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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3-07-25 20:36
鄌郚总编

李存修丨汶河行走随笔

  汶河行走随笔
  李存修

  (一)汶河之源
  从历史上看,文明总是伴随着水的源流。
  水为万物之源,有了水就有了绿色,有了绿色就有了一切,在这些遍布地球的绿色中,渐渐出现了一行行人类最先的足迹。由此,在汶河的两岸,就有了安丘人民祖先的活动记录。
  四面环山,就在这样一个深深的山窝里,从半山的石缝里,从山脚的草丛中,从古树的老根下,乳汁似的微泉细流汇集成了我眼前的这一泓清澈透明的池水,如一颗硕大的珍珠,悬挂在高山上。这就是安丘人民的母亲河汶河的生命之源——沂山山腰里的桑泉。
  汶河从桑泉出发,经临朐和昌乐两县、安丘市和坊子区,一路流向东北,在河套村与从南方流来的潍河相会,携手汇入渤海湾。
  几十年行走,我曾到过云南曲靖县乌蒙山脉马雄山上的珠江之源、川西北松潘县和九寨沟县交界的弓杠岭上的岷江之源、青海省内的黄河之源和从东北长白县天池石缝里流出的鸭绿江之源等。江河无论长短,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源头。这些源头,都有着自己遥远的、曲折的和艰辛的故事,虽然留给我深深的记忆,在此就不一一叙说了。
  人类有自己的生命源头,河流也有自己的生命之源,这两者的源头都是来自苍天厚土,来自大地自然,追朔渊源,河流与人类起始于同一个源头,那就是塑造万物生命的大自然。
  人类与河流一脉相承。既然人类懂得无限珍惜自己的生命,也应明白热爱河流之源,热爱保护好母亲河之源,也就是保护人类的生命。
  桑泉,是汶河生命的源头,也是我们生命的源头。

  (二)百丈瀑布
  随着汶河的流水,顺着弯弯曲曲的山道,一路下行,走约十里,便到了汶河在她全程中最大的一挂瀑布——百丈崖瀑布。
  飞雪霜冻的季节已经过去,但山花烂漫的日子尚未来到,瀑布旁的山脚下,仍有周长十数丈的一大堆白雪覆盖在那里,似乎是在维护冬天的尊严和拒绝暖春的来临,一股股寒气从雪中透出,随着山谷里的凉风,流转而去,不知消失在何处。
  春末夏初的百丈崖瀑布银白如练,潺弱似带,从高高的山顶,飘洒、摇曳、悠荡而下,显示着她的活泼与温顺。听说,若在夏秋两季,瀑布带着巨大的吼声,从天而降,直撞大地,声音震动山野,气势扬名沂蒙。瀑布给河流带来了多少魅力!
  南美洲的衣瓜苏瀑布,落差百米,长近十里,十年前某个上午的那道彩虹,让我终生难忘;美加两国之间的尼亚加拉大瀑布,乘小船从瀑中穿过,感觉如银河倒卷,惊心动魄。
  国内的黄果树瀑布、大龙湫瀑布和诺日朗大瀑布等,无不风采尽显,美姿气质无限。尤其是黄河上的壶口瀑布,让我真实地意识到瀑布就是河流的心脏。这颗心脏,让河流更风采、更生动、更有激情。瀑布使河流更有生命力。
  当我接触瀑布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河流的心跳。如今我零距离地接触了百丈崖瀑布,就等于摸到了母亲河汶河心律的跳动。

  (三)国之大事  在祀与戎
  从桑泉到百丈崖瀑布,又从瀑布到了复建不久、规模巨大的东镇庙。原庙历史悠久,宋太祖钦建东镇庙“丹书流芳”。殿宇巍峨宏丽,壮观大气,碑廊中的石碑矗峙如林,石碑连接古今,碑文辉映天地。在某碑上我发现有《左传》字句:“国之大事,在祭与戎”。此八字让我内心一惊,原来古人把祭祀和战争看作是国家头等大事,而且将祭祀与战争国防相提并论,此言我从未听说,这是第一次从东镇庙的碑文《左传》中读到,实是一种见识与收获。
  与此相对应的,离此碑不远,大殿的右前方,有一复建的祭台,高约两米,正面长约二十米,顶平,上面长有一层刚从春天的泥土里冒出的青草。听说,此地为古代祭台的原址,但大小高低形状不明,后来只剩一堆黄土,此台仅为象征之物,为重建作品。至于古人到东镇庙祭拜的盛况,那就只有凭现代人的想象了。
  从古人想到今人,人类的拜祭活动礼仪,如地球上的风一样,至今盛吹不止。人除了肉体躯壳,还有灵魂精神,这二者构成了人。前者需要水分、空气和食物,而后者则需要信仰、理念和追求。如今人们到曲阜祭孔,泰山拜神,麦加朝圣,还有许许多多的庙会,及耶酥受难日的大游行等等,都是为了精神的需求。把人的精神需求等同于战争与国防,怕是会有许多人不明白,沉思之后,就会明白的。
  东镇庙里高高地耸立着巨树名木近十株。它们是汉柏、唐槐和宋银杏等,长者树龄过两千,少的也有千多年,株株都是古庙的见证者。它们的灵气、风范和气质,为东镇庙生辉增彩,彰显历史。

  (四) 高崖与功劳炮
  高崖与功劳炮这两个名字在我的头脑里装了整整近60年,虽不是日思月想,但却一直未能忘却。只是阴错阳差,不能得以相见,没想到这次行走汶河,走进了半个多世纪前的一个梦境。
  跟着汶水东行,相别临朐,进入昌乐县。高崖这地方,就在昌乐界内。以前归属安丘,几十年前就划归了昌乐。
  记得在上高小时,那时一至四年级为初小,五、六年级称高小。国语课本里有一课书,叫“功劳炮”。内容大意是:八路军从日本鬼子手里缴获了一门山炮,转战山东各战场,屡立奇功。我还清清楚楚记着课文的第一句:“功劳炮参加的第一仗是攻打山东安丘的高崖……”。我问了好多解放初上过学的人,他们都说没有学过这课书。到昌乐后,我问了一位同龄者,他说也学过,而且还背出了几句。我很高兴,因为自己的记忆得到了证明。
  进得村内,遇一位50多岁的妇女,问她知不知当年敌人那座炮楼的位置。真是无巧不成书,她就是当年地下党员村支书的女儿。父亲亲口跟她说过,炮弹是从河对面山上打来,第一炮打矮了,将她家的房顶掀翻。第二炮又高了,炮弹从空中飞走。第三炮正好打中敌炮楼,呼隆一声,随后冒了一阵黑烟,八路军接着就解放了高崖。
  人的一生,如同一次长途旅行,也就是说,一辈子都活在路上,听到的,看到的,遇到的事物人种不计其数。有的转眼即忘,再也不会记起;有的却是铭记终生,永远难以忘却。比如高崖和功劳炮,就是这样的例子。

  (五)万亩桑园
  离开昌乐,进入安丘,到了一个叫大盛的地方。
  大盛是安丘最西部边缘的一个镇子,紧靠汶河。这里既不是平原,也不是山岭,而是稍有高矮起伏的坡地,主人把我们领进了一坡坡、一片片、绿满大地的桑树地,当地人称之为‘万亩桑园’。桑园周近是一个个萌动勃发着春色的村庄,到处开放着桃花、杏花和樱花,点缀着汶河边春意盎然的大地。
  在我的记忆里有许多桑树,粗大的树干,高高的枝桠,有养蚕者,要爬到高高的树枝上采摘桑叶。记得某年,我在的那个单位喂了不少蚕却无桑树,而我所知到二十里路外某机关后院有几十株桑树,可他们未养一只蚕。于是我几乎每周两次踩单车到那个后院采桑叶。就这样,我产生了对养蚕的兴趣和对蚕的感情。
  我独自走进了大盛这片万亩桑园的深处,有三位妇女在桑田里松土,其中一位是嫁到本村的四川女子,问她话,因面腆而不多言语。这里的桑树,高不过米,主干粗不如茶杯,每株分三四根杈,杈上有鲜嫩的绿叶长出,大小如儿童手掌。同时,那小巧可爱红中带紫的桑椹也冒了出来,可惜还未到美嘴时候,不能满足那好奇的口福。
  看上去娇滴含羞的嫩叶,不久就会变成硕大完整,桑叶会爬满幼蚕,然后是饱满的蚕茧,蚕茧被抽出细丝,最后被织成绢绸、绸匹和锦缎,让这个世界更美好灿烂。
  不远处的汶河,转眼间变成了两千年前的黄尘古道上的丝绸之路,悠悠驼铃从那里传来,一串串长长驼队,背负着丝绸、茶叶、瓷器和纸张,缓缓西出玉门,经西域、中亚、西欧,最后进入非洲。在海上风浪险恶的年代,是这条丝绸之路将中华文明带向了世界,这种古代文明的源头,我想会有大盛的桑、蚕和丝。

  (六)九曲鸳鸯溪
  走过多少高山大川,涉过几多江水河流,像九曲鸳鸯溪这样纤细弯曲的小溪流还是第一次遇到,因为她是汶河的一条小支流,要不,我怎会有这样的机缘?
  这里既不是高山,也并非平原,仍然是浅丘坡地。我们仅顺流行走不足二里,溪弯已不止九个,这九曲只是个说法,若细数整个流程,或许九十九个也不是界限。溪水宽不盈尺,清澈见底。我一会溪左,一会溪右,踩着松软的泥土,观赏小草野花,甚为惬意。
  溪边有一老农,低头用镢头刨地,并不理会身旁行走之人。猛然间,想起了半个世纪前自己的父亲,不声不响,长年在地里劳作,我把这位老农看作了自己的“父辈”。向前要过镢头,在老人劳动的土地上继续向前刨。在调整和理顺了自己生疏了几十年的动作后,我很快找回了自己,本来我就是农民的儿子,当年两腿沾满泥土从农村进入了学校,50多年弹指一挥间,今天又回到了当年离走的地方。
  九曲溪流经一村头,在那里转了几个弯。我细细地看了一下,于不足百米距离内,另有各不相连的五条细丝般的小小溪流入九曲,有的小溪长只有几米,是从土坎、泥地、草从等不同的地方渗出,先后进入九曲溪。
  这些与人的毛细血管一样的无数条细小支流维持着河流的生命。

  (七)牟山风光
  浙江余姚有座牟山,山东安丘也有一座牟山,不知是谁随着谁叫。据说是形似牟,以此得名。
  家乡的这座牟山屹立在汶河之滨,高不过三百米,圆溜溜的,顶峰有新建的一座七级宝塔,直指苍穹,山与塔连在一起,共同显示着它们的高耸、挺拔和美观,在平畴大地,在茫茫水边,形成了一道诱人的风景。
  在我的眼中,这美丽的风景主要还不是来自宝塔和牟山本身,而是来自山上及四周的竹林、果树和黑松等,让这样一座貌不出众、覆盖着乱石杂草、坑坑洼洼的荒山变成了一座黑松成片,松涛盈耳的黑松山。而且这些松木竹林并非国家所为,是一位具有热心的、良心的、爱心的当地民间人士所为。他倾其钱囊,投资荒山,绿化荒山、美化荒山,把自己的心血、追求和理想都献给了这座家乡的牟山。
  山下,是一望无际的牟山水库。水天一色,漫无际涯,水面迷离朦胧,令人心旷神怡。
  牟山水库库底有安丘故城址,西汉初为安丘侯国都邑。东汉初为安丘县治所。公元556年安丘并入昌安县后,改称牟乡城。596年隋于此置牟山县,606年隋又改称安丘县,607年安丘县城废,共有八百余年的历史,现该遗址已淹没于牟山水库中。
  湖中有几亩地大的小岛,绿荫遮蔽。岛上无人,却有无数蛇虫生于其上。我想,是不是千年前的居民灵魂所变,转眼即是千年。

  (八)古树为神
  网上曾流传过这样一句话:“李存修看见杀树如同杀人”。这是我在广东东莞演讲时所说过的话。但没有说,我看见有人在荒山上种树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更没有说,有人毁掉了一株古树老树名树我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离汶河不远的一个村庄,在十字路口的一角,有两株并列的相隔不足两米的古槐,树龄少说也在500年以上。靠墙的一株,已满身披满了春天的绿荫,彰显着老者的风范与本色。而挨近路边的一株,腰部以下受了重伤,周身被烧焦,几处树干已成枯洞。向上一望,树冠成了黑色凋零的干枝死棒,只有几处地方,勉强地挣扎出了可怜的小芽,本来是两株同龄古树,相依相携,陪着一方生灵,共度年华。可如今,一株仍保留着茂盛的气质,而另一株却是命如游丝了。
  听说,有一年,有辆拉着液体化肥的拖拉机撞到了外边的那一株后起了火,树即遭难。这古树,已在村里生活了千年,它的生命是无替代品的。看着这悲惨的现状,只有心酸、难过、无奈和愤恨。
  在海外一些国家游历,见当地人对树木敬爱有加,树过百年,人们就把它们从腰部以下用彩色漂亮的布或绢绸一类纺织品围起来,过路之人将其当成树神祭拜,情形十分感人,同时产生自谴。
  经过一次次人类的“运动”,树木也跟着沾了光,不少古树在“运动”中消失。我见到的有“书院”两株两千年的银杏、我村石家埠的古槐,东朱耿的古槐,高家庄的油根子树等,上天保佑,尚还健在。
  古树是历史的见证,我们应像对待亲爹亲娘一样对待它们。

  (九)湿地风采
  有着800公顷面积的大汶河国家湿地公园,被称为齐鲁第一城市湿地。因为它建在城市的北区与南区之间,好像在一个城市之间长出了一页“吐故纳新”的肺。从某种意义上讲,它改变了一个城市的生存状况。
  几年前,景芝酒厂举行60周年志庆,我在大会上有个发言:荒寂的东岭上建起了闻名全省的四A级的民俗游乐园,瘦弱的大汶河来了个美丽的转身,形成了一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国家湿地公园。如果要我歌颂的话,首先就是它们。
  公园是大湿地、大水面、大森林和大草地的巧妙组合,这是以人为本、以绿为轴、以生态为主线,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
  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地球,是人类万千年来唯一的家园。这个家园最缺少的是什么呢?是水!水是一切生命之源。而保护地球最重要的因素又是什呢?是湿地,湿地是地球在冬天里的小棉袄。按现代人的解释,湖泊、沼泽、塘湾、河流、红树林和水深50米以内的海洋等等都属湿地的范畴。
  多少年来,我对各种类型的湿地有着特别的好感与兴趣。为此,我曾沿着海岸线,从海南文昌县的东寨港,到广西的北海、广东的湛江、阳西、深圳的福田和福建的一些海滨等,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考察了当前红树林的生存状况,写成报告文学《中国红树林》。
  中国的湿地在前些年被毁掉的和自行消失的太多了,我们要真心真意保护现有的湿地,就像保护自己的眼睛。

  (十)汶潍相汇
  汶河自从离开位于沂山东麓的源头桑泉,流经两县一市一区,共100多公里,最后在坊子区的河套村与从南边流来的潍河相汇,共同携手流入渤海。
  过了河套村,前边是一块三角地带,上面没有住户人家,只有密密麻麻的杨树,株株笔挺,争相向上,树下有条人行小路,一直通向三角地带的尖端,那里就是两条大河的交汇处,形成了一片广阔、平坦、三面有绿树相映的水面。
  我走向尖端处,回望,右首是我们一路走来的汶河,这是故乡的母亲河;左面,是从刘勰的故乡莒县流来的潍河,也就是峻青先生在其作品《黎明的河边》和《老水牛爷爷》中描写过的那条让人崇拜和神往的大河。当年楚汉相争,韩信在河上用计斩杀龙且的古战场遗址犹在;我读中学六年,从安丘到高密,一趟百里,其间不知走过了多少个来回,50多年前的岁月历历在目,引起无限回忆。
  夕阳滑过汶河西岸的树梢,只有余辉仍停留在水波荡漾的河面上。清风从河的下游吹来,引来了杨树叶子舞动的嗦嗦的细曲。这个尖型的绿草覆盖的半岛静极了,前方和左右两侧是春日里明净的河水,身后是浓密的杨树林,脚下是松软的草地,遐思伴着河风飞舞。
  前文中我说过,大盛的丝绸曾随着驼队穿过西域,把中华文明带到了西亚、西欧与北非;而我眼前的这条大河,不久即入渤海、黄海、进而是太平洋。汶河也能够将我的故乡与大洋彼岸和整个地球连在一起。
  汶河是条纽带,她让家乡通向了世界。
  2012年5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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