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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02-14 18:43
鄌郚总编

马常霞丨父亲的老伙计

    父亲的老伙计
    马常霞
    梅大爷是父亲的好朋友,他是一名兽医,从我记事起,他就在村里的兽医站工作。论村里的辈分,他比父亲还高一辈,他在家有兄弟四人,排行老大,所以母亲称他大叔,而我父亲则直呼其名,因为他们是志趣相投的老伙计(伙计是我们这里的方言,就是好朋友),我叫他大爷。其实梅大爷大概比父亲小七八岁,因为父亲年轻时从部队回来后,以说书为业,他又是好交友之人,每次他外出说书回来,在家休闲时,会有好多喜欢他的人来找他玩,梅大爷就是其中一位,也许是他和父亲最聊得来,所以他们成了忘年交。
    小时候,我两岁时患上了支气管炎,身体弱,抵抗力差,容易感冒;且一感冒便咳嗽气喘,多日不愈。那时有一段时间青霉素和链霉素紧缺,父亲不在家,我一犯病,母亲便背我去兽医站找梅大爷给我淘换针药,母亲常说我小时候多亏了梅大爷。因此我心里便经常对他有一种特殊的感激之情,在上学时就很想坐下来写一下他,但由于自己的浮躁,懒惰,多年来一直未曾下笔。
    没事的时候,梅大爷和父亲喜欢隔三差五聚一起聊天,兽医站是父亲经常去玩的地方。当然和他们一起玩的也会有村里其他的伙计,他们都是喝酒,喝茶,抽烟的人。母亲是善良,贤惠的女人,生性又随和,给他们烧水,添茶,很少有怨言,所以他们也经常在我家玩。只要父亲在家,梅大爷就是我家的常客。记得从我六七岁起,他们会经常派我去供销社或小卖部给他们买烟,打酒,那时他们戏称我是他们的“小小通讯员”,当然给他们办完事,也经常会受到一些口头夸奖甚至物质鼓励。
    不过,在我记忆中,有一年他们的友谊却经历了一次考验。隐约记得,那几年,已经改革开放,随着收音机,电视机等媒体进入农村百姓家庭,父亲的说书行业已逐渐被淘汰,他赋闲在家,无事可做,便也想做点生意。有一次,他俩出本金伙同同村一个年轻点的后生去临沂做了一次大蒜生意,由于他们经验不足,他们的生意很不顺利,最后他们的大蒜没有发出去,只好把剩余的大蒜分到个人,个人再自己处理。当时,父亲觉得那后生没垫本金,重要的是他觉得那后生是很不靠谱的人,就果断决定不分给那后生。怎奈梅大爷有些执迷不悟,坚持也分给那后生,两人产生了点分歧,后来,那后生果然做出了父亲预料的事,卖蒜的钱没有还给梅大爷,让梅大爷损失重了些,那后生后来果然又做了不光彩的事情被判了刑。因为这桩不成功的买卖,他们有半年没有往来,不过很快他们又尽释前嫌,梅大爷又成了我家的常客。
    很快,哥哥,姐姐早已结婚成家,他们这一对老伙计也在一天天变老,父亲壮年时满头油光的黑发不知不觉已染上霜花,梅大爷虽小几岁,沧桑的脸上却也有了好多纵横的褶皱。父亲也早已非当年那红极一时的说书人,以前经常和他们聚一起玩的好多伙计已逐渐稀少,只有梅大爷和父亲两人的友情经受住了岁月的考验,日笃弥深。彼时,我已经在村里教书,梅大爷依然隔三差五抬腿就到我家找父亲——他的老伙计玩,有时也常住下吃饭。我炒菜的手艺还可以,他们很喜欢,我依然会经常给他们去小卖部买酒,买烟,听他们聊天,讲笑话。他们时不时地冷幽默所引发的笑声经常回响在父亲清贫的小屋里。
    “爷爷,我觉得我还很幼稚,不够成熟”,有一次,我们三个在家里聊天,刚刚高中毕业,初涉社会,动不动有点儿小烦恼的我说。
    “不用很熟了,熟了让人摘去吃了”芳梅大爷抽了一口烟,慢条斯理地笑着说,我也被他的幽默逗笑了。
    快过年了,父亲在炕桌上写春联,我也在我的笔记本上胡写乱画,梅大爷打起门帘进来,嘿嘿地笑着“都是大写家呀,我的对子(春联)写好了吗?”
    可能我是从小被梅大爷看着长大的孩子,我结婚后回门,父亲说梅大爷在我结婚那天,一宿没睡着觉,也许他们都在感叹时光太匆匆,当年那个给他们到小卖部打酒,买烟的小女孩怎么那么快就做了外乡人的媳妇了呢。直到如今,我也已快到知天命的年纪,看到从小看着长大的同事朋友的孩子也相继步入婚姻的殿堂,我似乎也渐渐明白当时梅大爷和父亲的心情。
    之所以说梅大爷是父亲最好的朋友,还因为他在父亲生病后,自始至终伴随父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对父亲的行动是令我们全家感动的。
    我结婚仅仅两年后,才要做些事的父亲,忽然病了,动过两次手术,却未见康复的迹象。父亲生病的几年期间,正赶上我们兄妹三人都刚成家,正是日子最困难的时候,而梅大爷给过父亲好多帮助,包括物质和精神上的。尤其是1998年秋后,父亲病情恶化,躺下后就一直没有再起来,他生病后,以前和他熟的那些玩伴都不来了,只有梅大爷每日去村东兽医站上下班时,都要拐个弯来我家看望父亲,每日早晚两趟,从不间断,一直到父亲去世。
    父亲最后的日子很痛苦,先是头疼,不能躺下,只能坐在炕上,头抵在窗台上,吃不下任何东西,连水也喝不进。最后一段日子需要打止疼针,当时已没有护士愿来家打,都是梅大爷亲自来给父亲打上,梅大爷每次来就坐在炕边藤椅上,抽一支烟,陪着他的老伙计。有时,父亲靠在那里整天一言不发,梅大爷就忍不住问:“咱俩交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你是明白人,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父亲长叹一声:“我能说什么啊,我活到这个年纪,一事无成,想自己年轻时也是好玩,虚度了许多时光,到现在,也没挣下什么家业,治病也花光了钱,我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唯有交了你这个朋友不后悔。”
    记得父亲是那年近腊月去世的,那几日,我请了假从学校赶回去陪伴父亲。那天,看父亲好像没事,下午就回学校上课去了,其实那天中午父亲已是拉过我的手,想说什么,只怨大家都不懂。我刚走,梅大爷来了,是他看出父亲已是不行的样子,忙让母亲去叫哥哥, 接下来的诸多事宜多亏他的张罗。父亲咽气后,停放在外屋房内,发过倒头纸,梅大爷在小床前叫了声“老伙计啊”,然后大哭一场,临走时对母亲和家里人说:“我走了,福吉(哥哥的小名)娘,以后我就不来了。”从此,梅大爷再也没来过我家。
    父亲去世后一段时间,每次我回家看望母亲,母亲经常向我谈到梅大爷。有一次,她说:有一天我老远看见你梅大爷,看他气色也不是很好,戴个帽子,像个小老头一样,低头好像要往我们这边走的样子,忽然又转回去绕开走了。听着母亲的话,我忽然想起伯牙与钟子期的故事,心中不禁涌起一些类似伤感、失落且又感动的东西。
    记得鲁迅先生曾书过一副扇面:“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显然父亲是幸运的,生命中交到了梅大爷这样的好朋友。母亲也经常对我们说:朋友中再也找不出你梅大爷这样好的人了,对你爷是胜过亲兄弟呀,这才是真正的朋友啊。是啊,我已很久就计划着回老家时专门去看看梅大爷,我很想对梅大爷说:大爷,其实这些年我们一直都没有忘记您,因为您是我父亲真正的老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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