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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3-03-02 15:54
鄌郚总编

野莽《血色江水》

  
  1
  公元前2200年,95岁的尧决定要把帝位传给别人了,虽然彭祖一再地对他说,只要遵守上天的规矩,好好儿养生,睡觉时枕头不要垫得太高,唾沫不要吐得太远,没事儿就喝一碗野鸡汤,人是能活很多年的,并且还举他的父亲帝喾为例,说他母亲庆都生下他的时候,帝喾正好也是95岁,可想而知精力是多么的旺盛。可是尧自己却能感到,人的年纪一大,表面上看还活着,其实里头的很多东西都已经死了,就像是一棵空了心的老树,再供在高处是会惹得雷火烧身的呀。父亲死去以后,异母哥哥挚继承帝位,因为把天下搞得一团糟,他才从挚的手里接了过来,扳起指头一算距今已满70年了。70年前他才25岁,那时候他的身子骨儿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白天跟老百姓一道干活儿,夜里回家还能研究围棋,如今他明显是在走下坡路了,一吃完晚饭就开始打瞌睡,脑壳一点一点的像鸡啄米,这不就是人老的迹象!
  大清早一起来,他把几个臣子叫到身边,过过细细地盯着他们的脸问:“你们说,我该把天下交给哪一个呢?”
  臣子们互相看了一眼,快嘴放齐想讨尧的喜欢,抢了一个先说:“那还用问吗?您的儿子丹朱又聪明,又通达,继承帝位除了他还有第二个人吗?”
  尧早料到有人会说这样的话,他也早就准备好了一句话存在喉咙里,就等着对方开口。尧说:“呔,你看他那个惹人气的样子,我都教他一百遍了,到现在还不懂得围棋的道理,连一百多颗棋子都管不好的人,还能管好天下的百姓吗?一天到晚除了遛狗玩儿鸟,就是在旱地上行船,还弄一些男男女女在一起胡搞!不能要他!另外再找!”
  发完这一通火,尧原以为臣子们会劝说他,举出丹朱的很多好处来打动他。但他没有料到,陡然间大家都不出声了,屁都不放一个,连主张丹朱继位的放齐也不再吭气,勾着脑壳剔他的黑指甲。
  这样足足过了吃一碗饭的工夫,才有人咳了声嗽,偷偷儿地看他一眼说:“有一个人倒是本事不小,不过……只是……”
  尧慢慢儿地睁开眼睛,认出他是欢兜,不觉皱了一下有八种颜色的眉毛说:“你就直接说出来吧,何必吞吞吐吐!”
  欢兜又看了他一眼说:“共工……这人咋样?”
  尧想了起来,欢兜昨儿还跟丹朱吵了一架,而他平时跟共工的关系是最好的,这么说他是真相信自己要让位,并且真要把帝位让给丹朱以外的人了。尧并不掩饰自己的不高兴,说:“共工?你说的是共工吗?他可比他的祖上、当年跟颛顼帝争斗的那个共工差远了,那一个还有男人的血性,一脑壳能把不周山撞倒,这一个却只有一张白嘴,屁本事都没得,表面上看着怪听话的,其实他连老天都敢欺哄!”
  气氛就又回到了刚才的情形,臣子们不再说话,只是在心里暗自做着选举。尧的部落有四个老臣,被人尊称四岳,往常一遇上麻烦的事儿,尧都会向他们请教。这时尧深深地叹了口气,激将这四个岳说:“唉,四岳啊,我已经当了七十年的帝,你们总是听我的话,现在你们就接替了我的帝位,叫我也听一听你们的话吧!”
  四岳齐声回答他说:“我们的德行太浅,要是我们能登帝位,莫说是天下的人,就连地上的虫虫蚂蚁都能做帝了!”
  尧生了气说:“你们不做,总得找一个人做啊!”
  四岳中有一个想了想说:“我听说有个名叫许由的人,是位德才兼备的高士,只是有些清高孤傲,您不妨派人找一找他吧!”
  尧老早就听说了许由这个名字,但不要丹朱继承帝位,只是他一气之下说出的话,真要把天下让给一个跟自己无关的人,他还是很难下定决心。不过他却希望寻找继位人的消息及时传到丹朱的耳朵里,叫那不肖之子感到惊慌,从此学好,往后帝位不就还是他的吗?那么这位被选来的高士,实际上就只起了一个促进的作用,等着丹朱继位之后,可以做他最忠实的谋臣。这样的心思,眼前他是不能对四岳说的,对那个许由就更不能说了。
  尧说:“好吧,这事儿就下传吧,叫天下的高士贤者都来应选!”
  寻找许由的消息在广袤的大地上传了开去,许由听说尧要把帝位让给他坐,竟连夜躲进岐山隐居起来。尧以为许由不敢负起天下重任,心里有五分失望,但一想起丹朱,却又感到五分庆幸。尧就叹了一口气说:“是啊,帝并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呀,这个许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晓得知难而退!”
  四岳说:“许由不愿做帝,多半还不是您说的那个原因。”
  尧问:“那他是个啥原因呢?”
  四岳说:“多半是他觉得有丹朱在,他这个帝不是那么好做的。”
  尧想了想问:“这个许由!他脑壳上的头发多不多?”
  四岳愣了一下说:“我们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哦,好像听人叫他许瓢,舀水的瓢,他莫不是个秃子……不过秃子就不能做帝吗……”
  尧哈哈大笑起来:“我的意思是说,他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呀!好吧,他不做帝,那就叫他当一个九州长吧。”
  四岳的嘴里念着“九州长”,重音都落在那个“九”上,念着念着笑出了声说:“他叫许由,您还不如由着他呆在山里,让他自自由由地算了。”
  四岳的笑让尧心里就有点儿不踏实:“你们的意思是他嫌这个官儿小了?叫他做帝,他嫌大,不敢做,叫他做九州长,他又嫌小,不愿做?你们扳着指头数一数,天下总共才有十二个州,冀州、兖州、青州、徐州、荆州、扬州、豫州、梁州、雍州、并州、幽州、营州,这十二州里叫他分管九个,他还嫌小吗?刚才我还说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现在我倒认为他是个傻鳖,高不成,低不就!九州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上头也就一个万万人之上,无人之下的帝了!你们去给他洗洗脑壳,听我的话,赶紧从山里头出来吧,山里头野物多,吃起人来可不得问他学问大不大的!”
  四岳就又派人到岐山去找许由,不料许由一听简直愤怒了:“我不当帝,本来是不屑于当,年年跟人争土夺疆,天天带兵征战厮杀,这哪儿是我一个高洁之人要做的事儿呢?可是尧却轻看了我,以为我当不了帝,又叫我去当官,这不是叫我放着主子不做,而去做主子的撵山狗吗?想不到他一个95岁的人还跟小娃子一样,说话这样无知无识,还劝我洗洗脑壳,听他的话真是脏了我的耳朵!”
  许由冷笑着,天天跑到一条名叫颍水的河边,不是去洗脑壳,而是去洗耳朵。这天他正一手把自己的耳朵扯着,一手拿棵水草蘸着河水刷洗,他的朋友巢父牵着一头牛来喝水,问他的耳朵里长了虱子吗,许由住了手,把尧请他当九州长的事儿对巢父说了,巢父气得跺了三下脚说:“你这个人哪,你的耳朵脏了你到这条河里来洗,这条河里的水不就脏了吗?我的牛再喝了这条河里的水,它的嘴不也脏了吗?牛啊,你虽然是个畜生,可你是个爱干净的畜生,我们走吧,喔哧!”
  2
  四岳又去向尧复命,尧这一回真的恼了火说:“天下这么大,人口这么多,我就不信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来!你们再不给我分忧,我就撂下这个摊子不管了,也跟许由一样躲进山里头去!”
  听尧说出这样的话来,四岳互相看看,才有人对他实话实说道:“我们不是还在为丹朱着想吗?您想一想,自轩辕黄帝以来,帝位一直是传给自己一脉的,黄帝死了,传给他的孙子颛顼,颛顼死了,传给他伯父的孙子帝喾,也就是您的父亲,您的父亲死了,先是传给你的异母哥哥挚,以后他治理不好才换了您,现在您的儿孙都有,就算您不想传给丹朱,传给他的儿子也行啊,可您倒要传给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莫说是丹朱想不通,就连我们都想不通呢!”
  尧闭上眼睛,从丹田吐出一口长长的气说:“你们说实话,那我也给你们一句实话吧!我并不是不想把帝位传给丹朱,是他自己太不成器,他要是得了天下,别人肯定是不服的,反而会给他带来灾祸。所以我才想先找个能干的人来帮我治理天下,逼得他暗中学习,争一口气,人也变得能干起来,到时候我再把帝位传给他不就是了?我是他的亲爹,他是我的亲生儿子,东西就捏在我的手里,位子就坐在我的屁股下头,传位的事儿不就是我的一句话吗?!”
  四岳的四张嘴里同时“哦”了一声,接着又“唉”了一声,然后说道:“您咋不早说呢?既然只是摆一个样子,那有个人正是您要找的,他的名字叫舜,家在冀州,他爹名叫瞽叟,是个瞎子,亲娘生下他就死了,后娘心肠寡毒,生的儿子取名叫象,横行霸道,老欺负他。瞽叟眼睛瞎心里也瞎,耳根子又软,抵不住后妻的枕头风,一家子总想把他害死,可舜却用孝心善行对待他们。舜在历山种地,在雷泽打鱼,在黄河边上做过陶器,在寿丘做过别的手艺活儿,还在负夏做过买卖,可以说是啥都干过,跟老百姓住在一起,关系好得要命。他种地时,历山人主动给他让出地界,他捉了一只小象,那只小象帮他犁地;他打鱼时,雷泽人请他住进自家屋里;他做的陶器质量比别人都好,装水一滴都不漏。您听听,舜,一个多好的名字,他今年30岁了,一直还是个单身汉!”
  尧不觉笑了,他的尖脑壳点了点,宽下巴咧得比本来更宽,两道有八种颜色的眉毛扬了上去,有些老花的眼睛也亮起来了。听到最后,他的心里猛哧一下子想到自己的女儿,嘴里轻轻儿说了个“哦”。
  尧叹息说:“瞎爹蠢,后娘损,兄弟狠,对这样的人都能友好的人,对天下的百姓还能不好吗?这样的贤者正是我要找的,去吧,快去把他找来,我有好事儿对他说!”
  他所说的好事儿,是要把自己两个最小的女儿娥皇和女英嫁给30岁的舜做妻子。然而当他公布这个决定时,大家却一句话都不说了,很久以后欢兜才干咳了一声,吞吞吐吐道:“这事儿……有点儿……不好说的……舜这人,算起来……还是和您一族的呢……”
  尧听了吃了一惊,以为欢兜存心跟自己捣乱,欢兜说:“您误解我了,我这是实话转告您,昨儿我遇到一个两百多岁的老汉,他懂所有人的家谱,记性又好,说您是黄帝跟嫘祖的第一个儿子玄嚣的重孙,而舜是黄帝跟嫘祖第二个儿子昌意的第六代孙,您俩可不就是一族的吗?而且计算起来,舜矮您四个辈分,也比娥皇和女英矮三辈呀……”
  尧的脸立马儿就红了,但他不想有人破坏了他的主意,何况这个人还是欢兜。他笑了笑,摇摇手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只要能够得到人才,壮大部落力量,你说的这些都是没关系的。是的,你说得对,我和舜都是黄帝的子孙,但是多少年后,普天之下的人不大多都是黄帝的子孙了吗?”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正在玩儿拉旱船游戏的丹朱从放齐那儿得到口信,一手牵着一条狗想赶来劝阻时,他的两个妹妹娥皇和女英已经被人送到一个名叫沩水湾的地方儿,去见她们从没见过面的丈夫了。丹朱跪在尧的面前哇哇大哭,两根鼻涕都哭了出来:“爹呀,您不要我继承帝位我并不恨您,我对此并不感兴趣,可是您要把我两个妹妹嫁给一个打鱼种地做陶器的老单身汉,我就恨死了您啦!”
  尧不想看他,闭上眼说:“畜生,你要是争气,我会叫你妹妹嫁给他,会把帝位让给他吗?儿子不肖,女婿是半边之子,帝位给了女婿,总还有半边在自己手里。都是你不学好逼我的呀,你真是气死我了!”
  丹朱听尧说出这样的话,止住哭声,擦了一把脸上的鼻涕,抬眼望着尧的宽下巴说:“爹,丹朱从今儿起开始学好还不行吗?”
  尧猛哧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泪光闪闪地盯着跪在面前的亲生儿子,他说:“行!爹等了多少年,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你把狗杀了,把鸟扔了,把那帮子狐朋狗友赶走了,你到舜的身边,也就是你妹夫的身边,去向他学习咋样对人处事!”
  丹朱双手搂住他的两条狗说:“爹,你要杀就杀了我吧,我愿意跟狗在一起,不愿跟舜在一起!”
  尧的眼睛滚出大颗的泪来,他仰脸朝天,跺着脚喊:“畜生!你这个畜生!你给我滚到狗窝里去吧!”
  丹朱转身出门的时候,陡然听得背后一声大叫,吓得扭脸一看,尧嘴里吐出一口鲜血,连身上的衣裳都溅红了。丹朱吃了一惊,想回头却又迟疑了一下,逃一样跑了出去。
  三天以后是个大喜的日子,尧叫娥皇和女英穿上农妇的衣裳,做了30岁的舜的媳妇儿。娥皇和女英来到舜家的那一天,舜正打着赤膊坐在门前做他的陶罐,太阳把他一身皮肉晒得像板栗一样黑红闪亮,上边还满是泥点和汗珠子。女英使劲儿抓住娥皇的手说:“姐,这就是我们要嫁的男人吗?他身上的肉咋那黑……”
  娥皇说:“身上黑点儿没啥,只要他的心是红的!”
  姊妹二人就给这个黑人做起了媳妇儿,学着洗衣做饭,学着他咋样孝敬老人,咋样爱护弟弟。舜把家务事儿交给姊妹二人,自己腾出手来建设荒凉的沩水湾了。一年的工夫,他把这儿变成了村庄,两年的工夫,他把这儿变成了城镇,三年的工夫,他把这儿变了都市。尧太高兴了,派人给他送来一套细葛布做成的衣裳,一把梧桐木制成的琴,两头牛和四只羊,还派人给他修建了一间装粮的仓房。
  这一天,天上下着毛毛小雨,瞽叟听了他后妻的主意,说是粮仓顶上有一道漏雨的缝,叫舜爬上去把它补好。舜正要上屋顶,娥皇来对他说:“他们是想把你烧死在房顶上,我这儿有一件鸟毛做的衣裳,你把它穿在里边,大火一燃你就能像鸟一样飞走!”
  果不其然,舜刚一爬上房顶,弟弟象就一把抽走上房的梯子,在下边放起火来。舜身上穿了鸟衣,一个鹞子翻身飞了下来。一场大火没烧死舜,后娘又教瞽叟去对舜说,两个媳妇儿来到家里,每天饭吃得多了,水也喝得多了,得在后院挖一口水井。舜又准备挖井,娥皇说:“他们又想把你活埋在水井里,我再给你换件有龙纹的衣裳,你贴身穿着,挖井挖到一丈深的时候,你从旁边挖个横洞,他们一下手你就像龙一样溜出去!”
  舜听了娥皇的话,挖到一丈深时他从旁边挖了一个横洞,正好能通到后院的坎下。果不其然,只听得上边一阵乱响,土块和石块一铲一铲地从天而降,他赶紧扔下手里的镐头,从横洞里爬了出去。三人都以为他这回是死定了,象对瞽叟说:“爹,这个主意是我出的,家里的财产得多分给我一些,他的两个媳妇儿归我,还有他那把琴,剩余的牛哇羊啊,还有粮仓就留给你和娘吧!”
  象住进了舜的房屋,拿起舜的琴来弹给娥皇和女英听。弹着弹着,猛哧一下子看见满身是土的舜走了进来,吓得他的身子一抖,接着又笑了说:“哥,我以为水井塌方把你砸死了,正给两个嫂子弹琴安慰她们,也表达我对你的想念呢!”
  舜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说:“我也想念你呀,弟弟!”
  女英无法忍受舜的忠厚和老实,觉得他早晚也得死在这家人手里,一天晚上她瞒着娥皇跑回娘家,见了尧就流着泪说:“我再也不跟这家瞎子、妖婆和恶霸一起过了,他们不光要害死舜,还想打我和姐姐的主意,我实在是受不了啦!”
  尧却狠心说:“回去吧!回去吧!”拿出一些吃的和穿的,又派人把女英送了回去,并叫来另外九个儿子,派他们也到舜的身边,学习他如何对待自己的家人,如何对待外边的百姓。尧想这九个儿子当中,能有一个接替他的帝位也行。
  3
  舜要带着尧的九个儿子,代表尧去巡视天下。他告别了娥皇和女英,从西到东,由北往南,巡视了整整一圈儿,回来他对尧说:“您派共工去做工师,他在外面胡作非为,应该把他流放到幽陵抵御北狄;共工是欢兜向您推荐的人,他们两个一狼一虎,狼狈为奸,应该把他流放到崇山抵御南蛮,跟共工一辈子见不上面;你派鲧去治理洪水,水没治好,淹死了更多的百姓,应该把他流放到羽山抵御东夷;另外还有一个三苗,在长江、淮河、荆州一带连年作乱,应该把他流放到三危抵御西戎;百姓们都说这四个人是四害,除了他们天下才能太平!”
  尧瞅着他问:“你说的四害中,鲧可是你祖上昌意的孙子,你是昌意的第六代孙,鲧比你要高五辈,把他流放到羽山,天下人不得骂我们无情无义吗?”
  舜说:“论功行赏,无论亲疏,这样天下人反倒会夸我们有规矩呢。”
  尧就听从了舜的话,把包括鲧在内的四大恶人流放到了东西南北四个僻地,抵御东西南北四方强敌。天下的老百姓都说给他们做了好事儿。但这一年的八月,天降大雨,地发洪水,淹没了大片的土地和森林,冲走了无数的百姓和牲畜。尧派人叫来舜:“这一回叫哪个去治水好呢?”
  舜说:“我已经问过四岳了,都说是除了禹,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尧的八彩眉往拢皱了一下,脸上露出些担心道:“当年保举鲧的就是四岳,禹又是鲧的儿子,鲧治水治了九年没治好,流放到羽山死在了那儿。禹是一个孝子,又派他去治水,他该不得发泄怨恨,把水治得更是一团糟呢?”
  舜说:“我相信禹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决不会以一己之私,辜负天下之任!”
  尧就同意了。禹一听说这件事儿,吓出一身冷汗,跪在舜的面前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地说:“您是不是要找个借口杀了我啊?我可不愿再像我爹那样,治水的事儿还是叫契、后稷、皋陶他们这些能干的人去吧!”
  舜说:“去吧,莫要再啰嗦了,能干不能干我一眼就看得出来,只要你能干出个名堂,我这位子往后就是你的!”
  禹还跪在地上不想起,却觉得面前一空,一抬脑壳看见了舜背着两手走远的背影。皋陶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小声儿地劝他说:“叫你去你就去吧,我帮着你拼出命来争取把水治好,到那时候看他说话算话,让出帝位来你就坐着,这样的话你爹的阴魂在羽山也会高兴,觉得自己死得不冤哪!”
  禹硬着头皮走向洪水。几年过去了,禹用疏通河道的办法,代替鲧一味加堵河堤,把几条害人的河流治得大有起色。先后有三回路过自家门口,他连进也没有进去看望父母妻儿一眼,背着一把铁铲就下河了。有人夸奖他说:“禹呀,您三过家门而不入,真是太崇高了!”
  禹苦笑着擦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叹口气说:“唉,崇高个啥哟,前边有百姓看着我,后边有尧舜看着我,上边还有老天爷在看着我,我要是不拼了命地干活儿,不也得跟我爹一样被流放到羽山,最后死在那儿吗?”
  舜的业绩就更大了,他启用了22个有名的贤人,分头掌管各项事务,禹担任水官,皋陶担任法官,伯夷担任礼官,垂担任工官,益担任虞官,弃担任农官,契担任教官,龙担任宾官,夔担任乐官,彭祖担任医官和厨官。他又定下规矩,对他们每隔三年考核一回,搞得好的就升上去,干糟了的就贬下来。他带着尧的九个儿子以及随从,拿着标枪,搭着弓箭,像当年的神农一样钻进森林,去采挖稀罕的药草,射下珍贵的雉鸡,背回来请彭祖煎水救治害病的臣子,熬汤滋补年迈的尧。他被森林里的刺藤剐得皮破血流,当他蓬头散发走出神农架时,样子就像一个长毛野人。这三年里,他总共理顺了九座山脉,治好了九个湖泊,疏通了九条河流,划清了九州地界,喜讯传到帝都,尧太高兴了。
  同时尧也是痛苦的,同样在这三年里,丹朱喂了90只鸟,养了90条狗,其中一只恶狗把四岳中的一个咬伤了腿,回家三天就死了。这一年尧已经98岁,老百姓们到处都在议论着他传位的事儿,有人认为舜为百姓立下了汗马功劳,应该传给舜,有人认为应该传给丹朱的一派,因为丹朱毕竟是尧亲生的儿子。尧决定试探一下舜的态度,说:“舜哪,你代替我治理天下,已经有了三年的时间,这三年来你吃的苦百姓都看在眼里,我也看在眼里,我可以放心地退下去了,我想找人看个好日子,到文祖庙去当着太祖的像,把帝位禅让给你了吧!”
  舜听了却急得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一口推脱道:“不,不,三年前您派人找我,只说叫我代替您去做事儿,并没叫我来坐您的位子,现在您说出这个话来,不是逼着我还回到沩水湾去种地吗?我这辈子最敬重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许由,一个是巢父,我要是按您说的做了,这两位隐士会在我的脸上一人吐一口唾沫,许由会问我何许来由?巢父也会骂我鸠占鹊巢啊!”
  尧“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听你说的!哪个是鸠?哪个是鹊?我这个巢是公开地摆在这儿,叫天下所有的鸟都来竞争,只要是一只好鸟,我就一百二十四个愿意请他来占!”
  舜更坚定地拒绝道:“丹朱是您的儿子,是我的妻兄,我不能占他的位置。我的瞎爹,后娘,异母弟弟一回又一回地想把我害死,我都一样对他们好,跟他们相比,丹朱没做半点儿对我不利的事儿,我又咋能做出对他不利的事儿呢?”
  尧听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说:“唉,我觉得呀,要对丹朱有利,天下人就会不利,要对天下人有利,丹朱就会不利!上回我们两个说到鲧的时候,你不是说奖惩无论亲疏吗,可一临到丹朱怎么就要论了?你回去好好儿地想一想吧,三天以后再回我的话!”
  舜一直看着尧的脸色,尧的话刚一落音,他立马儿就回了话说:“我现在就回您的话吧,丹朱虽说是有缺点,但他跟鲧的性质不同,只要肯改,他还是能做一个好帝的!”
  尧像是被他说服了,笑了笑不再逼他,转过话头,叫人给舜端碗彭祖熬的野鸡汤来,看着他一口气喝完了,慢慢儿起身走到他的面前,摸着他长满老茧的手说:“这些日子你辛苦了,肯定很久没回家了吧?回去好好儿陪陪娥皇和女英!”
  舜望着龙钟老态的尧说:“是,您也保重!”
  4
  这样又过了25年,尧嘴里小声儿呼叫着丹朱的名字,离开了他还想再看一眼的人世。舜主持料理了尧的丧事,三年丧期一满,就召集来四岳、放齐等老臣,把帝位还给了丹朱,自己带着娥皇和女英,又回到黄河南岸的沩水湾,跟从前一样种地打渔做陶罐了。
  继位后的丹朱叫放齐做了第一大臣,并给四岳加封官职,四岳坚决不要,跑到舜那儿,劝舜把帝位再夺回来。说:“丹朱不肖,就是把帝位传给了他,要不了一年也得叫别人抢走了,与其这样还不如您去做帝,天下大多数的老百姓是不会不拥护的!”
  舜说:“你们说的是这个理,但我着实拉不下这个情面呀!尧帝对我有知遇之恩,丹朱是他的儿子,娥皇和女英是我的爱妻,丹朱又是她们的哥哥,我这样做就算百姓不骂我,我夜里咋能去见死去的恩人,白天咋能面对活着的亲人呢?你们还是先回吧。”
  四岳说:“我们还能往哪儿回?我们都这大一把年纪了,您不收留我们,我们就进岐山去找许由,横竖我们四个只剩下了三个,加上许由再凑够新四岳吧!”
  舜只好收留下了他们,叫娥皇和女英做饭给他们吃,把他们像对瞎爹和后娘一样供养起来。回头与娥皇和女英商议,女英说:“丹朱是我们的哥哥,你是我们的丈夫,尧帝是我们的爹,都是我们的亲人,我们实在不晓得如何是好!”
  娥皇说:“你就拿定主意吧,一个男人,就得有为了天下百姓,不顾一己私情的雄心和壮志!”
  听了娥皇的话,舜大声叹了一口气道:“这31年来,我一直自以为是地在教育别人,想不到今儿你教育了我!其实四岳刚才也是这么说的,那我就好好儿地想一想吧,等个机会再做决定。”
  机会总是很多的,差不多每天都有。丹朱登了帝位以后,很多诸侯都不去朝拜他,他们有事儿宁可绕路来到黄河南岸,把沩水湾当做帝都,把舜还当做帝,像过去一样向他汇报和请示。舜的门前车马不断,放齐及时地警告丹朱说:“舜让位是假,夺帝才是真呀!”
  于是丹朱派人来召舜去听候质问,舜有些哭笑不得,一咬牙说:“我真要感谢这头蠢猪,他给了我一个机会。”他没有去向丹朱做无效的申辩,一不做二不休,让四岳联络各地诸侯,出兵把丹朱赶出了帝宫。诸侯劝舜索性把丹朱杀了,舜说不能,只把丹朱遣送到一条名叫丹水的江边,封他做那儿的诸侯。那儿差不多是一块偏僻的荒土,离神农当年挖草采药的神农架不远,邻近几百里处有一座很大的陵墓,形状像是一幢房子,舜给丹朱的封地取名叫房子国。
  面对协助他爹治理了28年天下的舜,丹朱晓得自己根本就没得反抗的力量。舜派了一支军队护送丹朱,放齐愿意跟随,丹朱就把他跟心爱的狗一起带上了征途。丹水是一条古老的大河,向东流向黄河南边,经过内乡、淅川,再流向东边进入淅水,流向东南进入均水,流向西南进入汉水。这条最终进入汉水的分流叫做丹渊,又叫丹江,丹朱的落脚之地,就在那条江水的分岔口上。在去往丹江口的途中一个垭口处,丹朱看见了一条通向神农架的草路,又看见了一座房子大的石坟,这座坟的样子使丹朱想起他的封地的名称,心里又是一阵难过,他晓得那儿就是他的房子国,就是他从今往后永久的归宿了。猛哧一下子他号啕大哭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晓得啥叫悔之莫及。
  放齐从自己腰里摸出一块细布,给他擦了擦脸上的鼻涕,说:“不哭啊,不哭,哭又有啥用处呢?世上的事儿呀说不成的,哪个能算到一个种地打鱼做陶罐的老单身汉能登帝位?哪个能算到尧帝亲生的儿子被人赶到丹水?照这么想,哪个又能算到你丹朱往后就没得一个出头的日子呢?”
  丹朱的眼前出现了一道霞光,他擦干眼泪,从冰凉的石头上站起身来,紧紧拉着放齐的手说:“说得好,我记住了你在这个垭子上说的话,往后真要有个出头的日子,我就封这儿叫尧子垭!”
  5
  出头的日子果不其然来了,一天夜里,一个矮人脑壳上插着雉毛,身子上围着虎皮,肩膀上背着木弓,后腰上挂着竹箭,手里头拿着一把白花花的铁斧,带着一群同样装扮的矮人来到了房子国。丹朱听到手下人的报告吓得跳起身子,以为是舜派人来要他的命了,但是那人却说,他们是被舜流放到西边的三苗,专程想来见丹朱一面,给他讲一个故事。
  丹朱他想起小时候听说过三苗部落,别个都听尧帝的管教,唯独三苗不听,总在长江、淮河、荆州一带闹出事端。那时他想象三苗部落的人个个都有一丈多长的身子,为首的一个足有两丈,没想到他们连五尺也不够。丹朱就问放齐:“这个三苗怪了,舜把他们流放到三危去抵御西戎,离丹水有几千里路,来一趟就为了给我讲一个故事,他会给我讲一个啥样的故事呢?”
  放齐想了想说:“他讲的故事是一只野鸡飞进家鸡的窝里,把窝里原本的家鸡给撵走了。”
  丹朱挤着眉毛想了很久,陡然间笑起来说:“哦,我晓得这个矮子的意思了,请他进来吧。”
  苗首卸下所有的武器,半光着身子来见丹朱,跪拜后站在丹朱的面前,跟坐着的丹朱正好一样高。
  丹朱客气道:“你也坐吧,虽然你是一个被流放的罪臣。”
  苗首怪笑着说:“我们正好门当户对,您不也是一个被流放的罪君?”
  丹朱愣了一下,一时答不上来,放齐接过去说:“你不是要给我们讲一个故事吗,讲吧,讲吧。”
  苗首就开始讲道:“我们被舜流放到三危,见到那儿有一种野鸡……”
  丹朱就哈哈大笑,一口接过去说:“它飞到家鸡的窝里,把窝里原本的家鸡给撵走了。”
  苗首也愣了一下说:“啊,丹水也有这样的野鸡吗?我这只是打个比方,想帮您把那只可恶的野鸡撵走,叫您回到你原本的帝位上去啊!”
  丹朱说:“多谢你的美意,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哪儿有这大的本事!”
  苗首说:“本事这个东西,说大就大,说小就小,说有就有,说没就没,就看哪个来使唤它,就看哪个来衡量它。您的父亲尧帝觉得您没本事,不把帝位让给您,您当然就没本事,他觉得舜有本事,把帝位让给舜,舜当然就有本事。舜觉得共工没本事,鲧没本事,欢兜没本事,我没本事,把我们流放得远天远地不叫回来,当然我们就没本事,他觉得禹有本事,把大权交给禹,禹当然就有本事。依我看哪,您是尧帝的儿子,尧帝的种,而且还是长子,春天最好的种,您咋会没本事呢?您的本事咋会比一个种地打渔做陶罐的老单身汉差呢?您要啥有啥,啥都不比别人少……实在要说少哇,您只少一样东西……”
  明明是苗首在说话,丹朱却听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像是自己在河边拉着旱船,血也热了,脸也红了,心也跳得快了,眼珠子也活泛了,一下一下直往放齐的脸上看着,表示句句话都说在他的心坎上了。丹朱问苗首说:“是吗?你说我还少一样啥东西?”
  苗首说:“卵子。”
  丹朱朝自己两条大腿的中间看了一眼,放齐就用手挡住半边嘴,忍着笑小声儿地说:“这小矮子说您不是一个男人,他是想激您夺回帝位呢!”
  丹朱就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双手托起自己卵子说:“你看我少不少?我少不少?我不光是不少,我还有你小矮子两个大,不信我们比比看!”
  苗首也大笑道:“既然不少,一个男人该咋样做,您就咋样做吧!”
  两人立马儿就成了知心的朋友。这天晚上丹朱点燃一根最长的松明,把苗首留在身边长谈了一个通宵。第二天,苗首站在丹水岸边,望着那一条滚滚的江水,对丹朱说:“天下定了!”
  放齐说:“这么容易就定了吗?你也太小看了那个大火烧不死,黄土埋不了的硬命人吧!”
  苗首说:“三苗人打起仗来是不怕死的,脑壳砍了,胳膊还能抡,胳膊砍了,腿子还能踢,腿子砍了,一截身子还能从地上跳起来,变成石头去砸倒对手!当年我们被流放的四个人里,东边羽山的鲧死了,还有北边幽陵的共工和南边崇山的欢兜!你们这儿借着一条丹水,操练一支水上驾船打仗的队伍,这样我们就有陆地三军,水上一军!三危还有一种空中飞行的动物,鼠的脑壳,猫的眼睛,鹰的爪子,燕的翅膀,风的速度,鬼的叫声,人的白天是它的夜晚,人的夜晚是它的白天,夜晚人看不见它,它却能撕破人的脸皮,啄吃人的眼珠,这就等于空中又有了一军!到那个时候你们就只管造反吧,舜一派兵来镇压,他可就死定了!”
  丹朱高兴得鼓着掌说:“要说船,旱地我都能叫人拖得飞跑,水上行船更没说的!”
  放齐说:“鲧死在东边的羽山,但那里还有他的儿子禹,可以去叫他为他冤死的老爹报仇呀!”
  丹朱为难道:“不容易呀!舜为了叫禹死心塌地为他卖命,对他说自己死了以后把帝位让给他,禹又不是傻鳖,他不会跟舜作对的!”
  放齐说:“以前我跟禹有些交情,正好我有好多的话要对他说,我想去试他一试。”
  苗首说:“太好了,要是能把禹拉拢过来,我们的力量就更大了!”
  6
  送走苗首和他带来的三苗勇士,丹朱开始征集工匠,打造船只,建立军队,操练武艺。他简直变了个人,起得早了,睡得晚了。其实丹朱是有才能的,他发明了一种竹子做成的船,船的形状像是一条梭子鱼,身子细长细长,中间宽,两头尖,头尾嵌着削得锋利的竹签子,全力往前划动时,那船劈波斩浪,能跳离水面,箭一样快速飚飞,碰上对方的船只,眨巴眼的工夫就能将其破成两半。对于在船上作战的人,他还发明了一种竹片做成的甲衣,用浸了熊油的麻绳把竹片串连起来,每片半寸多厚、一寸宽、三寸长,竹面上又涂上一层熊油,用它代替牛皮和虎豹熊皮缝制的衣裳,两只胳膊索性就套上四节竹筒,中间露出两个能够活动的关节。穿着这样的甲衣,再锐利的武器扎上去也只咣当一响,滑了下去,休想伤着里头的骨肉。
  丹水里长着一种怪鱼,全身上下是血红的鳞甲,一到夜里红光闪闪,成群结队地跳上水面,就像水上燃起一片火焰。这种鱼的名字就叫丹鱼,每年一到夏至的前十天,就从水底游到岸边,一网撒下满起。渔人杀了丹鱼,把它的血抹在自己的脚上,那脚第二天就像鸭子的蹼,在水面行走跟在陆地上一样,要嫌走得慢了还能离水飞出一丈来远,落下去又在水上接着行走。丹朱想道,丹水,又生出一个丹鱼,都和他的名字相关啊,好像都是为他而备。他派人大量捕鱼,鱼肉吃掉,鱼骨做成箭头,鱼刺做成箭羽,鱼血装在一只只陶罐里,叫士兵不光用鱼血涂脚,还要涂在全身,这样他们本人就变成了一条条丹鱼,白天在水上打完了仗,夜里还能躺在水上睡它一觉。鱼身上刮下的红鳞也派上了用场,用鱼油熬出的胶粘在竹船上,那船就也变成一条条巨大的丹鱼,红光闪闪,照得人的眼睛放花,丹朱给自己的战船取了个名字,叫做丹舟,而军队就叫丹军。
  军队和战船取好了名字,丹朱又确定了房子国的国旗,雪白的江水上一条血红的丹鱼,鱼眼里镶着一颗闪亮的大珍珠,把这旗子在每条船上插上一面,叫它迎着江风,猎猎招展。他早已不玩儿鸟和狗了,现在他每天只有一门心思,跟放齐坐船来到江心,研究水军布阵。
  他的信心和勇气越来越足,整个身子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躁动起来,他迫不及待地对放齐说:“你可以去见禹了。”放齐笑道:“眼前还不到时候,等到三年以后,我们的翅膀硬了再飞不迟。”
  丹朱急了说:“我哪儿还能等到三年,三个月都等不及了!”
  一年后的夏天,放齐选择了一个洪水快要到来的日子,坐着一条木船顺江而下,找到了正跟百姓一道疏挖河道的禹。放齐咳着喘着,他对禹说:“禹呀,我跟您爹都是尧帝手上的老臣,您爹死了,我的大半截身子也埋在黄土里了,死是早晚的事儿,可我肚子里有一句话,想在我死以前对您说了,不晓得您肯不肯听。”
  禹放下手里的耙子,带他走进搭在河边的一个芦苇棚子里说:“说吧,您从大老远地赶来找我,要说的肯定是一句要紧的话,我咋不肯听呢?只是莫要对我说鲧。”
  放齐说:“嗨,您咋能直呼您爹的名字,他可是您的亲爹呀!这些年来,您爹夜里一个劲儿地给我托梦,哭着喊着说是他冤,我专程来找您就是为他,不许我说他咋能行呢?”
  禹的脸色猛哧一下子变了,变得像一块青色的石头,他说:“他没有治好洪水,对不起尧帝,对不起天下的老百姓,他流放得活该,死得活该,有啥冤的!”
  放齐说:“话可不能这么说呀,您只晓得治水,却不晓得为啥有水,水从何来,您爹为治这水受了多少的苦,吃了多大的亏!作为儿子,您能忍心断绝父子之情,可是作为臣子,您不能不晓得事情的真相啊!”
  禹的眉头动了一动,又板起脸来冷笑道:“事情的真相全天下的老百姓都晓得,应该疏通河道,他却要加高河堤,结果水涨堤高,堤高水更高,水一破堤,堤下的百姓、房屋、土地、庄稼、牛羊就遭了大殃,这还不是事情的真相吗?”
  放齐也冷笑道:“不,这不是真相,真相得从地上的生灵和天上的神灵说起!天地之间,原本和谐,天上飞禽,地下走兽,水中游鱼,草里爬虫,还有花草树木,山水土石,都是共存共享,自生自灭。可是自从女娲造出人来,人就认为自己是世上最聪明的东西,啥都要吃,啥都敢动,胡作非为,乱来一气,把天地神灵都不放在眼里,天帝发怒,才降下洪水警告下界的人!你爹鲧原本是天上的白马神,觉得人虽可恶,却也不该淹死呀,他就偷了天上的息壤,下地来堵洪水,息壤是一种生长不息的土壤,洪水涨到哪儿,它就堵到哪儿,天帝发觉息壤被偷走了,查出是你爹鲧干的好事儿,怒上加怒,骂他胆大包天,就把他发配到羽山,叫他在那座不长草木的大荒山上终其一生!”
  禹的心里动了,眉眼却不能动,他说:“我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说,你到底是啥意思?”
  放齐左右看了一眼禹身边的人,禹身边的人就晓事地退了下去。放齐说:“我的意思您还听不出来吗?我的意思就是劝您莫要为舜利用,而要为您爹报仇,跟尧帝的儿子、房子国的诸侯丹朱一起,把尧帝的天下给夺过来!”
  禹的脸又变成了一块石头,发出的声音也是邦邦硬的,冰冰凉的,他说:“我是一个水官,舜叫我治水,我就只管治水,不管那些夺天下的屁事儿!您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本来是该杀的,可我并不杀您,皋陶是管杀人的法官,但愿您在回丹水的路上莫遇上皋陶!”
  说完这话,禹走出芦苇棚子,跳下河道去挖泥了。放齐觉得好无意思,叹了一口长气,准备返回丹水。
  放齐的木船刚刚开到一个滩口,从背后“嗖”地追上一只船来,一人纵步跳到他的船上,一掌就把他打下了水里。放齐从水里挣着冒出一颗脑壳,问:“你是皋陶派来的,还是禹派来的?”
  那人笑道:“你只管去死,还问这个做啥!”腰里拔出一把刀来,横着一刀,放齐的脑壳就从颈脖子上飞了出去。
  7
  五年前舜正式登上帝位以后,曾经带着娥皇和女英,坐着一辆华贵的马车,车上插着天子的大旗,回到黄河南岸的沩水湾,去看望他的瞎爹和后娘,还把他的异母弟弟象封为诸侯。三个人当时都不好意思地勾着脑壳,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看也不敢看他一眼。五年后舜又回到他的老家,这回却是为瞎爹后娘送葬。他的后娘做饭时身上溅了火星子,跑出来把粮仓给点着了,瞽叟去后院井里打水灭火,一脚踩空掉进了水井,这样一人死在了粮仓一人死在了水井里。
  舜料理完丧事回到帝都,就听到了丹朱联合三苗叛乱的消息。这事儿好像不出他的所料,他笑了笑说:“果不其然,到底反了!”
  他决定亲自带着军队去平息这场叛乱,这时候四岳中还剩下了两人,两人都忧心地问他说:“这可不是三天两天的事儿,您这一走最少也得半年一载,哪个能来帮您掌管天下呢?”
  舜显然早就考虑好了,一口就答:“禹!我要叫禹来帮我掌管天下!”
  自从派禹治水以来,禹很快就疏通了九大河流,治好了九大湖泊,开发了九大山脉,划分了九大州界,四海的百姓都能安居了,八方的水地都能耕种了。舜对这个人着实满意得很,舜派人把禹从外地召了回来,叫禹替代自己掌管天下,又叫皋陶做禹的助理,然后他带着军队浩浩荡荡地开往丹水。
  就像五年前苗首对丹朱谋划的那样,丹朱在水上布好了阵势,三苗在陆地上埋下了伏兵,还有他们从三危带来的那种像鼠像鹰像猫像燕的怪鸟,一到夜里,它们就飞起在空中抓人脸皮,啄人眼珠。舜对这儿的情况半点儿也不知晓,队伍连着走了十几天,走到两座大山之间,丹朱当年坐过的垭豁口时,天色黑了下来,舜下令队伍扎营睡觉,明儿天色一亮起来再走。哪晓得士兵们半夜里睡得正香,呼噜声中只听得一片呐喊,无数个小矮子脑壳上插着雉毛,身上围着兽皮,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铁斧,冲进他们的营寨,见人就是一斧子剁去。
  舜的士兵从梦里惊醒过来,赶紧拿起武器就来迎战,这时从天上飞来大群的怪鸟,身子和翅膀跟夜晚一样的颜色,带着风的速度,发出鬼的叫声,人看不见它们,它们却见人脸皮就抓,见人眼珠就啄。舜的士兵吓得一手抵挡怪鸟的攻击,一手死死地护着两眼,这时三苗的矮个儿就抡起斧头一阵乱砍。
  赶在天亮以前,苗首打个唿哨,眨巴眼的工夫,三苗的矮人都不见了,连空中的怪鸟都飞得没了踪影。舜清点他带来的军队,三股里已经少了一股,他把心中的仇恨全都转移到丹朱的身上,决定放开三苗,带着剩余的兵士奔往丹水。他们在丹水岸边扎下营寨,白天征集工匠打造船只,夜晚还得防备三苗的攻击,在营寨的四边点燃篝火,让熊熊火光吓走空中的怪鸟,也照见前来偷袭的三苗人。
  给舜造船的都是房子国的工匠和民夫,私下里早已被丹朱买通,又听了三苗人的大力宣讲,同情尧的亲生儿子不能继承帝位,被赶到这个偏远荒地不说,舜还领军队来追杀灭族,听说连住在丹水两岸的房子国百姓都要斩尽杀绝,造船的时候不仅粗制滥造,还暗设机关。因为丹军的船只中间宽,两头尖,船头船尾用鱼鳞熬制的胶嵌着锋利的竹片,他们就故意把舜军的船只造得中间宽,两头也宽,而且选用的是松木软料,又不把钉子钉紧,开到江心两船相遇,丹军的船头猛哧一下子撞来,直着能把舜军的船头劈成两半,横着能把舜军的船身切成两截。
  舜的战船打造好了以后,只抓紧操练了两天,就慌忙火急地开到江中,去跟丹朱的水军作战了。舜的船队刚到江心,看见迎面扑来一朵朵红色的火焰,每朵火焰中间裹着一片白云,贴着水面呼呼喇喇地燃烧过来。火焰中站满了丹朱的兵士,身穿抹了熊油的竹衣,一半人手里拿着木桨,勾着身子拼命划水,另一半人一手拿弓,一手拿箭,“嗖嗖嗖”地直向他们射来,射在人的身上,人倒下就死了,射在船的身上,拔下一看箭羽是鱼刺,箭杆也是一根一根的鱼骨,那箭本来白得发亮,一沾人身和船身,看着看着就变黑了,原来那些鱼骨箭是煮过毒的。
  丹朱的战船带着尖利的竹片对着敌船飞飚过来,势如破竹,舜的水军噗噗嗵嗵掉进江里,一边呛水,一边去抢捞撞散的船板,丹军船上那些身穿熊油竹衣的兵士,扔下手里的弓箭,换上叉鱼叉鳖的叉子,跳下水去一个一个直立在水面上,用叉子去叉,一叉一个脑壳,红血和白脑浆子咕咕嘟嘟地流出来,丹水真的变成了一条腥红的江水。
  8
  在山垭上遭到三苗夜袭的舜,江水中又被丹朱打个大败,但他没有撤军,他派人回到帝都,召唤皋陶带着水陆两支军队赶来救援。这一头,把为他打造船只的工匠和民夫全都捉来,五花大绑,押到江边跪下,同时召集住在丹水两岸的房子国人,在他们的对面站成三排,亲眼看着他们先被剁掉做坏事儿的手,再被砍去想坏主意的脑壳。
  站成三排的房子国人,一个一个都吓破了胆,面对五花大绑跪在江边的工匠和民夫,女人不敢看,娃儿不敢哭,连狗也不敢叫了。这个时候颤颤抖抖走出一个精瘦的老汉,八九十岁的样子,两手握着两个鞋子形状的木块,边走边把两个木块合在一只手里,腾出一只手来指着舜问:“舜哪,你不是一个最宽厚仁德的人吗?听说你的瞎爹想害死你,你对他孝,你的后娘想害死你,你对她敬,你的异母弟弟想害死你,你对他好……为啥你不杀了你的瞎爹后娘和异母弟弟,却要这样对待我们房子国的人呢?”
  舜说了实话:“为啥?因为他们的计谋胜不过我,力量大不过我,三个人绑在一起也不能对我构成威胁,我用不着杀他们。”
  瘦老汉点了一下脑壳说:“看来你的宽厚仁德也是假的,不要别人的性命,只要自己的帝位,这才是真的呀!”
  舜不答他的话,却看着老汉手里的两个木块,问:“你手里拿的那两个木块,是玩儿击壤的玩意儿的吧?你击一个壤给我看看,我看你是咋个玩儿法。”
  瘦老汉说:“玩儿法嘛,就是两人打赌,打中了为赢,打不中为输,输的人就给赢的人土地、房屋、牛羊、粮食,给女人和别的啥好东西也行。”
  舜说:“那我们两人就打一个赌,你打中了,我就放人,我打中了,我就杀人。”
  瘦老汉眼里放出光来,看一眼站在河边的百姓,又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工匠民夫说:“你们大家都听着的,他说话要算话,不算话是吃屎的小狗啊!”
  说完他就把两个木块丢一个在地上,身子往后退了十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用手里的木块对准地上的木块,猛哧一下子击打过去,只一回就打得翻过面来。瘦老汉咧开一张瘪嘴大笑,对着舜说:“哈哈,我打中了,下边就看你的啦!”
  舜就学着瘦老汉的样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用手里的木块击打地上的木块,连着打了三回,一回都没打中,瘦老汉就拍手大喊一声道:“你赌输了,放人!放人!”
  所有站着的人和所有跪着的人,都张开了嘴,把眼睛一齐朝舜看来。舜站在那儿有些发愣,还在想着击壤的事儿,嘴里咕叨着说:“为啥这眼睛要睁一只,闭一只呢……”
  瘦老汉听到了他的咕叨,就回答说:“嗨,最初女娲造人,就是一只眼睛,后来为了对称才又造了一只,可是人造成了,他拿眼睛看人也好,看事也罢,总有一半是看不清的,所以对人对事该出手时,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击壤也得这样,要用两只眼睛就散光了,这个道理房子国大人小娃都晓得的,你一个做帝的还咕叨个啥!”
  舜又咕叨说:“哦,做帝不也是这个道理吗?”
  他就看了一眼面前站着和跪着的人,转过脸去,对自己的士兵说:“老百姓都晓得说话要算话,何况一个帝呢,我赌输了,把人都放了吧!”
  这话说出口了以后,一下天下万物都静得像死了一样,接着陡然间听得一片“邦哧邦哧”的磕头声,大家乱七八糟地喊着舜帝的名字,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瘦老汉一手抓住舜的手:“你说话算话,还是你当帝好!”
  9
  舜下令放了造船的工匠和民夫,解散人群,带着自己的军队回到营寨,一边等着皋陶的援兵,一边防备三苗的袭击。在这期间的一个夜晚,三苗又来跟他们打了一仗,因为舜军已经有了经验和防备,三苗人再也不能取胜,只好撤了回去,隐藏在附近的沟谷和树林里了。
  十多天后皋陶带着水、陆两路军队赶到了房子国。大军一到,士兵就要下水跟丹朱决战,为舜出了这口恶气。舜说他们远途赶来,先歇几天再说,接着问皋陶,在他带兵走后这些天里,禹替他把天下管得咋样。皋陶心里是佩服禹的,一鼓作气地说了一百个好,说:“就像你当初派他去治水一样,现在他把天下也治得有条有理,你也就放心了吧!”
  舜就长叹了一口气说:“这世上的事儿呀,还真有差不多的,尧帝了不起,养个儿子丹朱却不成器,他把天下交给了我;我虽没得尧帝那样了不起,却还晓得吃苦耐劳,忠厚待人,可我的儿子商均又不行了,所以往后的事儿呀,我就只能交给禹了!”
  皋陶拦住舜的话说:“往后的事儿往后再说,我们先说眼前的事儿吧,和丹朱三苗的这一仗如何打?”
  舜也只好停止刚才的话题:“你说说吧。”
  皋陶说:“我们应该各个击破,先把丹朱的水军收拾掉了,再去收拾三苗陆地上的队伍!”
  舜想了想说:“你说得对,就按你说的做吧。”
  他领了皋陶沿着丹水查山形水势。路上看见对面来了一大群人,背的背着木头,抬的抬着板材,嘴里“哎嗨哦嗬”地喊着奔了过来。
  皋陶吃了一惊,身后的士兵有的已经拿起弓箭,舜赶紧把他们拦住了说:“这是房子国的人给我们造船来了!”
  这群抬木拖树的人一见舜,争着说自己把家里最好的树木尽数送来了,好给舜帝打造船只。这些人把丹军造船练兵的所有秘密都带来了,让舜军所有装备和招数都针对着丹军,这样一样,丹军的末日就来到了。
  那一仗把丹军打得落花流水,丹朱带着残存的水军逃往江边,去跟三苗的陆军合在一处,皋陶从水上追了上来,舜从岸上也围了过去,两边把丹朱和三苗夹住打。青天白日,三苗派不上空中怪鸟的用场,被舜军砍死了一半。丹朱身上受了七处重伤,他用血手捂着一处最重的伤口,问苗首说:“你不是说欢兜和共工也要来吗,咋还不见他们人来?”
  苗首气得大声骂道:“这两个不守信用的家伙,原本说好丹水这边一打起来,他们就带人从南北两个方向赶来助战,可眼前这边人都快打没了,还见不到他们一根人毛!”
  丹朱说:“可恨哪,放齐叫禹给杀了,只有你一个人为我分忧了,我们现在该咋办呢?”
  苗首说:“走!”
  丹朱问:“往哪儿走?”
  苗首说:“南海,那儿是海,海里有岛,你在岛上称帝,那时天下就分成了两半,一半是舜的,一半是你的!”
  丹朱一听到南海这个名字,眼睛猛哧一亮的同时,身子也不由得抖了一下,一片无边的大水朝他滚滚涌来,眼前的丹水因为两场恶战已经变得血红了,而南海的那一片大水却还是蓝的。丹朱也实在是无路可走了,苗首的话成了他眼前唯一的路,他只能带着自己残剩的人,跟着这个矮子逃往遥远的异乡,逃到那个名叫南海的小岛上去,去占领他的一半天下了。
  10
  房子国的人以为丹朱已经死在了江水里,葬在了鱼腹中,想着他毕竟是尧的儿子,房子国的诸侯,就在他当年坐过的那个山垭子边,用黄土和石头垒了一个空坟,但愿他的魂魄能从鱼肚子里出来,回到坟里住着,好歹也算有个归宿。
  舜和皋陶平定了这场叛乱,谢过帮助他们造船的工匠和民夫,带兵离开了房子国,依然从水陆两路回到都城。禹领着伯夷等分管各业的一干臣子,为舜和皋陶摆酒接风,庆祝他们的凯旋,席间禹给舜汇报他走后的种种事情,舜看他把天下治理得有条有理,满心高兴地说:“唉,原来没得我,这个天也是塌不下来的呀!”
  舜真的要学尧的榜样,不把帝位传给儿子商均而传给禹,四岳中仅剩的最后一个竟也不反对,还说只有禹是最合适的,其次才是皋陶,又其次是伯夷,再也没提商均的名字了。舜顺当地把禹定做了继承帝位的人。
  十多年后,舜是真的老了,但他还要到南方去看一看,想不到这一回他才走到中途,就死在了苍梧的野外。千里以外的娥皇和女英,听到这个消息急急坐上马车,不要命地奔往苍梧,一路上泪水随风飞洒,落在石上,泪珠滴出了麻石,溅在竹上,泪痕染出了斑竹。到了湘水,马车过不去了,两人又换了木船前进。木船渡到江中,风大浪高,把船给打翻了,娥皇和女英双双落水,变成了湘水的一对姊妹女神。九疑山下的百姓把舜装殓在烧制的瓦棺里,抬到附近的九疑山埋葬了他。九疑山中有九条小河,每一条都长得一个模样,山外人记不住小河的区别,经常在这座山里迷路,所以就把这山叫九疑山。百姓把装殓舜的寿器抬到九疑山的山脚下,挖个大坑埋了,上边又筑一个土坟,坟前坟后种上一些花草果木,又留一片土地做他的祀田。
  每年的春秋两季,九疑山下总有人看见一头长鼻大耳的怪物,自己拖着一副木犁,勾起脑壳,默不作声,在舜的祀田里来回地犁着。人就过去问它:“你是啥?你做啥?你为啥要这样?”
  怪物说:“我是象,我是舜的异母弟弟,我哥活着时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儿,我哥死了我要来帮他耕地!”
  九疑山下的人说:“好,你的良心还没叫狗吃完!”
  他们在舜的坟边,给象盖了一个亭子,名字叫做鼻亭,亭子里做了一个长鼻大耳的神主,名字叫鼻亭神。
  这一年的春天又到了,象又来给舜犁田的时候,从遥远的南方来了一只怪鸟,背上长着两个鸟的翅膀,但不能飞,只能跟拐棍一样支在地上,一下一下地往前跳动。长着一个鸟的长嘴壳子,脸却长得像人。人脸怪鸟用两只翅膀支着身子,慢慢儿跳到舜的坟前,偏着一张人脸看来看去,看够了就怪笑一声,陡然间把屁股一翘,拉下一泡红色的鸟屎。
  象停止了犁田,问怪鸟道:“你是啥?你来做啥?”
  人脸怪鸟说:“我是丹朱,我来看舜,我这辈子恨死他了!”
  (《四川文学》2007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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