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
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02-19 20:18
鄌郚总编

郝学群丨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郝学群
    今天是老校长孙长声退休后的第一个生日,他像往年那样十分热情地准备前来祝寿的每一位客人。等了多时,果然来了一个,一看却是对门的狗杂碎,狗杂碎是常万河的外号。老校长一看是狗杂碎,心里一沉,原先那股热情劲立刻不见了,脸上也冷霜霜的。狗杂碎也不在意,也不见了往年来祝寿的卑鄙状态,满脸红扑扑的,像母鸡下蛋的样子,说话也有了底气,放下礼物说:“老叔呀,生日快乐呀!老校长,啊啊”老校长冷冷地随口应付了两声。狗杂碎又说:“老叔实在对不住了,小侄今天也来了些客人。这不是拨空出来,我还得回去照应他们呢,今天我就不过来了。”点头哈腰地说完就走了。老校长望着他屁颠屁颠远去的背影,鼻子哼了一下,心里想什么玩意啊……
    老校长清楚的记得,这个狗杂碎在上农中的时候,他和现在时任县长马洪军是同班同学。论学习成绩,论头脑灵活 ,都在马洪军之上。那时他正是这个班的班主任,他十分看好这个叫常万河的学生,有意注重培养成为一个人才,也就对他格外的严厉些。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时在全国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斗私批修,打倒走资派,革命小将大串联。在知识越多越反动的感召下,作为一名老师,自然就成了一个臭不可闻的臭老九。在批斗大会上,他孙长声头顶纸帽子,弯腰九十度,胸前挂着大纸牌,上面写着反革命份子孙长声,在孙长声的名字上,还特意用红笔打了三个大红××。在主席台上,革命闯将常万河就是那个狗杂碎,慷慨激昂地揭发反革命份子孙长声反革命的罪行。他还学着某些首长的样子,用手指背使劲敲打着桌面:“这个,这个啊,这个孙长声资产阶级顽固彻底呀…那个,那个,有着对无产阶级刻骨的仇恨啊。这个,这个,大家看看,他现在穿着什么呀。这个,这个,他为什么穿坎肩呀,为什么他一贯的穿坎肩呀?因为坎肩既没有领子也没有袖子,这说明了什么?”他狠狠地用手背敲击了一下桌子说:“这就说明他不要我们伟大的领袖”这时台上有人带头高呼:“打倒反革命份子孙长声”,台下一呼百应。
    有句俗话怎么说的?唉,对了,“二门紧相对,必有一家退”,用在这里再适合不过了。孙老师就和这个叫狗杂碎的门紧对着,你看对门边上挂着杀气腾腾的红色造反司令部,再看自己的门上,两边贴满大字报,大字报上天天刷新着内容,都是反革命的罪行。什么他表姐的公公当过国民党的兵,他祖父的外甥偷过牛,不一而足。为了彻底搞臭搞垮这个反革命,需要更有说服力的证据与材料,于是就想到了周老师。这位周老师是上级派来的,名叫周凤英,是位女教师。周老师不光人长得漂亮,而且能歌善舞,是整个岳马川人心中一道亮丽的风景。常万河记得有一次,亲眼看到周老师当面送给孙长声一束鲜花,还听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的话。便展开了丰富的想象,你想想一个楚楚动人,一个业务精干,里边是不是?于是革命小将弄来了两只不一样的花鞋,吊在孙长声的脖子上,去游街,让他自己打着锣,逼着他喊:“两只花鞋不一对呀,我就好闻骚气味呀!” 游遍大街小胡同。由于周凤英老师受不了这样的精神打击,在一个晚上服毒自杀了。六六年他的生日,正是周老师服毒自杀的日子,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生命就这样夭折了。面对这样的屈辱和肢体的打击,上诉吗?公检法已彻底瘫痪了。自杀的年头在孙长声的心里不止一次,但又一想,自己一旦自杀,在世人的眼里,那就是为周凤英殉情了,为了自己的名声,顶着世人不肖的目光,他艰难地活下来了。
    孙长声对于这场号称文化上的大革命,作了深深的思考,他坚定地认为,造成这样的社会局面,肯定不是最高决策层的初衷,是决策层过高的估计了底层群众的正能量,从而掩盖了普遍人性中的另一面,那就是原始野性的个人扩张。而这种扩张是建筑在个人基础上的,它不存在公共性,它就像一个恶魔,寄生在每一个人内心的某个角落里。在现实社会中,被几千年来形成的道德与法律所制约,平常看不出来,很可能被人忽视。一旦这种制约被解除,这个恶魔一定会趁机而出,像决堤的洪水四处蔓延,必然造成社会灾难。特别是那些十五六岁涉世未深的孩子,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更加容易爆发出来。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孙长声更深深地感觉到了教育的重大意义。他深深地认识到,教育最根本的目的是让每一代新人去建立一种客观理性的观念,正确地面对社会和自然,用客观理性去校正个人扩张的方向。
    是什么时候,这个狗杂碎对自己改变了态度?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全面的拨乱反正,从而使他感到了自己的错误?应该不是。是看到了邓小平抓教育,为了人们提高接受教育的积极性,把那些有大专及以上文凭的一线劳动者破格提拔成各部门的领导?明显的例子就是论学习成绩不在他之上的同班同学马洪军,仅凭着一纸文凭就成为了县长,而自己贪造反荒废了学业而后悔?也不全是。更准确的说,是他孙长声在接任了校长之后,而他狗杂碎的儿子常如玉也来到了初中就读。唉,对了,就是从那以后,自己每逢过生日,这个狗杂碎就厚着脸皮,提着礼物来献殷勤。来到就劈柴烧水洗碗筷,也不上桌,事实上也上不去桌,因为谁也没有和他搭腔的。用脚踢他出去吧,又不是当先生所为的。还有一句话怎么说,叫“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看来这个狗杂碎是怕我冷落了他的儿子,你这个狗杂碎,你也不想想,也太小看我的度量了,他心里这样想。
    孙长声自从接任了校长,如饿狼捕食发狠的把原来耽误的功课补了回来。那些年县教委狠抓升学率,教委把教师们的考试分数与职称待遇结合起来,家长们把孩子们的考试分数与前途命运结合起来,展开了一场空前的竞争。岳马川本来就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加上他孙校长雷厉风行的管理手段,把老师和学生家长们弄得心惊肉跳高度紧张,岳马中学年年稳拿全县第一。为了保住第一的名次,孙校长也是费尽了心思,跑教委要复习名额。据说县教委主任也姓孙,论起来二百年前还是一家子,论族谱还得叫孙校长叔叔,凭着这层关系,比起别的中学来,确实让他得了不少便宜。尽管教委主任很烦他,但外界不知道,光知道他孙校长有个在县教委的侄子,能弄到很多复习名额。一时间他孙校长名声在外,于是每逢他过生日,前来祝寿的也多了起来。其中有在校的学生家长和老师,也有已参加工作的他原来的学生,还有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都来了,自然更少不了那个狗杂碎。孙长声望着那么多人来参加他的生日聚会,从中感到了人们对他的肯定,也感到了自己的社会地位与人生的价值。
    尽管狗杂碎在各个方面都做了大量的工作,但一场中考下来,他儿子常如玉比录取分数还是差了三分,唯一的希望就是复习。然而场面上的复习名额就三个,于是这三个名额在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之间展开了明争暗斗。都知道决定权在孙校长手里,如何平衡这种关系,感情与理智,心理与现实,反复的较量与权衡,这关系到一个家庭的前途啊。为了圆满处理这种关系,他手里还有两个名额,这是他跑县教委私下得来的,但这也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人们想象的可能更多,也就引来了更多的软磨硬泡和曲意奉承。
    在往年,该来的客人这个时候早该来了,今天却迟迟不到,孙长声心里不免犯嘀咕。他来到大门外一看,只见门外对门门边停满了大小车辆,好不热闹。再看看自家门口冷冷清清,只有几只鸡在墙边使劲地刨土,心中尴尬正往回走,只见同事老于也是新任的校长,提着礼物过来喊道“你这个老东西,挺旺相啊!”。“你这个老芋头是不是恨不得我死了,怕碍你的事吧?”老校长一脸正经的说,开玩笑的同时心中的寂寞感消失了许多,便拉着老于往家里走。老于却不动,说:“老领导对不起了,今天没有时间,改天吧。改天你拿出你那好茶来,我到你这里来喝茶。”“怎么当了大领导了,是公事忙?还是瞧不起咱这小老百姓了?”老校长又和他开起玩笑来,半真半假的说。老于用手指了指对门,又对老校长耳朵悄悄地说:“对门啊,对门那个狗杂碎呀,今天也过生日,我还得过去呀!”老校长一听心里一乐说:“你这熊屌老芋头,一边给人家祝寿,一边又叫人家狗杂碎,你什么玩意啊!”老于苦笑了一下说:“这还不是人家的儿子当了镇长,咱不是在人家的领导之下吗!”“吆,我知道了,你去了是提醒人家怕忘了你吧?”老校长一本正经的说。“这次你没有说对,人家忘了倒好,怕是不去,人家时刻惦记着呢!好了,不和你扯蛋了,别忘了准备好茶叶,我得走了。”望着老于的背影,孙校长一声长叹:“唉……我还干教育呢”一种深深的失落感油然而生,任重道远,任重道远啊……
    远处又驶来一辆轿车,孙长声看来了一个给对门过生日的,为了不自讨没趣,便朝自家走来。正走着听到背后一声喊“孙老师,生日快乐呀!”老校长回头一看不禁怔住了,“哎呀,这不是马县长吗,你这么忙,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呢?”马县长紧紧握着老校长的手说:“孙老师,别县长县长的,我在您面前永远是您的学生呀!老师我不怕您批评我。每逢您过生日我都记得,但是您这学生很不愿意凑合这种场合,我估摸着您今天肯定很清闲,才来陪您说说话。一来给您祝寿,二来咱们讨论一下当前的教育改革问题。”老校长望着他原先的学生,现在的县长,心里像久旱的庄稼遇到清凉的雨水,原先的失落感一扫而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马县长又说:“老师呀,说心里话,我这个学生在您面前不是一个最聪明的学生,但我会偷,从您身上我不光偷着学到了知识,也偷着学到了人格,也领悟到了课本背后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就是逻辑思维,这是无价之宝。它让我一生受益无穷,这些年来我就是靠它掌握着我的工作出发点,使我少走了多少弯路呀!”“老师呀,有句话也许我不该在您面前讲,但我要说,我们的教育师祖孔子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从容。’不同的人对这些话会有不同的解读,要是从逻辑分析,这原本是不同年龄段人的思想建设,意思就是人到三十岁应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四十岁具备坚定地思考方向;五十岁对社会与自然有成熟的认识;六十岁一切人和事都在预料之中,不必大惊小怪;七十岁笑看世界风云。但这是两千多年前知识荒芜时期对人的标准,在知识爆炸的今天再用这个标准,怕是太落后了。今天的标准应该是十五六岁读完初中,就应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二十五岁就该成熟不受社会现象左右;三十岁达到全面认识社会和自然。老师呀,这是对一般人的标准,更何况您还是一位教师的领导,您老今年也有近六十岁了吧,您还有什么心事放在心里呢?也许我想多了吧,老师您说呢?”听完县长一席话,老校长如大梦初醒,眼前一片晴空万里,原先心中的失落与不快荡然无存,他握着县长的手,使劲抖了抖说:“谢谢你马县长,这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快乐的一个生日啊!”
    2017。12
搜索更多相关文章:弥水学会
回复 引用 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