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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3-09-01 21:26
鄌郚总编

张洪伦丨黄河北情结

  黄河北情结
  张洪伦
  打我记事起,父母就常啦起“黄河北”。
  一是父母带领全家到黄河北逃荒要饭过,二是据说我在那里生人。以致在我幼小的心灵里黄河北这一话题,留下了很深的烙印。尤其在我家的平常日子里,有关黄河北的事,不时就有故事发生。
  1954年春,邻家大哥张洪林,其父英年早逝,母亲在黄河北另嫁他人,撇下了他到处流浪。一天,他突然来到我家对我爹说:“前些日子,我在黄河北要饭,见您家俺大妹秀了。她当童养媳的日子不好受,老想家,见了我就哭!当地政府已经开会号召,童养媳可以自由解除童养关系,回到老家去!秀叫我捎信给您。快去黄河北领她回来吧!”不几天,我爹去了一趟黄河北,领着我大姐回来了。她已经十七八岁了。长得白生生的,村里人都夸她长得俊。很快王家楼村的转业军人王福梅,托附战友我村的张昭录登门说亲,大姐很快出了嫁。在家的二姐也常说道黄河北,她也曾在那里送了人。当时5岁的她仅在人家待了两天,偷着跑回来了。比我大三岁的三姐一生下来,就送给了一位姓郭的人家。据说我出生后,因为是男孩,父母舍不得,就留了下来。要饭吃的母亲饿得没奶水。幸亏房东大嫂奶着小孩,就怜悯地也给我吃她奶水,我这小命才得以成活。生下我的第二年,即1945年父母听到家乡解放了,就携全家回来了。
  父亲不知怎么当上了村农救会长,不得而知。但我却依稀记得后街张洪国家的的几件家具、盆、碗等,全村的大人们一件件地搬到村中心的广场上,我家的大门前,按序摆好,由各户按号往家拿东西!尤其记得车元圣,直到天黑了还一趟一趟地到我家,问我爹:“人家的东西我拿中?”我爹连声说:“按政策办的,这件就是给你的,快拿走就是!”他才不大情愿地拿回家。后来随着年龄增长,常有大人们对我爹夸耀:“张锡发当干部,真灵活!当上级来检查土改情况时,他说我村搞得很彻底,连吃饭用的碗都分了 !一时惹的人们哈哈大笑。那时的村干部大约都知道我村穷,土改户并没富起来。张洪国的父亲张锡沂是乡间知名中医先生,家庭生活不过有所温饱,土改政策应付着走走形势,上级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地过去了。同样去过黄河北逃荒要饭的张洪飞常到我家来玩。往往对我啦笑话:“我推着木脚车,跟着您家俺二叔回来的。那时你才八个月大,还穿着土裤。黄河北的土非常细腻和干净不沾衣裳,小孩都穿土裤,一路上,我也推过你,那时你皮肤白,挺可爱的!我好逗你玩。”
  1964年,黄河北遭受了洪涝灾害,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又轮到黄河北人到我们黄河南来逃荒了。是悲还是喜?黄河南北的人们许多家庭,演绎着命运的倒悬机遇!譬如我家吧,我的三姐姐在黄河北,从小送给人家,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原来在几百路远的黄河南临朐县。64年,她的义母已病逝。好在七十多岁的义父,中医先生郭汉桥,为了和女儿不致饿死,终于对抱养的我三姐公开了她的身世,且拿出了当年秘密珍藏的我家的地址。一时爷俩为自己的命运不堪大哭一场!
  于是曾经拾了逃荒女儿的郭先生,二十多年后,没想到又领着女儿找到了生身父母家了。24岁的女儿第一次回到老家,第一次见到了亲生母亲,扑倒在母亲怀抱嚎啕大哭!在场的邻家们见状也不免悄然流泪。
  亲生的女儿没嫌家穷,尽管老家也过着“瓜、菜、代”的生活,但在母亲身边,可以吃粗吃饱心理非常安宁。她的义父有文化,同我住在西屋里,他希望我能跟他学中医,把女子如何调治例假等学问手把手施教。可惜我对此并不爱好。错过了这一机遇。
  下半年后,在政府救灾下,他们的生活有了好转,特别是三姐的未婚夫王友德,中专毕业后急着结婚,郭叔就带我三姐回去了。
  三姐回去后,黄河北更成了全家的牵挂。而我每有闲暇时间,就往往想到黄河北。那里是什么样子?有多远?什么时候才能去黄河北,看看我的出生地?
  1967年,在与三姐的通信中,得知到那里大约有350多里路。这年借腊月农闲时节, 向亲戚借了一辆自行车,我莽撞地骑着自行车一路往北,去看三姐家。曾经天真地认为一气跑到黄河边,可以踏着封冰的黄河水过河!谁知,冬天天短,到了黄河边的牛牧地,太阳就偏西了。看到有一群赶马车的人,陆续进到一路边店要吃晚饭,也感到自己也饿了,就尾随他们进了店。要了一碗面条刚落座,对面一位陌生的大哥热情地问我:“小兄弟,您上哪?”听到我要踏冰渡黄河走姐姐家。他吃惊地说:“胡闹!你不懂,现在的黄河还没全封冻,有许多洞口仅仅有很薄的冰层盖着,踏上去非落进河里不可!”我一听慌了,怎么办?进不能进!回临朐接近200多里路,今天显然回不去了!看到我的难处,大哥发话了:“我家是寿光,我拉你先去我家吧!”吃完饭,他就招呼我说:“小伙子,上车!”此时,我已慌不择路。急忙爬上了他的马车。大哥紧接着把我的自行车递上车来。然后,“劈啪”一声鞭响就打马拉着我赶路了。
  一路上,大哥几乎不搭闲腔,我心里很不安。他是好人?还是什么人?此去凶吉如何?到了寿光他家的时候,天就要黑了。他简单地安排妻子做饭。然后,抽身而去!我老是纳闷猜想他怎么走了?看来人家要伺候我,应当去买点礼品才然而,身上没什么钱带,只有几毛钱,也买不了多少礼品,只好象征性的去村代销处买了几盒烟。大哥终于回来了。原来他去村头的水沟里,用渔网打了些白鳞鱼,回来就忙着下手为我炉鱼吃。很快,满屋溢满了鱼香味,大哥招呼我上了热乎乎的炕头,端上饭菜,我的心才终于平静下来。大哥和嫂子的热情伺候,给了我意外温暖。肖大哥问我了一些家庭情况,还说:“我走江湖多年,看你面目不凡一定有作为,今后我们就是兄弟关系,我比你大几岁,可以叫我为大哥。第二天她两又伺候我吃了早饭,才放心的让我往家走。感动得我眼含热泪,为了记住他们,不忘报答。我非常清楚地几下了他们的地址和名字:
  寿光县抬头公社一楼大队肖月升。
  在我出远门,遇险,一位陌生人对我付出了如此亲人般的情怀,挽救了我不致遭难。如此大德大义,多么值得好好报答啊!
  然而,与大哥分手后,除了通信往来,那年代的大集体把人犹如捆绑着一样,难得有个人自由。尽管我老想去寿光看看肖月升老大哥和大嫂,可是我正遭遇了命运打拼的关键年头。老父早逝,我们兄弟四个都没成人,和年老体弱的老母相依为命。大哥在父亲当农救会长时,受还乡团要活埋我爹,折磨成病死于非命。本是老二的我落到了长子的位置,至少全家的生计还得操心。更难得脱身的是,因为爱上了写稿,大队办阶级教育展览馆,我成了主笔。公社和县里办通讯员学习班。尤其后来我被选拔为专职通讯员,被调入公社上班。看恩人大哥的事,一直没能如愿。好在肖大哥在我们通信中,得知我在公社上班,大约认为我成了“器候”,居然骑着自行车奔我来了。他提出来一个要求:买一辆自行车!
  按他对我的恩情,这个要求,我多么应该为他立时办到!可是我这个“混蛋”却对此比登天还难。那年代,物资极大匮乏,新下来自行车,有时必须有党委书记批条。为了弥补对不起恩人的遗憾,我把自家种植的黄烟给他了至少十几斤,给他捆在了自行车后座上。正当我自以为有所报恩之际,不期,走了不长时间的肖大哥,突然返回再次来我家了。原来,他带着烟叶走到临朐县城路上,碰上了县工商局的稽查人员。把他带的烟叶定为“投机倒把”全部扣留了。再给他黄烟,他也不敢要了。几年后,大哥考虑到自己的儿子,也需要用自行车了,爷俩一同来我家要,再创侥幸,再次无功而返。让我非常歉疚,悔恨不已。
  2018年的一天,我在护理病妻间,又想起了肖大哥。老想打个电话,与他联系。然而,曾经记着他电话的本子,找不到了。只好向弥水杂志社寿光的文友求助。很快寿光就有热心人帮我求得了肖家的电话。万万没有想到,接电话的肖家大嫂悲切地告知,肖大哥因为身患绝症,已于2006年走了。大嫂还历数了当年大哥和儿子去临朐找过我的一些情况。因为没能在肖大哥生前报答他的恩情,让我痛苦不已!悔恨终生!
  1969年腊月20日,我舅家的大表弟刘来德约我去趟黄河北。我两商定,每人推一辆胶脚车,带着粪篓和麻袋。往回捎油泥,买些大豆用麻袋藏在装着油泥的粪篓里。防止被作为投机倒把问罪。那时,喂猪买不到豆类词料,油泥可解缺柴烧火做饭的燃眉之急。那天我两起了个大早,推着车子就出发了。考虑到路途遥远,尽量减轻劳累,我们把两个车子绑在一起,一人可推,另一人坐在车上休息,轮换着推车。歇人不歇车,匆匆向黄河北赶去。
  刘来德表弟比我小两岁,但他比我胆大。他提议踏冰过黄河,看到我有些踌躇,他说:“二哥,现在是腊月20了,是深冬时节。黄河保证冻得铁版一块了,万一掉下去,我们的车子就是船!怕什么!于是我们到了黄河边,没怎么迟疑,直接推车下了黄河!俗话说:远怕水,近怕鬼!走在结冰的黄河里,本来就心虚,突然不时地传来“咚!咚!”的响声,不免心中时时发毛,很害怕!
  终于有惊无险地度过了黄河,上得岸来,往北一望,眼前呈现出一片灰蒙蒙冷寂寂的凄凉景象。我的心不仅打了一个寒噤!一片看不到边的大平原里,几乎看不到一棵树,一片绿色。几处村庄,只不过犹如黄河南我们这里,在野外土打的几排盖屋用的暨。给人以一种压抑的沉默无语之感。
  终于,见到了我的出生地了,即是三姐从小住的村:利津县北宋公社翟家村。
  这是当地比较大的村落,围村转悠一番,毫无什么景色可言。好在村头矗立着几个新建立的油井架,昭示出新时代的气息。村里人说如今的翟家村是一个宝地,打出了好几口油井。洪林的大哥翟德新随娘改嫁也住在这村,他的妻子,就是同在这里逃荒的我大姨的女儿,我的大表姐。我大姨命也苦,他年轻时原本从我姥姥家,盘阳村东的刘家庄嫁在了西边的邻村皇埠岭村,因荒年姨夫早亡,她随逃荒大军带着女儿去了黄河北,把女儿嫁给了我村随娘改嫁改了张姓的翟德新。我和大表弟刘来德也去过表姐家。她们同我三姐家一样,几乎全家人在一个大炕睡觉,即使七八口人,也并排着头在一个方向。不像我们这里,顺炕睡一头。大姨晚年另嫁辛寨泉子崖村,新的姨夫叫苏良臣,在这里她晚年得福,家庭和谐,吃穿无忧。不期,有一年在黄河北的大表姐要回临朐来看她,在北镇车站横遭车祸身亡。大姨此时已八十多岁,家人怕她悲伤过度,努力维护着她的晚年生活努力维护着她的晚年生活,对她的独生女儿车祸身亡的事,一直保密没声张,直到她几年后年老体弱安然离世。
  第一次去黄河北,是我今生第一次出远门。我和表弟刘来德,收获很大。我们各推回了二百多斤黄豆,近二百斤油泥(一种油田淘汰的带土杂质的石油)两个藏满黄豆的粪篓上面封满了油泥。靠这一伪装,没被人发现投机倒把。我们一路顺风,推着沉重的车子,安全到家时已是腊月二十七了。刘来德好顽强,过来临朐县城我们一路上坡,累得大汗淋漓。到了大山路口,考虑到他依然上坡,还得走十多里路,我要他先就近到我家歇息一夜,他说:“不如一口气到家,明天好好休息吧!”说完,他二话没说,推起车子继续往东赶去。
  后来,我和三个兄弟都去过黄河北,看三姐。每年一次甚至几次去过。路线熟悉了,基本上从有黄河大桥的北镇往返。三姐也常来看母亲,2002年活到90岁的母亲病逝,三姐携儿女从黄河北来为母亲奔葬后,悲痛中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2013年患胃癌撒手人寰。时年73岁。
  2023年5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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