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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3-03-02 15:34
鄌郚总编

李昀璐《枫桥夜泊》

  
  一、月落
  乾元元年(758 年)九月。
  姑苏的夜,太长了。
  听到扑通的一声响,张继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他看到不远处的江水,荡起一圈圈波纹,把淡淡的腥味,一层层传过来。他攥着火石的手,垂了下来。
  波纹荡到船边,船晃了一下,船轻微晃了一下。
  “枕月……”张继的声音酸涩,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意味。
  “大人。”船尾站着的女子捋了捋耳边的乱发,轻声道,“点灯吧……”
  “不行。”张继把火石放在了桌子上。
  “大人!”黑衣女子转过身来,看着张继,似乎整个江水都浮在她眼中。
  “已经是第三个了……”张继看着远处斑驳的渔火。
  “苏枕月,随时等着为大人而死。”女子从船尾向他走来,“大人不必顾及。”
  “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我怎么忍心看你送命?”张继蹙眉。
  “起码得撑到天亮……否则”,苏枕月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右边肋下受伤了?”张继凝神道:“左右脚走路力度不一样……气息……气息也乱了。”
  “我没事大人……”苏枕月躲开张继的目光:“只不过吃了那个宵小的暗算。”
  “这些人常年盘踞此地,官兵剿了几次,都不见踪影。干的是杀人越货的买卖,手段自是阴狠毒辣。”
  张继道。
  “我听说首领是安庆绪的心腹。”苏枕月低声道。
  “背上……你背上也有伤。”张继没有接他的话。
  “大人……大人还是心细……”苏枕月苦笑道。“我听到了虹刀的破风声,那一刀,落在了你身上哪一处?”张继蹙眉。
  “右臂外侧,肘下两寸。”苏枕月道。
  “你歇着吧。”张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从她带血的手上扫过,落在远处的江面上,那些漂浮的渔火,又近了一些。
  “不,大人。”苏枕月伸手去拿桌上的火石。
  “枕月!”张继去按住她的手,苏枕月却分外灵活,右手虚虚一晃,别开了张继的手,左手去摸火石,张继拦不下,一推桌子火石掉了下来,苏枕月指尖刚碰到,他袖一挥,“扑通”一声,火石落在了水里。
  就在这时,火光一闪,蜡烛点燃了。
  “枕月……”张继愕然。
  苏枕月熄了指间的火光,笑道:“大人忘了,这招隔空取火,还是夫人教的呢……希望苏枕月,能为大人再挡第四刀!”
  语罢,船外夜风呼啸而起,两人相视,同时色变,苏枕月腾身而起,落在船顶,她玉足一点,双袖一挥,绕船而舞,卷落了飞来箭矢,她看着渐近的渔火,展颜笑道:“这位放冷箭的英雄,苏枕月来请教了。”张继看着桌上,烛光跳跃,这是第四根蜡烛。
  烧的,是苏枕月的命。
  二、乌啼
  乌骨如同一只鸟,在树林中翻飞。
  他从枫桥过来,已经走了很久了,他速度极快,一边借着树枝的力道前行,一边把自己的身影隐在重重的树影中。这南方的小树林,枝丫丛生,夜晚格外寂静,月光从树枝上漏下来,偶尔清风送来几声虫鸣。乌骨觉得有些不对,却说不上来。
  忽然,乌骨停了下来。
  他站在一棵树下,抬起头,看了看已过中天的月。
  那种诡异的感觉愈发的明显。
  这个地方,他已经过了三次了,这棵树,开了十七朵花。
  他小心翼翼的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了花上。
  花……
  乌骨盯着枝头的花,瞳孔骤然收缩,恐惧忽然攫取了他的心。他在树林中走那么久,却没有落下一片叶子!
  纵使他轻功已臻化境,穿花摘叶不动声色,可是,在这样初秋的树林中,在这样的风中,这么些枯枝,却片叶不落,乌骨自问,做不到。
  “你,终于发现了吗?”
  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
  乌骨后退一步,紧紧靠着树。他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量不高,体格又瘦弱,唯独一双眼,明亮而有神采。
  少年清澈的眼中,浮现出了一团火焰。
  那是一个红衣女子,黑发赤足,明明在这样深沉的夜中,整个人却在发光。额间一点红纹,明艳的让人移不开眼。脚踝处,左脚脚踝处,系着一串金铃铛,每走一步,都带起叮铃的脆响。
  明明是那么欢快的音调,乌骨的手却开始发抖。他伸手从额头一直抹到颔下,想让自己清醒几分,碰到腮帮的时候,觉得牙开始疼了。
  “哈哈,真是个呆子。”女子笑道,她声音极为好听,宛若莺啼,笑声更是柔若无骨,乌骨凝神细想,这个地方,他过了三次,若是这个女人一直在这里,他没有理由看不到。而且他一直极为小心,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在警戒,入树林之后,没有一寸月光,曾落在他身上。
  何况……何况他习武十年,这女子浑身的杀意,他怎么可能一点都感觉不到!
  “早就听说你天赋极高,轻功了得。”女人掩嘴笑道:“不知道,人聪不聪明。”
  乌骨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花枝。
  “你现在两条路,一是,自己把密函交出来,二是……”女人道:“我来拿。”
  “妄想。”乌骨冷冷开口。
  “我师父评价你,再不出十年,定能名满天下。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你,活不过今夜了。”女人的手从宽大的绣袍中伸了出来,乌骨看到,她的手腕很细,手却很大,手指纤长,长着薄茧,“即使你是鸟,今夜,你也飞不出去。”
  “没有什么可惜的。”乌骨摇了摇头,剑光一闪,手中短剑出鞘:“要可惜,也是你们这些人,甘做乱臣贼子。”
  月动风起。
  乌骨按剑而起,枝头花开如雪。
  三、霜满天
  初见张继的时候,慕容霜已经二十八岁了。
  慕容霜一直记得那一年,六月,传来了长安失守,皇帝带着贵妃南逃的消息。这让所有人都陷入了不安与惶恐之中,本来以为这场由安禄山自在蓟城南郊一手发起的叛乱,会很快平息,却没想到战火越燃越烈,终于席卷全国。
  到处都在打仗,世事不宁。
  慕容霜不知道这种惶惶终日的日子如何结束,何时才会有平稳的日子。她的人生跟随着这个国家一起离乱动荡,在战乱刚刚开始的时候,她的丈夫就失踪了,一下子音讯全无。她曾是一个琵琶女,靠演奏为生,可是这种时候,谁还有心听琵琶呢?每日城中来来往往的人太多,想比战火燎原的北方,很多人到江南来避难。慕容霜只能每夜留宿不同的男人。
  她虽然快三十了,但是她妩媚,她风情,她懂事。她知道进入这间屋子的人,此生都不会再相逢,不必问来路,不必问出处。
  慕容霜为张继弹了许久的琵琶。
  张继的手拂过她的脸,和每一个途经这里的文人一样,犹豫而神色凝重,不知道有什么解不开的忧愁。“不要害怕。”慕容霜的手指缠着张继腰畔的玉坠子,轻笑道,“仗打不到这里来。”
  “不,害怕的是你。”张继看着她。
  “这话,奴家就听不懂了。”慕容霜靠张继更近了一些。
  张继轻笑,手轻轻抚上了她裸露的肌肤,慕容霜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她攥紧张继的手:“官人的手,好凉。”
  “握笔手热,执剑手凉。”张继叹了口气。
  “官人这样文弱,还要执剑吗?”慕容霜掩口笑道,衣服自肩下,又滑落了几寸。
  “今年是我中进士的第三年,本以为早已能为民解忧,为朝廷效命,却没想到这场叛乱……”张继苦笑:“我本往北走,想投哥舒翰将军旗下,勤王报国死守潼关,未想到连皇上也逃了。”
  “那官人如何打算?”慕容霜的手从背后缠上了张继的腰,尖俏的下巴抵在他肩头。
  “从军。”
  “打一场败一场,官人何苦去送命?”慕容霜凑在他耳畔,柔声道。
  “为了你这样的女子,不在乱世中为求自保,杀人越货。”张继低声道,与此同时,他反手抓住了慕容霜在他腰上的手,三根银针被弹落在地,他一推,把慕容霜推开三尺。
  “呵呵,有趣。”慕容霜撞在花架上,一个花瓶摔得粉碎,她揉了揉肩,展颜笑道:“比我楼下埋的那些人有趣。”
  慕容霜匕首出鞘,直逼张继而去,未见张继身形如何移动,慕容霜一连几招皆落空,她柳眉一挑再欺身上前,张继一退逼到了花架角落中,她一刀刺出,眼见张继欲伸手隔开,她刀意尚未展开之际便疾退几步,外袍一脱,千百根银针疾如细雨!
  叮叮当当,如春雨淅沥。
  张继的手,轻轻抚上了慕容霜的脖颈,他手中,握着一片锋利的碎瓷片。
  “这么美的手,为什么不继续弹琵琶,要来杀人呢?”
  第二日,慕容霜醒来,只见桌上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世事动荡,雅乐蒙尘。若有清平日,寒山寺饮茶。”上面放着一些散碎银子和一串金铃铛。
  四、江枫
  月光冷冷打在剑锋上。
  那把名为“相见欢”的剑,剑身很软,剑锋上有一道红痕。这把剑刺了出去,每推进一寸,都很慢,却又快得躲不开。
  慕容霜红衣一扫,卷起了无数落叶,叶子刮着剑锋碎成齑粉冷冷地打在乌骨脸上。
  剑锋准确无误地贯穿了慕容霜的身体,慕容霜不躲不避,朗声大笑,笑声响彻整个树林,乌骨的脸上有些惊慌,因为他感到手上并没有剑锋没入皮肉的感觉。下一刹,铃铛声响起,他下意识一躲,右肩刺痛,他回身,见到了慕容霜含笑的脸。
  他捂住肩头退了几步,他已经刺了慕容霜二十八剑了,但相见欢上,一滴血都没有。
  慕容霜飞身而来,掌中带刺,几度交手都擦着他的耳畔,他想躲,却怎么也躲不开,他无论如何起跳避闪,哪怕计算路程自己已经横穿了整个树林,还是只在那棵树旁打转。
  乌骨精疲力竭,强打着精神,一剑剑落空之后,他竟觉得眼花,他觉得视线慕容霜红影翻飞,如同一团火焰,烧了一片树林。无数个慕容霜,铺天盖地的铃铛声。他盯着慕容霜,一剑刺去,却觉胸前一阵刺痛,乌骨见到一截刀刃从后背穿了过来。
  “哐当——”
  “相见欢”落在了地上。
  乌骨捂着伤口,蹲了下来,牙疼,又甚了几分。
  “是不是飞不出去?”慕容霜走过来,凑到了他面前,乌骨一拳击出,他的手穿过了慕容霜妖冶的脸,慕容霜化成了一团红雾。
  “还要打吗?我劝你……别挣扎了,把张继的信函,交出来吧。”慕容霜身影闪现。
  “过来拿。”
  “还要偷袭我吗?”慕容霜掩面道。
  “不要就算了。”乌骨闭上了眼。
  “你身负重伤,我还怕你不成?”慕容霜走了过来。
  在铃铛响起的瞬间,瘫坐在地上的乌骨忽然攥起相见欢,贴着地面刺了出去,一剑挑落了慕容霜的金铃铛。
  出剑上百次,终于一次未落空。
  还未等慕容霜反应。乌骨身体以一个极不可思议的角度翻折弹起,顺着树梢而上。一剑挑落了十七朵花!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乌骨早已在脑海中预演了无数次路径。
  花朵没有落下,落下的,是细细的丝线。
  “啊!”慕容霜惨叫一声,捂着胸口,面容扭曲,血从她身上的关节和穴位流出来。
  一霎间树林中,落叶纷纷,多得似乎要把人湮没。
  “整个树林,都是你的鸟笼,你用丝线牵引树叶,所以片叶未落,我无论如何走,树叶都以同样的速度移动,所以,我根本察觉不到,我其实在原地打转,然后你用铃铛声音,惑我心智。”乌骨后退几步,看着慕容霜,“这种落叶的季节,树上,哪里会开白花?花是幻像,是你的十七个分身。”
  慕容霜咬牙,一口血吐了出来。
  “大人从未想与你为敌……”乌骨看到,月亮快落下去了,自己其实已经在树林的边缘,“铃铛已毁,但寒山寺,旧约未改。”
  五、渔火
  乌骨走出百十步回头看,慕容霜没有跟上来,确定四下无人之后,终于捂着胸口倒了下来,他浑身是伤,胸口的刀痕贯穿身体,若不是强撑着走出来,他早就命丧树林。他虽重伤,但是轻功底子好,慕容霜一时半会也追不上来。
  他看着天边,一咬牙,倒转剑身,剑柄狠狠地敲上了腮帮。他吐出一口血来,血中带着两颗断牙齿。密函被苏枕月封在了他的一颗牙齿里。
  所谓的密函,也只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上面是叛军安庆绪在邺城的布防,要送给唐军将领郭子仪。自今年一月,安庆绪杀父亲安禄山,建立大燕朝,定都洛阳,自立为王,号称晋帝之后,他便是唐军最大的威胁。
  这份密函本是翔实的材料,要直接传到长安,结果刚刚出城就被叛军发现,安庆绪派人追杀,河北一带被叛军控制,一连杀了五个信使,密函落到了张继手里,他阅完之后简略成两张纸条,便装绕道姑苏,打算从天罗地网中撕破口子,递送消息。安庆绪手下的人在枫桥围了张继,要杀人灭口,张继侍女苏枕月拖住杀手,乌骨逃出来和郭子仪手下接头。
  这是乌骨与他们接头的地方,过了一片树林,就是唐军的领地了。不知道……枕月怎么样了……
  乌骨用相见欢费力地挖了一个洞,把两颗牙齿埋了进去,最后填上土的时候,每一下,都极为缓慢,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血顺着刀渗进了土壤中。终于完成后,他瘫坐在地上,把刀锋对准寒山寺的方向,看着不远处越来越近的红影,缓缓闭上了眼。
  寒山寺内,重兵把守,火光明彻。
  一个人影焦急地的走来走去,那是慕容霜的同门师兄,晋帝安庆绪的心腹,“渔火”组织的首领,穆青骅。
  一袭红衣推门而入。
  “师兄。”慕容霜赤足走了进来。
  “霜儿。”穆青骅盯着她赤裸的脚踝,看了几秒,蹙眉道:“败了?”
  “不,我杀了乌骨。”慕容霜摇了摇头:“但是,我搜遍全身没有搜到任何东西。我把尸体带回来了,已经让老徐再查一遍了。”
  “这样如何和晋王交待?”穆青骅眉头锁得更深了。
  “我……”慕容霜看着穆青骅,轻声道:“我让渔秀把张继带回来了。”
  “什么?”穆青骅大惊:“我明明已经召集'渔火’围他在枫桥,纵有天罗地网,他也飞不出去!”
  “杀了他有用吗?密函不在乌骨身上,那乌骨有可能就是障眼法,”慕容霜厉声道:“你我是来截密函的,现在密函下落不明,落在郭子仪手中,那才是无法和庆绪交待!”
  “呵呵,师妹。”穆青骅气极反笑:“你是放不下这个小白脸吧。”
  慕容霜无意与他多话,一挥手,差人带上张继。走在寒山寺里,张继看着巡逻的士兵,眼前仍是无边无际的血光。
  夜深露重,他觉得关节冻得生疼,那是近些年征战落下的病症,苏枕月总是为他常备着热毛巾和膏药。枕月,枕月……张继叹了口气,他未想到苏枕月最后会死在自己怀里,也未想到,此生能够再见慕容霜。
  半个时辰前,渔火终于团团围住了小舟,苏枕月左支右拙,仍是无力回天。张继拔剑与苏枕月并肩而战,渔火箭矢如雨,杀手出剑如光,忽然苏枕月推开张继,朝着剑锋,猛地撞了过去。张继红了眼,长啸一声,剑光大盛,挡开了苏枕月周围的箭矢,抱住苏枕月:“枕月!”
  “全都住手!”一声清咤传来,一朵白影落了下来,那是一个清秀的女子,手中握着一个青铜令牌。
  “渔姑娘!”围攻的人面面相觑,停了手。
  “大人……”苏枕月踉跄几步,倒了下来。
  “枕月……枕月你没事吧?”一向冷静的张继方寸大乱。
  “大人,枕月无法再陪伴你了……”苏枕月倒在张继怀中,“大人不要怪罪,更……不要难过。”
  “不会的枕月,不会的!”张继急切开口。“生死有数,”苏枕月微笑,“大人……照顾好自己……我先去……陪夫人了……”
  语罢,笑容便定格在了脸上。
  “枕月!枕月!”张继脸埋在苏枕月怀中,痛哭失声。
  女子站在旁边,只看了两人一眼,便迅速移开了目光:“张继,我们夫人在寒山寺等你。”
  “你们夫人是谁?”
  女子没有说话,只张开手,掌心躺着一个金铃铛。六、对愁眠
  “张大人,久仰久仰。”穆青骅朗声道。
  “密函在哪里?”慕容霜看来人走了进来,别开了脸,冷冷开口。
  “慕容姑娘,别来无恙。”张继轻声笑道。
  三个人皆是答非所问,一时间竟有些尴尬,穆青骅踱步到桌边,拨了拨香炉中的香。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张继叹了口气。
  “呵,你还是为自己叹气吧。”穆青骅有些受不了张继这种无言的鄙夷,“你看看你现在,夫人死了,乌骨死了,苏枕月也死了,偏偏你还活着!”
  “师兄!”慕容霜听这话刺耳,出口打断道。
  “我是贼?你又有多干净?”穆青骅本是一团火气,“当初你在姑苏的时候,装作暗娼,暗地里为晋王杀了多少人?哪个不是大唐的官员!”
  慕容霜脸色大变,张继亦是一脸惊愕,穆青骅见状,冷笑不已。
  “还有你,张继,你知道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吗?”穆青骅继续道:“大唐早已金玉其外,李隆基内朝宠幸杨妃,不理朝政,外朝听信杨国忠等人,看着算是大唐盛世,可是哪一处不是千疮百孔?我们不过是整顿朝纲,诛杀逆贼而已。”
  “安禄山叛国,安庆绪弑父。”张继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行径,竟也可如此粉饰!杨国忠虽擅权,可也未将天下陷入生灵涂炭,仔细说来,安禄山史思明之流,不过为了一己私利而罔顾苍生!朝廷虽有问题,但是张九龄丞相等仍在尽心竭力……”
  “呵呵,”穆青骅打断了他的话:“听说之前晋王还想招安你,这种脑子愚钝的人,招安来有何用,你直接为那个昏君送命吧!”语罢,穆青骅出手,一道长鞭甩出,还未碰到张继,慕容霜便趋身向前拦了下来,“他还未说出密函在哪……”
  “密函……应该到郭子仪手中了。”张继看了看窗外,已经隐约露出了鱼肚白。
  “什么?”
  “藏在乌骨的牙齿里。”张继道:“乌骨也知道吧……没有人,会撬开一个死人的嘴检查。”
  “这!”慕容霜大惊失色,她千算万算却漏了这一点,乌骨最后甚至把密函方向往张继身上引……“哼,装的真像啊!”穆青骅大怒,一鞭子甩在了慕容霜身上!
  “师兄我……”
  “我本来请命来追张继,你非要来帮忙,晋王宠着你,居然也答应了!结果呢?慕容霜啊慕容霜……你是不是存心来捣乱?”穆青骅咬牙,出手极为狠厉,慕容霜身上带伤,难以躲开,几个回合便被抽得鲜血淋漓,可慕容霜始终未出手,最后一鞭呼啸而来,张继出手,用剑鞘挡了下来:“穆青骅,这可是你师妹!”
  “呵,师妹又如何?”穆青骅冷笑:“这事完了,晋王许诺封我都知兵马使!你们二人死了,便无人知密函是如何传出的了!”
  语罢,穆青骅一击掌,门外驻守的士兵纷纷涌入,将二人团团围住,一时间刀剑丛立,慕容霜面色煞白:“师兄!庆绪不会放过你的!”
  “一个女人,晋王何曾会把你当回事?”穆青骅冷冷道:“也只有你把他当丈夫吧?他软弱无情,当年把你一人留在姑苏,可考虑过你一分?”
  慕容霜看着周围刀剑无情,一声哀戚,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道:“我不懂天下,我不懂兴亡……”
  张继看着她如同一朵枯萎的花,目光悲悯。
  他向前几步,把慕容霜掩在身后,指尖划过剑锋,握剑的手无比沉稳冷静。
  穆青骅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杀!”
  天边破晓。
  尾声
  隔岸无旧情 姑苏有钟声
  唐代宗李豫宝应元年(公元762 年)10 月,政府军收复两京,张继被录用为员外郎征西府中供差遣,骁勇善战,后入内为检校员外郎又提升检校郎中,最后为盐铁判官。分掌财赋于洪州。大历末年张继上任盐铁判官,再过姑苏。
  夜宿寒山寺。
  张继在枫桥旁,依次为三座坟上香。
  那一夜,隔了这么些年,想起来仍是惊心动魄。破晓时分,郭子仪的部下带兵冲入寒山寺,斩杀穆青骅,一网打尽作恶江南多年的渔火组织,救下了他。他一直拖延时间,也只为的这一刻——乌骨的另一颗牙齿里,只有一句话:“发兵寒山寺。”
  穆青骅有一句话说对了,夫人死了,乌骨死了,枕月死了,慕容霜死了,大家都在这个乱世中解脱了,可他仍活着,为了曾经许愿的天下清平,不敢懈怠。
  慕容霜啊慕容霜……我本以为你该是盛世的花,却只做了寒夜的霜。
  张继站在江边,看着滚滚逝水,长叹一口气。“大唐战乱已经平息了,只是可惜你们都无缘得见了。
  “这一天,虽然来得太晚了。但是,从后这世上的人,不会再经历如你我之间一般的离散、动荡与不安。”
  夜半的钟声自寒山寺响起,一声声,绵延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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