经的老丈人。下车后,我鼓足勇气经自向他家走去。这天,天阴沉沉的特别冷,心却滚烫着,像当初第一次向他女儿求婚的那种心情。可是,人走物非,再也找不着那种美好和期盼。既然来了,我还得硬着头皮去他家。我是真心实意想看他俩老,分别那么久,太想念了。
    刚走到他家门口,看见前岳母很吃力地提着一桶水准备下楼,我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妈”。她放下水桶,缓慢地站起来,没有答应,只是说:“你怎么来了?”“想看看您二俩。”“老都老了,有什么好看的!”几句生硬的话,溢得我进退两难。我只好硬着头皮说:“找您有点事。”“老都老了,讲话也作不了数的,把你自己的事做好,就行!不要看我们。”我知道她在“赶”我走。我想,既然来了,就得进屋。她看我执意不走,只好由着我的性子说:“进屋坐坐吧!有什么事说说。”
    我提着水,跟随她下楼,到了一间光线暗淡的小屋子。火塘里燃着忽明忽暗的柴火。她示意我坐下。我打量着这位曾经疼爱我的岳母已苍老了许多。八十岁的人了,做事也不灵活。“你没吃饭吧?我给你去弄。”她没趁我回答,准备起身。她扶着靠椅几次想站起来,怎奈力不从心,一次次又挪回了原处。她说:“不中用了,咱就站不起来了呢?”我问原因,她才说,一个月前提水时重重摔了一跤,手脚都用不上力。我问:“爹哪里去了?”她见我还没改口,只好说:“大嘎嘎(孩子外公)在孩子大舅那儿,给刷墙的匠人弄饭。今天不回来了。”她又说:“你大老远来,饿了吧?你看我又给你弄不了饭。”“不要紧的,我帮您做。”“哪要客人做饭的?”“不要紧,我做就是了。”她看拗不过我,只好由着我去。
    家里没有一个年轻人,前岳父也不在家,光前岳母一人在家,生活咋整?我望着被岁月催残的她一脸愁容和病态,一旦出现意外,谁知道呢?“风烛残年”一词涌上心头。这个年纪,应该是享受天伦之乐,御养天年的年纪,而不是像一株即将枯死的野草,任由东西南北风。但是,儿孙们为了生活也在不断地在外打拼。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们什么时候能得到安全保障。前岳母望着我,似乎看透了我心所想,忙说:“现在,我和大嘎还动得起,两个哥哥为我们备足了钱粮,这个你放心,我们不会冻着饿着的。”我望着她,似是而非地点点头。
    望着她苍老病态的面容,一幕幕往事踏着时光的记忆纷至沓来。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不断地敲打着我的良知。他们现在是需要我的时候,而我却成了与此不相干的局外人。怪就怪在当初我和前妻的任性。其实,有些事是可以商量和包容的。我夹着柴火,望着火光中的前岳母,眼泪不睁气地顺着前额的沟壑渗透了下来。前岳母望着我:“你咋的哪?”我忙掩饰自己:“这烟子也太大了。”她没再吭声。从她复杂的表情中,早就触摸到我的情绪了。我说:“她找了吗?”她摇摇头。我又说:“孩子那么大,我也不想找了,她什么时候回来都行。”她望着我,哽咽着说:“早知现在,何必当初。那时,你们俩个都不听话。”
    她说:“人啊,就跟草一样,很快就枯死了。你看我这大把年纪又能活得几个初一十五。人老了,没什么用了。你大老远来看我们,不值得啊!”
    我握着她那双枯藤般的手说:“您老莫说这些,我愧对您老人家,没有给您女儿幸福,把好端端的家弄成这个样子。”
    “这不全怪你,她讲不听,你当时生意做亏了,是欠了一些债,只要你们俩个齐心了,这点债又算得什么,非要离婚?怪就怪我那不争气的女儿。”
    “怪我,有些事没给她讲,一意孤行。”
    正说我,我抬头朝门外看看。发现前岳父早就站在门口听我唠叨了。
    “华儿,你来了。”
    “爹,上午来的。”
    “没吃饭吧!”
    “我和妈去弄。”
    我抬头望了望曾经疼爱我的岳父大人已苍老了许多,颧骨明显地凸起来了,眼睛深深地凹下去,黝黑的脸上横七竖八地刻满了或深或浅的皱纹。尽管岳父长年累月超负荷的劳作,身体骨却较为硬朗,声音洪亮。看不出是个有81岁的老人了。
    “你今天来,有事?”他说。
    “没事,好想你们就来了。”
    “我和你妈老了,也讲不上话了,把你个儿事办好,不要大老远看我们。”
    “好久之前就想来看您俩老,就是不好意思来呢!”
    他没再说什么,拿一把菜刀从炕上割了一块腊猪后腿肉。他知道我喜欢吃瘦肉,他也知道,我从小不吃肉。
    说起不吃肉还有些故事的——
    我和他二儿子是初中同班同学,经常在他家玩,他是看着我长大的,看我不像其他孩子调皮捣蛋,发自内心的喜欢。听说我不吃猪油炒的菜,每次炒菜时都要亲自把锅刷干净,常笑着对我说,吃不干不净的菜对不住佛祖。我不吃荤却喜吃鸡蛋,岳父时常将煎蛋放在我碗底,惹得他的三个儿女心生妒嫉,常在岳父面发怨气,连岳母也有微词。岳父劝我不要偏食,说我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需要多吃些肉食。有次吃晚饭,我感到给我炒的那道菜比平时鲜美,柔滑,更容易下饭。便问岳父放的什么佐料,岳父笑而不答,只见岳母在一旁偷偷发笑。我想岳父是不会做作的,没生疑心。多年以后,岳父告诉我真象,每次炒菜都放了许多猪油,得意的神色从他眉宇间闪过:“我就干了这件对不起你的事。看你吃了也没吐。吐了才是真的吃不得。噢,假过脚。”说完,他爽朗地笑了。
    一会儿,岳父把菜饭弄好了。
    “华儿,饿极了吧,和你妈快上桌吃饭。”
    岳父给自己酌了一杯米酒,酒过三巡,他借着酒性把话匣子打开了。言语间,一阵阵失落随着他的晃动的酒杯渗透到情绪的气氛中。作为一个父亲,看到我和他女儿各奔东西,心里很不是滋味。
    二
    酒过三巡,望着微醉中的岳父,我又想起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风呼呼地吹着,雪还在飞。下车后,我看见身影单薄的岳父在院子劈柴。
    “爹!”
    岳父听到喊声,停下手中的活儿:“你来了,快到屋里烤火去,天这么冷就不要来了吗?”
    “还没吃饭吧!叫你妈去弄。”
    岳父抱些干劈柴放进火塘。熊熊燃烧的火光印红了岳父的脸,他和我谈起村庄远远近近的话题侃侃而谈,一改往日的木纳。谈得最多的是他那个村庄著名人物代春红,说他已经去逝了。岳父叹息到:“人的一生一世有说不尽的坎坷,你看代春红几十年前好风光,开了一家服装厂,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这几年咋就那么倒霉,赔了家低不算,还欠了几十万巨债。去年得了场疾病就进了阴间,老婆替他还债。你生意还好吧!”
    岳父亲切地望着我。
    “还行吧!”
    “我听云儿(我爱人)说到你生意不景气。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们这些做大人的。”
    看来,岳父是知道我生意上事的,我知道这样瞒下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于是,我如实的告诉了他。
    “你是否缺钱?”
    我极力掩饰内心的不安,果断地说:“不缺。”
    那时,岳父已是70多岁的老人了,做的事比我过的桥还多,但是他不想伤我的自尊说了句:“那就好。”
    之后,他继续和我扯白话,以至于忘了时间。这时,岳父看了看手机说到:“转钟一点了,早点睡吧。”
    此时,我已倦意浓浓。
    “好吧,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岳父拿了个热水袋递给我:“天气冷,暖暖脚。”
    在半睡半醒之间,我隐隐约约听到隔壁房间岳父母对话的声音。尽管老俩口把声音压得很低,还是听得比较清楚。
    “今天,华儿的气色有点不对劲。问他,他又不肯说实话。我估计他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云儿上次说过他的生意情况。我做七十岁那年收了些人情,加上平日卖包谷卖菜的钱估计有一、二万吧。孩子他妈你看是不是帮衬,帮衬他。”
    岳母一直保持沉默。
    “你得表个态啊!”
    岳母这才说话:“你也知道,家里就这点钱,全都给了他,咱俩咋办?乡里人情多,过几天,二姐的儿子娶媳妇,少说也得去一、二千吧。再说,两个儿子家境也不咋地,自己都困难,哪有余钱给我俩。我也常年害病,你身体也大不如前,一旦有过三长两短的,家里拿不出钱……”
    声音越来越低。
    我想,幸好没开口借钱,他们要是以某种理由拒绝,在丈人家怎好做人?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问借钱,已把几个朋友得罪了,弄得彼此尴尬,不至于再把亲戚弄得生分了吧!大不了不做生意,亏了就亏了罢。
    睡了一阵子,突然闻到了柴烟的气息。借着微弱的亮光看见浓浓的烟雾在房间弥漫。一看手机才到凌晨三点。悉悉索素的响声搅得我实在无法入睡,索性起了床。
    我轻轻地打开房门,看见岳父蹑手蹑脚做这做那,心中涌起莫名的感动。每次到他家的第二天清晨,他都会这么做。他知道我做生意要早,怕我空着肚子进城。
    岳父转过身突然看见了我。
    “看我把你吵的都睡不着了。快去睡吧!时间还早着呢。天亮了,我喊你。”
    “不睡了。”
    岳父看我执意不肯再睡,就替我在火塘里生了火,然后从热水瓶中给我倒了一半盆热水。
    “洗把脸。”
    我接过岳父递来的脸盆。
    待我洗漱完毕,岳父给我端来了一碗放着红糖的鸡蛋。
    “趁热吃了吧!”
    “清早吃不了这么多,您吃几个。”
    “几个鸡蛋就把你难到了,我今儿过看你吃完。”
    看着岳父那张慈详佯装生气的脸,不忍心让他老人家失望,尽管没有食欲我还是逼着自己吃下去。
    ……
    天上散发着灰白的光,天亮了。我像往常一样急着赶路。岳父一把将我拉住:“华儿,等一等。”
    这时,岳母已起床,她从卧室里拿出了一只碎花布包放在饭桌上解开。我瞬间傻了眼:布包里面放满了一捆捆面值不等的人民币。里面还有面值二角、一角,甚至还有早已不流通的纸质分币。岳父、岳母用他们那双布满青筋,长满老茧,如同枯藤一般的手小心翼翼地把相同的币值用橡皮筋扎在一起。然后,岳父把那只布包用布条绑紧。
    “昨晚,我跟你妈商量好了,把平日里的积蓄的都给你。”
    岳父把布包朝我挪了挪接着说:“就这点凑合凑合吧!不够,爹给你再想想法子。我老了,耕不动田,我想把那头黄牯卖了,幸许可以卖万儿八千的。”
    我将布包推给他,执意不收。
    “都给我了,您俩老日子咋过?”
    “别管这些,在乡里花不了多少钱。再说呢,区民政局准备给我们几百元生活费”
    岳父说完,把那只布包硬塞进我怀里。
    “爹是个干功夫的,没本事,老了弄不了几个钱。这钱你得收下,不能因为没钱就打退堂鼓,等你赚钱了再还给我们。”
    我知道这只碎花布包里是岳父母平生的积蓄,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辛苦钱,每分钱都是沉甸甸的。望着脸上纵横交错着粗粗细细无数条岁月沟壑的岳父,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泪眼婆娑。岳父起身拿了一条毛巾走到我面前轻轻地拭去我眼中的泪水,笑着说:“都几十岁的人了,还像过小孩似的。时候不早了,我也不留你。回城后好好做生意,早上七点的班车马上就到了。”
    打开大门,雪花把整个村庄都履盖着,一片银装素裹。我踩着轻脆的积雪,心情无比沉重。这时,雪停了,一缕冬日的暖阳与岳父怜爱的目光交融在一起是那样明净,充满温馨。
    中巴车拖着掺着残雪的污泥在我面前吐着浓浓的尾气嘎然而至。
    “我走了,爹!”
    “好呢,车上多个心眼,别把包弄丢了,借钱的事不能给云儿(我爱人)说。”
    中巴车朝城市的方向急速的行驶,过了几分钟,车距离岳父家很远了,我拉开车窗朝后面望了望,岳父像一尊石雕伫立在那里,手停在空中怎么也放不下来……
    三
    岳父醉意中给我酌了一杯酒,话语打颤:“华儿,把这杯酒喝了!不管你们能不能再走在一起,你都是我的孩子。”说完,浑浊的老泪溢出了他的眼眶,一滴一滴打落在他的酒杯中,形成丝丝涟漪。此时,我借着醉性,一些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夫妻常在一起也有磕磕碰碰的时候。我和爱人也不例外,记得有一次爱人打麻深夜才归,而我忙于水果批发,儿子无人照料,我非常生气,和她大吵了一架。爱人说,日子没法过了,嚷着要离婚。岳父闻讯后,放下农活,专程到城里规劝我们。岳父极有耐心地听我诉说,脸色逐渐阴云。
    “有些事,你得主动和她挑明,拖久了,事情就复杂了。我和你妈生活了一辈子,有时难免多些口角,我总是让她几分,一个巴掌拍不响。”
    “我跟她好说歹说,她就是不听,我没日没夜的做生意,她又不把家照好。”
    “我想,你也是有些问题的,女人要靠哄才行,硬撑着不行的。”
    “她非离婚不可。”
    这时,岳父一脸严肃地望着我说:“有些事,你得担当点儿。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知道她的脾气,她是一个直性子的人,从不转弯抺角。”岳父猛吸着一烟,脸色更加难看,一改往日慈祥的面容:“我想,你也有些问题,你是男人,不应该冷落她,她这辈子得靠你。再说,孩子都这么大了,离什么婚?你看在我这张老脸上能不能矮一下自己。你对我和妈好,我们很感谢,你俩和好了,比什么都好。”
    坐在一旁的爱人歇斯底里地向她父亲喝到:“我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我的事我做主,不要你管!”
    岳父一气之下走出我的家门。
    ……
    岳父坐在市人民医院人行道旁的石阶上,瘦削的脸上布满了愁容,胡髭像冬天枯萎的杂草,灰白。眼光暗然无神,干燥的嘴唇紧闭着,不时地从鼻孔里窜出叹息声。一双手布满青筋如从千年的古藤,不自觉地垂了下来,他抖了抖一双磨得有些发白的皮鞋,两行清泪从他那鱼纹般的眼角涌了出来,然后缓缓地流进脸上无数条大大小小的如沟壑般地皱纹中。他下意识地用手背朝脸上抹了抹。
    “她要离婚你不能随她,孩子们需要一个完整的家,你妈不帮衬我,我也弄不好这个家,你说是不?”
    ……
    我和爱人的情感危机,岳父单方面认为是麻将惹的祸。有次,爱人在岳父所在的那个村庄一家小卖部打麻将,被从山上收工回来的岳父逮过正着。岳父叫她不要再打了,可爱人正在兴头上,口头上应着:“好,好。”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岳父很生气,乘人不备将麻将桌掀翻了,又拿起一根木棍朝我爱人打去。只见棍子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急速地朝他女儿打去,可是,木棍在空中又调整方向朝相反的方向移去。那是,爱人正怀着我的第二个孩子,他怕伤及其身,狠狠地将棍子丢在地上,恨恨地说:“只要老子有口气在就有权力管你,家搞成那个样子,你难道不知道?”
    从此之后,爱人再也不敢在岳父眼皮底下打麻将了。
    ……
    岳父母对我越来越好,浓得化不开的亲情使我喘不过气来,我知道,他们在为自己的女儿营造一个良好的亲情环境,希望我们婚姻幸福。但有些事,不是他们所能预料的。最终,我和他们女儿对薄公堂,维系二十多年的婚姻走向解体。
    四
    岳父把一块块瘦腊肉夹在我碗里,催促我说:“趁热吃了,凉了不好吃。”此刻的他已了然忘却我已经不再是他的女婿了,在他的心底,我依然是。每次和他通电话,他都说:“我和你妈身子骨还好,莫操心,把你的事做好。孩子大了要的是钱。”
    其实,他心里明镜儿似的,他知道女儿的个性,一旦对什么事作出决定,是九匹马也拉不回的,婚姻亦如此。我这次来不是提复婚一事,而是看望这一对不是亲生父母胜似亲生父母的老人,从他俩身上,我看到为人的善良、朴实、宽容和做事的坦然。
    我现在也是做父亲的人,从内心上理解他们心中的无奈和行动的无助。儿女成家了,有他们自己想法。
    在我心里,我同他们的女儿也许永远走不到一起,但他俩老依旧是我的亲人,直到永远!只要他俩在一天,我就从心里放不下。尽管世俗扭曲人性,但孝心不变,尽量找机会看他们。人生短暂,生命转瞬消失,作为人要守住自己的善良和对他人的感恩之情!
    因第二天要早早上班。已到下午四点,我不得不离开日日思念的前岳父岳母。
    岳父岳母执意要送我一程,在离别时,我叫二老坐在椅子上,然后,我一下子跪在他俩老的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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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正波,男,土家族,湖南张家界人。2015年始创作文学作品,现已在《散文百家》《青春》《文学港》《洮湖》等数十家文学期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计80余万字。系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毛泽东文学院第十七期中青年作家研讨班学员。2018年始专心主编纯文学网刊《澧水之水》,以高品质立足于当代中国文学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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