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泪眼朦胧
李金玉
那天，我神情恍惚。那夜，我泪眼朦胧。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时刻，记忆中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父亲，“油尽灯干”，带着对世界的眷恋，走完了85年的生命之旅，在全家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在最后这段黯然神伤的六天里，我一直惦记着他弥留之际对生存依恋的苦苦情形，每当我回忆起那个时刻，心里总是激动不已，然后呆呆地坐在家里，默默地想着他生前的许多事情，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似乎有太多的话还没有跟他说。
任凭我们姐弟五人怎么呼唤，最终还是没有唤回他的生命。他把悲伤、懊悔、无奈、自责还有无尽的思念留给了他的儿女。老天啊，他为什么不给我守在身旁的最后机会！我竟没能看出他要远走的迹象，心里却只想着送姐姐去寿光和给母亲的感冒打点滴！老天啊，在父亲弥留之际，为什么您竟连我们说话的机会也给剥夺了啊！父亲啊，您走之前也肯定有什么话要对我交代，可是我却无缘这样的机会！您不是不想跟我们做儿女的有个特别交待，我知道您还没有准备好，因为您压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走得这么突然！
我的操劳一生，忠厚一生，善良一生的老父亲啊！
六个多月了，您的全部生活都是在我为二老准备的那张床上。那天夜里，您夜晚起床摔了一跤，从此一躺就再也没有起来。
我竭尽全力，为您老买药疗伤，学会了护理；姊妹昼夜轮流守候，端水喂饭，只为尽孝；多病的母亲天天陪护，为您煮饭，再也无暇到处拾荒……可这一切，还是化作了最终的徒劳！因为您老最终还是选择提前踱进了天国的门槛。
活了五十多岁，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给您刮过胡须、剪过指甲、洗过脸、洗过手脚，可是正当我第一次为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才发现，原本幸福的事情，怎么突然间就那么令我心酸和流泪，那可是我儿时曾幸福体验过的胡须；那可是牵我走过坎坷乡间小路的大手；那可是为我们奔波过多少里程的双足啊！可是现在，脸庞是那么消瘦；手掌是那么粗糙；脚掌是那么干枯……我晶莹的泪珠极不情愿的落到了您的身上，我告诉您，那是我不小心弄到您身上的水！
您没有明显的严重疾病，经年累月的体格衰败造成了无法逆转的器质性老化。肺功能衰竭使您的呼吸不是进气和出气，是一种声音。这种声音时断时续，给人一种玄玄乎乎的感觉，好像声音一停止，生命也会立刻划上句号。
您的一生应该是有故事的。八十五个年轮也一定有着不少可歌可泣的精彩故事。可惜，您的故事没有给我讲完就撒手人寰；可惜，在世界历史和中国历史乃至任何一部史书上，您注定会被司马迁的弟子们用“人民”二字轻易的忽略到人堆里。将来您为族人手制的家谱，也可能只是在一个不伦不类的画像下面，注上您的名字。这么说来，您也太普通了，和千千万万个父亲一样，生儿育女，操劳一生。也许正因为您的普通，在我的记忆里，才有血有肉，至亲无比！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我姊妹五人成家立业，能有今天的幸福生活，与父之教诲，母之辛劳密不可分。
您养育了我，影响了我。您曾多次告诫我兄弟二人，作为男人，就必须有担当。人生最大的追求，就是为社会多做贡献，为家庭干几件值得赞美的事，为后辈儿孙留几句至理名言。您认为，金钱固然重要，但它不是财。真正的财富是取之不绝、用之不尽的力量源泉。若家门不幸，败家破财如积雪滑坡。
在我的记忆深处，两位老人节衣缩食，生活过得很是清苦。一件褪了色的衬衫，您一穿就是多年。母亲悉心养的老母鸡，鸡蛋一个也难舍不得吃，卖给供销社攒钱供我读书。您叮嘱我，立德门中生贵子，书香门第出仙人。您还说，有书不读子孙愚，有礼不教礼仪疏，子愚礼疏，容易被人看不起。
您虽平凡，却很伟大。父母之恩不因能力大小而度之，不因脾气强弱而量之。生我的、养我的，世界上任何感情都无法取代的骨血亲情。
桃李明春能再发，离我父亲何时还！
送葬的那天，我感到了有种从未有过的冷，从里到外，挡都挡不住。父亲一生为家里操劳，为儿女着想，哪怕临走，也是选了一个吉利的日子、吉利的时刻，正月初十，按照老家的风俗，您是在一个对后人、对家人最吉利的时刻和日子走的，按天象说，如果您晚走一小时，那就非常不吉利。我的在农村给人家看了半辈子日子的父亲啊，难道这就是您给自己看好的日子？
我多么希望看见您拄着拐杖在院子散步的影子；我多么希望能听见您再次唤我的乳名；我多么希望再多看几眼您瘦弱的背影；我多么希望再和您同床共枕，陪你再多走一段晚年之路……可，这一切的一切，如今已化作泡影……
时间啊，你停一停好不好？好让我和您再叙叙父子情长；时间啊，你停一停好不好？好让我再给您包几顿您最爱吃的饺子；时间啊，你停一停好不好？好让我再为您治好踝关节的褥疮……
然而，这一切注定已是徒劳。上天赐给我喜悦就注定伴随着悲剧，上天赐给我生命也注定难逃生离死别。
那夜，我泪眼朦胧。并最终选择题绝句一首，以祭奠天堂里的父亲：
灵前儿女泪纷纷，
裂肺撕心欲断魂。
敢问苍天眼何在？
不怜绿叶痛失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