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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02-20 08:42
鄌郚总编

周士军丨别谈爱情(中篇小说)

    别谈爱情(中篇小说)
    周士军

    一
    天地间黑乎乎的像裹着层旧棉絮,堵塞得人烦燥不安。石凡亮的老婆宋秀英正在掰着玉米棒子,男人石凡亮正月里外出打工半年多了没回趟家,今天八月十二打电话说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回来过十五,宋秀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想自己的男人回来,又怕自己的男人真回来。宋秀英和别的男人“割伙”了,“割伙”用文明的语言就是出轨了。出轨的那个男人叫石凡光,她老婆长年在外给儿子哄孩子不在家。
    宋秀英在地里掰着玉米棒子。玉米秸子青里泛着黄光,苍白颜色的玉米叶子大都垂下来贴在玉米秸上,玉米棵子高高大大把人吞没在里面露不出身子来。宋秀英把掰下的玉米棒子放进白色的塑料袋里,掰了一会儿工夫袋子就满了,她用手去提袋子沉沉的提不动,眼前就出现了身材粗大的石凡光的身影。他的气力好大啊好像一座山都能搬得动,他能一只手把自己摔倒床上然后再扑倒她身上,她最喜欢他这样的动作。而自己的男人像个干巴栆似的没有什么气力,杀个鸡都找人。可男人手很巧,在外边干装修挣钱还算容易一些。
    人可能就是这样,有野蛮气力的人心不灵手不巧,心灵手巧的人又无缚鸡的力气。这是为什么呢?宋秀英常常思考这样的哲学问题而终得不到答案,有时候会想得头昏脑涨。
    你怎么来了?
    像一堵墙突然立在了面前,吓得她心里一哆嗦。
    来也不咳嗽一声,把人好吓。宋秀英说。
    我怕你一个人掰不完。石凡光矗立在面前说。
    不怕人看见说闲话?
    我看了,这附近的地里就你一个人在掰。
    宋秀英和石凡光俩人开始一起掰玉米。一个个沉甸甸硬邦邦的玉米被“啪啪”地掰下,石凡光提着袋子,把袋子的口张开,一个一个的玉米棒子欢快跳跃着进入袋子里,很快一袋子玉米掰满了,石凡光就用两只手把它提到地头上。掰满了一袋子又掰满了一袋子……很短的时间玉米就掰完了。石凡光的白褂子被汗水湿透了紧贴在身上,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子骨碌骨碌往下掉,宋秀英拿了毛巾踮着脚给他擦脸。宋秀英的头发上钻进了一小片玉米叶子,石凡光弯着腰给她扯了出来,顺手把她往自己的怀里一拉,宋秀英就靠在了石凡光的大胸膛前。俩人都听到了砰砰的心跳声,胸膛里面好像有小鼓在敲打着。
    还是像第一次互相靠近时那样得激动兴奋。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石凡光说你也先走着吧,我回家开三轮车把玉米棒子给你拉回去。
    宋秀英看着石凡光的眼,很温顺地点了点头。我早回家做饭今晚你在我家里吃饭。
    他们俩哪里知道一场灾难即将发生,他们都双双离开了这个世间。他们的事情是村里的石凡宇发短信告诉宋秀英的男人石凡亮的,石凡宇曾经想强占宋秀英但没得逞。

    二
    石凡宇是个“私孩子”。
    石凡宇的母亲当年和公社驻村干部刘同志“搞破鞋”生下了他,他本应该姓刘但他是由姥爷姥娘抚养长大,他就随了姥爷的姓。
    他母亲在他出了满月不久就跳水库自杀了。
    石凡宇的母亲叫石雪莲当年留着耷拉到腚后的长辫子,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牵动着小青年老汉子几乎所有男人的目光。石凡宇母亲石雪莲的长辫子是在全公社修水库时出的名。她后来也是跳进这座水库自杀掉的。那座叫石崖的水库全公社共修了三年,全公社的劳力轮流着“出夫”,那一年春天的时候轮到了石雪莲“出夫”。“出夫”就是当时公社里给各个大队下达到工地出工的人数,村里再确定由谁去出工。“出夫”要带着铺盖离开家吃住在工地上。那时候修水库没有现代化的工具,全靠肩挑人抬人工劳作。石雪莲去的时候水库大坝已经筑了两三人高了,再往上推土就要人拉车子,石雪莲就管着给人拉车子。
    那一个春日黄昏的傍晚,日头明亮亮地趴在西山的头顶,白晃晃的太阳光投射在大地上,“出伏”的人们开始收工。石雪莲把拉车的绳子绾成一团提在手里往回走,她看见打夯的人们还没有停工。他们比推土的人出工晚但是必须要把当天推得土都打结实了才收工。石雪莲听到打夯的人们在唱着动听的号子。
    “同志们啊”’领头的喊。
    “哎嗨吆啊”大家随声附和。
    “夯起来啊”
    “夯起来啊”那夯就高高地飞过了人们的头顶。
    “同志们啊”’“哎嗨吆啊”“加油干啊”“哎嗨吆啊”“共产主义啊”“早实现啊”……
    石雪莲被这热闹的场景吸引着,不由住下了脚步痴痴地看着。那时石雪莲穿着绿色的军装褂子,她自己当时把褂子的小翻领特意改大了一些,粉白的脖子在夕阳的光辉里闪闪放光。
    “同志们们啊,你快看啊”领夯的小伙子突然改了主题。
    “看什么啊”
    “那个大闺女啊”
    “怎么样啊”
    “真好看啊”
    “大闺女啊长辫子啊”
    “长辫子啊”
    “馋瞎小伙子眼蛋子啊”
    “眼蛋子啊”
    “大闺女啊长辫子啊”
    “长辫子啊”
    “黑夜搂着老汉子啊”
    ……
    起初石雪莲还和众人一样看那打夯的人,慢慢人们都聚拢在了她的身边,她才意识到人们现在都在看她。她一时慌了神色红了脸蛋提着绳子就往人群外跑,她跑人们也都跟着跑,就这样她在前头跑着跟在后面的人群越聚越大,到后来就聚成了一团,人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圈的成了一个大圆球,石雪莲往哪里跑这个球就往哪里滚。这个大圆球越滚越大,在滚动的过程中就有人开始起哄:
    哪里的大闺女?
    听说是石头峪的。
    叫什么名字?
    我知道,叫石雪莲。
    找人说说给咱当老婆吧?
    你做梦吧。

    三
    石凡宇有过老婆。石凡宇二十岁的时候,姥爷给他娶了亲,媳妇是当地一个地主家的孙女快三十岁了还没找下婆家,是人们嫌她的“成分高”。石凡宇要了命不愿意,无奈姥爷关起门来把他痛打了一顿,像当年痛打他母亲一样。石凡宇对老婆不好,结了婚也不和老婆同床,后来有人说老婆在石凡宇姥娘的授意下给石凡宇偷吃了药,老婆就生下了儿子石晓光。儿子两岁后老婆就气郁发作离开了人世。
    石凡宇的儿子石晓光现在长年在外打工孙子还小,儿媳翠花就在家照看孩子没外出。翠花不是本地人老家是东北那疙瘩的,她和石晓光是在一家大酒店打工时认识的,当时石晓光是保安队长翠花是大堂的领班。翠花苗条的身材瓜子样的脸型,是时下标准的美人。石晓光也是高高大大的一个男人,很有男人的气象。当时酒店里有好几个女孩子也相中了石晓光最后还是翠花赢了。
    一日的清晨,小雨淅沥淅沥地依旧下着,一连三四天了没有停下的迹象。石凡宇起来做饭,做饭的干柴火都湿透了,石凡宇只好找了个破桌子来劈。正“嘭嘭嘭”地劈着,媳妇翠花“咣当”一声开了门,露出白花花的上半个身子吵嚷道:
    大清早的你挣什么命,还让人睡觉不?
    都快9点了。
    就你知道时间,吓着孩子咋办?
    “咣当”把门摔上了。就你知道吓着孩子,整天低着头抱着个手机比自己的亲娘还亲,和个夜猫子一样半夜三更也亮着个灯不睡觉,早上不到东南晌不起来,还不敢大声说一句,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样了?石凡宇心里嘟囔着嘴里没敢出声,闭好了饭屋门,动静不大地继续劈着柴火。好不容易劈好了柴火做中了饭,看看时间都10点多了,小心地去叫翠花的门:
    起来吃饭吧?
    知道了。
    又过了大半个钟头翠花才抱着孩子从自己的屋里出来,石凡宇忙去接了孩子。翠花洗漱打扮好了,石凡宇仍然抱着孩子翠花独自吃着饭,吃了两口把筷子一扔就不吃了。
    你不再吃点?
    你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吃茄子,你非炒茄子怎么吃?
    家里没别的菜了。
    不会去买吗?石凡宇没吭声。
    说是结了婚就买房子,到现在孩子都有了,房子什么时候买?
    快了快了。
    快了快了有个时间吗?这日子真是过够了。翠花一边说着一边去抱孩子,孩子哇哇地哭起来。
    哭什么哭,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有你哭的。
    后来翠花自己也没有想到,她被一个富翁大叔和他的老婆设计,一步步走向深渊,她今后的人生她茫然无措。

    四
    无边无际的燥热在天地间生长蔓延开来。
    太阳张牙舞爪地肆意泼洒着光芒,没人敢抬头仰望它的容颜。风的影踪不知隐退到了什么地方,任你上天入地也觅不到它的身形。天地间成了大蒸笼,地上的热气“嗤嗤”地往天上窜,天上的热流“突突”地往地上压,万千生灵就在中间被蒸烤着,真是不让人活的天气。
    这样的天气是最煳山楂的天气。所谓的煳山楂就是高温灼烧娇嫩的小山楂,大约是在阳历的五月底六月初,等山楂长大后会留下个大疤,没法卖优质果,只能卖成残果就不值钱连本钱都换不回来。
    天气燥热难耐,石凡光昨天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只好睡在屋地上。他把屋门大敞开,头冲着屋门口,地上铺了一床看不出什么底子的黑乎乎的旧床单。朦朦胧胧睡不真切,感觉是老婆回家来了,大半年的时间没见老婆最想的就是做那事,老婆好像嘴里不说心里也很渴望的,好像衣服还没脱干净俩人就干起好事来。恍惚之间身下的女人不是自己的老婆,而是石凡亮的老婆宋秀英,宋秀英是村里最漂亮的年轻媳妇,石凡光大为高兴干得十分起劲突然就醒了。石凡光极为恼火,看一看天色还没有亮光,再也没了睡意,就胡乱地蹬上衣服起来了。
    宋秀英晚上也没有睡好。
    一连热了两三天,天气预报说明天三十八度的高温,她害怕自家的山楂会煳了,想着明天晌午头到山楂地里用喷雾器给山楂喷喷水降降温。屋里实在是太热,她躺在床上吹着风扇可风扇吹出的风也是热的,她的腿挨在墙上,墙面也是火热。女人不能像男人那样脱光了身子睡在屋地上,开始时她还穿着小背心,可是很快脊梁上小汗珠子骨碌骨碌往外滚,小背心也湿透了,她就把小背心也脱了。脱时她看了看自己光洁的上身,脸一下子红了又一想反正又没人看见还害什么羞。把眼睛用力闭上了,屋内很静风扇呼呼得像刮大风,影响精力睡不踏实就起身把风扇关了。刚刚入睡过去,就又燥热醒了,反复了几次感觉天快亮了,才半醒半昧地睡过去。好像是在地里锄玉米,也好像是在山楂地里锄树底,看见石凡光走了过来,他很坏地把自己推倒在地,自己也没反抗,就和他做起那事来。正在紧要处街上有人大声喊着“卖豆腐了”,就把自己吵醒了。
    你卖豆腐就卖你的豆腐就是,你还吆喝什么?心里还“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脸也还发着红光。
    该死,怎么会梦到和他做那事而不是和自己的男人?
    石凡光起来挑了一担水,生了火用大铝锅子开始热饭。这大米饭还是昨天早上做好的,他掀开锅盖想用勺子搅拌几下,一股子毛骚味从锅里窜出来。自从老婆在外哄孩子,他就没吃过一顿舒坦饭,都是做好一天的饭到时候热着吃,他又不大会炒菜,所以就会饥一顿饱一顿的。眼看着饭已经馊了,可他还是生旺了火继续热着喝。柴火很干燥,火苗子呼呼地往烟囱里钻,饭很快就热好了。他掀开锅盖一股焦煳味扑面而来,他气得用勺子不住地搅动,嘴里还不听地骂着:
    真是他娘的,这过得叫什么日子!
    大晌午头儿宋秀英背着喷雾器,往山楂树上喷水。
    胡乱地吃了几口早饭,宋秀英背着喷雾器挑着水桶就到了自家的山楂园。她家的山楂园在山的被面也就是农村人说的“后崖”,这个时节往往刮得是干燥的西南风,所以她家的山楂园里风几乎刮不过来显得异常燥热。最为炎热的时间大约在中午的11点到下午的1点多钟,宋秀英先开始往大水瓮里挑着水。她家的果园里没有挖水池,她把果园里放上了个大水瓮,平时打药时先把水瓮挑满水。这一次往山楂树上喷水也是同样先挑满水。
    宋秀英去挑水。水源在沟子底,挑着满满两桶水要爬山坡,窄窄的蛇形小路,路的两边蒿草汹涌着缠绕在路上,十二分得难行。宋秀英挑上了水,抬起头看看在山顶的自家的山楂园,慢慢地挪着脚步。路面上净是褐红色的小砂粒,脚踩上去老是打滑,她攀了两步脚下一滑差一点摔倒,顺手采住了一把蒿草才站稳了脚跟。好不容易挑了两担水她就在水瓮旁边坐下来喘着粗气。这时衣服全部湿透了,连小背心也湿透了紧紧地束在胸前,憋闷得呼不出气息来。
    唉,做个女人干什么。你看人家男人光着膀子都招摇过市的,女人还非要束缚严实了才行,长着这胸前两块肉真是烦人,还不如割了去喂狗吃。宋秀英边胡思乱想着边把手伸进褂子里把小背心往上托了托。反正又没人看见,怎么好受怎么办吧。
    挑满水瓮里的水看了看手机快12点了,宋秀英喘了口气就开始往山楂树上喷起水来。空气里呼呼地翻滚着热浪,烫得人浑身火辣辣得疼。山楂叶子泛了白光瑟缩着脸面,耷拉着脑袋低头认罪的可怜样子。原本是青青绿绿的小山楂,变得面黄肌瘦的像个没奶吃的孩子,宋秀英心里更是心疼。她把喷雾器的开关开到最大,手里不停地压着喷雾器的压杆,雾水就喷得很大。
    她很快就喷完了两喷雾器的水。
    她开始喷第三喷雾器。汗水不住地往外淌,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头皮上,浑身的衣服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胸前的那两座“小山”愈发地高耸起来。嗓子眼里往外喷着火,干渴得要了性命。昨晚没有睡好,早饭也没有吃好,头里觉得塞了块湿木头不断地膨胀扩大着,只顾机械地喷着水,脚下踩到了一块小石头,身子往前一倒摔在了山楂树下失去了知觉。
    石凡光也在给山楂树喷水。
    他光着膀子,火辣辣的太阳光鞭子一样抽打在身上,但他的力气大身体棒,只是觉得胸口有点发闷,其它的感觉倒是没有。到12点的时候他家的山楂园就喷完了一遍水。他坐在树下抽了一支烟,感到舒坦了许多,就背起喷雾器往家走。走到宋秀英家的山楂园时,他看见了倒在树下的宋秀英。
    大妹妹,大妹妹。
    石凡光一连喊叫了几声,没有听到应答。他发现宋秀英是趴在地上的,喷雾器还在她的背上,她的身边有一滩水,这是喷雾器的水流出来的。他急忙跑上去,把喷雾器从宋秀英的背上拿了下来,两手伸到宋秀英的腋下把她抱起来,翻了个身脸面朝天放平在地上。她看到宋秀英脸色灰白嘴唇发青。
    大妹妹,大妹妹。
    宋秀英依然没有动静。不好!怕是中暑了,怎么办?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远房弟弟是村里的医生,就赶忙拨通了弟弟的手机,心急火燎地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弟弟告诉他不要慌,先把宋秀英背到通风的地方,解开她的上衣尽量想办法用凉水擦拭她的身子,弟弟很快就会找个车过来。
    石凡光按照弟弟的吩咐,背起宋秀英就往山梁上跑去。跑到山梁上浑身水淋淋的,感觉到有风在流动,他急忙把宋秀英平躺放到地上。地上的小草也是灰溜溜的没有精神,他去解宋秀英衣服上的扣子。解开了两个扣子,手碰到了宋秀英高耸的“山峰”,他才意识到男女有别停下了手。一只大黑蚂蚁急匆匆的从宋秀英的胸前跑过。你个小流氓,也会赚便宜,他愤愤地骂着那蚂蚁。他看见宋秀英的脸色依旧灰白蜡黄,气息不很均匀。甭管什么了救人要紧。他又开始解宋秀英上衣的扣子,扣子解完了,露出了粉黄色的小背心,他也不管什么了,“砰砰”解开了宋秀英小背心上的两个扣子。宋秀英洁白细腻的前胸完全暴露在了他的眼前,那两座“山峰”挺拔耸立,不像自己的老婆松塌塌的像多年的老母猪的一样。真是混蛋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东西,他打了自己一嘴巴,就急忙忙地跑去提宋秀英水瓮里的凉水给她喷在身上。

    五
    石雪莲挥动着锄头在锄地瓜地。这已是初夏的季节满山满坡长上了青绿绿的衣裳,很是精神。生产队里忙天火地好不容易栽完了地瓜,看看起初栽的地里,小草盖地皮一层了,不快锄出来草疯长起来就“吃”了地瓜,没有了收成。石雪莲的父亲是生产队长,两辈子贫农根正苗红,虽然还是大集体统一吃大锅饭,但父亲胆子大他偷偷地开了个社员大会,大伙抓阄把栽地瓜的土地分到了个人名下,要求两天的时间把地锄过来。如果按以往大家大呼隆地干,半月也锄不完。
    石雪莲抓阄拾到了靠路边的三亩地,她拼上气力地干着。大长辫子实在是碍事,她把长辫子在脖子上缠了两圈方便了许多。她很快锄完了两趟瓜沟,腰有点酸疼了,她就拄着锄把站在了地头上。她看见了远处近处忙忙活活锄地的人,他看见了地边上那棵老桑树已绽出新绿的叶片,她看见了高高的宽亮无边的天上一对花喜鹊喳喳地歌唱着飞向山外去。她感到心里很不是滋味。突然的她的眼前明亮起来,她看见从山路的远边来了一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虽然还隔得远,但她已经看清楚那个年轻人穿着雪白的褂子,那白褂子被年轻人扎在了腰间。那年轻人骑着自行车越骑越近,她看清年轻人留着大分头,大分头油光瓦亮。那时的农村青年还没有多少人敢留大分头。人们称留这样的头型叫“洋头”。“洋头一分,大闺女来跟”,谁留这样的头人们都会嘲笑他。但是石雪莲就是觉得男人留“洋头”好看,我以后找男人一定找个留“洋头”的,石雪莲早早就定下了标准。那个年轻人快骑到自己的跟前了,石雪莲的心叫不上为什么“突突”地急跳起来,他要是停下来和自己说句话该多好。可是年轻人却骑着自行车从她脸前过去了。
    两个轱辘一根梁,当央里夹着个兔子王,
    见了老子不下来,急得两手搓铃铛。
    那时候自行车太稀罕了,很少见到骑自行车的人,见到了村里的小孩老远就会唱着这样的儿歌跟在骑自行车的人的后边骂。
    “同志”,那人刚骑过去突然停下了车子向石雪莲打听起路来,“上石头峪是不是从这条路上走?”后来,他们熟知了,石雪莲问他当时为什么骑过去了,又停下了车子。还不是你太好看太亮眼了。
    “是,不是。”
    石雪莲看见年轻人停了下来,一时不知所措语无伦次起来。她抬起头想看看年轻人,那年轻人也正好在看她。两道眼光就在很短的空中相聚了,一下子就爆炸开了火花。石雪莲的脸红红的放着光芒,慌忙地用手去理自己的大长辫子。锄把就吧唧一声倒在了地上。
    是,向这个方向走。
    谢谢你,同志。
    他眼看着石雪莲,脚去蹬车子“咣当”一下,车子摔在了地下。
    “哈哈哈”
    中午石雪莲回到家里,却发现那年轻人坐在自己的家里吃饭。
    你,怎么?
    石雪莲张开了嘴巴但又没把话说完。
    怎么,这是你家?
    闺女,这是公社里派来到咱庄蹲点的刘同志,今天在咱家吃饭。
    那个刘同志看看石雪莲不好意思地理了理长头发。
    你也坐下一块吃吧。
    俺?不不。
    哪有闺女孩子上桌陪着吃饭的,咱快吃就是。
    石雪莲在窗下的洗脸盆里洗了洗脸,带着满脸的水珠子到了自己睡觉的屋里。她闭上了门倚着门框擦着脸,擦完了脸她把头贴在门框上,想听听那刘同志在说什么话,可是什么话也没有听到。不一会听到父亲在送刘同志往外走,边送边说自己知道门了晚上就直接来家不用再叫了,刘同志答应着,眼睛却满院子四处搜寻着,石雪莲知道他在找自己,她想出门去送送刘同志,可把门开了一半又闭上了。直到刘同志走出家门了,她才开放门走了出来。
    娘,今晚上吃什么?
    还是吃瓜干煎饼吧。
    咱烙饼吃吧。
    哪里有白面啊。
    我上俺婶子家借一瓢子吧。
    你不怕脸皮厚你就去借。
    什么脸皮不脸皮的,我去。
    石雪莲正在低着头锄地,感觉面前出现了个黑影,她一抬头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
    刘同志扛着锄站在了她脸前。
    在庄里闲着也没有事,我来跟着你学锄地。
    你会锄吗?
    不会,我从小没干回农活。我家不是咱们县里的。
    啊,你们真好,生下来就不用干活,还吃穿不愁的。
    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
    哪里一样?天生就是不一样。我锄,你先看着。石雪莲踏在地瓜沟的一侧挥动起锄头,她先把锄尽量地挥远再慢慢往怀里拉过来,锄到地瓜苗前时小心的放慢速度,看到地瓜苗前有一层小草她很娴熟地把锄一转,锄头贴着瓜苗就转过去了还把草锄干净了。她把瓜沟的一边接连锄了几锄,又把双手一换又锄起瓜沟的另一边来。
    你真会干活,像舞蹈一样好看。
    别光说不干,你也快锄吧。
    好。
    哎,我和你商量个事。我教你锄地,你教我骑自行车行不?
    好。

    六
    屋里的灯光昏昏暗暗的,翠花趴在被窝里在用手机聊天。
    孩子的脸红扑扑的睡得十分香甜。她趴的时间久了,感觉双乳挤压得有点疼痛她就翻了个身,不想把孩子弄醒了。孩子“哇哇”的大哭起来,她赶忙去给孩子吃奶,手里还拿着手机和那个网名叫“坏男人”的人聊着天。
    前段时间翠花把自己的几组生活照放到了QQ空间里。有几张是穿着短衣短裤照的,白皙的皮肤把自己的血管也映现得逼真清晰,学着明星的样子摆了几个招式,大长腿小细腰十分得惹人眼目。自从放上这几张照片以后,请求加好友的男人络绎不绝。她有时和几个男人同时聊着,她很享受这种女皇般的状态。
    孩子吃着奶又呼呼地睡过去了。她起身去小解了一下,看一看时间已是凌晨了。他听到公公的屋里传来了咳嗽声,她知道这是公公在提醒自己该睡觉了。老不管少事,你睡你的就是管什么闲事。她回到床上故意把床弄出很大的响声,继续和那个男人聊着天。
    一个多月前也是凌晨了,她聊天聊困了正准备睡觉,一个叫“坏男人”的要加她好友,她看一眼加了好友也没理他就独自睡了。第二天中午她睡到十点多钟起来,打开QQ一看那个“坏男人”给她发了许许多多的信息。她有点好奇地给他发了条信息,没想到他立即回了,大意是美女我一直等着终于等来了你恩赐的消息。她看到后不觉一笑,就和他聊起来。这一聊一发不可收几乎天天都聊一个小时。那男人自称是城里某家公司的老板,手里有千万的资产。那男人还非常体贴人,每晚都是给一个“晚安”每早必有一个“早上好”,她的心里暖暖的有种被人宠爱的感觉。
    这两天翠花老想给老公打电话,想听听老公的声音还特别想做那事情。年轻火旺的正常女子大概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心里会骚动不安,更何况翠花才刚刚二十六岁,已经有半年多不做那事了,她的心里感到特别得委屈。她本想和老公在外租间房子住到一起去,老公说现在钱不好挣,她又还不能干活只靠老公一个人的工资很难生存,要想买房子真是要等到猴年马月,等孩子大一点了把孩子留在家里,他们两个再一块去打拼。翠花只好噘着嘴答应了。
    吃了晚饭哄着孩子睡下,翠花又给老公打电话,说想老公了希望他回家一趟。老公说工作实在太忙不好请假。老公说晚上孩子睡了可以出去玩玩解解闷,她跟老公说这山沟里晚上黑乎乎的一片除去听到狗咬声别的什么也听不见,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实在是憋闷死了,除了看电视就是看手机,活着真没什么意思,一天也不想在家呆了。老公哄她说熬过这两年就好了,到时候就团聚在一起了。她还想和老公说说话老公却把电话挂了。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坏男人”发过信息来,她们就聊了起来。聊着聊着“坏男人”发了张“拥抱”的图片,翠花犹豫了一下也个他回了个“拥抱”。那男人得寸进尺接着发了个“接吻”的图片。望着那噏动的鲜红的图片,翠花迟疑了许久,她觉得自己的心里是接受这个“吻”的,她的心跳得有点快。她想了想让那个男人发个自己的照片过来。很快那人的照片就发了过来。
    这是个中年男人长得很有风度,照片的背景是大海显得那男人更高大。从照片上看这个男人 不坏很成熟的样子。翠花不由也回个“吻”。
    过了一段时间翠花就答应去见见那个“坏男人”。
    这一次是早早地起来,修了眉毛化了淡淡的妆,找出自己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穿在身上,对着镜子转了两圈。唉,就是章子怡也就如此吧,人怎么这样的不平等。一边发着感慨一边给孩子吃了奶,又哄着孩子睡了就去开了屋门。
    这么早就起来了。公公满脸惊喜地问了句。
    啊,我今天到城里有点事,你在家里照看好孩子。
    什么事这么着急,孩子还小。
    什么事你就别问了。
    嗯嗯
    孩子饿了怎么办?
    给他喝奶粉就是,怎么冲你知道。
    嗯嗯,早点回来。
    办完了事就回来。
    翠花从客车里下来太阳光明亮地刺着眼睛,她用手遮着双眼往前走,不想脚下踩到了一块小黄色的石头上,脚脖子一歪要倒下去,却突然被人一下子搀扶住了。
    没有扭伤吧?
    你是?
    我是坏男人,你是翠花吧?
    是啊,你怎么认得出我?
    你这么美还认不出你来?我在这里等你好长时间了,到我厂子看看吧。
    翠花坐进了豪华的车里,车子行驶不远就停下了。男人告诉她厂子到了。翠花坐在车里好长时间没有下车。这个厂子她常从电视里看到,她知道这是县里很著名的企业。她感到自己是在做梦。后来那男人把她领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这个办公室翠花也常从电视里看到。翠花不知道自己该坐到什么地方。那个男人给她倒了水让她坐在了自己办公桌的对面。他们好像说了许多话翠花只是机械地答应着,还经常冷场翠花不知怎么回答。过了一段时间翠花看看表快11 点了,就起了身说是要回家。那男人就说吃了饭再走吧我都安排好了。翠花只好答应了。翠花来到了金碧辉煌的一个房间里,房间里还有游泳池。她们在游泳池边的一张桌子上吃饭。翠花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因为有些东西她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吃。那男人就劝她多吃点,翠花说最近胃里不舒服不想吃东西。吃完饭翠花说回家,那男人看了看她也没有强留,只是说以后熟悉了要常来。翠花点头答应着,那男人在送她时给了她一张卡,那男人说卡里有一万块钱,要她自己买件合适的衣服,并说翠花的衣服很合身但不上档次。翠花执意不要,那男人就说当作这些天来陪他说话的报酬吧。
    后来翠花坐客车回了家。
    回家后翠花哭了一场。那男人和她多次联系她都不回话,她有时甚至想把他从好友中删除了,但最后她没有这样做,却给自己留下了祸根。

    七
    一转眼到了麦收时节。热辣辣的西南风从西边群山的豁口里急急火火地窜进来,迫不及待地穿过村子,在对面的山怀里被猛地一撞,四面八方地扩散开来,天上地下就被层层叠叠的热浪包裹结实了。
    这正是熟麦子的好天气。
    宋秀英本不想种麦子了。一个人在家特别是女人家好多事情不好干,重体力活都要求人。可是大家都说买的面粉吃着不放心,还是自己生产的吃着舒坦,她就又种了一亩麦子。这里的地块小一亩麦子种在了三块地里,山区的地势很不平坦收割机用不上,还是老办法手工割麦子。宋秀英前几天中了暑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感觉浑身酸痛没有什么气力。可是眼看着麦子熟了也不敢休息,一亩麦子割了三天总算是割完了。麦子是花钱找人运回家的,垛了一大垛。最愁人的是脱粒麦子,这是至少五六个人干的活一个人根本干不了。看见有几家凑在一起脱粒麦子,她就去给人家用铁叉去挑麦穰,目的是想叫人家也帮着和自己脱粒麦子。挑麦穰也是很累的活还把身上弄得和个“灰老鼠”样的。她本是想自己多受受累博得人家的同情帮忙也和她干。宋秀英不是耍奸磨滑的人,这个村里的人都知道她的为人她的口碑很好。可是在这都累死累活的关头谁还顾及了什么面子里子的。她刚挑了一会儿就有人说,大妹子你别忙了我们的人手忙得过来。她一听这就是人家不愿意帮忙,她是脸皮极薄的人就红了脸色放下了钢叉。
    这也就是黑天人家看不到,大白天里还不知道会羞成什么样的脸色呢。
    宋秀英回到家坐在那一尘不染的黑皮子沙发上,喘了口粗气息。歇息了一会想喝水去拿暖壶往杯子里倒,可是一点水也没倒出来。她把暖壶使劲摇晃了两下,才嘀嗒出一口水来,她就吧唧着嘴唇喝了下去。看一看方便袋里的几个干巴馒头,饭也没吃就穿着衣服囫囵倒在了床上,合上眼睛睡过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里响起了“轰隆轰隆”的闷雷声,宋秀英一下子醒了过来。不好,天要下雨了,快去盖麦子。她亮开灯知道自己没脱衣服,就去找鞋子穿可光着脚满地下找了个遍,才在床底下找到了一只鞋子。真是见怪了,鞋子还会自己生了腿跑了。她也不管什么了又胡乱找了一只鞋子穿在脚上就往屋外跑,一看自己的屋门没有关,真是昏了头怎么门没关就睡着了。她边责怪着自己边抱了塑料纸往麦场里跑去。
    这时节天上的雷也一声紧起一声地响起来,北风呼呼地摔打着地面耍着十二分的威风刮起来。宋秀英的头发胡乱的在空中飞扬着,眼睛也被吹得睁不开,脸上直有细小的沙粒和尘土持续不断地拍打着,好不容易才跑到了自家的麦垛前。这时候多数的人家已经把麦垛盖好了,看见宋秀英就问声:
    才来啊?
    啊,刚才该死睡过去了。
    下开雨了,快盖啊。
    就是。
    人们互相地答问着,盖完了麦垛就用手扯起衣服遮挡着脸面往家跑。
    这个时候豆粒大的雨点开始“啪嗒啪嗒”从天上砸下来,砸在脊背上都“生生”得疼。宋秀英把塑料纸往麦垛上扯,刚扯上一半“呼”的一声就被风刮起了,她只好再往上扯又被风“呼”一声刮起了,几次三番的往上扯着盖麦子就是扯不上去。要是有个人帮忙就好了。宋秀英正想着,就忽然看见过来了一个人。大妹妹咱俩一人一头,快往上盖。宋秀英一看是石凡光,不由红了脸色。
    她知道自己中了暑多亏了石凡光搭救,她也知道石凡光看到了自己的上半身。但她不计较这些,她想找个机会把石凡光请到家里吃顿饭好好答谢人家,可又怕就是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大家说闲话,就想等到自己的男人回家的时候再感谢。现在石凡光又来帮着自己盖麦子,真是心里说不出的感激。
    麦垛很快盖完了。
    雨也倾盆而下地从天上浇灌下来。
    宋秀英和石凡光俩人的身上很快浇透了。雨水顺着头顶“哗哗”地淌下来,在风雨中狂奔着,头发、上衣、裤子都成了多余的累赘,雨水流进鞋子里鞋子成了沉重的“小铁船”,阻碍着怎么也跑不快。石凡光干脆低下头将鞋子抱在怀中往前跑,宋秀英没有脱跑起来就慢了许多。石凡光跑了几步就又停下来拉着宋秀英的胳臂跑起来。
    宋秀英的家近终于到了她的家门口。
    先上俺家避避雨吧?
    也行。
    宋秀英和石凡光一起来到了宋秀英的家里。
    宋秀英的屋里亮着灯。
    一进家门口看见天井里一片汪洋。
    怎么了?这是。
    可能淌水的“阳沟”堵了。
    石凡光趴下身子去掏阳沟,从阳沟口里掏出了一只鞋子。怎么有只鞋?这是我刚才找不到的那只,怎么会到了天井里?谁知道。也许是那个“死花猫”干的,今晚上没喂他它它就拖我鞋子了。大概是吧。两人说着话到了屋里。
    来到屋里衣服上还“哗哗哗”的往下淌水,很快屋地上就湿了一大片。衣服紧贴在身上十分得难受,宋秀英的胸前也更加的挺拔高耸。宋秀英低头看看自己,不由红了脸色。俺到里屋换换衣裳。
    嗯。我回家去吧。
    雨还这么大,你怎么走。俺关起门来就是。
    宋秀英在里屋换衣服,石凡光背对着房门看屋外的暴雨景色。过了很长的时间宋秀英出来了,她穿了白色底子黄色小花的短袖上衣,一下子变得靓丽生辉。你看你衣服还贴在身上,会生病的,你快用毛巾擦擦。
    我?
    你快擦就是。
    宋秀英把毛巾递给了石凡光。石凡光接过来闻到了肥皂的清香,不像自己家里的臭气哄哄的都半年没洗了。石凡光用毛巾擦着身子可是脊梁上怎么也擦不到。
    俺给你擦吧。
    宋秀英接过毛巾给石凡光擦脊梁。她闻到了有点汗臭味的男人气味,不由心跳一下快了许多,脸色也红润起来。她给石凡光擦着脊梁,一种难言的情绪升腾膨胀起来,擦着擦着竟然用手开始擦了,手上火辣辣的感觉传遍了周身。突然,石凡光的双手往后一搭,攥住了她的两只胳臂。
    宋秀英不动了。
    石凡光也不动了。
    “砰砰”的心跳比外边天上的雷声还要震响。
    我半年多了。
    俺也半年多了。
    我想……
    你去把灯灭了吧。
    你轻着点……你……你真有力气……原来是这么享受啊……
    外边的雷声撕裂天地的响彻。那只小花猫在墙头上“哇哇”地哭叫着。过了许久外边的雷声停了,屋檐上还“啪嗒啪嗒”滴着水,世界好像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你走吧。
    嗯。
    别让人看见。
    嗯。
    就这一回。
    嗯

    八
    村里今晚上放电影,石雪莲在看电影。
    放电影的地方是大队办公室屋东的场院。太阳还没有落下山去,放电影的骑着自行车进了村。一大群小孩跟在放电影的腚后边,一蹦一跳地叫:放电影了,放电影喽。放电影的刚把车子停好,小孩子们就一呼而上开始抢着卸家伙。这时候留着“洋头”的支部书记出来站在放电影的身边。很快就有人扛来三根槐树杆子,两根粗的,一根细一点的。三根杆子被绑成一个架子,两根竖的一根横的。架子绑好就往已挖好的坑里树架子,树好架子就开始埋架子。小孩子们抢着往里扔石头。架子固定好了,放电影的很麻利地把两根绳子扔上架子,把放电影的荧幕挂了起来。支部书记领着放电影的去吃饭。刘同志也一起陪着吃饭。
    由于放电影生产队也是早收了工,石雪莲胡乱吃了点饭就去看电影。
    场院里已是人仰马翻。上了年纪的大人们坐在中间拉着呱,小孩们满人空子里乱窜乱闹。有的拿了小棍子当枪支,有的拿了小石头当武器,吵嚷声撑破天空。石雪莲远远地躲在没人的地方,眼巴巴地往大队门口盯。她希望刘同志快出来。那天刘同志帮她锄了地,过了几天刘同志果然教她学骑自行车。
    刘同志告诉她学骑自行车要先学“遛”自行车,“溜”车要端正了车把,手里有劲注视前方,任自行车怎样行走自己必须把握方向。石雪莲按照刘同志的要求去“溜”自行车。可是自行车不听使唤,不是拐弯就是一下子摔倒。石雪莲穿得最新的裤子膝盖处摔破了,细碎的小血珠在膝盖处渗流着。当时衣服都是按布票买的,石雪莲心疼衣服没感觉到膝盖的疼痛。她很气恼,怎么自行车就不听话。刘同志就在石雪莲“溜”自行车时在后边逮着自行车的货架,任自行车怎么摆都不会倒。当然自己更是汗流浃背。后来,刘同志想了个办法,在自行车的货架上绑了根粗木棍,任石雪莲怎么摆自行车都不会倒,石雪莲学起来就畅快了许多。
    看见石雪莲跟着刘同志学骑自行车,村里人有的围在四周看,有的隔得远里瞧。七咸八淡的话语炸开了锅。一个大闺女家,光天化日的跟小伙子闹在一起,真不害臊。小伙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勾引人家大闺女。大闺女更不是好东西,母狗子不撅腚牙狗子(牙狗子:方言公狗)不呲牙。浪的,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这话三传两传就传到了石雪莲母亲的耳朵里。母亲就找她,一个大闺女名声最要紧。石雪莲就说,我的事谁也说了不算,更别说我们还没有事。母亲就说,我和你爷就守着你这么个闺女指望着你招个养老女婿养老呢,你可别干出出格的事。
    天真是黑透了。等着看电影的人们就开始吵闹了,怎么还不放?八成喝醉酒了。
    过了许久,放电影的出来了。支部书记出来了。刘同志出来了。电影开始放映了,刘同志坐在了放电影的身边,脸有些泛红一定是喝酒了。石雪莲就想起了以前她劝他的话。真是气人说好不能喝酒的,你怎么晚上老是喝酒?人家劝得很实诚。实诚你就喝啊。不喝不够意思吧。人家都说你喝不了酒你就是硬撑。我就是硬撑。你不喝他们还把你怎么着了?是不会怎么着了,但是感觉对不起人家。你对起你自己吗?对不起,晚上老是起来吐酒。你就是个傻瓜。我真就是傻瓜,我爸爸也总是这样说我,说我太实诚,可是我改不了。以后少喝点。嗯,听你的,少喝点。
    石雪莲看见刘同志坐在放电影的身边认真看电影,心里直痒痒。她从人缝里往前凑一凑,可是她站着挡住了后边看电影的人们,就有人喊蹲下蹲下。她就撤了出来。她站到了黑影里从地下摸了两块小石头,趁着人们不注意先往刘同志身上扔了一块,刘同志四下里看看,还坐在原地没动。真是个傻瓜。她就又扔了一块,还朝刘同志扬了扬手。这回刘同志看到了她。刘同志就起了身,慢慢挪到了她跟前。黑夜罩着他们俩大家看不到他们的行为。
    起初,他们俩还离得远一点,石雪莲就往刘同志的跟前移了移身子,石雪莲的胳臂挨着了他的胳臂,石雪莲就攥起了刘同志的手。他的手好软没有一点茧子真是不干庄户活。石雪莲就用劲又攥了攥,他也使劲攥了一下,石雪莲的心猛得狂跳起来,她感到气息有些短促血液有些翻涌,她把刘同志的手往上牵了一牵放在了自己的腋下,又用另一只手往上一拉,刘同志的手就放在了她的胸前。
    ……
    我们找个地方去吧?石雪莲柔柔地说。
    上哪?
    我先走,你跟着,柴草垛。
    嗯。
    大队院后是村里人的柴草垛。
    石雪莲来到一个大柴草垛后边,她先把地面用两只脚扫了扫,然后从柴草垛上往下撕柴草。这是一个麦穰垛麦穰还带着麦子的清香,石雪莲一把一把地往下撕着,撕了一大抱后她开始用手把麦穰平展好。一层厚厚的麦瓤松软无比像新婚的婚床。她想起了看人家结婚时铺床时的情景。铺得什么?铺得黄麦穰,当辈子出个状元郎。她想如果她和刘同志生个孩子,就一定是个状元郎。石雪莲想着躺在上边看漫天的星星。这时刘同志小声地喊着你在哪里。石雪莲红着脸应答了一声,刘同志来到了跟前,她一下子扑上去把他扑倒在了怀里。她用最大的气力把他搂抱在怀里。她解开了自己上衣的扣子……
    你要了俺吧?
    不行。
    俺不怕。
    会坏了你。
    俺不怨你。
    不过这一次他们并没做成,因为她们都没找到路径。过了几天邻村又放电影,石雪莲和刘同志都去看电影。看了一会他们就偷偷回了村,他们又来到了老地方。这一次他们做成了,做成了以后石雪莲第二天只感觉小肚子坠胀难受,干活一点气力也没有。后来,他们又偷偷做了几次石雪莲尝到了欢乐。

    九
    翠花的孩子生病了。
    这一晚翠花照例聊天聊到夜半时分。她刚刚躺下糊里糊涂地要睡过去,孩子突然“哇呜哇呜”地大哭起来。翠花以为还和过去一样就合着眼睛去给孩子吃奶,可是孩子含着奶头就是不吸。你这是干啥?翠花很气愤地大声说。孩子却一下子扔了奶头更加大哭起来。哭得十分惊恐瘆人,好像在黑暗处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偷偷地不停地掐拧着孩子。起初翠花还大声地呵斥着孩子,可是孩子的哭声越来越悲伤之后,翠花感到自己的心在紧缩手在颤抖,她有点害怕了。死老公,你把我一个人撇在家里,我可怎么办?
    这时屋门“轰隆轰隆”想起来,公公在门外问孩子怎么了?翠花看到了救星麻利地穿好衣服下床开了门,让公公进来。
    我看看宝贝是怎么了?公公石凡宇一边说着一边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来到床前在孩子的头顶心摸了三摸,一边还说好了好了。果然孩子的哭声就小了。你抱好孩子我去弄点烂柴火给孩子烤烤火。公公出去了一会抱回来一些烂干草(干草,谷子的秸秆)和烂棘子,点燃上后火苗子呼呼地窜起来,屋里的烟气十分得呛人。公公把一双大手在火苗子上烤了,然后快速地往孩子的头上摸,一边摸着嘴里一边说着甭管是什么邪毛鬼祟,都快快地给我滚蛋,要是再不要脸赖着不走我一定把你烧成窑渣猴。翠花只感到是一阵阵的发抖大声不敢出一口气息。最后公公说你抱着孩子从火上跨三下。翠花照办了孩子也不哭了,竟然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孩子安稳了以后,公公石凡宇说孩子怕是感冒了,你用温度计量量。用温度计一量竟然超过了三十九度。公公就问家里还有药吗,翠花说没有了。公公就说天也快亮了,天亮后去医疗室看看。天还黑乎乎的,公公又来敲门了。公公抱着孩子,翠花跟在后边到了医疗室。医疗室值班的还没有起来,公公就去砸门,门很快就开了。医生说大叔这么早就来干什么,公公说孙子感冒了。他们来到了屋里,屋门口有一堆用过的医疗垃圾堆在那里。
    量过体温吗?
    量过。
    那就不用再量了,这是一茬子病毒性感冒,挂吊瓶吧。
    不挂行吗,吃药,孩子还小。
    都挂吊瓶,不挂治不好。
    医生开了药单就开始给孩子挂吊瓶。用一胶皮管箍紧了手脖,用手使劲拍打了几下孩子的手面,一针扎下去,哎,怎么不回血。孩子拼命地大叫起来。没找到血管。又一针扎下去,怎么还没找到血管?翠花的眼泪呱嗒呱嗒一滴一滴的掉下来。只好又换到另一只手上,好不容易扎了四五针才找好血管。医生头上也是汗珠子往下掉,嘴里直嘟囔小孩子的血管就是不好找。
    吊瓶打完后回到家里孩子的体温逐渐正常了,翠花想吃口饭,可是嘴里发干怎么也咽不下去。到了下午的时候孩子的体温又升上来了,公公和翠花又去给孩子挂吊瓶。到了第三天还是这样的情形,就有好心的人提醒公公石凡宇找神家看看。神家到了家里摸了摸孩子手上的脉搏,沉默许久还掐着指头算了算,说孩子和他娘八字不合犯冲,要拜个干娘。公公和翠花满口答应说等孩子感冒好了就办。可是又过了两天,孩子的感冒还不见好,而且咳嗽越来越来严重,有时会大半天憋不上气来,翠花就着了急,催促医生好好看看。医生也是感觉有些不对,歪着头仔细听了听孩子的小胸膛,还用手敲了敲,开口说这孩子的症状与其他孩子不一样,要不你们明天去大医院看看吧。
    公公和翠花第二天同孩子来到了大医院。
    大医院的医生也听了听孩子的小胸膛,就说应该是肺炎了恐怕还有积液了,必须住院很麻烦了。医生就开始开单子,告诉翠花先到小儿科住下,然后要化验血,化验尿,做B超,做CT,还要……反正所有的仪器都要查一遍不然不放心。翠花很感激地一一答应着,感谢遇到了一位认真负责的好医生。
    翠花来到小儿科。一股呛人的医院的气息扑面而来。病房早就住满了病号走廊上也是人满为患了。护士给她找了个凳子坐下,挂吊瓶的支架也没有了,只好由公公用一根竹竿挑了。这一次人家一次就找到了血管给孩子扎好了针,翠花真是知道了一级一个水平的道理。她们输着液公公挑着吊瓶四下里去化验去做检查,孩子哭累了就不再哭了就睡着了。医生都下班了她们的检查也还没完成,只好等到明天了。
    翠花心里毛毛草草的晚上一口饭也没吃下,只是喝了两口水就抱着孩子睡着了。醒来时孩子在公公的怀里,公公抱着孩子在走廊里来回地走动。翠花去问值班的医生什么时候能有床位,医生说患病的孩子太多,床位太紧张了怕一时半会倒不出床位来。第二天的时候有位比翠花晚来的孩子住进了病房,翠花就去找小儿科主任,问他为什么比她来得晚有了床位她来得早却没有床位,主任笑笑说这个我也不知道。
    翠花联系了坏男人。坏男人说他马上就到。
    坏男人来了。坏男人身边跟着五六个人。他们一行人直接到了小儿科主任办公室,翠花也跟着进去。那个主任当时正在低头玩弄手机,一个微胖的男人佯装咳嗽了两声,主任一抬头手机掉在了地上,慌乱地起身把椅子带到了。他冲着微胖的那个男人说院长您怎么来了,我,我不是耍手机我是在看医疗知识。院长没吭声把眼向坏男人瞥了瞥,主任忙上前两步使劲攥住了坏男人的手,是什么风把您于老板刮来了?到现在翠花才知道坏男人姓于。那个叫院长的就问主任说,你们科里到底还有没有空余床位?真得是一个床位也没有了。院长又对身后的一个人问,你有什么办法?现在就只有“特殊”病房还有一个床位。那就去那里。可是,领导随时会到的。这个你别管了,就去那床位。
    说是一个床位其实是三间的一个病房。里面的鲜花开得十分耀眼。翠花看一看坏男人,坏男人冲她点一点头,公公吓得站在门外没敢进来。一时间就过来一群人围着翠花和孩子忙活。
    翠花的孩子得到了精心治疗。
    每一天坏男人于老板都提着一个花篮,早上七点钟准时来看望翠花和孩子。她们的一日三餐也准时会有人送到病房。医院的院长还有小儿科的主人每天最少三次也来查房检查,还有许多人也来病房看望,有捧着鲜花的又带着贵重礼物的,都说是于老板妹妹的小孩生病了,不来看看不够意思。
    翠花不知所措。
    孩子要出院了。于老板又来了。翠花和于老板来到病房外。翠花说谢谢你于老板。于老板嘿嘿一笑,怎么谢我?翠花说,俺知道怎么谢,你去开个房间吧。
    翠花敲门进了于老板开好的房间。于老板穿着睡衣开了门,看见翠花进来于老板大公狼扑小羔羊一般把翠花扑倒在床上。翠花也是抱紧了于老板。于老板面色酱红忙着去脱翠花的衣服。翠花说我自己来吧。翠花把衣服一件件脱下来,平整好放在床边,翠花对于老板说你把电视打开声音放大点,我声音大。于老板说我就喜欢声音大的。
    ……翠花说要戴套……于老板说我没带套……翠花说俺包里有……于老板说不戴行吗……翠花说不戴我就走……
    孩子病好了后,翠花还多次来城里和于老板开过房。于老板每次都带着套套来,每次完了事都给翠花两千块钱。
    翠花感到自己是在卖淫。翠花每次拿了钱都会安慰自己,等快攒够了钱买上房子和老公团聚,到那时就和于老板一刀两断,老公要是问钱是从哪里来的,就说是娘家帮的,还要和娘说好。

    十
    宋秀英在锄山楂树底下的草。这叫草的东西真是有活力,锄了一遍过不了几天就又长出来了。遇到大旱天眼看着都发了白晒干了,可见了一星星的雨就又旺长起来。宋秀英锄着地胡思乱想着,她也在想石凡光不知道现在干什么,自从那一晚上以后,到现在还没见他一会。想想那一晚上石凡光给自己带来的快乐,心里还免不了砰砰直跳。说是再也不和他做了,但还是老想着和他做做。自己结婚这么些年了,丈夫从来没让她感到幸福过,都是匆匆了事,她还以为男女之间就是那样的,没想到全不是那回事。想着想着一抬头看见石凡宇站在了眼前。
    晌午多了,还锄啊。
    是你?哦,晌午了,只低着头锄地忘看时间了。
    石凡宇站在面前坏笑着说,是在想石凡光吧?
    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那一晚上你窗户没闭,你和石凡光干得好事我全知道。
    ……你想怎么着?
    你们半年多没干了,我是二十多年没干了。
    石凡宇一边说着一边靠上前来抱宋秀英。宋秀英吓得连连往后躲,你别胡来啊。我不胡来,就是想和你干干。你胡来我喊人了。你喊就是,来人了我就把你和石凡光的好事说出去。宋秀英站在那里不敢不动了。你老老实实和我干一会,我保证不给你们说出去。宋秀英眼里留下了泪水。看来人千万别做见不得人的事啊。宋秀英站着不动,石凡宇把她放倒在地,地上刚刚锄过很松软。石凡宇在解宋秀英的扣子。石凡宇在脱宋秀英的裤子。宋秀英的眼泪成行地淌下来。石凡宇压在了宋秀英的身上。
    混蛋——
    突然,一只大脚一下子把石凡宇从宋秀英的身上踢下来。石凡宇提着裤子抬头一看,是石凡光瞪着俩大牛眼蛋子,站在了他们面前。
    我……我看见你去走亲戚了……怎么没吃饭就回来了?
    宋秀英慌乱地起身穿好衣服。石凡光看看宋秀英脸上的泪珠,冲着石凡宇就是两捶,两捶把石凡宇捶倒在地上。
    再想好事, 我捶煞你。
    你等着,你等着。石凡宇提着裤子跑了。
    多亏你来得及时……怕就拍他把咱俩的事说出去。
    不用怕,他不敢。
    他们总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在午后的山坡里,在宋秀英的家里,他们又偷偷地做了多次。午后在山坡里做的时候,他们一个晚回家一个早出坡。在家里做的时候,有时是半夜里宋秀英留好门,石凡光做完就走,有时是清早人们都还没起床,石凡光做完了就出坡。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除去石凡宇别没有人知道。
    可他们哪里想到,哪里都有眼睛,不止一次人们在远处都看到了他们。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而已。
    看来,这世上掩耳盗铃的事真是有的。
    石凡光把玉米给宋秀英运回家,天就黑了。宋秀英回来得早,开水已经烧好,泡好了茶叶等着石凡光。石凡光喝着茶,宋秀英在炒菜。不一会四个菜就端了上来。煮了一盘咸鸡蛋,凉拌了一盘黄瓜,做了一汤碗西红柿鸡蛋汤,还切了满满一盘熟肉。这熟肉是前两天有事割下的没舍得吃。
    这么丰盛啊。
    知道你好吃肉。
    一块坐下来吃吧。
    我再给你找瓶好酒。
    宋秀英感觉到了高峰,浑身绷紧胡乱扭曲嘴里啊啊地大叫着。突然,传来了“咣当咣当”的砸门声。是谁砸门,这么大的动静?不知道。我们没遇到一回。你去开放门看看?也许是砸错了门?外边“咣当咣当”砸门的声音更大了。我去看看,你别出声。宋秀英快速地穿上衣服去开大门。
    你,你怎么回来了?
    丈夫石凡亮手里握着根木棒站在门外。
    惊了你们的好事吧。
    你,你胡说什么?
    我早回来了,我等你们半天了。丈夫说着一把将宋秀英推到在地,吵叫着,石凡光你个狗操的,今天我非砸断你根狗腿不可。
    石凡光本来还躺在宋秀英的床上,一听宋秀英的丈夫回来了,吓得慌乱地穿上裤子,攥着褂子,光着脚就往外跑。刚跑到门口,就听“呼”一声棍子响,他往前一蹦,棍子没打上。三步两步他就跑出了门外。他光着脚拼命地往自己家里跑。石凡亮就在后面追,一边追还一边骂:
    石凡光我X你娘,我今天非砸断你根狗腿!
    石凡亮眼看追不上,脚底下一拌差点摔倒,弯下腰身一摸,一块石头摸在了手中,就拼了命地扔出去,可能是人生气时劲头格外大,那一石头飞出老远正好砸在石凡光的后头上,当时就流出血来。
    石凡光捂着自己的后头终于跑到了自己的家门口,开放门逃到门里边,“哐啷”一声把门关上。石凡亮也跟了过来,找了块石头“哐啷哐啷”砸大铁门。这时候村里睡觉的人们好多已经惊醒,都纷纷地聚拢来,问:
    怎么了?
    怎么了?
    石凡亮更加来了精神,一蹦三丈高地骂:
    石凡光你X俺老婆,我X你娘!
    我就知道早晚会出事。
    精神什么,有本事自己老婆别叫人家X了。
    要是我,非和石凡光对了命。
    甭说大话,你摊上了也没办法。
    也是半年多不在一起了。
    半年多不在一起就胡来?
    弄不好看这架势要出人命。宋秀英是个要脸面的人。
    要脸面还干这种事啊?
    ……
    到了八月十五的下午,上高中的儿子回家来了。从八月十二晚上宋秀英被丈夫捉奸以后,俩口子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希望丈夫骂自己一顿或者干脆狠狠地打自己一顿,就是打个皮开肉绽也更好。可是丈夫不骂不打不跟自己说话,自己做好饭丈夫也是一口不吃,自己吃两口只感觉胃里胀痛难受也是咽不下去。丈夫晚上不再和自己同床,他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丈夫自己洗洗刷刷干净了一个锅子,自己做饭自己吃。
    宋秀英知道儿子要回家过八月十五,她提早用藕炖了排骨还割了二斤熟羊肉。今晚的月亮被一层薄云包裹了起来,很不明亮。丈夫看见孩子回家过十五,也勉强坐在了桌子上,只是不吃菜一个劲地喝酒。宋秀英就劝孩子多吃点,孩子似乎看出来了不对头,吃了不多就说还要做作业就到自己的屋里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起,宋秀英送孩子坐车上学。到了大门口儿子不让送了,说,娘,你干得事让我怎么在同学面前抬起头来。宋秀英一个趔趄倚在了门框上。她知道丈夫把自己的事和孩子说了。
    宋秀英早饭没有吃,她把自己关在睡觉的屋里,找出了自己最喜欢的衣服穿戴整齐。宋秀英出了房门到天井里洗干净了脸,回到屋里对着镜子仔仔细细梳了梳头发,然后看了看丈夫。丈夫歪倒在沙发上,也是拿了眼睛偷偷地瞅了瞅自己。宋秀英眼里含着泪水,对丈夫说:
    你要照顾好孩子。
    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走了。
    宋秀英到了天井里,抗了锄就出去了。她到卖农药的人家买了瓶“百草枯”,她听人家说喝了“百草枯”没有解药。家里也有“百草枯”她怕从家里拿,丈夫会怀疑,她更怕自己在家喝药死了会给家人带来绵绵不绝的晦气。卖药的人家问她买药干什么,她说打山楂树底。你不是前两天才锄了吗?她说还有没锄干净的。
    到了傍晚不见宋秀英回家,丈夫心里也是有些焦躁不安。等到天全黑透了还不见宋秀英回来,丈夫就出去打听人家。有人告诉他看见宋秀英晌午的时候在山楂地里锄草来。丈夫就约了个远房的大哥去到山楂地里找。
    终于找到了宋秀英。她躺在山楂地里盛水的水瓮前。她嘴里吐着白沫脸色青紫,身边有一个空的“百草枯”瓶子。丈夫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拖着哥哥的胳臂叫,快想办法救救秀英,快想办法。大哥找来辆面包车,把宋秀英送到了镇医院。值班医生稍做检查就说,不用抢救了,已经死了多时了。
    宋秀英死了。
    她娘家的哥哥和弟弟赶来,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就把石凡亮痛打一顿,打得他鼻口窜血。石凡亮捂着嘴把捉奸的事情大概地说了一下,哥哥弟弟一听火冒三丈,把尸体抬到石凡光家里,让他披麻戴孝,让他出钱办公事。
    石凡光听说宋秀英喝农药死了,满屋里转着,脑子里空空的也和死去了一般没有两样。
    八月十五石凡光的老婆孩子儿媳孙女都没有回家。往年都是八月十四赶回来,一家人热热闹闹过个八月十五。八月十五的晚上,老婆往家打了个电话,说,你自己臭不要脸,我和孩子还要脸。
    石凡光在屋里正转着圈,一伙人抬着宋秀英的尸体闯进了他的家门,他们把宋秀英的尸体放在了石凡光家北屋正中的地上。宋秀英的哥哥对着石凡光就左右开弓扇耳光,还我妹妹,你还我妹妹。宋秀英的弟弟对着石凡光的腿弯子就用脚踹下去,三脚两脚就把石凡光踹倒在地,他们逼着石凡光跪在宋秀英的尸体前。宋秀英的哥哥给石凡光穿上了白大褂子,宋秀英的弟弟给石凡光头上戴上了小白帽子。
    你害死了我姐姐,你说怎么办?
    你们想怎么办?
    先给我妹妹花两千块钱,置办身好衣服。
    嗯。
    再请两班子鼓手,风风光光把公事办了。
    嗯。
    赔我家3万块钱。石凡亮说。
    这钱我拿不出。
    一顿暴风骤雨地打又下来,石凡光趴倒在地上,又被人拉起来继续跪着。
    不拿钱就让尸体烂在你家里。
    你们就是逼死我,我现在也拿不出那些钱来。
    ……
    那你想怎么办?
    我给你们打个欠条,到时候我一定还。
    ……
    好,你现在就打欠条。石凡光把欠条写了。石凡亮把欠条收了。
    宋秀英的孩子回家来了。孩子掀开盖在宋秀英脸上的大白纸,抱着宋秀英的脖子,只嚎叫了一声就昏厥了过去。被人救醒后连连地自言自语,是我害死了俺娘,是我害死了俺娘,我知道俺娘受得罪……
    屋子里十五瓦的灯泡昏昏暗暗。一个白瓷圆口的茶碗里面注了一半豆油,一根棉絮做的灯芯放在茶碗里,茶碗放在宋秀英的胸膛上,宋秀英的尸体用白纸全覆盖了,火苗子忽上忽下地跳跃不止。石凡光仍旧跪在宋秀英的尸体前,四周守灵的人也都昏沉沉睡过去。石凡光朦朦胧胧地看见宋秀英来到他的面前,脸色煞白。石凡光就说,你不该想不开。宋秀英就说,我没脸活下去了。石凡光就说,是我害了你。宋秀英就说,不是你害了我,我也不知道谁害了我,我只知道这就是命。石凡光就说,我很快就过去陪你。宋秀英就说,别,你别过来,你要好好活着,活着比死了更难。
    给宋秀英办完了公事,石凡光就把家里的大门锁了到外地打工去了。田地都荒芜了,家里的院子里也都长满了杂草。
    唉,好端端的两个家庭就这样毁了。人们接连不断地摇着头,发出阵阵地叹息。
    后来有人看见石凡光在一家市里的大医院里干保安。

    十一
    石雪莲感到自己的身体有点不对劲。
    有两个月了那“好事”没有来,她只当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也没在意。过了段时间她看见酸东西就馋得要命,她就在晚上约刘同志来到了那个柴草垛前,和刘同志一说刘同志一下跳了起来。
    不好,你怕是怀孕了。
    什么,怀孕了?
    嗯。
    石雪莲半天没说上话来。
    这是一个黑漆漆没有亮光的晚上,天空里的星星格外得稠密,天河两边的牛郎织女星十分得闪亮。石雪莲看见一颗流星从牛郎的身边“忽”一下飞过天河,飞到织女的身边消失了身影。村里传来一声两声狗的吠叫声。石雪莲好像慢慢缓过了神来,她把两只手变成了拳头,向着自己的小肚子狠命地捶打着。
    怎么办?
    当时怎么就没想到会这样。
    刘同志逮住了石雪莲的手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刘同志摸了摸石雪莲的脸面,有两行冰凉的泪水流下来。他用舌头给她舔干净了。石雪莲感到了温暖回到了身上她顺势抱住了刘同志。
    你说,该怎么办?
    我回家问问爸爸妈妈,我娶了你。
    石雪莲回到家时,母亲站在大门口问,天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了。没干什么。恁爷拿着手灯围着庄找你两圈了,没找着。我没干什么。我可听人家说你和那个刘同志走得很近。你别听人家胡说。咱个庄户人家,可攀不上人家那高枝呀。我知道。要是不注意到时候吃亏的可是咱们啊。
    刘同志回家待了几天回到了石头峪村。石雪莲就去问他,他低着头脸色黄黄地吞吐了半天,才说爸爸妈妈不同意,说是如果娶了她就和他断绝父子关系。石雪莲感到了绝望。刘同志就说咱们去医院流产吧。
    晚上吃饭的时候石雪莲对父亲说,身体不好受想请个假明天上公社的医院看看。那个时候在生产队里社员就是赶个集也要请假队长批准。父亲就问哪里不好受,石雪莲没搭腔,母亲就说闺女的事你就别问了。
    第二天起床院子外面的青杨树上,一对喜鹊在树枝上蹦来跳去“喳喳”地互相亲热着,石雪莲心里很舒畅。她步行十里山路到公社医院时就快晌午了,刘同志没现身但他已经把手续办好了。刘同志对她说不要让人家知道是他干的,不然他这辈子就毁了。石雪莲说,你放心,就是我死了也不会说出你来。一个胖胖的女医生给她检查让她把手伸出来,给她把了把脉,又让她把另一只手伸出来也把了把脉,就对她说你确定怀孕了。石雪莲就说我不想要孩子想把孩子流了。那个医生就说,流产要把结婚证和村里开的证明一起拿来。石雪莲就起身走了,她知道流产是办不到了。她听见那个医生在身后说:
    年轻人只图一霎霎的快活,不知道快活后的苦难。
    六月天说来还是来了,不管石雪莲是多么得不情愿。满山的槐树你拥着我我挤着你,青绿绿翠生生的枝叶活泼泼地焕发着生机。槐树林间一棵两棵的针叶松树穿插其中,一身的墨绿显得老诚稳重。暖煦煦的南风不间断地行走在山野田际,地瓜花生玉米谷子也都充分地生长开来。人们自然就脱去了厚衣服穿上了单衣。即使那个年代物质十分得匮乏,穿过三年五年的一身单衣还是有的。往年石雪莲是村里最早一个穿单衣的人。她那秀美的身材经历过太长时间的包裹,需要及早地展示给人们观赏了。可是今年村里人都把单衣穿在身上了,她还裹着厚厚的衣裳。
    为娘的感觉不对劲,一个晚上来到了石雪莲睡觉的屋里。石雪莲已经睡下母亲把手伸进到了床单下,用那锯齿一样粗糙的手摸了摸她的肚子。该杀的闺女你是不是那个了。石雪莲爬起身扑倒母亲的怀里哭了。是谁和你那个的?石雪莲只是哭。你倒是说话啊,傻闺女。石雪莲只哭就是不说。
    那一个夜晚,石雪莲早已睡过去了,她听到父亲在轰隆门父亲叫她点上灯穿上衣服开放门。石雪莲摸索着找到火柴点上油灯,油灯的火苗太过纤弱以致父亲一开门火苗竟然自己熄灭了。石雪莲重新点燃了油灯,在忽上忽下的灯光里石雪莲看见父亲手里提着根猪毛拧成的绳子,绳子显然是蘸过了水,水珠还不时地往下滴。这根绳子是父亲今年割麦时新买的,当时父亲还向她炫耀,你看着根绳子多么结实耐用,想不到现在要用到自己身上了。石雪莲不由浑身哆嗦起来。
    你说,是哪个畜生干的?
    石雪莲摇摇头不说。
    父亲扬起绳子向着石雪莲的后背就抽下去。我叫你不说。石雪莲只觉得背上“忽”一下,像有一壶开水倒在了上面。
    我叫你不说,是不是和那个姓刘的?
    石雪莲咬紧牙关也还是不说。
    “啪啪啪”气疯了一般的父亲发狂地抽打她。母亲跑了进来去夺父亲手中的绳子,父亲转过身来向着母亲就抽打起来,看你教得好闺女。石雪莲急忙上来护着母亲。父亲突然把手翻转过来向着自己的脊梁用猪毛绳子抽起来,我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你叫我怎么在庄里活下去。石雪莲又上来抱住父亲的手呜呜地哭起来。
    第二天邻居问昨晚你们家那么晚了是怎么了,啪啊啪啊的是打仗啊?母亲忙说没有没有。
    石雪莲依旧出坡干活。她穿一件深蓝色的“的卡”褂子,这是冬天套在棉袄外边的又肥又大,她用母亲年轻时扎腿的一根红绸带子扎在腰间,不知情的人看不出她的身体有多大变化。她依旧和其他人一样干同样的活,她会故意的从崖头上往下跳,她也会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爬上树踩着树枝往下跳。但任她百般花样用尽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安然无恙。
    母亲偷偷地问她你愿意留住孩子吗?石雪莲摇摇头。晚上母亲和婶子到了石雪莲睡觉的屋里。看来母亲已经把自己的事和婶子说了,婶子的手里攥了一根擀面杖,这擀面杖是用香椿木做的光滑沉重。母亲让她仰面躺在床上把裤子褪下来。母亲上到床上婶子站在床下,她们一人一头攥着擀面杖从石雪莲的肚挤眼处咬着牙地往下擀。石雪莲就感到骨头缝里都弥漫着疼痛,她大叫一声就昏死了过去。
    清醒过来时母亲婶子还在身边。自己的肚子还是鼓鼓的,只是下体处有鲜血流出来。
    石雪莲生了,石雪莲生了个男孩,是母亲和婶子给她接生的。虽然石雪莲生了孩子后三天就下地干活了,但孩子的哭声是捂不住的。人们就问石雪莲的母亲你们家里怎么有个小孩叫唤?母亲就说没有啊兴许是你们听错了。人们纷纷地议论就长了翅膀,飞到了公社海公安的耳朵里。海公安就打电话给支部书记,听说你们村里有个叫石雪莲的生了个“私孩子”?支书就说这个还不确定。你调查调查。
    书记就到石雪莲家里调查。书记去的时候母亲正在做面糊糊要给小孩喝。石雪莲生了孩子就出坡干活没有奶水。看到书记来家母亲忙把锅子盖了,把书记让进屋。书记在屋里逛了一圈掀开被子看了看就走了。书记给海公安打电话说在石雪莲的家里没见小孩。小孩满月的时候书记领着海公安又来到了石雪莲的家里。刚进门就听到了小孩大声的啼哭声。你还说没有小孩这是什么?真的我来了几趟都没碰到。
    海公安派俩民兵把石雪莲押到了公社海公安的屋里。这是一个独立的院落,屋子十分低矮青砖的墙面红瓦的屋顶,和周围用麦秸盖的村民的屋顶相比鲜明。门窗漆成草绿的颜色。石雪莲低着头来到屋里,一脚踩下去地面上尘土飞扬起来钻进了鼻空。屋地中央摆了个小圆桌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来的底色,桌子上有个瓷盆子盆子里还有几根啃过的狗骨头。屋里靠右边安着一张床,床上的被子油光光的倒是叠得整齐。屋里左边安着一张黄色办公桌,桌子上胡乱地放着一些纸张。海公安来到办公桌前,把腰间的匣子枪往桌子上一拍,说,抬起头来看着我。石雪莲倚在门上胆怯怯地抬起头看着这位海公安。不高的个子上窄下宽的脸庞,满脸的小坑麻子,眼皮一停不停地眨巴着,对着眼看他自己也会不住地眨巴眼。
    你说,和谁搞流氓生了个“私孩子”?
    石雪莲没吱声。
    海公安又拿起桌子上的匣子枪使劲一拍。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只有老老实实地交代和谁搞得流氓,怎么搞得流氓,我们就从宽处理,你如果不老实交代有什么隐瞒,我们就绝对不客气。
    石雪莲不吱声。
    过来,你不说活就没有办法了。石雪莲往前挪了半步。再上前点。石雪莲又往前挪了半步。再上前点,靠着我的桌子。石雪莲靠到了桌子前。你说,是和谁搞得流氓?你们怎么搞得,是你先脱得衣裳还是他先脱的,脱了以后又怎么搞的?海公安的眼睛眨一下崩出一句话,唾沫星子喷了石雪莲一脸。石雪莲还是不说话。海公安一下抓起桌子上的匣子枪指着石雪莲,你敬酒不吃罚酒你不说我有办法叫你说。
    把褂子扣子解开!
    石雪莲茫然地没有动。
    海公安的枪口一下子摁在了石雪莲的胸膛上,解开。
    石雪莲只好加开了褂子扣子。
    海公安的眼睛眨巴得越来越快……都说你石雪莲是全公社的“人样子”真是名不虚传,我见过无数的女人还没见过你这么白皙的女人。海公安把枪口挪了挪放在了石雪莲的左乳上……我是真不想难为你,你只要说出是和谁干的我立马就让你回家。海公安又把枪口放在了石雪莲的右乳上,点了两点,说,是谁?
    石雪莲还没吱声。
    你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我叫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海公安把枪口使劲往石雪莲的乳房上一按,把枪口拧了两拧。石雪莲就感到自己乳房上的肉钻进了枪口里。海公安然后拼命把枪口往自己的怀里一拔,石雪莲啊得惨叫了一声。看看自己的乳房上,一个鲜红的小圆圈就长了出来。
    怎么样滋味不好受吧,我也是不愿意。海公安走上前来用手拍了拍石雪莲裸露的肩膀,把手往下一滑抓住了石雪莲的乳房,突然把她一抱摔在了床上。石雪莲闻到了从被子里发出的臭烘烘的味道。
    只要你愿意和我干一次,我就放你回家。
    救命啊——石雪莲声嘶力竭地喊起来。
    好,你等着,你等着挂着破鞋游街就是。
    晚上石雪莲被关在了海公安的这间屋里,海公安下班后回了家。外面还是那俩民兵站着岗看着。
    石雪莲倚在墙上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一早门打开后呼啦呼啦进来了十几个人。海公安随后进来,冲着石雪莲嘿嘿一笑,怎么样昨天晚上睡得还好吧?石雪莲没理他。石雪莲看见进来的人脖子上都挂着不一样的东西。一个瘦高个一边挂着一个干巴地瓜,一个瘦老头一边挂着一个酒瓶子……海公安用手一个个点着这些人说,你们这些坏分子今天就开始在全公社三十六个村里挨着村游街,看看你们今后还敢不敢干坏事。海公安又转过身来指着石雪莲,还有你这个搞“破鞋”的也让你在全公社再出出名,让大家再看看你这个“人样子”。海公安又对一个民兵吩咐,把那双破鞋给她挂上。
    这一双破鞋,一只是老婆子的三寸金莲鞋上面还绣着两朵荷花,一只是大男人的登山鞋。三寸金莲鞋后跟没了,登山鞋鞋帮全破了。三寸金莲鞋里发出小脚女人的那种酸臭气味,登山鞋里发出大男人的那恶臭气味。这两只鞋用细麻绳拴起来,挂在了石雪莲的脖子上。
    石雪莲当时就吐了一口。
    游街的一群人开始出发了。海公安骑着自行车走在前头,俩个民兵押着他们行走在后头。第一个村子是郝石峪村。石雪莲心里慌慌地跳个不停。石雪莲姥姥家就是这个村的。姥爷姥娘不在了舅舅还在,舅舅拿着她比自己的亲闺女还亲。石雪莲心里祷告舅舅千万别出来,千万别出来看。
    这伙人进了村,一个民兵拿出一面铜锣“哐啷哐啷”敲起来,一面敲一边高声喊着:都来看坏分子,都来看游街的坏分子——
    首先是小孩子们一窝蜂一样地窜踊而来,他们在游街的一行人中钻来钻去,有个小孩伸手摸了摸石雪莲脖子上的两只破鞋,有个小孩端详了石雪莲许久说,姐姐长得真好看。其次是上了年纪的人来了,他们对游街的人指指点点,石雪莲看见自己的妗子也往这边走来,石雪莲看见了妗子,妗子也看见了她,妗子一低头扭头回去了。最后是出坡干活的人也吵着叫着地来了,把游街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哎,那个不是“人样子”石雪莲吗?
    是啊是啊。
    她不是谁家的外甥闺女吗?
    是啊是啊。
    海公安站在人群正中眨巴着眼睛讲了一通话后游街的人逐个开始交代罪行。那个挂着俩地瓜的瘦高个先交代,交代以前自己必须把铜锣高举过头顶,“哐啷哐啷”敲过一遍才开始交代。那个人说:
    我叫郝祥福,是郝山村的地主羔子。那一天生产队里干活歇歇,我去拉屎偷着扒了两墩地瓜想收了工拿回家去,叫治保主任抓住了。我破坏社会主义生产,我罪该万死。
    那个挂着俩酒瓶的瘦老头敲起了铜锣,他敲得鼓点分明围观的人不由鼓起了掌。他咧咧嘴后交代说,我叫曾发财,三代贫农。那一天大队里开忆苦思甜会我在大会上说,我在旧社会给郝祥福他爷爷“扎觅汉”(扎觅汉就是给富人家当长工)的时候哪一顿饭都是一壶子酒俩饽饽,可60年差一点没饿死。我胡说八道,我天打雷劈。
    第三个轮到石雪莲。瘦老头把铜锣交到石雪莲手里,她拿着铜锣和槌子低着头不敲。海公安喊一声,敲锣。石雪莲把头低得更很。海公安上来朝着她的后腚就是一脚,她一个趔趄向前趴在了地上。围观的人们大气不敢喘一口。
    海公安拿过铜锣敲过一番说:
    这个叫石雪莲,她一个大闺女不知道羞不知道臊,偷着养活了个“私孩子”还不低头认罪,这种流氓犯罪一定要严厉打击……
    石雪莲站起身眼泪“呱嗒呱嗒”掉落在地上,最后竟然滴出两颗血红的眼泪来,后面的人交代了什么她一点也没听到。这一群游街的人从郝石峪村离开时,舅舅出现在了人群里,他凑到石雪莲的跟前说,外甥闺女你怎么傻得干出这种事来。
    晚上这群游街的人一起关押在海公安的屋里,院子外面仍然有两个民兵站着岗。石雪莲瞪大着眼睛她知道明天他们还要继续游街,明天要到她姨家的村里去游街。她不敢想她姨见到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她一直瞪大着眼睛等到其他人都睡过去了,她偷偷地溜出了门,她白天的时候已经看好院子的东墙跟下有一堆柴草,踩着柴草垛能翻过墙去。她溜出来爬上了柴草垛手扒着墙头,她翻出了墙外。她从地上爬起来时有个民兵看到了她,另一个已经抱着枪坐在地上倚着墙睡了,那个看见她的民兵来到了她的面前,把石雪莲从地上拉起来,小声说,我没看见你,我也睡过去了。石雪莲给他磕了个头说,大哥,你好人有好报。
    石雪莲在夜色里,在寂静无声的夜色里跑啊跑啊,她跑到了她修得石崖水库,一头就扎了进去。
    第二天,人们在石崖水库的水边发现了石雪莲的尸体。
    爷娘把她葬在了她锄过的那块瓜地里。她是未出嫁的女人,随便找个地方葬了就算了。她没有纸钱,没有魂幡,没有纸牛马,甚至一个黑碗也没有人给她摔。这里的风俗,故去的人家中再穷也要摔个黑碗。有句俗语是“什么人死了还不打个黑碗”,现在黑碗没有了,人们就把白碗用墨汁染黑。
    过了两天的晚上,有人看见石雪莲的坟子前有火光忽明忽暗地燃烧了大半夜,白天时有人看见她的坟前有一大堆纸灰。
    过了一段时间刘同志就调走了,说是调去了外县。
    后来,海公安又到一个村里去办“流氓”案子,晚上和当事人一个寡妇办到了床上。不知怎么被村民发现了,人们拿着木棍扛着?头把他从被窝里抓了出来。好歹村支书出面给他解了围。他裤子还没穿好就骑着自行车往公社赶,骑到石崖水库时不知怎么就骑进了水库里。第二天人飘在水库上死了,自行车窜进了水库底没有打捞上来。

    十二
    翠花没有想到自己怀了孕。
    翠花的例假很有规律,每月的二十前后每次不差一两天。这一次例假过去十多天了仍然没有苗头。有的时候非常烦人,一个月来这么一次真是麻烦。可现在不按时来了,倒是非常盼望它的到来。按说不应该不来,和于老板做的时候都是带套的,老公这段时间也没有回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翠花心里很是不解,她希望只是身体的其它原因没有按时来到,也许到下一个月就准时了。她在惶惶不安中,饭也不大想吃精神也没有,奶水就稀少了许多,孩子不够吃的常常哭闹。
    到了第二个月例假还是没有来。翠花有点慌了就去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结果出来了:
    怀孕了。
    翠花懵了不知所措。老公没有来家和于老板每次都带套,原因出在哪里?思来想去可能和于老板做时保护措施没有真正做好。翠花打电话告诉了于老板,于老板沉默了好长时间没说话,过了会他说我陪着你再去医院检查检查吧。
    再次检查的结果很明确,确定是怀孕了。
    翠花回到家。晚上老公打电话来嘘寒问暖,翠花心虚说了几句话就挂了。连续几天没睡好觉,又加上怀孕反应翠花消瘦了很多。公公关切地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查查体。翠花摇了摇头。她对公公说孩子也不小了,给他断奶吧。晚上孩子跟着公公睡了。翠花这段时间也没有玩手机,到了夜半时分孩子哭得实在是令心里疼痛,就起来把孩子抱了过来。
    公公说不下狠心孩子断不了奶。翠花答应了。孩子后来再哭闹时,翠花就用耳机堵住了耳朵。过了五六天孩子就彻底断了奶。
    翠花心里安稳了一些。她想偷偷把孩子流了产,和于老板断绝一切关系,不管老公同意还是不同意,就把孩子放到家里和老公住到一起去。这段婚外情就此划上句号。
    翠花告诉公公说是到医院查查体。翠花到了医院做了检查准备流产,于老板却突然出现在了面前。翠花大惊,你怎么来了?我知道你会流产我提前和医院打了招呼。你想怎么办?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到外边去说好吗?
    翠花和于老板来到了于老板提前开好的房间。于老板拿出了一块玉佩,告诉翠花这是正宗的缅甸玉,是托朋友刚刚带回来的想亲手给她戴上。翠花看看玉佩点了点头。于老板给她戴玉佩,手伸进了她的褂子里在她的双乳上摸了起来。然后他又开始亲吻翠花,翠花开始时是抗拒的,可是随着于老板地侵犯她竟然不自觉地接受了于老板的吻。
    她们又一次发生了关系。
    我想要这个孩子。于老板说。
    不行。
    我会给你补偿。
    我不是……那种人·····
    你想怎么样?
    你和你老婆打了离婚,娶我。
    这恐怕有些难。
    我知道你就是耍耍我,像你们这样的人,不就是整天耍女人吗?
    我和他们不一样。
    那你就离婚,娶我。让我看看你和他们不一样。
    这……
    我总会想办法流产的,流了产你就再也不会找到我。
    我如果离了婚,你呢?
    我也离了婚,嫁给你。
    过了快一个月于老板告诉翠花,让她来城里一趟他有惊喜告诉她。于老板领她到了城里最高档的小区,翠花听人说这个小区的房子现在一万多一平。于老板把她领进了一个单元,告诉翠花这个单元120平方,是前几年买的装修花了20多万。翠花就问你把我领到这儿有什么目的?于老板把一串钥匙交到翠花手里,只要你把孩子生下来你就是这儿的主人。你是想偷着让我这个小三给你生个儿子吧?怎么能说是小三,你看这是什么?
    离婚证?
    你真得和你老婆离婚了?
    我说过我不是那样的人,这一回你信了吧?
    翠花一时被幸福砸晕了感到自己是在做梦。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一下子就拥有了正常人一辈子也不可能拥有的财富?难道真得是女人变坏就有钱?男人有钱就变坏?
    于老板过来把她拥入怀中。翠花倚在吴于板的胸前,于老板一只手插进翠花的长发里面,慢慢地梳理着。小傻瓜,从我在QQ上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如果能娶到这个女孩做老婆,就是让我倾家荡产我也愿意。于是我就对你展开了疯狂地攻势,苍天不负我,你终于让我追到了你。还有和你交往的这段时间我厂子的效益蒸蒸日上,你是我的福星你会给我带来无比的财富,这也是我下定决心离婚的重要原因。
    你说的都是真得吗?
    我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你不会在骗我吧?
    你仔细想想我哪里在骗你?翠花仔细想一想和于老板交往的前前后后,还真是找不出于老板骗自己的一点地方。翠花点一点头,
    你没有骗我。
    就是,我是真心一片对你的。现在我婚也离了,你可不能骗了我。
    我回去想办法离婚。
    于老板听到翠花说也要离婚幸福地吻着翠花。翠花也积极得响应着于老板,两个舌头打着世纪大战。于老板想继续深入,翠花说为了咱们的孩子你就先忍忍吧,等我生完孩子你想怎么样都行。
    翠花回到家里,看到自己和老公生得儿子,听见儿子用不太嘹亮的声音喊着自己叫妈妈,当时那一定要离婚的决心有了动摇。想起当年有几个女孩同时喜欢着自己的老公,是自己先下手为强和老公先睡了觉,才把老公抢了过来。结婚以后虽然日子过得不富裕,但老公处处谦让着自己,每个月开了工资都把钱第一时间打到自己的卡上,自己花钱从来没有受难为。更加放心不下的是自己的孩子,真撒手走了孩子谁来管,孩子冷了热了谁来照顾,孩子将来被人欺负了谁来疼……·想着想着翠花不由得哭了起来。
    翠花暂时放下了和老公离婚的念头,一心一意地照顾着孩子。于老板打过电话来问离婚的事办得怎么样了,翠花就说快了快了。于老板再问她还是说快了快了,老公不愿意遇到了麻烦。于老板就说你不是骗我吧?
    翠花心燥不安,眼瞅着肚子开始鼓起来,公公好像看出了问题常借照顾孩子的名义偷听她的电话。
    于老板又打电话来让她去城里一趟,翠花说家中有事离不开。于老板就说你不来我就开车到你家里去。不行不行。翠花就到了城里。这回于老板拿出了房产证给翠花看,告诉她只要离了婚这套房子就属于她了。
    翠花下定了决心,离婚。
    她打电话给老公让他回家一趟,老公说忙离不开。翠花就说你回来吧我们的缘分到了,我要和你离婚。为什么?翠花说对不起我怀了别人的孩子了。老公回来了。还是问为什么?翠花就说不为什么,那个男人有钱能让她过上好生活。翠花还说一个女人不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才嫁给男人的吗,你给不了女人幸福你就放手吧。老公就气得打起翠花来。翠花说你打就是只要不伤到肚子里的孩子你怎么打都行。老公不打了,老公知道翠花已经不会属于自己了。老公知道自己输给了金钱。
    你走吧,婚我不会离,我不能让你们那么痛快了。
    翠花快生了。
    翠花离生孩子还有接近一个月时,于老板现在翠花叫他于老公给她请了个保姆照顾她。这个保姆四十来岁的年纪,穿着很朴素。但翠花老是觉得这个保姆有不一样的地方,可是哪里不一样翠花说不上来。翠花就跟于老公说保姆这件事,于老公就说你多虑了,只要她听话能干照顾好你就行。翠花就拿话套保姆,保姆告诉她自己是乡下人,老公在外包工程一来二去和个小闺女好上了,就逼着她离了婚,她没有办法就到城里来打工。翠花想想自己和于老板的事就没再说什么。
    保姆服侍得她周周全全。
    翠花终于生了,翠花生的是个男孩,翠花是到大城市的医院生的。于老公说大城市的条件好。
    翠花的孩子满月了。这一天翠花给孩子吃完奶,叫着保姆来照看孩子。保姆过来抱了孩子,翠花抬头一看,今天保姆怎么打扮得这么珠光宝气?随后于老公也来了,于老公身后还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人。
    保姆抱好孩子对翠花说,你该醒醒了。
    我醒什么?刚睡觉醒了。
    保姆指着于老板说这是我老公。
    什么?他怎么是……
    告诉你吧小姑娘,这个真是我老公我们也没有离婚,那张离婚证是花500块钱叫人做得假的。这个大厂子是我爸爸的,我爸爸就我一个独生女儿。当年这个于老板大学毕业到我爸爸的厂子里工作,我爸爸看中了他当然我也看中了他我就嫁了,谁曾想我们结婚以后一直没有孩子,原因在我这里。我药没少吃罪没少受可就是怀不上,眼看年龄大了我就想了个办法,你告诉她什么办法。
    于老板就说,老婆给我出注意,让我找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最好是结过婚的,让我和她给生个孩子,满月后就把女孩赶走,当然要给她一笔钱。老婆还说这个女孩一定要老家是东北的。这样我就挑来挑去挑了一两年的时间终于挑中了你。至于戴的套套是我做了手脚的。
    ……原来你们……一直都是在骗我……
    但是,我发现这个姓于的不老实,他是真爱上你了。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如果真爱你就让他卷铺盖走人,他就是我家一个高级打工的,有什么了不起。
    老婆,我是爱你的。
    你少花言巧语,你是爱我家的钱。我心里清楚得很,我家要是没有钱你会娶我?
    那个保姆——于老板的老婆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出一张卡来,我们不会亏待你,这里面有20万块钱,现在你拿着钱走人。以后永远也不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如果你不听话有你好看的。她向那两个五大三粗的人使了使眼色,那两个人就一人架着翠花的一只胳臂往外走,翠花发了疯地叫:
    我的孩子——
    那两个人把翠花架上了车,车子飞跑了一天一夜,他们把翠花扔到了一座山里的路边。

    十三
    有一天,石头峪村里突然来了两辆黑色的高档轿车,从车里下来了一群人,里面有一位头发雪白的老年人。老年人走在前面一群人跟在他后面,他们径直上了山,来到了一座孤坟前。来到孤坟前老年人一下子失去了理智,趴在荒草覆盖的孤坟上痛哭失声:
    雪莲,当年是我害了你……这些年一直没来看你……老伴春天走了……我现在才来……
    有一天的早上人们发现石凡光躺在宋秀英的坟前死去了,身边也有一瓶“百草枯”农药。人们说石凡光卖了一个肾,卖给了一个患尿毒症的老板,卖了30万块钱。他给了儿子20万给了石凡亮10万。
    还有人说那个患尿毒症的老板姓于。
    有一天,翠花回到了村子,看到石凡宇的家里锁着门就问他们到哪里去了,邻居告诉她,他们一家到北京城里享福去了。人们说当年的刘同志在南方干到省里的大领导以后进了北京城。

    (作者:周士军 临朐县辛寨镇周家庄人 教育工作者  临朐县作家协会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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