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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3-07-10 19:40
鄌郚总编

张克奇丨张克奇

  张克奇
  张克奇

  大雨如注,弥水翻腾;战火轰鸣,血流成河。
  时隔七十多年的光阴荏苒和时代变迁,临朐战役仍然清晰地印记在临朐大地上。它既是一份难以言说的疼痛,也是一座巍峨的精神丰碑。
  临朐地处沂蒙山区,因其地理位置的特殊,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境内的齐长城、穆陵关、铜陵关彪炳史册;刘裕灭南燕的决胜之战,就发生在这里。
  当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行至1947年,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再次被战火蹂躏。五千多年的岁月里,临朐境内曾发生过大大小小无数次战事,这次战役,是刘裕伐南燕之战之后临朐大地上发生的一次规模最大的战斗,也是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这里发生的指挥将领层次最高、伤亡最惨重的战斗,此即“非著名”的临朐战役。
  其时,共产党领导的华东野战军刚刚取得孟良崮大捷。这是解放战争以来我军与国民党军在华东战场上一次正面的大规模较量,是打破国民党军对山东解放区重点进攻和转变华东战局的关键性一仗,沉重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极大鼓舞了解放区军民克服困难、战胜敌人的信心和士气。
  孟良崮大捷之后,为了配合中原野战军“南渡黄河、进军中原”的战略方针,根据中央军委的指示,华东野战军决定分成三部分:由叶飞、陶勇率领两个纵队挺进鲁南;陈士榘、唐亮率领三个纵队进军鲁西;陈毅、粟裕率领四个纵队集结于沂蒙山区,寻求歼灭敌人主力的机会。这就是著名的“七月分兵”。
  要说临朐战役,就不得不从南麻战役开始。因为根据当时战事部署,临朐战役本不在华野的战斗计划之内,但是因为南麻战役未能完成既定目标,为打通部队撤退之路和挽回败局、鼓舞士气,临朐战役才“应运而生”。
  当时国民党在鲁中地区的主力部队,主要有黄百韬的整编第二十五师、胡琏的整编第十一师、李弥的整编第八师、王凌云的整编第九师、黄国梁的整编第六十四师。这其中,胡琏的整编第十一师驻守南麻,与其他四师距离相对较远,陈毅、粟裕瞅准了这支部队,准备将其一举歼灭。整编第十一师也是国民党军的五大王牌之一,华野刚刚打掉了五大王牌之一的整编第七十四师,如果再歼灭这支部队,对国民党军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1947年7月17日,华野挟孟良崮战役之威,迅速行动,将国民党整编第十一师包围在南麻。南麻亦属沂蒙山区,濒临沂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由于胡琏在此地修筑了坚固、密集的子母碉堡群,武器装备非常精良,而我军对子母堡战缺乏经验,又加上连续几天的倾盆大雨致使弹药受潮,所以尽管我军壮怀激烈、奋力拼杀,使敌军遭受重创,但未能一举歼敌,再加上敌人援军将近,被迫于7月21日夜主动撤出战斗。
  南麻战役是场恶战,华野4个纵队伤亡较大,本应休整一个时期。但在此时,李弥率领的整编第八师趁机占领了地处鲁中、渤海两区中间咽喉要道——临朐,以阻断我军向胶济线以北的后方通路,对解放区造成严重威胁。粟裕在得知敌第八师刚到临朐,估计只有一般性防御工事,主力尚未全部到达后,认为可以趁其立足未稳将其歼灭,打破敌军对我军的封锁,也借此扫除南麻战役的阴影。23日,攻击临朐的作战命令发出:二纵(司令员韦国清)、六纵(司令员王必成)、九纵(司令员许世友、副司令员聂凤智)围攻临朐城,七纵(司令员成钧)负责阻援。
  1947年7月24日,一个深深镌刻在临朐历史的日子——是日傍晚6时,在滂沱大雨中,临朐战役打响。战役指挥部设在县城南大辛庄,陈毅、粟裕、谭震林等亲临指挥作战。战斗开始,我军六纵和九纵部队迅速攻克了县城东北和东面的粟山、盘龙山等高地,歼灭敌三零九团一营和二营,二营营长黄开崇被俘,一营营长周兴出逃被李弥下令枪决。为占领县城东南、弥河东岸的战略制高点——朐山,七纵第十九师五十六团每隔半小时左右就发起一次冲击,但因敌人工事坚固,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且有城内炮兵火力密切支援,一时尸首遍山,血流成河,久攻不下。华野未能攻克朐山,对攻城影响很大。
  24日晚,二纵一部对县城南关敌人守军发起攻击,但因弥河河水漫溢,围墙外壕沟及周围一片汪洋,平地水深过膝,华野行动受阻,几次进攻都未能逾越城壕。25日拂晓,九纵主力发起攻击突入北关。26日,国民党军组织全面反扑,向华野阵地和后方进行袭击,并配以二十架战斗机,在华野阵地上空轮番扫射、轰炸。城里的国民党军也用大炮向四周轰击。为阻止华野从东面攻城,并使华野进攻时无建筑物做依托,国民党军还将靠近城墙的房屋全部炸毁。
  冒着敌人密集的炮火,二纵第五师十四团副团长宋延年率领7个连的兵力,从城西破入城内,但因突破口未能扩大和巩固,遂被敌人火力封锁,继为两翼国民党军所封闭,后继部队伤亡过大,未能源源投入,联系中断。再加上西门内是一个大空场,周围全是国民党军修筑的梅花式子母堡。地堡暗道,火力交叉。宋延年部浴血奋战,全部壮烈牺牲。
  26日晚,九纵二十六师七十六团从县城西北角发起攻击,在一夜的激战中,因为炸药受潮连送数次均未爆炸,攻击未成。27日上午,退回城内的国民党军和朐山守军形成钳形,凭借有利地势,用日式迫击炮、手榴弹、轻重机枪向向华野南关阵地猛烈攻击,并用飞机配合轰炸扫射,华野攻城部队被迫撤出。
  由于连日大雨,给华野攻城造成极大困难。北关的南面是高大的城墙,其他三面全是高达四五米的土围墙,被泡塌,无法搭梯爬上。即使爬上土围子,腿插进没膝的烂泥里也拔不出来,使华野攻城受到极大影响,付出了巨大牺牲也未能占领北关。
  27日,六纵十八师奉命从城东过弥河加入攻城战斗。但因山洪暴发,弥河咆哮,一排排强渡的华野战士被大水冲走,最后不得不绕到上游孔村处过河,29日在县城西南加入了总攻,但未能突破。
  这样来来回回、进进退退,华野和国民党军在县城内外形成拉锯战,一时难以打出胜负,战役的重心就转移到阻援上。能否成功地阻止国民党援军对李弥整八师的援助,成为一个关键点。
  早在临朐战役打响之初,国民党统帅部就急令整编第九师并指挥整编第六师及整编十一师一部北援整八师。对此我军早有部署,华野二纵第四师并指挥七纵两个团在三岔店以东,七纵一个师在铜陵关、大诸葛一线阻击国民党援军。25日拂晓,阻击战打响,在华野军奋不顾身、舍生忘死的顽强阻击下,国民党援军每前进一步都付出了巨大代价。最惨烈的时候,华野战士子弹打光了,就用石头砸,用枪托砸,甚至贴身肉搏,击退了敌人的一次次进攻。到30日下午华野指挥部下令撤出阵地时,四师已抗击国民党军整编第九、第十一、第二十五、第六十四师七个旅的兵力整整六昼夜,有效地迟滞了国民党军对临朐李弥部的增援。军史对华野二纵四师的三岔阻击战给予这样的评价:“在与敌打成平手的临朐战役中,打得最苦、守得最好、完成任务最出色的,当属三岔店阻击战中的二纵四师。”
  截止29日,在华野军队不断地猛烈攻击下,临朐城内的国民党军伤亡惨重,南关和北关大部分被华野军队占领,整八师被压缩在狭小地区,行将被歼。29日晚,华野以三个纵队的兵力对国民党整八师发起总攻,但终因天气恶劣、弹药受潮、火力不济、攻坚器材等原因,未能突破城垣。此时,国民党4个整编师的兵力一起向华野压来,三岔店东西一线阵地被敌突破。
  华野军队顽强拼杀的同时,由临朐党员群众组成的一个庞大的支前队伍也迅疾投入战斗。其中仅南流区就连夜召集500人组成了百副常备担架队(每副担架队五人,其中一人负责炊事工作)。他(她)们在震耳欲聋的密集炮火中,踏着泥泞,冒着枪林弹雨,不分昼夜地抬担架、推小车,抢运伤员、弹药,给战士们烧水做饭,含着悲痛的泪水掩埋烈士们的遗体。虽然他(她)们大都是第一次参加支前,但是同仇敌忾,毫不畏惧,随叫随到,随到随运,宁愿自己摔跌成一身泥,也绝不让一名伤员磕着碰着,不让一箱弹药丢失遗弃,充分表现出了临朐人民爱憎分明、吃苦耐劳、英勇顽强的精神特质,赢得了高度评价。担架队还被二纵五师党委荣记集体功。
  30日晚,华野指挥部给中央军委发出了结束临朐战役的电报:“顽八军等部共六个团,均固守临朐,如再攻击,尚须五天以上时间,而南线整九师、六十四师在在蒋严令下,日夜猛攻,二十五师亦由东里店北进,昨晚敌先头已占西井、杨楼、韩王、李家庄之线。因此,我们放弃临朐,谭率二、七纵队先到马站以东地区休整,军直及六、九纵第一步撤到青州以北休整数日后再出潍县地区向东南转移,与二、七纵队会合。”随后,华野各部队分别向胶济铁路以北及诸城地区转移。临朐战役于是以华野主动撤围而告结束。
  从7月24日到30日,临朐战役打了七天,大雨也下了七天。战役打得异常艰难、残酷,有资料显示,是役虽歼国民党军四千余人,俘虏五百余人,但华野也损失一万一千余人,被俘五六百人。
  南麻、临朐两场战役,是华东野战军内线部队在转入战略进攻前夕组织实施的两次攻坚战,由于存在轻敌思想、攻击子母堡经验不足、战术部署欠周密,以及兵力不足、侦查失误、连遭大雨等主客观方面的诸多原因,均未能实现预定的战役决心,不但没能歼灭国民党整第十一师和整第八师,反而被迫撤到了黄河以北。但事实也证明,这两场战役并非完全失败,而是起到了吸引、分散国民党军于沂蒙山地区的效果,牵制了敌军主力,有利于南下大军的行动。同时,实现了华野和刘邓大军由战略配合到战术配合的转变,有利于两大野战军紧密配合作战,最后形成华野、刘邓大军与陈赓兵团“三路大军”驰骋中原战场的有利态势,揭开了解放战争战略大反攻的序幕。
  一场战役的胜负,原因是多方面的,即便是失利之战、失败之战,也会有它独特的意义。临朐战役所蕴含的积极意义,除了上面所说,值得称道的,还有华野将士们奋不顾身、敢于牺牲的战斗精神,一心为国、至死不渝的家国情怀。面对强大的敌人、恶劣的天气,他们拖着连续作战、疲惫至极的身躯,一次次冲锋陷阵,一次次从血水里爬起来短兵相接,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仅仅一周时间,华野一万多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永远地长眠在了鲁中热土临朐大地上,长眠在了朐山前苍松翠柏掩映的烈士陵园里。他(她)们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又是谁的女儿、妻子、母亲?甚至还没来得及孝顺一下自己的二老,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幼子,没来得及向心爱的人表白一下心声。甚至,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没有留下完整的尸骨,一辈子都无法再回到自己的家乡。那么就把临朐当作自己的故乡,把临朐的父老乡亲当作自己的亲人吧。朐山耸立,弥水长流,你们将永远与山河同在,与日月同辉!
  这场战役,还充分彰显出老一辈革命家、军事家们的宽阔胸怀、雄伟气度和敢于担当的优良传统。临朐战役结束后的8月4日,作为具体负责战役指挥的华野副司令员粟裕以个人名义向毛泽东主席、中央军委发电,主动把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他在电文中说:“自五月下旬以来,时逾两月无战绩可言,而南麻临朐等役均未打好,且遭巨大之消耗,影响战局甚大。言念及此,五内俱焚。此外,除战略指导及其他原因我应负责外,而战役组织上尚有不少缺点及错误,我应负全责,为此请求给予应得之处分。”不过军委和毛主席并没有处分粟裕,也没有指责华野任何一位领导人。8月6日,军委发来电报:“粟裕同志4日午电悉,几仗未打好并不要紧,整个形势是好的,望安心工作,鼓励士气,以利再战。”
  粟裕向中央军委引咎自责、请求处分后,陈毅认为战役没打好,大家都有份,应该集体负责,而不能由粟裕一人承担,于是在8月6日致电中央军委,陈述了自己的看法:“最近几仗,事前我亦无预见,事中亦无匡救,事后应共同负责,故力取教训以便再战。”他不断不推卸责任,还特别考虑到党培养一个杰出的军事人才并不容易,为粟裕说了一些好话:“我认为我党二十年来创造的杰出军事家并不多,最近,粟裕和陈赓等先后脱颖而出,前程远大,将与彭(德怀)、刘(伯承)、林(彪)并肩迈进,这是我党与人民的伟大收获。两仗未全胜,彼此共同有责……” 8月11日,毛主席致电陈毅、粟裕和华东局,认为陈毅的电报“所见甚是,完全同意。”
  “胜者王侯败者寇。”古今中外历史上,仗未打好,作为主将,轻则削职,重则杀头,类似事例不胜枚举。这样虽然做到了奖惩并举、赏罚分明,但如若使用不当,就会导致人心怠惰、隐疾暗生。对于南麻、临朐战役的失利和陈毅、粟裕二位将领的“负荆请罪”,中央军委客观、公正地进行了综合考虑,给出了容错纠错的态度,毛泽东主席更是“网开一面”,为陈毅、粟裕松绑减压,撑腰鼓劲,让他们放下思想包袱,轻装上阵,继续战斗。在随后的豫东战役、潍县战役、济南战役等一场又一场恶战中,陈粟二人紧密配合,文韬武略,华东野战军捷报频传,为解放战争的胜利和全国解放立下了汗马功劳。
  在战场上,胜败乃兵家常事。世上也没有常胜将军。对一些事情,应该一分为二、正反两面都要看到才算客观、理性。临朐战役因为未能全歼国民党整编第八师,没能夺取临朐县城而让不少人觉得是一种耻辱并耿耿于怀,不愿谈及。甚至连个别党员干部也对此不能充分认识,避而不谈、讳莫如深。有关资料记载更是简单含糊,闪烁其词。其实这是非常不对的,显得既片面又狭隘。
  临朐战役,虽败犹荣。

  本文撰写过程中,参考了黄春锋的《解放战争时期南麻、临朐战役及其探讨》,邱从强的《容错纠错让担当者更担当有为者更有为》,《临朐文史资料选辑》《临朐县志》,得到了傅绍信、王兆亮、程国栋等文史专家的指导和帮助,在此一并表示感谢!
  ——作者
  (张克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委员、山东省作协签约作家、潍坊市文联签约作家、临朐县政协委员、文史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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