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啊串 串遍一百单八县
原创 魏玉庚
“串山东，串啊串，串起九州和十府，串遍一百单八县……” 当年说唱此书段的这位“串子手”，本是我远服别支的一个族兄。
说起来，族兄虽先天双目失明，但还算活得坦然洒脱。曾听他说过一句自嘲的话：为啥哑巴、聋巴、瘫巴、嘲巴，都带个“巴”字，而只有我这样的没眼人被叫作瞎子，就是表明他们仅是残疾了“八”成数，像我遭天谴最重，达到了十成数，当然就瞎“死”了。有道是眼没了，心数反倒敞亮了，就具备了某类超逾正常人的特异功能——只要跟陌生人叙过一回话，日久后再见面递出没一两句，甚至仅听个喝声，就能回应出张三李四、姓什名谁，分得清老少，也乱不了辈分；出入家门上下大道，需折上好几个胡同拐，还要顺着乌河沿七绕八转一里多路程，却通常是惯常的行速不顿惛，手中的那一根盲竹竿往往就成了摆设；每逢内急大解时，出屋、下台阶、拐甬道、进茅房、几步到位跨到坑沿上，再拧身子甩腚、褪裤下蹲，一整套程式动作纯熟连贯，绝对不像是刻意默数着脚步，而属一种本能的感应在起心动意。
他在年少时，就被送往拜师学习，辩阴阳，测八字，卜卦算命，推黄历合婚期，其后就走村串乡，干了几年瞎子哄睁眼的营生，不仅倒弄来了仨俩的零花销，还练就了叫一套啦一套，听话听后音儿，顺风扯旗就杆爬的侃爷本事。“文革”间因为胆轻，这番被冠为封建迷信的营生不敢干了，就金盆洗手，从头拜师学艺演唱大鼓书，本文开头的“串遍一百单八县”，便是在正本大书开场前加的一个“小段子”。
这被俗称为“串县”的小段子，借用一个小媳妇一梦周游山东省内各府州县，寻找离家出走的丈夫的口吻模式，将清代时山东省行政区划的九州十府一百单八县来了一个全盘端，让人百听不厌，简直摘不下耳朵来。谨抄录其段文如下——
一更天里月东升，小奴家炕头冷冰冰。斜倚后墙欸哼一声，半门子响，透凉的风，俺从前院到了后天井，找不着冤家好伤情。迷迷瞪瞪打了个盹，一梦恍恍到了山东。走陵县，上德平，直奔德州不歇停。平原禹城把冤家找，临邑商河寻到乐陵。出无棣，上海丰，阳信惠民是武定。沾化利津又滨州，蒲台城里打二更。
二更天里到青城，穿过西门上齐东，邹平长山二十五，再走十八是新城。淄川县盘阳城，章丘济阳上历城。齐河大桥瞅一瞅，来往桥下把遛子撑。大有名气的济南府，无心转悠上长清。茌平转道博平县，一路高唐上清平。走恩县，奔武城，丘县夏津到临清。迎风流泪聊城县，东昌府里打三更。
三更天里梦魂飘，冠县堂邑上馆陶。阳谷寿张郓城县，莘县濮州范观朝。嘉祥寻，巨野找，成武单县问定陶。东平东阿平阴县，金乡鱼台转一遭。藤县打听邹县问，济宁汶上寻根苗。曹州府，菏泽县，泰安神州把香烧。山路难行莱芜县，新泰肥城路途遥。曲阜宁阳泗水县，滋阳城里四更敲。
四更天里出兖府，费县兰陵从头数。出来沂州郯城县，安东日照上莒州。走罢诸城过安丘，蒙阴沂水犯了愁。越过博山上临朐，青州府里问根由。南城看，北城瞅，顺风坡，往东游，小奴家来到了望夫楼。再奔益都上临淄，高苑博兴都没有。乐安寿光寻了个遍，昌乐城里五更头。
五更天里上潍县，转路昌邑到掖县。莱州平度又高密，奔到胶州也枉然。即墨县，靠崂山，莱阳招远过黄县。进荣成，问福山，文登栖霞紧相连。蓬莱县，靠宁海，海阳城里凄惨惨。大风刮出了登州府，问道打寻上了船。
无其奈何到海边，波浪滚滚水连天。手打照面往前看，像是冤家在船上玩。你前舱里躲，我后船上撵。上东撵到东洋海，上南撵到南海关，上西撵到雷音寺，上北撵到饮马泉，上天撵到朝三界，入地撵到鬼门关，撵不上冤家誓不还。
五更尽来日东升，小奴家睁眼一梦醒。可怜俺串了一百单八县，一宿到头空落空。冷冰冰的炕头上，还是小奴家孤伶仃。
至今回味，当年族兄的正本大鼓书，并不怎么地道出彩，但说唱的这个小段子，表情夸张，幽默滑稽，兼有快板的律动，快书的节奏，大鼓的韵味，相声的煽情。尤其是那个“小奴家”，腻腻歪歪半出口，就闹哄着热在嘴皮上打颤悠儿，最后甩出一个长长的拖腔很足色。
不过，在好多年以后才知道，这个小段子曾在许多地域流传，通常名称为“串九州”，现今“百度”一下仍能搜索到，并可知内中许多语句也跟族兄说唱的不尽相同。想来，其中如：将“绣房”和“象牙床”改作“炕头”，将“自忧自思自嗟叹”改作“斜倚后墙欸哼一声”，将“铁门响”改作“半门子响”，将“由前厅到后厅”改作“从前院到了后天井”，将“把船撑”改作“把遛子撑”，将“无心观看”改作“无心转悠”，将“哭哭啼啼”改作“迎风流泪”，将“表表在下女花容”改作“小奴家睁眼一梦醒”等，明显添加进了些本乡俗语的元素，其意或就在于让人们更易于接受而引发共鸣吧？
另至于，将清代山东省行政区划称为九州十府一百单八县，应与实不近相符。因为，清代省下设府和直隶州，以下为散州和县。据《清史稿·地理志》统计，当时山东全省辖有济南府、东昌府、泰安府、武定府、兖州府、沂州府、曹州府、登州府、莱州府、青州府共10个府，临清、济宁、胶州3个直隶州，德州、高唐州、东平州、滨州、莒州、濮州、宁海州、平度州8个散州，96个县。直到民国时期，山东废府州，各直隶州和散州都改为县，于是全省共计107县，后来又因黄河改道，濮县黄河以南的部分析置鄄城县，才正好凑足下列108县 ——
历城县、章丘县、长清县、齐东县、济阳县、齐河县、禹城县、临邑县、邹平县、长山县、淄川县、桓台县、德县、陵县、德平县、平原县、惠民县、乐陵县、无棣县、阳信县、沾化县、商河县、滨县、利津县、蒲台县、青城县、聊城县、堂邑县、博平县、茌平县、清平县、高唐县、恩县、莘县、冠县、馆陶县、临清县、武城县、夏津县、丘县、菏泽县、定陶县、城武县、曹县、单县、巨野县、郓城县、濮县、鄄城县、范县、朝城县、观城县、滋阳县、宁阳县、汶上县、曲阜县、泗水县、邹县、滕县、峄县、寿张县、阳谷县、济宁县、嘉祥县、金乡县、鱼台县、临沂县、郯城县、费县、沂水县、蒙阴县、莒县、日照县、泰安县、肥城县、莱芜县、新泰县、东平县、东阿县、平阴县、益都县、博兴县、广饶县、高苑县、临淄县、博山县、寿光县、临朐县、昌乐县、安丘县、诸城县、掖县、昌邑县、潍县、平度县、高密县、胶县、即墨县、蓬莱县、黄县、招远县、莱阳县、栖霞县、福山县、牟平县、海阳县、文登县、荣成县。
众所周知的是，自新中国成立至今，省内诸市县已然陆续经了或撤销合并，或更改名称，或划归临省，或重整市辖版图，而所谓的串啊串，串遍九州、十府和一百单八县，便早已成为岁月深处的余音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