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河溯源
王庆德
汶河发源沂山，自东麓而出，过大关、蒋峪，经昌乐县境，入潍河而归渤海。
桂花飘香的季节，相约汶河探源。从大关溯流而上，两岸青碧，红果累累，田畴如画。可读可观之处，如一串珍珠掛在河畔。
跨进山门，那笫一粒珍珠当是东镇湖。湖蓄汶水而成，滢渟在沂山脚下。湖面开阔，涟漪微泛。不见帆影，不见垂纶，空旷而寂静，就像一面铜镜落在了山谷里。那“月下飞天镜”的诗句，似乎就是说的这里。
东镇湖还未仔细观赏，车行如飞，过湖而去，驶上河侧的大道。
风轻云淡，道平如砥。松青青，槐碧碧，水声潺潺，百鸟啼啭，人车笼罩在一片秋光里。须臾，路侧现出一宽阔的大门。此蓝莓园，又一粒珍珠也。
蓝莓园为秦池酒厂辟建，占地200亩。此地虽瘠，却宜蓝莓。选品种优异者，植2000余株，蔚为壮观。其果紫晕白霜，香气宜人，果肉细腻，后味悠长。以之制酒，有红宝石之靓色，甘醇之美味，浓郁之果香。园中引汶水绕之，可灌田，可赏玩。洼处为塘，有天鹅游戏。亭榭立水侧，供游人小憇。
与蓝莓园隔河斜对是伯趣园，这粒珍珠别有味道。揣度其意，伯者大也，大有意趣之谓也。园中盆景百余本，皆匠心独具，而松柏犹著。有竹近百种，异彩纷呈，其“霸王鞭”，竿鳞鳞，节密密，竹中之珍也。而我独爱园之高处那株梅花。干粗而壮，扭曲而上，势不可遏，结顶处一枝陡然下跌，宁折不弯，折而不断，枝叶婆娑，尽展蓬勃之姿。五年前过伯趣园，睹此老梅，叹为观止。走出园子，意犹末尽，复返树下，恋恋不肯离去。过去曾以林逋梅妻鹤子为迂，观此梅树，知林氏不迂，是我愚之甚也。
站在伯趣园西望，便是九龙口，乃九条山峪交汇之地。这里有一颗大的珍珠——东镇庙，祀沂山之神。庙门高踞，大殿雄伟。千年银杏，八百年古槐，分列左右。古柏苍苍，碑碣如林，虽经“文革”浩劫，尚有近百幢矗立殿前。洪武帝御封沂山为东镇之碑，历六百载仍巍然屹立。康熙、乾隆的御碑，也赫然在列。而我独喜欢两幢不显眼的石碑。一为明中期越南犯境，朝廷兴师讨伐之始，祭祀沂山，借沂山之神威，以壮行色。祭祀毕，将祭文刻石置此。碑文结构及用语与1979年中越自卫反击战之檄文极其相类。每读此碑必感叹历史上那惊人的相似之处，更感先哲“前车之辙，不可不鉴”，确至理名言。另一幢为小型卧碑，明代刘诩所书，楷行草隶融于一碑，却无违和之感。诚为书法之佳作。每至东镇庙，必读此碑，受益良多。有人谓之“板桥体”。其不知板桥晚于刘诩267年。无知妄言，岂不谬哉！
九龙口以上，山势渐陡，水流渐窄，流速渐急。水击山石，哗哗作响，如万弦琴鸣。汶河自此又称玉带溪。传因公玉带陪汉武帝登临而名。玉带溪上珍珠累累，不暇细列。
沿玉带溪上行里许，一片竹林绕溪而生，如绿云一片，笼在溪上。
竹林之上有三潭，下曰沉璧。潭小而浅，巨石为岸，古木绕之。有瀑布沿石璧而下，如帘如幕，一入潭中，则水静如止，照人如鉴。白鲦往来，如无所依。此潭最宜临石观鱼。
拾阶而上，便是玄渊潭。潭阔大，形近圆，其深不可测。水清而碧，与天一色。有栈道绕潭，古松迎客。中秋月夜，临水而坐，举头俯首，天上朗月，水中玉盘。耳畔清音，唯水声竹响。眼福耳福俱得，自心旷而神怡。此潭之最佳也。
绕过一丛竹，步上数层石，苇花开处，即上潭碧沼也。是潭狭而长，南端延入丛林而不见其终。潭周碧树遮天，浸岸处蒹葭如雪。蝉鸣鸟唱，石奇而水幽。花与树，岭与峰，云与霞，俱映在潭中，那鱼便游在树上，穿在云里。“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恍惚如梦，又确在人间。此潭最宜静心观影。
溪随山势而曲折，路随溪水而盘桓。过石亭，遥见有水如练，自天垂下，水声轰鸣，山回而谷应。紧趋百步，直至百丈崖下，那铁壁丹崖之巅，一条银河倒掛。初则白光一片，继而分为几绺，山风掠过，瀑流撞击石崖，如梨朵梅瓣，似琳琅琼琚。遥看瀑布，气势如虹，近睹就是天女散花。我见过庐山三叠泉，其高则高矣，水势却有些弱了；雁荡山的龙湫，其势可与之相匹，然而那水还是小了；黄果树瀑布水沛而势宏，可还是矮了一些。这百丈瀑布，石崖凌云，瀑流飞泄，壮人魂魄，观之气昂而神扬。钟情于此者岂止今人。明代状元马愉游百丈崖诗云：“崖封苔鲜几千尺，树带烟霞数百年”。他在这里“敲诗对月夜无眠”。
百丈崖以上，山势趋缓，玉带溪又恢复了它的从容。涓涓淙淙，斗折蛇行，绕石过树而下。逆水而攀，约二三里，即是法云寺。
天下好山僧占尽，非妄言也。法云寺背沂山主峰面东而立，左右两条山岭逶迤而去，万株黑松鳞片般附在山脊，现龙腾之姿。溪水过寺而出，圣水湖就泊在寺前。
法云寺始建于东汉，因朝夕雾锁云笼，初名发云寺，后更今名。越上十数层台阶，走进高高的寺门。天王殿后立钟鼓二楼，大雄宝殿建于高台之上，须仰视方瞻。在梵音缭绕里，过大殿，直至圣水泉。
泉偎高崖，崖之上，只闻水声而不见泾流。此圣水泉即汶河之始发。临泉而观，其水深碧，周以大理石砌之，中矗观世音菩萨一尊。水自西崖而来，无瀑无流，只见无数道微波粼粼而东。水潜入而明出，出则为流，即玉带溪也。
泉内锦鲤悠游，泉畔山菊乍放，未闻鸟啼虫鸣，湛然静寂。掬水而饮，甘美清冽。千年盘龙松傍泉而出，老干虬曲，树冠如云。八百年栗抱松高立泉上，大有合抱。栗干生松，旁逸斜出，顿感新异。泉之寂然，松之古拙，栗抱松之奇趣，均得于自然之韵。自然者，大道所法，其中之妙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圣水泉方不过十尺，不知其始于何年。它干旱不涸，寒暑不变，不管人知与不知，终日汩汩不息，低洼处为潭，险绝处为瀑，不择地而处，因物而赋形，润万物而不争利，泽民生而不居功，性至柔，德至伟，真可谓圣之者也。
短跋：周六，与书法同道五六人，探汶河之源，约各写游记一篇，归来撰此。汶河之源花团绵簇，不忍割舍，拉杂写来，可谓之展画卷，亦可谓之记流水账，信笔为之，当与不当，读者鉴之。
王庆德于
（作者曾任临朐原县长、县委书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