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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3-07-01 21:34
鄌郚总编

张洪贵丨有关郄大福的采访手记

  有关郄大福的采访手记
  张洪贵

  郄大福说他们就在汽车站对面的广通大厦。我说,你们就在那里等着,我下班了,立马赶过去。
  他接着说,听说上面有个观光餐厅,老带劲了,咱中午就在上面吃,也让大顺子开开洋荤,咋样?
  我只好说,行行行。
  两人都穿着新青灰色西服,线条分明,袖口、领角残存着一些白色的线头,看上去有些滑稽。大顺子明显长高了,嘴巴上冒出毛茸茸的胡茬,差半头就赶上郄大福。郄大福大个子。但和我上次回乡见面时明显消瘦很多,脸色黯淡。见面第一句话就问,他小爷爷,我那个事写得咋样了?
  我把手机里的文档打开。他看完题目说,老掉牙了,写出来谁看?你没参照那些网文写?就是那种在手机上人人都喜欢看的文章?我解释说,那些都是网络小说,和你这个事不搭边儿,不能胡编乱造。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灿灿的牙,上面沾着几片青菜叶子,只要编得真,虚点也没关系。我不讲,大顺子不讲,谁会知道是真是假?
  大顺子赶紧点头,梗着脖子说,我不会讲出去,放心,打死我也一个字不会讲。郄大福拍拍他的头,妈巴子的,我在村里待得这些年,受大发罪了,怎么编怎么写都不为过。他扫了一眼,不屑的眼神像刀子划过我的脸,我的眼睛似乎感觉有些生疼。
  菜很快上来。郄大福用大板牙呯呯呯开了三瓶啤酒。递给我和大顺子每人一瓶。大顺子说,这玩意儿不好喝,上次翠莲婶儿给我喝过,羊尿味儿,我不喝。郄大福训唬他,见了王大记者你不喝?王大记者可是咱县里的笔杆子,大作家,写的东西都上过国家大刊物,咱镇里领导都怕他。今天甭管马尿、牛尿,都得喝,一定要陪王大记者喝滋了。我忙说,下午还有个采访,中午不能喝酒的。拉倒吧,都是他们求你办事,我知道,让他们等着,喝完酒我给农业局李局长打电话,让他安排咱去唱歌。那小子在咱村驻村时,我照顾他不少,听说升成叫什么乡村振兴局了,级别肯定是涨行情了。
  我现在不好称呼他。按辈分,郄大福该叫我小叔,但他从来不叫,就以孩子的名义喊我“他小爷爷”。我过去称他“王书记”,可现在书记也不当了,再称呼这个就不合适。干脆叫他的名字。我说,大福,你俩多喝点儿,晚上住下,好好在城里玩几天。他正灌了一口啤酒,差点儿呛着,用手背抹了下嘴巴,说,忘记告诉你,我俩这次来就不走了,你看有适合我们的工作帮着给问问,累点儿脏点儿不要紧,只要挣钱多就行。我答应帮他们问问,并挽留说你们就先住到我家里,等找到工作了再说。郄大福倒满嘴的啤酒洒了一地,忙回绝,说和在城里打工的村里人联系好了,有地方住。
  酒喝到一半,大顺子偷偷到前台结了账,撇着嘴捏着单子回来。我说大福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责备他不该去结账。郄大福一把夺过单子,揉成一团扔到大顺子脸上,你拿回这玩意儿干啥?我现在又不能给你报销。转身换了副笑脸对我说,他把羊全卖了,有钱,孝敬孝敬我们也是应该的。大顺子拉长了脸,这钱我还要留着娶媳妇用呢。郄大福抬起脚狠狠踢在他屁股上,你小子没良心,当初不是我争取来救济款,你拿什么去买羊?大顺子满脸委屈坐回到凳子上不再作声。
  前段时间我回老家,那时郄大福还是村支部书记。他晚上送去一些材料,还给我父亲捎着两只杀好的公鸡,说能不能写写他,在县报纸上登登,让大伙儿看看他干这个支部书记究竟为了啥。我答应先翻翻材料再说。那些材料全是一些扶贫报表、镇上下发的疫情防控等通知之类的材料。之后他每隔半月就打电话问写得咋样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凭这些材料,我很难写出东西。
  吃完饭临走时,他还没忘记这事,继续催我抓紧写。
  我决定抽时间先找几个村里人了解郄大福的一些情况。
  
  采访手记一:大顺子
  大顺子,孤儿。父母五年前车祸去世,一直由郄大福抚养。精神有点儿智障。
  你知道,俺爹娘那年买了辆三轮车贩卖花生出了车祸。当时大福叔骑摩托车把我从学校接到医院。俺娘全身缠满了绷带,还有口气,抓着郄书记的手,眼含泪望着我,断断续续地说,大福兄弟,孩子就全指望你了,将来能给他娶上个媳妇,俺俩在地下就知足了。大福叔说,弟妹,你放心吧,顺子以后就是我的亲儿子,只要有我一口饭吃,保证有他吃的。你安心养伤,其他的事别考虑。俺娘听完这话就闭上了眼睛。葬礼全是大福叔领着村里人一手操办的。
  我又念了一年书,实在读不下去了。为这事郄大叔还打过我。回到村里,我不再理他,一个人回原来的家住,夜里老梦到爹娘,他们就站在床前,不说话,泪汩汩地看着我。有一夜,娘终于开口,声音变得又尖又细,问,咋不听你叔的话?娘把你托付给他,才放心走的。现在我们都回不去了,无法照顾你,你又不听话,这不是要急死我们吗?我想爬起来抱住娘,可身上像压了座大山,屁股也让郄大叔打得疼,动弹不得。我急得喊出了声,却听见郄大福说话,做噩梦了吧,被子都蹬到床下了,还满头大汗的。我睁开眼。郄大福拿着手电筒正四下里乱照。我一头扑进他怀里,哭着说,叔,我怕。他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以后叔搬来和你做伴就什么事也不怕了。当晚,他就睡在了我旁边。
  几个月后,翠莲婶子来找他打架,你这个家还要不要了?公粮不交,家务事不管,白天忙村里见不着影儿,黑夜在别人家里睡,还拿我当个女人待吗?告诉你,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再这样下去干脆离婚算了。
  我跟叔说,你快回家睡吧,我已长大了,不会害怕的。他却说不用我管,这几天正和镇上的干部申请了一笔扶贫款,如果下来给你买群山羊放咋样?我说全听叔的。他说这些天一直想给你琢磨点儿事儿干,想来想去放羊这活比较合适。等把羊群买好了叔就回家去睡。我问他,没听说谁家还往镇上交公粮啊?叔嘿嘿一笑,小孩子家不懂,等你长大了,这公粮也得交。
  可是过了不久,婶儿和叔就把婚离了。大家都说是因为我。其实婶子对我挺好,穿的衣服都是她给我买的,还经常送水饺送菜给我。
  
  采访手记二:翠莲
  翠莲,郄大福前妻,两人因性格不合一年前离婚。孩子在济南读大学。
  郄大福这回算是办个明白事,他要是早让位,去城里打工挣点儿钱,何必非闹得离婚?
  村支部书记选举完,我到井台去打水,碰到他,老远里看我过来,还想躲。我喊住,郄大福,昨天选举投我票了吗?郄大福说,投了,肯定选你。我问,那咋还比我多两票,是不是投了自己一票?郄大福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谁稀罕干这个村支书?马上面临全村要脱贫,你当上村支书,还能有什么妙招?光那几个好吃懒做的老光棍就够你喝一壶的。他这个人,我了解,不会希望我干村支部书记,他担心脸没地方搁。
  我俩读高中时就挺好,后来他当兵去了部队,复员回来,找个媒人一撮合,就把亲事定下来了。说实话,那媒人也是我偷偷找的。媒人先要一双皮鞋跑腿费。那时哪有钱买?我去找郄大福借,他年轻时就小气,问借钱干吗,我说进城买身衣服相亲。他从退伍费里拿出50元,问够不够。我说多借点儿吧,人家有钱,相成亲了加倍还。他问,要是相不成呢?我说看本姑娘颜值,相不成我来顶账,还怕瞎你的钱吗?他放心地把钱给了一半。他那小心眼儿,穿开裆裤子时我就了解。
  我打满一桶水,把另一只桶挂到辘轳架上,慢慢往下摇。郄大福属于不见棺材不落泪那一种,现在知道关心人了,帮着把水提上来,说,一个人还讲究,自来水一样喝。
  一提自来水我就来气。村里家家都安上了自来水,水是从邻村水库抽到城里过滤又铺管子流回来的,漂着一层漂白粉。
  当初修这自来水,我和他打过一架。打架的不光我一个人,好多村民都找他吵架,把这个家闹腾得鸡飞狗叫,听见门响我就害怕,都成精神病了。除了上边的补贴,每户要交500元才能把水龙头接进家里,你想大伙儿能干吗?他扯破喉咙在大喇叭里喊,也没个人到村里去交钱。红着眼睛回家,伸手向我要,先带头交,村委成员再跟着交。你上次借交垃圾处理费的2000元还没还我呢。他却说,还什么还,村里哪来钱还你?我一听就火了,辛辛苦苦到县城新交工的楼上打扫了十天卫生,他一张口钱就飞了?郄大福你个王八蛋,说用三两天报销下来就还钱,原来是哄人的。我一把就扯掉了他三颗纽扣,今天必须还钱,要不没完!他哭丧着脸不说话,最后逼急了才说,那钱报下来,让刘二炮拉着去镇上麻将馆输了。我一听他和刘二炮在一块掺和,气便不打一处来,刘二炮是什么玩意儿,吃喝嫖赌,你敢和他混在一起?谁想刘二炮就趴在隔壁墙头上看热闹,听见这话马上开了腔,好你个翠莲,我吃喝嫖赌你见了?还是去嫖你了?我舀起瓢水泼到他头上,好个刘二炮,把俺男人领坏了还没找你算账,倒爬上墙头找茬。他了解我的脾气,嘟囔道,郄大福,你不是好干部,有种别拿脏水往人脸上泼。
  这时有电话打进来,他接,是镇上的副镇长老罗,冲他吼,人家别村都完成百分之八十了,你一分钱也没交上来,是成心想和我对着干吗?还想不想干了?!我抢过电话,也吼,老罗,以为他这官和你一样值钱?谁干这支书算是倒了霉了,除得罪人没一点儿好事。这钱你来收吧,俺家大福怕是一分钱也收不到。老罗一听是我,口气立马软下来,弟妹,老郄的工作你的支持。他干了二十年村书记,哪次工作落后了?镇里县里可是挂号的,不能毁了他的一世英名。我知道在家你是大拿,就把钱给老郄吧,你也是党员,难道没这点儿觉悟?咱带头交,群众背后眼睛雪亮看着我们呢。
  我还能说啥?交呗。最后村里剩下十多户,他又把钱全垫上,顺顺利利开了工。
  他这个人,其实不适合当干部,心太软。我跟他说过,我要是干上村支部书记,工作绝不会这样干。他不服气,说拉倒吧,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翠莲要能干了村支部书记,我把郄大福倒过来写。
  可他不让位置啊。是怕我干上老脸没地方搁,说除非咱俩不是两口子了。我说,那好,离婚!开始他死活不同意,后来我要去法院起诉,他看看铁了心,也就同意了。要不这样,日子没法过,将来给孩子拉下一屁股债,谁还?他不管村里这些事了,趁年轻还能出去打个工挣俩儿钱。你看,我现在干得好好的,上面号召厕所革命,大伙儿都争着抢着报名改造。搞攻坚脱贫,全村摘了穷帽子。镇长在脱贫总结会上表扬了我,私下里还说我比郄大福干得好,有方法,脑子灵活机动。张记者,你给他捎个话,就说我干得好好的,让他在外面安心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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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访手记三:刘二炮
  郄大福邻居,好吃懒做。老婆在城里看孙子,常年一个人在家混日子。
  从我嘴里吐出郄大福一个“好”字来,门都没有,他对我们村民不一样对待。上次修路,修到刘寡妇家门前,她往家推了两小车水泥,说是修补猪圈。修到我家门口时,我铲了两锨砂浆想堵老鼠洞,他倒好,阻拦,这是干什么,大伙儿一家一户捐起来的钱,你一分钱不拿,还来铲到你家院子里。我瞪大眼睛,捐不捐是每个村民的权力,你还能强迫不成?家里老鼠都造反了,人家都说这水泥掺了假,我把它堵在里面,看它嘴巴硬还是你的水泥硬。
  郄大福说,那这水泥更不能铲。你以为老鼠是黑瞎子?老鼠生来会打洞,这里堵死了它从那里掏,到时掏得你家更不安生。我说,反正这洞要堵,水泥要用。你家院里铺了花砖,屋里铺了瓷砖,我非逼着它们把瓷砖啃个窟窿。郄大福骂,你个瘪三,家里老鼠养不起了,还要往别人家赶,算个什么鸟玩意儿!
  气死我了,支书还能骂人?我挥舞了铁锨去铲,郄大福上前夺,我俩很快扭打在一起。大伙儿都停了手里的活,拄着工具看起了热闹。有人看出了门道,喊,抓他下三路!这话也不知说给谁听。我先下手为强,一把抓住了他的裤裆,满满一把。我说,还不小来,当初翠莲怎舍得和你离了婚?用力一攥,疼地郄大福嗷嗷叫,你小子还敢下这狠手。他也腾出手去抓我的裤裆。我跳开去。郄大福胡乱划拉了三把没抓到,五个指头就扣进了我的眼睛里,顿时感觉火星四冒,也疼地嗷嗷叫,忙松了手。郄大福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半天没起来。我趁机铲了一锨水泥端着往屋里跑,眼看要进大门。郄大福咬着牙站起来,一个箭步上前夺下我的锨,一头担在水泥罐车轱辘上,一脚踏上去,锨把断成两截。他抓起另一截,指着我喊,再铲一锨试试,非一棍子撂倒你不可!心也太狠了,敢拿男人的命下手。我了解郄大福脾气,赶快回家关了大门,隔着门骂,郄大福,走着瞧,老子慢慢收拾你。
  第二天一早我到了集上,狠狠心买了五张粘鼠板,放到了老鼠洞口。怕它们不上钩,从嘴里省出了几块肉放上去。当夜就粘住了十多只大老鼠。我高兴死了,一只只小心地捏着尾巴放到水桶里。天亮听到郄大福家的大门响,马上提着水桶去了。郄大福说,你大早提个水桶来干啥?我来给你下礼。郄大福说,你这礼我不敢收,赶紧拿回去。我说,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说话间就到了屋门口,把桶一倒,十几只老鼠见到了生机,四下里窜出去,马上钻到了床底下,桌子底下,还有一只跳到床上去,钻到了被窝里。
  我那个乐儿啊,心里痛快。郄大福抓了把镢头追着老鼠打,追得老鼠上蹿下跳,他也跟着上蹿下跳。我说,下次抓两条杏花蛇放你屋里。他从小就怕蛇,我知道。他抡起镢头冲我砸来。我的个娘哎,他动真格的哩,不惜命,要不是躲得快,见阎王爷去了。
  
  采访手记四:振兴局李局
  年轻干部,曾经在郄大福村干过两年驻村组长。
  郄大福这人我了解,人不错。
  他来城里找过我两次。一次是村里修路,化缘。扛着一袋子山楂来办公室,说让我尝尝,自家树上结的,一滴农药也没打。我看着那玩意儿就流酸水。但那是人家的一片心意。我协调搞了两万块钱。晚上请他吃饭。酒喝到下半场,他说,我不叫你李局长,还叫你小李子。记得那时候你嘴巴上连根毛都没有,大伙儿打心眼里没瞧上你。接风宴上,拉你划拳,你说不会。那这工作没法开展,农村人没啥爱好,就喜欢划个拳。你竟然答应了,学了三招就开始上阵。你小子聪明啊,喝了几杯酒就摸着我们的套路了,一桌子人全让你撂趴下了。我很少服过人,除了俺老婆翠莲,你是第一个。
  我说,你那时喜欢唱歌,不顺心了就跑到树林里唱,全是部队里的那些歌,听着就让人斗志昂扬。我最喜欢听你唱《小白杨》:一棵呀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根儿深秆儿壮,守望着北疆……
  你说,我们连队驻扎在一条深沟里,山上全是杨树林,树干上全是人的眼睛,各色各样的眼睛,有深邃的、忧伤的、清澈的,还有的像纱朦朦胧胧,还有的像暗礁模模糊糊。临复员那阵子,我心情极坏,留部队已经不可能,回到村里没什么发展,不知道以后的路咋样走,没事了就对着那一只只眼睛交流、倾诉,把它们当成听众,一遍一遍唱歌给它们听。树叶哗哗地响,像掌声,眼泪也像潮水往下流。
  他说到这里,眼泪汪汪。
  我怕他伤感,忙岔开话题,谈我刚进村时的感觉。
  那时候农村没什么经济作物发展,村崖头那棵歪脖子枣树上的大喇叭一天到晚喊着种植经济作物。他到莱芜一带考察了种大姜。这东西又辣用途也少,村民说种棵蔬菜卖不了自己还能吃,种大姜当葱花又吃不了那么多。没有一个人报名种。他央求我用公职身份去银行担保,贷了五万块钱。姜种拉回来,他跑断了腿磨破了嘴,动员大家免费种。有几户没地,他从余粮里先补上麦子,愣强迫毁了麦苗,签合同保护价收购。在这点儿上我俩有分歧。他说,出了问题我担着,丢不了你头上的乌纱帽。当年姜大丰收,可价格落下来了。他又缠着我去银行担保贷款,人家自然不会再贷。他就去缠我当教师的媳妇,又贷了五万。害得我们两口子成天把心拴在裤腰带上,气都没敢喘匀了。他雇人在山坡上挖了三个大洞,把姜全存在里面。那阵子,街上的孩子拉着手唱:郄大福“姜”够本,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把干部拉上垫了背……翠莲挠头散发拿条子追着孩子们打,回家再和郄大福打,把他脸上挠得青一块紫一块。郄大福夜里抱着被子跑来和我通腿,一黑夜让他那臭脚丫子熏得睡不着。好歹到第二年春天,姜开始涨价,一斤翻了五六倍。大家又去赊他的姜种,他无偿送给村民。我工作结束,全村的经济收入人均过了万元。
  这次他又来找我,让帮着找份体面一点儿的工作。我劝他还是回家干支部书记,他说让翠莲争去了,让那娘们儿也尝尝苦头儿。现在的农村工作不好干,全是老弱病残光棍儿懒汉。他想把村里的土地流转回来,建设高标准大棚,可现在的村民思想不好统一,有些人土地宁可荒着长草养兔子,也不愿人家去租来挣钱。再是山沟沟里没有年轻劳动力,大家都跑到城里打工去了,你现在拿着贷款也没人要。这工作我算是干够了,现在村里的老年人都唱:郄大福老支书,思想做派落了伍;睡大觉不出屋,弄了个老婆干支书……你听听,我还能回得去吗?
  我给他俩找了份在医院疏导车辆的工作。穿上保安服,郄大福仿佛又找回了当兵时的感觉,指挥车辆时,先打一个标准的敬礼,院里马路顺通无阻。可那个叫大顺子的就指挥乱套了,闭着眼让司机倒倒倒,两天五辆车屁股对了屁股,投诉电话都打到了院长那里。他领着大顺子辞了职。还跟我说,你看出来了吧,顺子这孩子缺心眼,不帮他在城里买套楼房,怕连个媳妇也不好找。我心想,口气还够大的,他以为在城里买套房像在农村盖三间屋一样简单。
  我把这些“碎片式”的采访笔记整理出来,但无论如何也写不出像郄大福说得那样“网络小说”化。期间,翠莲打过一个电话,让我多照顾一下他俩,说千万别让郄大福回村,最近有几个村民在老支书的鼓动下,说是再把郄大福请回村。我问,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吗,怎么会出现这种事?翠莲带了些哭腔,说,他小爷爷,你不了解村里的工作,鸡毛蒜皮,小事儿都是大事儿,的确不好干。让他安心在外面挣钱,将来孩子买房娶媳妇,还不得全指望他。我没敢把郄大福打算给大顺子买房的话传给她听。
  一天傍晚,我吃完饭后沿着护城河边溜达,老远里听见前面有些人叽叽喳喳,有个人的口音像是刘二炮:郄书记,大伙儿还是愿意跟着你干,这不,村里在城里打工的人基本都来了,你说的那个劳务公司赶紧成立吧。您放心,以后一切听安排。另一个人说,就是,以前一个人单打独斗活不好揽,还经常受欺负。像这个活,要不是您一口揽下来,三两个人哪敢招呼?有了您这个主心骨,我们村还怕不振兴?
  我往前走了几步,看清楚十几个人围在一个休闲凉亭子里,石桌上摆满了用塑料袋盛着的小菜,为首的正是郄大福,他光着膀子,拿大板牙一瓶瓶开着啤酒,大顺子一瓶瓶接过来,分给众人……
  原载《三角洲》202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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