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
郭建华
1993年6月29日，得知浩然突患脑血栓住院，我们当即动身前去看望。探视队伍
除了文学圈子的朋友，还有浩然32年前下放劳动并担任首任党支部书记的昌乐县昌乐镇东村的乡亲：现任支书田志文、村主任、老房东的后代、《艳阳天》中“马老四”原型田敬元的儿子田中方……
浩然住在河北省通县城内一家部队医院。这是一个单间病房，两张病床，挂着蚊帐，一台落地风扇，还有几把椅子。
对于我们的到来，浩然十分惊喜。但他同时又说，我刚刚给你们发了信，请你们不要来看我，大热的天儿，路又那么远。我本来打算6月17日去淄博会一位朋友，然后从淄博去昌乐。谁知病魔竟先行一步，15号中午就发病，嘴歪眼斜，说话困难，半边身子几近瘫痪。诊断是轻度脑血栓，17号住进这家医院。还算幸运，半个多月的治疗成效颇佳，除了那只写出上千万字作品的手尚不能握笔之外，功能已基本恢复。
第二天的探视兵分两路，东村的乡亲们早7点出发，我们则10点赶到，避免了十几条山东汉子一齐闯进的拥挤，也好各谈不同的话题。我们走进病房的时候，浩然正躺在床上输液。“李福德老两口身体怎样？”浩然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老伴刚刚去世。”我说。“啊？！”浩然震惊，似乎不相信我的答话，急切地问：“得的什么病？”“肝癌。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浩然哭了！眼圈一红，两包热泪立刻夺眶而出，伴着无声的抽泣，淌过鼻窝，滴到洁白的床单上。
李福德是浩然担任东村党支部书记时的一位生产队长。拖着四个孩子的李福德媳妇得了胃病，卧床不起，四十几岁的人憔悴得看上去有六十多。浩然掏出仅有的三块钱让李福德给媳妇治病。就是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三块钱，救了一个庄稼女人，也救了老老小小一个家庭。1983年，浩然来东村探望阔别23年的乡亲们。临别那天夜间，李福德老伴让儿子用小车推着，跑四五里路赶到火车站为浩然送行。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捣腾着一双小脚，塞给浩然一个塑料袋。那是满满一袋煮熟的鸡蛋，剥光了皮，白生
生的还带着些许温热……仅仅在半年前，浩然来昌乐，还特地去探望李福德，躺在他们的被垛上，听这位爽朗的老大嫂谈笑风生，可是今天……这消息对浩然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
女儿春水送来午饭，我们起身告辞。下午，浩然的精神似乎更好，兴致也更高。他的话题总离不开文学和事业：说他主编的《北京文学》；说他创办并亲任主席的三河文联的刊物《苍生文学》；说他的代表作《艳阳天》的再版和将由田壮壮执导、李雪健主演拍摄电视连续剧……说话间，他不时从枕头底下翻出牛皮纸袋装着的书稿、电报和书信给我们看，不时地慨叹文学的命运，事业的艰辛和人际关系的复杂，使我们看到了一个永不满足的忠诚的文学战士的抱负、追求、兴奋和烦恼，看到了他那颗不屈不挠、自强不息的心。
（原载《潍坊日报》1993年7月3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