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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3-03-02 15:19
鄌郚总编

许蚕《李世民之死》

  
  一
  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对李世民来说,是一个转折点。
  这一年,先是李世民第五子齐王李佑于二月在齐州发动叛乱,李世民诏令李世勣率师征讨。李佑被手下齐王府兵曹参军杜行敏等人擒获,押到长安,以罪赐死。跟着是四月太子李承乾阴谋政变被人告发,参与者中包括了李世民的弟弟汉王李元昌、女婿杜荷(杜如晦次子、城阳公主的丈夫)、外甥赵节(李世民姐长广公主之子),还有亲信大将侯君集。事泄后,李承乾被废,李元昌、杜荷、赵节、侯君集等被诛。紧接着,四子魏王李泰又为夺储而不择手段,终致被黜。
  这些至亲和故旧的反叛无疑给了李世民极大的打击,而且充分暴露了他引以为傲的贞观治世下的不稳定的一面。他早年为夺储位而弑兄杀弟,虽得成功,但总归是一个沉重的道德包袱,后来也时常愧疚不安,自然极力想避免类似事件发生,哪料到十几年后,上一代的悲剧又在下一代身上重演,并且越演越烈,几个儿子不但兄弟之间争斗不休,而且公然犯上,或起兵谋反,或阴谋篡位,都冲着他这个做父亲的来了,这无疑对他是个深深的刺激,给他带来的内心伤痛和心理压力可想而知。以至于后来在立李治为太子前,还曾发生过抽刀自杀的举动,虽然有不少人认为这不过是他为立储顺利进行而玩的帝王权术,但探究当时情境,任何人在经受这一连串的打击之后,恐怕都面临一个心理能否承受的问题,他即便真想不开,也在情理之中。
  心理压力总会影响到身体健康,有一个细节可以让我们窥见李世民身体状况的变化。
  李世民喜欢围猎,贞观十一年八月他和魏徵有一次对话,他说:“有许多人上书都批评我游猎过于频繁,现在天下太平无事,但也不能忘了武备,朕虽然时常与左右在后苑游猎,但并没有骚扰老百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魏徵说:“陛下既然让别人上书言事,就得允许人家尽情陈述,他们说的如有可取之处,当然会对国家有益;如果没有什么可取的地方,也没什么损害。”把游猎视作一种武备手段,或许还可以说是李世民为自己游猎行为找的一种冠冕堂皇的借口,但至少也是他保持尚武精神,展示自己雄健体魄的一种手段,在这方面,即使是魏徵,也不怎么管他。
  查新、旧《唐书》及《资治通鉴》,在贞观十七年以前,李世民曾多次外出打猎。
  其中光贞观十六年李世民就曾游猎过三次。两个月时间就进行了三次大规模的校猎,我们当然可以因此而批评他荒废了政务。但这种批评其实是不公允的,因为他找了一大批像房玄龄这样忠心耿耿又能干的臣子,日常的政务根本就不用他操心,他的统治风格,更像现在的一些董事长,放权给经理人去做,自己则乐个清闲,没事去打打高尔夫。贞观时代出现了那么多杰出的政治家,与他的这种执政方式有很大关系。游猎扰乱了老百姓的生产生活,这是肯定的,举行如此大规模的活动,即使他选择在冬日农闲季节,老百姓也不可避免会受到骚扰。但也证明了他体力充沛,精神状况极佳。
  而从贞观十七年至二十三年驾崩,这七年当中,只见到一次围猎的记载,这除了有国事的困扰,也多少透露出一个信息,即他的身体状况已不如前。贞观十七年,就在立晋王李治为太子后不久,太子右庶子高季辅上疏陈述政事得失,李世民觉得他的见解比较独到,于是“特赐钟乳一剂,谓曰:卿进药石之言,故以药石相报。”据考,钟乳是用来“通气生胃”即治疗消化不良的药,李世民把这种药放在身边,可见他此时的消化系统已出现毛病。
  二
  他对大臣的态度也因为这一连串的反叛而变得不同。
  在李世民心中,恐怕从来也未想过侯君集有朝一日会叛变他。从武德元年到贞观十七年,侯君集跟随他已有二十六年,出生入死,战功卓著,而且是玄武门事变主要功臣之一,多年来一直受他重用。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武德末年,在他最困难的日子里,侯君集都没有背叛他,现在江山坐稳,尽享富贵之时,侯君集又有什么理由背叛他?所以尽管李道宗、张亮、李靖等人不断地提醒他侯君集可能会造反,他都固执地不愿相信。但现在侯君集居然真的反了,这等于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扇了他一个大嘴巴。
  更严重的问题在于,如果连侯君集这样的亲信都能造反,那么与他关系远较侯君集疏远的其他大臣们,岂不是更有可能背叛他?这简直让李世民有点寝食难安。
  在此之前,李世民对朝中大臣,不论是没有兵权的文官,还有手握重兵的将帅,基本上都还是信任的,即使偶有猜疑,也不会妄下结论,而是经过长时间的调查取证,才作判决,被证明冤枉的,他还能放下身段,当面赔礼道歉。比如说李靖,李靖因为太能干,在被李世民重用的同时,也让他心存忌惮。李靖被人告过几回,说他要谋反,李世民的反应先是震怒,然后找来李靖责问,但并没有因此就降李靖的罪,后来事实证明李靖是被别人诬陷了,就赶紧向他赔了不是。
  但现在,李世民觉得需要重新掂量掂量臣下们的忠心了,这一掂量果然发现了问题,而且问题首先居然出在已故的魏徵身上。魏徵生前曾举荐吏部尚书侯君集和中书侍郎杜正伦,说他俩可以担任宰相一职,但现在侯君集已经谋反,这就证明他推荐的人有问题,而杜正伦因与侯君集有交往,亦被牵涉到太子谋反案中,于是李世民开始怀疑魏徵与侯、杜等人结党营私,又听人说魏徵生前曾将上谏的手稿拿给史官褚遂良看,这是彰君过显己直啊,心中自然更加不快。于是悔掉了女/JL衡山公主与魏徵长子魏叔玉的婚事,甚至还推翻了自己为魏徵书写的墓碑。
  “停婚推碑”是一个标志性事件,它让我们认识了一个另外的李世民,这个李世民与以前的李世民大不相同。贞观十七年前的李世民,虽然随着功业日隆而渐趋骄傲自满,但总体来说,还是宽容、大度、自信,而贞观十七年后,他却逐渐变得猜忌、多疑、刻薄寡恩。
  三
  在李承乾和李泰都倒台之后,长孙皇后所生的嫡子中只剩下一个李治,李世民虽立他为太子,但对他“仁弱”的个性却一直不大放心,他担心李治撑不起大唐的天下。为了培养李治,他将当时朝廷中的重臣如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勣(注:即徐茂公)、马周等人都任以东宫系统的官职,接着又不顾众臣的劝阻,决定在自己身体还能撑得住时,攻打高丽,试图彻底解决辽东的问题,不把难题留给继任者。
  他的身体就在这一次的征战之后,彻底垮了下来。
  贞观十八年十月,李世民令房玄龄、李大亮留守京师,自己率部队前往洛阳,开始了辽东征程。贞观十九年九月,辽东战况不遂人意,李世民以“辽左早寒,草枯水冻,士马难久留,且粮食将尽”为由,下令班师。就在回来的途中,李世民患了重病。据《资治通鉴>的记载,贞观十九年十二月,他在离开定州后不久得了“痈疽”,即恶性脓疮,以至于只能乘坐步辇,被士兵们抬着,从定州回到了并州,又在并州休养了一个月,方才控制住病情。
  而高丽方面流传下来的史料则说,李世民所患的病并非恶性脓疮,而是中了靺鞨人的毒箭。贞观十九年六月,李世民在围攻安市时,高丽将领高延寿、高惠真曾率高丽、靺鞨联军十五万人来援。在这一场战斗中,双方攻战甚烈。如果李世民真是中了毒箭的话,较有可能发生在此役之中。因为高丽、靺鞨联军溃败后,李世民曾下令坑杀了三千三百名靺鞨兵,他待俘虏向来宽厚,坑俘行为极为反常,或许是对身中毒箭的报复吧。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在安市攻坚战的后期,李世勣等人指挥军队猛攻安市,李世民作战一向身先士卒,这次战争也不例外,他离城极近,竟能清晰地听到安市城中有鸡猪的叫声,他对李世勣说:“围城这么久,城中粮食差不多吃完了,炊烟也越来越少,现在鸡猪的叫声这么大,一定是城中在大飨士卒,准备吃饱了在夜间袭击我们,应严阵以待,防备他们。”这一夜,数百高丽士兵果然缒城而下。李世民听说此事后,“自至城下,召兵急击,斩首数十级,高丽退走。”他这般亲临战场,自然十分冒险,中流矢的可能性极大。而就在此战后不久,李世民下令停战回朝。但不管是得了痈疽,还是中了毒箭,现在看来皆已不重要,重要的李世民确实病了,而且病得不轻,这就不可避免地要给唐朝的内政带来不稳定的因素。
  贞观二十年二月,李世民率军从并州启程,三月返回长安。
  并州离长安一千多里,他身体刚刚好转,本来需要休养,却跟着又长途跋涉,加上战争失利,心情沉郁,返京后李世民再次病倒。“上疾未全平,欲专保养。”于是下诏将军国机务都交给太子李治处理。
  他的记忆力明显衰弱,回到长安后,他咨询李靖:“我率那么多人马却受困于小小的高丽,为什么?”李靖回答道:“这个李道宗可以回答。”于是又问李道宗,李道宗说:“去年六月,在高延寿、高惠真率十五万人马刚来救安市时,我曾向陛下提出'高丽倾举国之兵抗拒王师,它的首都平壤必然空虚,请陛下给我精兵五千,袭取平壤,占据他们的大本营,则数十万高丽士兵可不战而降。’但陛下却没有采纳。”李世民怅然而叹:“当时匆匆忙忙的,这些事我都想不起来了。”
  待到六月,他病情稍有好转,但薛延陀又乱,于是李世民又前往灵州招抚薛延陀余部。这一去又是四个月,再回到长安,已是十月,结果这么一折腾,又患了感冒,还得“专事保摄”,除一些大事外,他把政务又交给了李治。
  他的情绪也开始消沉。转眼到了十二月,李世民过生日那天,他对长孙无忌等人说:“今天是我的生日,世人都以这一天为乐,我却感到有些伤感。我现在君临天下,富有四海,但父母都已不在了,我想承欢膝下,却已永不可得。《诗经》上说'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怎么能在父母'劬劳’之日,饮酒听音乐呢!”说完留下数行眼泪。此时,李世民想到的恐怕不仅仅是他的父母,他的长子李承乾已于贞观十八年十二月死于黔州,他喜欢的几个儿子李泰、李恪等人皆远在任所,又有多少儿女能承欢在他自己的膝下呢?
  这场感冒持续了三个来月,即到贞观二十一年正月才好(“上疾新愈”)。但到二月,又“得风疾”,只好又去养病,直到十一月方才“疾愈,三日一视朝”。
  前后算一下,两年左右的时间里他竟然断断续续地病了将近一年半时间,身体的虚弱可想而知。
  四
  疾病在改变李世民身体健康状况的同时,也进一步影响了他心理的健康。他对大臣早已不如先前那般信任,而病痛对一个人心理和情绪的影响,恐怕患过病的人都深有体会。他性格中恶的一面在这段时间内充分暴露了出来,他向自己的大臣们挥起了屠刀。
  先是刘洎的被杀。像魏徵一样,刘洎也是一个谏臣,官至门下省侍中(门下省最高长官)。李世民一度非常信任他。贞观十九年三月,李世民亲征辽东,命刘洎、高士廉、马周留在定州辅佐李治监国。刘洎总管吏部、礼部、户部三尚书之事,权势极盛。临行前李世民叮嘱刘洎道:“我现在就要远征了,你辅佐太子,责任很重,国家安危就寄托在你身上,希望你能深入地领会我的意图。”但刘洎的回答却犯了为臣者的大忌,他说:“陛下不要担心,大臣有罪的我会立刻杀了他。”大臣有罪,即使要诛也该由皇帝下令,有司审判后方可执行,你一个侍中,怎能随便诛杀大臣呢?李世民当场就变了脸色,告诫他:“你性格疏慢而又锋芒太盛,早晚要在这上面吃亏,以后说话办事一定要谨慎。”贞观十九年十二月,李世民从辽东班师途中患了痈疽,回到定州后,刘洎和马周奉诏觐见李世民,出来后遇到褚遂良,刘洎悲伤地对打听皇上身体情况的褚遂良说:“皇上病到了这个程度,真是令人担心啊!”对刘洎素来不满的褚遂良随即向李世民诬告道:“刘洎说国家的事情不用担忧,真要出现(皇上不治)那种情况,应当即刻传位于太子,我们像伊尹、霍光辅佐少主那样尽职尽责,诛杀那些心怀异志、不听号令的大臣,局势很快就会稳定。”伊尹和霍光都是历史上有名的权臣,刘洎真要这样说,无疑有图谋专权之嫌,被别人造反造怕了的李世民自是如临大敌。他病愈之后,很快召来刘洎斥问,刘洎找到马周为自己作证,并将那天自己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马周证明刘洎所言属实,但褚遂良岂会轻易改口惹祸上身,于是坚持自己的诬奏。李世民想起去辽东前刘洎所说的话,心中到底是信了几分,于是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枉纵”的心理,下令刘洎自尽,一位堂堂宰相,就此冤死。(关于朱遂良诬陷刘洎一事见于《旧唐书》,尚存疑问。因为此段时间史官所录的起居注后来都被许敬宗修改过,许敬宗与褚遂良、长孙无忌是政敌,他品行很差,修史时多有不实,尤其是对待政敌时。)
  这个时候,对李世民来说,有造反嫌疑无造反实力的文官要杀,有造反嫌疑而又有造反实力的武将当然更要杀。
  熟悉玄武门之变的人都知道张亮,他很早就成了李世民的亲信,跟着李世民南征北战,武德年间曾受命在洛阳发展势力,被齐王李元吉探知而投入大牢,重刑之下,始终不屈,也是李世民夺储的功臣之一,先后担任过工部尚书、洛州都督和刑部尚书。贞观十九年率领水军随李世民出征高丽,立有不少战功。张亮有个毛病,喜欢收养干儿子,而且一收就收了500个。他大约是得罪了人或是有什么政敌,贞观二十年(646年),有一个叫常德玄的人告发张亮听信图谶,意图谋反。李世民让马周按查此事,结果又有两个人出来证明张亮确实要谋反。被愤怒和猜忌冲昏头脑的李世民不理张亮的申辩,也不念张亮的旧功,说:“张亮有五百名干儿子,养这些人干什么?就是为了谋反!”于是下令杀了张亮。这当然是冤枉,因为除了那几个人证外,唯一可说得出口的证据就是张亮养了500名义儿,就这么点理由,判个流放就到顶了。
  以阴谋造反的理由被冤杀的,还有左武卫将军李君羡,贞观二十二年他因小过(一说是受所谓“唐三代后,女主武王”传言的牵连,此说过于八卦,不采用)而被贬至华州任刺史,他喜好道术,到任不久即与华州一名叫员道信的方士交往密切,有时还故作神秘,谈话时支走他人,因而被御史弹劾,不久被李世民下令处死。
  这些事例说明,此时李世民的心理已非常脆弱,他试图通过杀戮,把一切反叛行为都扼杀在萌芽状态中,甚至不惜制造冤假错案。因为他的这些行为,贞观初年君臣和谐论政的气氛遭到了破坏,犯颜直谏的良臣减少,唯皇上马首是瞻的人越来越多,贞观盛世耀眼的光环下,出现了大面积的阴影。
  五
  史书上没有记载李世民患病后都采用过哪些治疗方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在疾病开始,一定是由御医按照传统的中医疗法进行治疗的。但在这些积极的药物治疗未见明显好转之后,在病痛的折磨下,李世民病急乱投医,他开始寄希望于方士的丹药。许多人都认为李世民服食丹药是为了长生不老,这未免太小瞧了他,他是不相信什么神仙和不死药之说的,在贞观二年(公元628年)他还曾专门就此发表过一次谈话,他说:“神仙事本是虚妄,空有其名。秦始皇非分爱好,为方士所诈,乃遣童男童女数千人,随其入海求神仙,方士避秦苛虐,因留不归,始皇犹海侧踟蹰以待之,还至沙丘而死。汉武帝为求神仙,乃将女嫁道术之人,事既无验,便行诛戮。据此二事,神仙不烦妄求也。”
  那时他二十九岁,正意气风发,雄视古今,大概压根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重蹈他所嘲笑的秦皇汉武的覆辙,也去服食丹药了,差别只在于前两人是主动服用的,而他则是被病痛所逼。
  在贞观十九年之前,没有见到他服食丹药的记载,贞观十七年那次赐给高季辅的钟乳,不过是用来治疗消化不良的,与丹药无关。贞观二十一年(647年)正月,长孙皇后的舅舅、开府仪同三司申国公高士廉去世,李世民悲伤不已,决定亲自去高家吊丧,被房玄龄拦住了,说陛下的病才好不久,就别去了。李世民说:“高公与我不但是君臣,而且是姻亲故旧,他去世了,我怎么能不去吊唁呢?你别再劝了!”长孙无忌正在高士廉家,听说皇上将至,赶紧迎至中途,劝道:“陛下服用了药石,药方上要求不能临丧,请为江山社稷着想。”李世民不听,长孙无忌伏卧街头,流泪苦谏,李世民无奈,只得回宫。
  服药不得临丧的禁忌,大概是方士害怕服药者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影响药效,而所谓“药石”则为方士所炼的丹药无疑。那么,至少在贞观二十年底,李世民已经开始服食丹药了,而且他身边的重臣对此也一清二楚,不知当初决定服食时,会有一番什么样的争论。史书中没有记载李世民服用的到底是什么“药石”,但中国从魏晋至隋唐一直流行一种“五石散”(又名“寒食散”),主要成分据《诸病源候论>所载为钟乳石、硫磺、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而《抱朴子》则提供了另外一种说法,即丹砂、白石英、紫石英、雄黄、白矾等。将这些矿物质研成粉末加水熬七天七夜,最终再经过某些特别的程序炼制成丹。方士们一者为了神乎其技,故弄玄虚,二者药性上也确有要求,给服药者规定了许多章法和禁忌,如行散、挥发、冷食、静息等。
  这类硫化物及矿石属燥热上亢类药物,本身就有毒性,一般身体健康的人服了尚且有害,何况李世民长期病重,身体己虚弱之极,服用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六
  身体的病痛、虚弱和心理上的压力、情绪上的消沉都不可避免地要影响到李世民的判断力和雄心,他对国际大势的把握开始出现问题。
  他雄才大略,目睿心远,对政治形势的把握向来准确,对各种势力的制衡和变化也了然于胸,对于那些危及到政权安全和国家利益的敌对势力,他的一贯政策是能打的就打,能拉的就拉,先后攻灭了东突厥、高昌、吐谷浑等国家和地区,对于像吐蕃那样地处高寒又实力强劲的对手则采取怀柔政策,种种有益举措,让他领导的这个帝国日益强大,四方咸服,百姓安宁。
  但是现在,他的判断力开始退化。
  贞观二十一年(公元647年),大食(即阿拉伯帝国)兵马进攻波斯,波斯接连战败,无奈之下,国王伊俟侯遣使向唐朝求援,李世民以大食实力强大为由拒绝派兵去救。
  当时整个西域已尽在唐朝版图之中,波斯事实上已经成为唐帝国与大食帝国的缓冲地带。他既已明知大食的实力强大,就想不到他们的野心恐怕不会止步于灭亡波斯,势必会继续东侵,直到与唐朝为敌?
  李世民的这种对待大食和波斯战争的政策也影响了继承者。他去世后不久,伊俟侯被大食人杀死,波斯王子卑路斯向高宗李治告难,李治以“远不可师”为由拒绝。唐高宗永徽二年(公元651年),波斯亡国,大食人继续东进。唐玄宗开元五年(717年),葱岭以东的喀什噶尔被大食攻陷,开元七年,一直奉唐为尊的中亚粟特人昭武九姓向唐玄宗李隆基求救,李隆基未理。
  天宝九年(公元751年),即李世民拒绝波斯求援104年后,大食帝国终于打到了唐朝家门,唐帝国被迫与大食帝国展开决战,此时唐朝经过长时间盛世,政治已日趋腐败,军队战斗力已大不如前,决战最终以唐的失败而告终。跟着就是安史之乱,唐王朝忙于自救,再也无力顾及西域,阿拉伯人占领了自汉以来无数志士商旅用白骨铺出来的丝绸之路,伊斯兰文明开始影响整个西域,华夏文明在此则日渐衰微。
  在贞观二十一年的唐帝国,尽管李世民本人病势沉重,但整个国家却因多年的励精图治而欣欣向荣,国力财力极为雄厚,军事实力正处于巅峰状态,李世民如果派出一支精兵,再令奉他为“天可汗”的西域各国出兵援助波斯,或许大食人的进攻脚步就此中止,世界格局从此改变,而华夏文明的影响则将有可能进一步扩大。
  七
  但这当然不过是我们这些后人的马后炮。
  当时的李世民自有他的考虑,那时他还在准备再次用兵高丽,自然不便两头作战。
  而且作为一个病人,他这时候最正常的心态应该是“把身体养好要紧,其他的能不管就不管”吧。
  传统的中医治疗收效甚微,服食丹药也没有效果。“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或许国外方士的丹药会有效吧。
  贞观二十二年,唐使王玄策在被中天竺国阿罗那顺派兵劫掠后,借吐蕃、泥婆罗(尼泊尔)之兵复仇,大败中天竺,俘阿罗那顺回到长安,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个天竺方士那罗迩娑婆。五月,不知道是王玄策本人还是其他什么人的主意,那罗迩娑婆被推荐给李世民。此人“自言寿一百岁,云有长生之术”,这个谎言打动了已被疾病折腾得昏头昏脑的李世民,他求生心切之下,对那罗迩娑婆深加礼敬,将他安置在金飚门内,令“造延年之药”。并命兵部尚书崔敦礼监督此事,同时派人奔赴全国各地采集“奇药异石”作为原材料。
  数月后,丹药炼成,李世民服用后,不但不见疗效,身体反而中毒,病情急剧恶化。
  李世民出身尚武的贵族家庭,自少年起即弓马娴熟,身体本极强壮。他患病时亦不过四十八岁,正值壮年,如果按照正常的程序去治疗,即使不能痊愈,至少也可以多活几年,只可惜求生心切,妄信方士,胡乱服药,终致不治。
  八
  贞观二十三年的春天,整个长安城都洋溢在一种喜庆的气氛中。
  刚刚过完春节,好消息就一个接一个地来了。
  正月,在击败龟兹国后,阿史那社尔俘获龟兹王布失毕和宰相那利,回到长安,李世民训斥了布失毕一番,然后任命他为左武卫中郎将。接着,西南徒莫祗等族奉表内附,这些民族所在区域被划分为傍、望、览、丘四州,隶属朗州都督府。不久,右骁卫中郎将高侃击败“不入朝”的突厥车鼻可汗,其部落相继投降。后在拔悉密部落的土地上置新黎州。二月,左骁卫将军阿史那贺鲁击败西突厥未投降的余部,唐在其地置瑶池都督府,隶属安西都护府。三月,又置丰州都督府(今内蒙古河套地区),命燕然都护李素立兼任丰州都督。几天后,自去年冬天就一直干旱的关中下起了绵绵春雨,李世民喜出望外,拖着病体,率领百官,来到显道门外,诏命大赦天下,以报答上天的恩泽。
  但依然有不好的消息传来,比如说:李靖病危。就在这段时间前后,李世民去了一趟卫国公府,看望病床上的李靖。李靖形销骨立,赢弱不堪,昔日威风八面、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将军如今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李世民看着这个为大唐攻城掠地立下无数战功的名将,这个他毕生倚重、敬仰而又时时防范的重臣,禁不住悲从中来,涕泪交流,他对李靖说:“公乃朕生平故人,于国有劳。今疾若此,为公忧之。”他知道,李靖没有多少日子了。李靖在一个月后去世。这些年来,他眼睁睁看着他所信赖和重用的肱股重臣们一个个病倒,不治,又一个个离他而去。先是贞观十七年的魏徵,接着是贞观十九年的岑文本,贞观二十一年的高士廉。而在去年,即贞观二十二年,他一年就失去了两个宰相,一月份马周英年早逝,六月份房玄龄撒手人寰。他为这些人的去世忧伤不已,而且不管是年老的还是年轻的,这些协助他共同创造了贞观治世的政治精英如此集中地离去,无疑给了他一个强烈的信号——属于他们这群人的时代快要结束了!
  九
  因为这一段时间的忙碌,他的病越来越重。三月下旬,他不得不停下手中工作,下令李治于金掖门听政。
  四月,夏季来临,长安的天气渐渐地变得炎热,李世民患有气疾(心血管方面的疾病),很难忍受长安夏季的高温天气,即使在他年轻力壮之时,每逢夏季也常常要外出避暑,如贞观七年、八年、十三年、十四年的夏季都是在离长安三百余里的九成宫度过,何况现在病重之时,自然更需纳凉,但九成宫太远,身体极度虚弱的他已经去不成了,于是移驾到比较近的终南山翠微宫。
  终南山清凉的环境没有给他的疾病带来起色,他躺在床上,李治则不分昼夜侍候在侧,因哀伤而数日不能进食,头发也渐渐发白,看到儿子柔弱无助的样子,李世民禁不住老泪纵横。在翠微宫他做出了自己政治生涯中最后一个政治举措,这个举措一直让后人对他诟病不已。他对李治说:“李世勣是个很能干的人,但你对他没有恩惠,我死后恐怕你很难驾驭他,我现在就把他贬出长安,如果他立刻赶往贬所,等我死后,你可以任命他做宰相;如果他徘徊观望,不想赴任,你立刻把他处死。”其帝王心术,让人心寒。但他为政权稳定而殚精竭虑的精神以及对儿子的一份拳拳爱心,不免又令人动容。
  不久,李世勣被贬为叠州都督,这位一代名将果然聪明绝顶,他听到诏令,径直出京,连家都不回,立马赶赴贬所上任去也。
  五月,丁卯,李世民已处于弥留之际。他召长孙无忌入含凤殿,他早年征战,部属无数,但能称得上心腹的,也不过长孙、房杜三人而已,此时房杜已死,唯剩下长孙,他兄弟本多,但因争储而互相残杀,只有这个妻兄一直陪在身边,已成实际上的手足至亲。他伸手按在长孙无忌的面颊上,想到或许就此永别,不禁悲从中来,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与长孙相对而泣。
  几天后李世民又召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到床前,对二人说:“朕现在把后事都托付给你们了,太子仁孝,你们都知道这一点,要好好辅导他!”对李治说:“有无忌、遂良在,你不用担心治理不好天下!”又对褚遂良说:“无忌尽忠于我,我有天下,他出力最多。我死之后,不要让谗毁之徒离间他和李治的关系。”
  长孙无忌本是外戚,自古外戚当政者没一个有好下场,这一点李世民自然明白,但此时房玄龄、马周均已去世,朝中能干且能够信任的老臣已只剩长孙无忌一人,他不向长孙无忌托孤,还能向谁托孤呢?他所能做的唯有留下遗诏,尽量保护这个妻兄的安全,九泉之下见到早逝的一直反对长孙家族掌权的妻子,也算是有个交代吧。
  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五月二十六日,在被病痛折磨了近四年之后,一代雄主李世民撒手西去,享年五十二岁。
  (《延河 》2014年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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