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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02-10 20:16
鄌郚总编

肖金光丨凌霄花儿开

    凌霄花儿开
    一
    这几天,德顺老汉有点儿出俗。每天日头快要落山的时候,他总会按时出现在大街上,迈着那条瘸腿儿,从北头蹓跶到南头,再从南头蹓跶到北头,扬着那张绽放成一朵凌霄花似的核桃脸,逢人就笑,像是遇上了什么大喜事。
    “德顺大爷,家里又割了猪肉包水饺了?”有人打趣地问。
    “呀,呸!你小子咋刚会知道吃呢”老汉有点儿揾怒,呲了呲那满嘴的大黄牙,大喊一声,随后却又“噗嗤”地笑起来。
    于是,众人齐笑,“哈哈哈”,爽朗的笑声便在暮色渐合的大街上顺淌着荡漾开来。
    一条小河亮晶晶地从南而来,在一堵高耸的土崖前跌了个漩涡,掉头斜向东北潺缓而去。丹水村就在河西岸的土崖上。村子不大,一条并不宽敞的大街顺河岸的走势把村子一劈二半。
    德顺老汉的家就在大街北首路东一片临崖的平地上。一片茂盛的白杨林围落着二间低矮的土坯房。土房破旧,像是一个得了哮喘病的矬帐老人,喘息在那片散落着斑驳阳光的林荫里。一道篱笆墙围起的院子里,堆放着不少捡拾来的废品破烂。篱笆墙根下,一条半大黄狗无精打采地趴卧着,时不时地抬起那只毛绒绒的脑袋儿,懒懒地望一眼篱笆门外那条被踩的溜光发明的林荫小道。似是在期盼着主人早些归来。
    二
    德顺老汉的瘸腿病是从娘肚子里带下来的。娘在世时常常跟他提起这件事情。怀他的那年娘犯了感冒,请郎中开方子时写错了一味药。为此娘内疚了一辈子。
    平常走路时一米五,一米六地晃荡惯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只不过,因为腿瘸,不但学校没上几天,就是媳妇儿也只是巴望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落了个光棍一条。寻常日里,每当有人取笑他时,他总会满不乎地回应说,光棍好,光棍妙,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话虽如此说,可独自一人寻思起来时,心里还是涩涩的不是个滋味。
    其实这德顺老汉也曾相过亲,只不过那次相亲的事儿,至今在老汉的心里还有点耿耿于怀。
    那年过麦收,队里照顾他的那条瘸腿儿,派他到南河滩上的果园里看园子。果园里有一棵大花红果子村,据说栽有一百多年的光景了。那树长得茂盛,扑拉开的树头子遮下的阴凉足有半亩地。芒种一过,压弯枝头的果子儿开始泛起了红,吐起了香。南风一吹,香气四溢,扑棱棱地漫上了两岸上的麦田里。
    这天,队里的一伙男女劳力正在麦田里收割小麦。随风吹来的花红果子的清香馋的人们直流口水。田间小憩时,有人就喊:“谁能去果园里摘些花红果子吃?”话音刚落,旁边的巧二婶张口应承了下来。这巧二婶长着一张伶俐的嘴巴,能说会道,平常日子里在村里喜欢做些说亲拉媒的活儿。这会儿她去,准保能行。大家伙儿眼巴巴地望着她走进了河滩上的果园里。可不大一会儿,那巧二婶便空着二手低头耷拉角地回来了,边走嘴里边嘟囔着:“这没长屁股腚眼子的傻德顺,简直就是个犟煞孙!”众人齐刷刷地嘻笑起来。把巧二婶羞得满脸臊红。
    傍晚散坡时,巧二婶又钻进了果园里。瞅见德顺老远就喊:“德顺大侄子,俺最近给你提了门亲事,人家答应今晚上在场院屋里跟你见见面。”德顺听了半信半疑,使劲儿地摇了摇头。可架不住二婶的再三撺掇,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吃过晚饭,德顺特意穿了件大半新的的确良衬衫,又按照二婶的嘱咐去树上偷偷摘了一大提兜熟透了的花红果子,就朝队里的麦场奔去。
    走近场院时,德顺见场院里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巧二婶一个人站在场院屋门口外,正笑迷迷地望着自己。他急忙靠上前去,把手里的那提兜花红果子递给二婶。二婶抻长脖子,把嘴巴附在德顺的耳朵上:“快去吧!那闺女正在屋里等着你呢。”说着顺手接过花红果子,脸上偷偷浮起一丝皮笑。
    德顺走进门口,见昏黄的灯光下,果然有一个女孩的身影正扭扭捏捏地坐在床沿上。没等德顺靠近,那女孩竟然憋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德顺闻听就是一愣,这女孩怎么笑的是男人声,上前凑近了一看,认出那人是穿了一身女人衣裳的二柱子。这下他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回过身到门外去找巧二婶时,早已不见了她的身影。
    打那以后,这德顺再也没相过一次亲。
    三
    德顺的娘是在村子里分地承包刚开始的那年去世的。
    娘在咽气前,紧紧地拉住德顺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絮叨说:“顺啊!恁爷死的早,撇下咱娘俩好歹的过日子。如今娘也要走了,恁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啊!”德顺守在娘身边,听着娘的话心里也难受!
    娘又说:“唉!也不知道娘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死后连个给俺哭坟坑的人都没敖上。”德顺听了心里更难受。心里话:娘啊!恁死了还有俺守着恁,等俺老了的时候,身边连个人也没有陪着的。想着想着,眼睛一湿,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叭嗒,叭嗒”落下来。
    送走了娘,德顺便过起了单身一人的光棍生活。因为自己的腿脚不利索,分到的承包地干脆转让给别人家给耕种着,自己专门做起了拾破烂废品的行当。
    那年初夏的一天,德顺起了个大早,骑着那辆脚蹬三轮车,到附近不远处的镇子里去逛荡。当转悠到镇中心十字路口时,在不大亮堂的晨曦里,他影影绰绰看到路旁的石基上,放着一只四四方方的纸箱子。等来到纸箱前,下了车,弯腰伸手拾起来纸箱时,他就觉得那纸箱稍微有点沉,还没有调过神来,纸箱里忽然传出了一阵小孩的呻吟声,这让德顺直愣愣地打了个颤。急忙揭开纸箱盖往里细瞧时,看到里面一床小碎花被子里包裹着一个月窝里的小女孩。他连忙四下里张望了好大一会儿,一直连个人影也没看到。心里便恨恨地骂:这孩子的父母真不是东西,把自己养活了的孩子就这么狠心丢掉了,简直是伤天害理啊!正生着气,忽然他想起自己来,嗨,我何不把孩子抱回家养活着,给自己当闺女吧!等自己年纪大了也好有个依靠。
    德顺老汉既当爹又当娘,好不容易把闺女喂养大,可一个难题又来了,孩子上学没有户口。为了此事,他不只一次跑到村支书家,还跑到镇上的派出所,民政办,得到的结果就是:不好办。
    德顺老汉心里急啊!
    四
    德顺老汉昨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位仙女翩翩降落在自己的家中。他醒来后就把梦里的事情说给女儿听。女儿嗤嗤地笑他得了“老年妄想症”。
    女儿已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了。只是没有户口,至今在学校里还没有建起正式学籍。
    清晨,红彤彤的太阳爬上了东山顶。吃过早饭,他送女儿去了学校。归来后,便独自一人在院子里规整起自己捡拾来的“宝贝”来。隔着篱笆墙,他看到一位披肩发、圆脸蛋、樱桃小嘴、丹凤大眼,穿一袭青色长裙子的女孩踏着林荫小道朝自家走来。
    “你是刘德顺大爷吗?”声音甜甜的,隔着篱笆墙喊了过来。
    德顺老汉直起身来,望了一眼墙外的那位漂亮姑娘。点了点头,“嗯,俺就是刘德顺。姑娘,你是……?”
    “俺是县里派来包靠咱村子的扶贫工作队的,也姓刘,咱们是一家子,以后你就叫俺小刘吧!”说话间,那姑娘已是绕过篱笆墙,轻盈地走进了院子里。
    德顺老汉急忙迎了过来。他往衣襟上使劲儿地搓了搓那双脏兮兮的大手,扬起脸,昏花着老眼问:“姑娘,你来俺家有事吧?”
    “是的,大爷。俺听你们村支书说,你家是镇上挂了号的贫困户,所以今天特地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哦,是这样。”老人听完倒有些漫不经心起来。“以往也常有来俺家扶贫的干部们,他们来只是在俺天井里站站,送下一桶油,撂一袋子面,然后就像是猫咬了腚似的,连进屋里坐坐都不坐。” 老人说着这些话儿,拿眼也斜着瞅了一眼对面的小刘姑娘。
    小刘姑娘抿嘴微微一笑,“大爷,那就让俺进屋里坐坐吧!”
    德顺老汉听了就是一愣,心里话:自己那二间脏兮兮的破屋里,哪有块干净地给这姑娘坐啊!正想着呢,那小刘姑娘早已迈步朝屋里走去。
    德顺老汉瞪直了眼,眼瞅着小刘姑娘就要迈进了自己的屋门,急忙踮着腿,一瘸一拐地撵了上去。
    进的屋门来,老人连忙寻了个马扎让姑娘坐下来。他满脸不安地望着自己屋里那糊黑一片的墙皮和吊顶,还有那盘老土炕上零乱摆放着的被褥衣裳,由不得使劲儿地揉搓着双手,不好意思“嘿嘿”地干笑着。
    小刘姑娘满脸凝重地目视着屋里的一切,沉默了许久,这才回过身来,满含深情地对着老人道:“大爷,你是村里建档立卡的贫困户,对于你家的困难,我们党和政府有责任、有义务来帮助你解决。这样吧,明天我们就联系施工队,先帮你把房屋修缮拾掇好,再给你添置一些被褥和家具。不过我想问一下大爷,你还有别的困难吗?”
    听到这里,老人挠着头,嗫嚅着开口说道:“小刘姑娘,你们能不能帮我把俺闺女的户口给落上呢?”
    “行!”没成想小刘姑娘竟然回答的干净利落,德顺老汉心里霎时敞亮了许多。
    布谷鸟儿叫了,那清脆悦耳的鸟鸣声悠扬地回荡在那片麦浪荡漾着的田野上。南风微醺,爬满篱笆墙上的那棵凌霄花儿开了。那一朵朵绽放着的橘红色喇叭型的花朵儿,在明媚阳光的映照下,闪耀着一抹金灿灿的靓丽和惬意。
    当德顺老汉颤抖着接过小刘姑娘手里的那本崭新的橘红色的户口簿时,已是感动的泣不成声了。他紧紧地拉住小刘姑娘的手,说出了那句憋在心里好久就想说出来的心里话:“感谢党的好政策,不仅让俺脱了贫,还帮着给闺女落上了户口,这可是俺多年来期盼已久的大心愿啊!”
    一阵风儿吹过,篱笆墙上朵朵盛开着凌霄花儿随风摇曳,那一个个左右晃动的花影儿,像极了夕阳中,大街上德顺老汉的那醉酒般的身姿,又像是在为老人吟唱起一首欢快优美的幸福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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