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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3-09-14 15:59
鄌郚总编

被掳赴日劳工刘连仁

  被掳赴日劳工刘连仁
  在高密,流传着“刘连仁吃山韭菜——没有办法”的歇后语。刘连仁,是高密市草泊村的一个普通农民,更是被侵华日军强掳至日本当奴隶的十万劳工中的一个标杆性人物。1958年2月,在日本北海道受尽14年苦难的刘连仁被发现,引起了日本新闻界和政坛的轰动。在我国政府的支持、红十字总会的运作、居日华侨和日本友好人士的协助下,1958年4月,刘连仁乘坐日本轮船“白山丸”号到达天津,受到了有关领导、各界群众的热情迎接。刘连仁终于和家人团圆了,他获得了新生,积极参加社会主义建设。2000年9月,刘连仁去世,享年88岁。
  本期撰稿:邱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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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封信件带来惊喜
  1958年的草泊村
  1958年2月28日《人民日报》对刘连仁事件的报道。
  1958年的春节刚过,高密县井沟乡建国农业合作社草泊村得到一个好消息:14年前被日本兵和伪军抓走当劳工的刘连仁来信了,他居然还活着,不久就能从日本回来。《人民日报》发表了刘连仁被强掳至日本过了14年非人生活的消息。他远在东北的妻子赵玉兰涕泪交加,渴盼团聚。
  一封家书海外来
  小村草泊掀波澜
  1958年农历正月初八(2月25日),春节刚过不久,“大跃进”的热潮方兴未艾。高密县井沟乡建国农业合作社办公室,正在召开一个研究春耕的生产会议。办公室里烟雾腾腾,社干部们发言非常踊跃。
  “叮铃铃……”门外传来一阵自行车的车铃声。一个穿着草绿色制服的邮递员一步闯了进来,打断了会议的进程。
  建国农业合作社是由前邱家庄、后邱家庄和顾家岭、草泊四个村组成的。邮递员把牛皮纸封皮上写有“山东省诸城县柴沟乡草坡村刘志元”字样的信递给了副社长王洪富,并且问:“你们社里有没有一个叫刘志元的?”王洪富是来自顾家岭的社干部。他说:“咱们社是有个草泊,可咱们社属高密呢。”邮递员对这一带比较熟悉,也很负责,分析道:“柴沟乡解放前属于诸城县,解放后不就划归高密县了吗?这信是从诸城县那边转过来的,没准这信就是给你们草泊的。”王洪富回忆了一下,说草泊解放前确实属柴沟乡,柴沟乡也确实属过诸城县。不过,他记得这村里好像没有叫刘志元的人。
  来自草泊村的年轻人常效先挪着细长的身子挤到前面,抢过信,把信皮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说:“俺村刘连登他爷(父亲)叫刘志元,刘连登他大哥叫刘连仁。错不了,这信就是刘连仁写来的!”大家围拢来一看,信皮的落款处写的是“刘连仁缄”,信是从日本北海道寄来的。
  这一情况出乎社干部们的意料。刘连仁的父亲刘连登五年前就去世了,刘连仁被鬼子和“黄皮子”(伪军)抓到日本当劳工,14年了,毫无音信,都以为他早就不在人世了。难道刘连仁还活着?这要是真的,他14年来怎么不写一封信回来?可要不是真的,眼前这信是怎么回事?有的人想拆开信,看看里面说了些什么。可常效先不让,他上过小学,知道公民有通信自由,不能乱拆别人的信。于是,大伙继续开会。
  心里像揣着一个小兔子的常效先终于等会开完了,这时已是夜里。他把刘连仁的来信小心地掖到棉衣的口袋里,快步往草泊村赶。回到了草泊的家里,常效先跟家里人说了刘连仁来信的事,还说要马上给刘连登把信送去。家里人说,冬天天短,这会儿估计刘连登一家人都睡觉了,劝他明天早上再去。常效先也觉着夜里把刘连登一家吵起来不得劲,就在炕上躺下了,可一晚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常效先家在刘连仁家的前面,只隔了几排房子。刘连仁被抓走那年,常效先才十来岁,可已经记事了。他知道刘连仁家是贫农,家里人口多,刘连仁是老大,下面有连义、连福、连登、连升四个弟弟和连英妹妹,刘连仁的生母早就死了,四弟连登、五弟连升和妹妹是继母生的,自家的地不够种,还要租地主的地种,有些年刘连仁和他父亲刘志元外出打工,贴补家用。因为家境贫寒,刘连仁二十七八岁了才娶上媳妇。刘连仁被抓去当劳工的时候,他父亲外出打工不在家,继母和媳妇赵玉兰哭着找“黄皮子”求情没管用。刘连仁被抓后两个月,他媳妇生下了一个男孩,14岁了,还没有见过父亲的面。刘连仁的继母给孩子起名盼儿,后叫寻儿,就是盼望他能找到父亲的意思。刘连仁的继母和刘连仁的关系处得挺好,像一对亲母子。日本鬼子投降后,一直不见刘连仁回来,继母总是难过地哭,把眼睛都哭瞎了。刘连仁的父亲和继母历经苦难,日夜挂念着刘连仁。可惜,五年前刘连仁的父亲得病亡故,去年继母也死了。二弟、三弟、五弟和他的媳妇、儿子先后去了东北谋生,妹妹连英也早已出嫁。家里就只剩下曾当过解放军、现在村里当生产大队长的四弟刘连登。常效先和刘连登是好朋友。
  天蒙蒙亮,全村人都还沉浸在梦乡中,常效先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就去敲刘连登的大门,边敲边大声嚷嚷:“连登!连登!快开门——”
  刘连登惊醒过来,以一个军人的速度迅速穿上衣服,跳下炕,敞开门,看到是常效先,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事,常效先就冲着他喊道:“俺来给你报喜了!”这一句,让刘连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愣愣地问:“有什么喜事?”常效先说:“还不快让俺到屋里坐坐?还什么喜事?”接着把手里的信一扬:“看!你大哥刘连仁来信了!”
  刘连登把常效先让到屋里坐下,催妻子邱桂荣点上油灯,就着油灯,翻来覆去地看常效先送来的这封信,看到“刘连仁缄”的字样,知道确实是大哥来的信,手禁不住抖了起来。常效先催着他快拆信。把信拆开,刘连登就把信的内容念给常效先和妻子听:
  父、母亲二位大人台鉴:
  自分别以来,已有十好几年了,连一封信也没有给你们去,想你们一定是很挂念,我觉得十分惭愧。请二位原谅我罢!现在我在北海道的札幌市。受到札幌市的中国同胞们的关照,一切都很平安,身体也很健康,请二位放心好了。只是现在还有点事没办妥,所以还得在这里住一个时期。将事整理好后是要回去的。请二位不要挂念,将身体保重为盼。再是不知我女人怎么样。请代给她问个好罢。
  祝合家平安。
  儿刘连仁敬具
  二月十四日
  原来大哥还活着,而且不久就会从日本回来。这真是喜从天降!常效先提醒:“快给大哥写回信吧!”刘连登这才从极度的兴奋状态中清醒过来,急匆匆出去找人代笔写信。他虽然上过几年小学,识得一些字,但写不了信。于是,一封带着草泊村亲情和温度的回信飞向日本北海道札幌市刘连仁的下榻处,另一封信则寄给了远在东北的刘连仁的妻子,刘连登希望大嫂带着侄儿尽快返回老家,以便早日和大哥刘连仁团聚。众乡邻听说刘连仁有了消息,纷纷到刘连登家打探、拉呱,一时间刘连登家门庭若市。
  《人民日报》刊消息
  妻子日夜盼团圆
  2月28日,《人民日报》发表了刘连仁被强掳至日本过了14年非人生活的消息,“刘连仁”一度成了高密县最热的人名。刘连仁在柴沟的岳母邱氏从《人民日报》上知道刘连仁在日本还活着,把这条消息剪下来,托人写信寄给远在东北的闺女。老人对刘连仁的一位难友——朱公村单亦文说:“自从俺女婿叫日本鬼子抓了去,俺闺女每回回娘家,就哭个不停,14年了,眼泪都快哭干了。这回,俺女婿有了下落,她不知该恣成什么样呢!俺还到草泊找过刘连登,问明俺女婿在日本的地名,托人写了封信,叫俺女婿早日回家团圆。”
  刘连仁的妻子叫赵玉兰,这年37岁,刘连仁被抓走那年才23岁。刘连仁走后,她作为长嫂照顾弟妹,孝敬公婆,还要下地干活。不但身体累,心更累,她一直盼着丈夫平安归来,却一直不见音讯,不知流了多少泪,一头青丝也添了多根白发。公婆劝她改嫁,她不肯,说要等着丈夫回来,要把儿子抚养大。1958年过了春节,赵玉兰下决心离开草泊这片伤心地,投奔了在东北的亲友。她接到四弟刘连登的来信,接着接到母亲的来信和剪报,才确信丈夫还活着,不禁涕泪交加。她期盼,夫妻相聚、全家团圆的那一天早日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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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名被抓押往青岛
  日伪时期的高密县公署(资料图片)
  1944年10月14日,刘连仁原本要去邻居家吃答谢酒,半路上却被伪军抓走。刘连仁不明所以,只看到有些被抓来的人被家人赎走。刘连仁等近百人被押往火车站,他们原本想逃跑,日伪军开枪当场打死两人,刘连仁头部受伤,最终没能逃走,被押上火车,运往青岛。
  祸从天降被强掳
  辗转高密无钱赎
  1944年农历八月廿八(10月14日),是刘连仁和他的父母、妻子赵玉兰铭记了一辈子的日子。这天,刘连仁被“黄皮子”(伪军)从草泊村抓走了。
  这日早上,刘连仁和邻亲刘洪良蹲在屋前的小桥头上拉呱,忽然有一个人嚷道:“‘黄皮子’进村了,快跑啊!”刘连仁和刘洪良吓得赶紧跑回了家。
  临近中午,村西头的吴元富亲自请他到家里喝酒。原来,前一天,吴家办丧事,刘连仁和众乡邻帮着把逝者殡葬了,而个子高、力气足、乐于助人的刘连仁出力最大,吴家中午预备了一桌酒菜答谢,一定要把刘连仁请到酒席上,所以,吴元富在打发小儿子来请、刘连仁推托后,又自己出马盛情邀请。继母劝刘连仁说:“人家家里出了事,请客也不是单为了你,你不去人家会过意不去,去了哪怕喝碗水也好。”刘连仁待继母甚孝,就答应去吴家看看。
  已经怀孕7个月的妻子赵玉兰,这时正挺着个大肚子给丈夫缝制一件薄的青布棉袄,还差一个领子了。看到丈夫身上的衣裳太破旧,寒露已过天气有些凉了,就叫他换上这件新棉袄,说等他喝完酒回来再把领子缝上。
  刘连仁换上衣裳,想起早上还没吃饭,就随手从饭笸箩里摸起一个凉的熟地瓜,边啃边往吴家走。
  刚走到屋前的小桥边,刘连仁就听得一声断喝:“站住!”他看到桥南头站着三个“黄皮子”,正用枪朝他比划着。看来,跑是跑不掉了。一个“黄皮子”喝问他是哪里人,刘连仁回答:“俺就是本村的。”还用手指了指桥北头的家门口。那个“黄皮子”又问他村公所在哪里,叫他带路。
  到了村公所,三个“黄皮子”叫保长安排人做了一顿饭,坐下来吃了,就押着连口水也没喝的刘连仁到了草泊以北三里外的尤河头村。到村里,怕刘连仁跑了,就用绳子把他绑上了。路上,刘连仁反复表白自己是“良民”,家里有老父老母,老婆快要生孩子了,还有两亩地没有种上麦子,哀求“老总”行行好,把自己放了。但“黄皮子”们不为所动,一个领头的还说抓人是上面安排的,他们也是公事公办。
  在尤河头村,刘连仁向四周看了看,发现抓来的人有20多个,单单草泊的,包括他在内就有6人,其他人是邻近村子的。这些人都上了绑绳,各自愁眉苦脸。
  刘连仁不知道,日本侵华战争期间,国力衰竭,国内劳力严重不足,于是东条英机内阁出台了《关于将华人劳工移入日本内地》的决议,到中国四处抓掳成年男子,运到日本当苦工。山东省沿胶济铁路的区域是日本占领军的重要“治安区”,高密有胶济铁路横贯全境,因此高密和邻近高密的一些地带成了日寇抓掳劳工的重灾区之一。草泊虽然属于诸城县第七区柴沟乡(1946年3月划归高密县管辖),其实位于诸城和高密交界处,和前邱家庄、后邱家庄、顾家岭、王货郎庄、凤凰屯等村形成一个牛角,插入高密县境西南部,离高密火车站有30公里的路程。
  “黄皮子”说是“公事公办”,但自古以来“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规矩在他们这里照旧有效。刘连仁看到有些抓来的人又放了,包括草泊抓来的另外5个人有4个人也走了,听说是家里人拿钱来把他们赎出去了。刘连仁也盼着家里人筹钱把他赎出去。转念一想,父亲闯关东去了,家里一个钱也没有,指着继母和妻子,恐怕也没处借,即使借到一星半点也不济事。不过,他还是巴望着能有好运气突然落到自己头上。
  在期盼中,刘连仁和一些庄户人被押着,像游街似的,从尤河头到了沙坞,再到张家墩,再经伪二团杜耀亭团部所在地枣行,到了高密城,被关在了日本人办的所谓的合作社里。刘连仁看了看身边的人,一个也不认识,那个和他一个村、没在尤河头走脱的乡邻,在沙坞的时候也被家里人赎出去了。
  伪县长暴打良民
  劳工们逃跑未果
  第二天早上,连刘连仁在内的近百人,被赶到高密县公署大门前的小广场上,听伪县长万阐民盘问。
  刘连仁个子高大,走在队列的最前面。伪县长走到刘连仁身边,问:“你知道为什么抓你来?”
  刘连仁答:“俺是个老老实实的庄户人,什么坏事也没干,就把俺抓来了。到底为的什么,俺也不知道。”
  伪县长听了,瞪大了一双牛眼,竟然破口大骂:“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就为的你是无业游民!”
  刘连仁抱持着“身正不怕影子歪”的信条,就大声嚷嚷:“俺家住诸城县草泊,你可以打听打听刘连仁,俺上有爷娘,下有老婆和弟妹,种地干活,老实巴交,怎么就成了无业游民?”
  伪县长一看刘连仁不服,一边跳着脚喊道:“不是无业游民能抓你?你还狡辩,不老实!”一边从护兵手里夺过皮鞭,就朝着刘连仁劈头盖脸地抽下来,直打得他头上和脖子流出血来。
  后来,刘连仁他们被关进了县监狱。窗户很小,里面像蒸笼一样闷热。刘连仁等几个最早抓来的人已经三天没吃没喝了。要吃的不给,不管怎么着也得要点水喝。于是,大伙就像合唱队那样,齐声喊:“老总!给点水喝吧!”看守被吵得不耐烦了,就故意把水桶歪对着牢门让水流了一地,还骂着:“无业游民,喝吧……”
  第三天早上,刘连仁他们又被集中到小广场上。伪县长万阐民又出现了,装腔作势地说:“老乡们,从今天起,你们可有好事啦!你们都去青岛帮着修飞机场,管吃管住,每天还给工钱八分钱,顶多两个月就完事了。从无业游民变成有活可干的人,你们可烧了高香了!”
  大伙没一个人相信这个伪县长的鬼话。伪县长讲完,就命令把两个人一对用绳子拴起来,排成队,押往五里外的火车站。队列两旁,有端着上了刺刀的枪的日本鬼子和“黄皮子”们把守。
  “上了火车,就跑不掉了。”于是,一出东门,刘连仁和伙伴们就努力挣脱绑绳,想逃跑。对骚动的人群,日伪军先是用枪托打,再用刺刀挑。刘连仁不管这些,使劲挣脱了绑绳,撒开长腿跑了起来。
  日伪军急了,就朝着逃跑的人群开枪,当场打死了两人,打伤的更多。刘连仁突然觉得头顶一热,用手一摸,头顶被子弹犁出一条沟痕,血淌了下来。刘连仁和绝大多数伙伴的第一次逃跑失败了。
  到了火车站,又发生了第二次逃跑。这次日本兵有了一些准备,立刻从火车站放出马队去圈刘连仁他们。人跑得再快,也赛不过马。第二次逃跑又失败了。
  这么一闹腾,火车开走了。日本兵和“黄皮子”把抓回的人又押了回去,并且重新上绑绳,每人绑了三道,绳子紧得都勒进肉里。
  第四天上午,刘连仁他们终于被押上火车。日本兵拿枪把守着,有被掳者上厕所,也用绳子牵着。就这样,刘连仁他们一路到了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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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抵达日本下矿为奴
  昭和矿业所的矿井(资料图片)
  刘连仁一行人在青岛被押上一艘轮船,到了日本九州的门司,又坐了火车、船,舟车劳顿,辗转到了池田村,被押往明治矿业公司昭和矿业所。刘连仁等人被迫下煤矿,遭受非人的虐待。冬天下矿却被迫光着身子,稀饭能照出人影。劳工们经常遭到日本监工的毒打,眼睁睁看到中国工友遭矿难而亡,刘连仁暗下决心,逃出这魔窟。
  “死亡队伍”到矿山
  穿着单衣打扫雪
  刘连仁他们在青岛被押上一艘轮船,在海上走了6天,到了日本九州的门司。在这里上了岸,日本人叫他们办手续。一个一个问他们是干什么的。刘连仁等人就说是种地的,可日本人偏偏说他们原来是当兵的,被俘虏了。日本人从800多个劳工中拨出200人,包括刘连仁在内,又坐火车、坐船从函馆上岸到了北海道,再坐火车到雨龙郡沼田村。
  刘连仁一行人背着可怜的行囊,影子一样走着,被押往明治矿业公司昭和矿业所。火车站的日本铁路职员把这些中国劳工,称为“死亡队伍”。
  刘连仁他们新来的200人住在宿舍区一幢大楼的一个通间里,屋里密密地排了四排双层铺,每层都挺矮,刘连仁个子高,却被安排睡下铺,他坐起来头就顶着上铺,睡下来都像沙丁鱼一样一个挨着一个,睡梦里翻身常常会碰着别人。
  北海道的气候类似中国黑龙江省的北部,天冷得早,也冷得出奇。刘连仁他们到的时候,已经进入北海道的冬天,常常大雪纷飞。有时候寒风凛冽,树木冻折了,土地冻得“嘎巴、嘎巴”地响着炸开了裂纹。这儿下的雪是雪粒子,像玻璃屑似的发着光亮,落在身上难以化掉。每家每户的屋檐上都装着拦雪板,以免雪下大了,雪块掉下来砸伤人。但是,雪给拦雪板挡着,会在屋顶上越积越厚,如果不时常打扫,积雪会把房顶压塌。刘连仁他们初到矿业所的几天,被安排的活计就是上房打扫积雪。
  当时,穿着棉的或者皮的衣服的日本人在室外都冻得打哆嗦。可刘连仁他们每人只有在青岛发的一身单军装,扫雪的时候,日本人还说军装的质料太好,不能糟蹋了,就硬逼着给他们换上了一套更薄的衣服,下身是单马裤和日本式水鞋(大脚趾和中脚趾间是分开的)。穿上这套衣服,站在雪地里像没穿似的,浑身被冻得如同针扎,大风一刮,大伙觉得要冻成冰棒了。上了房扫雪,刘连仁他们打着寒战,十个指头发麻,连笤帚都拿不住。有个难友不小心从屋上滑下来,碰坏了窗玻璃,日本人就扒去他的衣服,叫他跪在雪地里,还用铁棍子把他打得死去活来。刘连仁等人看到这种情景,心里真不是滋味。
  劣质饭食数量少
  奋勇抗争求改善
  吃的东西,既少得可怜,也很粗劣。每天,日本人给刘连仁他们一袋半面粉。200人每顿饭算下来,每10个人才摊上0.5公斤。面粉太少,日本人就添上一锅水煮粥,还掺上野草、苹果渣、橡子面,甚至有锯木屑。分的时候,每人只给一碗能照得出影子的稀粥。喝完了,大伙觉得像没吃东西一样,饿极了。刘连仁在家里是一个好劳力,块头也大,食量比一般成年庄户人大得多,这会儿更是饿得睁不开眼睛,拖不动腿脚。
  为了不被饿死,刘连仁和难友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抗争抗争,就在开饭时一齐大声吵嚷着吃不饱。闹一闹发生了一些效果,日本人给的面粉增加到两袋子,大伙一天从吃三顿稀的改成了两稀一干,不过这顿干的也只是一个半个拳头大的小馒头。一口把小馒头吞下去,刘连仁咂摸咂摸嘴,小声咕哝道:“连吃五个也吃不饱呢。”再想起在老家草泊的日子,虽然平时吃的是玉米面、地瓜,有时也到地里找些野菜掺着吃,但不管怎么样,大体上能混个肚子饱。叫日本鬼子抓了劳工,到了这天寒地冻的异国他乡,连吃都吃不饱,穿都穿不暖,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到老家,能不能再见到爷娘和媳妇,刘连仁眼窝里禁不住滚下了两行心酸的泪水。
  矿井犹如活地狱
  死亡边缘过生活
  到昭和矿业所的第五天,刘连仁他们就被逼着下矿井挖煤了。日本监工给刘连仁安排的活是抱着电钻打煤。为了减少衣服的磨损,日本监工以矿井里脏为借口,硬逼着刘连仁他们脱光了衣服下去干活。干活有定量,9个人一天得打50车煤炭,每车要装200公斤到250公斤,完不成定量不准收工。刘连仁他们上工和下工都见不到太阳。开始打煤的时候,刘连仁抱着电钻不会用力,费劲大,出煤少,不得不干了白班又上夜班。整天囚在矿井里,大伙都被煤渣沾成了一个个活动的大号煤球,谁也认不出谁的模样。干完活,又捞不着洗澡,不多久,刘连仁和大伙身上都长了疥疮。疮口沾上煤渣煤灰,越烂越大。
  当时有两个日本监工,一个会说一些中国话,大伙给他起了个外号“中国话”;一个不会说中国话,开口就骂劳工“苦拉”,鼻子比较大,大伙背地里就叫他“大鼻子”。这两个监工拿中国劳工像猪狗,甚至连猪狗也不如,只要看着谁手脚慢点或者看着不顺眼,就用木棒、铁棍、洋镐、洋锨打,抓到什么就用什么打。来自院头村的老乡王坚明就是被活活打死的。
  刘连仁力气大,干活多,一些日子后,找到了使用电钻的窍门,打下的煤炭就更多了,但三天两头,还是遭到日本监工的打骂。矿里规定,劳工出工的时候要捎着午饭,中午就在井下吃。所谓午饭,也不过是给劳工一人一个小馒头,而且一定要等到中午,监工下了命令才能吃。有一天,刘连仁实在饿得扛不住了,就偷偷地啃了一口小馒头,不承想被“大鼻子”发现,当头挨了一棍子,打得他眼冒金星,两耳轰鸣,差点歪倒。还有一次,刘连仁饿得难受极了,胃里像小猫用爪子抓一样,就摸到伙房里找点东西吃,被日本人抓住,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
  日本人不管矿井的安全防护,只要挖煤产量。有的矿井打进去十几里深,只靠几根稀稀拉拉的木柱顶着。煤块掉下来砸伤人的事,每天都会发生,矿井崩塌压死人的事情也不少见。有一次,他从煤堆里挖出了三个死难的工友,个个脸涨得通红,眼珠鼓出来,眼白上嵌满煤渣,牙齿呲在外面,头上的矿灯还亮着。看到工友如此惨相,刘连仁既感到害怕,也难过得几天都睡不好觉。
  还有一次,下大雨,刘连仁隔壁的坑道出现塌陷,他放下电钻就向出事的地方找过去,除了听到矿层崩裂的声音,还隐约听到被闷住的“啊呀”“救命”的喊声。他想和几个工友进里面救人,却被“大鼻子”当头打了一记重重的棒子,一个踉跄,他差点儿倒在地上。这时,那个“中国话”发话了:“他妈的,怎么不干活了?通通地快回去!”刘连仁哀求道:“井里压着人了,我们是来救人的,人命关天啊!”“中国话”挥着棍子驱赶他们,还喊着:“耽误了挖煤,你们吃得消吗?还不快滚回去!”还有什么比眼看着自己的同胞要死了却不能出手相救更让人痛心的吗?在日本监工的棍棒驱赶下,刘连仁和陈宗福等人无奈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继续挖煤。
  就是生病了,日本人也逼着劳工上工。有一次,刘连仁病了,发着高烧,几天不退。日本人逼他上工,不上就打。刘连仁说:“打就打吧,打死我也不上工。”日本人看他不是装病,打了一阵就把他扔下不管了。到了第七天,日本人又逼他上工。刘连仁踉踉跄跄、一步一挪地到了工地,虚弱得站也站不稳,只好蹲着,哪知“呼通”一声,日本监工一铁棍子就劈头打了下来,打得他疼入骨髓。他一边忍着,一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想办法,逃出这座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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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离矿区一路狂奔
  刘连仁(右一)回国后与曾一起逃亡上山的四位难友合影。
  刘连仁与工友互相透露了逃跑的想法,这想法被日本人得知,劳工们遭到警告,但这并未打消他们逃跑的决心。春夏相交的时节,积雪消融,便留不下脚印。机会来了,7月的一个夜晚,劳工们刚睡下,大门竟未上锁,日本兵在饮酒作乐,刘连仁悄悄从大门口逃走,半路上遇到从粪道逃出来的四个工友。
  做苦工已有八个月
  想逃跑静待雪融化
  这天是星期天,趁着大家待在屋里可以拉拉呱,可以脱下衣服捉虱子的机会,刘连仁找知心人合计逃出矿井的事。几个人一说,没有一个不想跑。
  不知怎的,劳工要逃跑的事泄露了出去。一天,日本人吆喝劳工们开会,一个叫金子的鬼子上去训话。通过翻译,刘连仁他们大体听明白了。金子先是大骂了一顿,接着道:“你们想跑?别做梦了!你们跑几个,我们就逮回来几个。我们有军队,可以出动军队去抓跑的。只要逮回来,就决没有好果子吃!你们即使跑出去了,也没有活路。这北海道是一个海岛,四下里都是海,你们跑出去了,也不能渡过海回到中国。再说,这里到处都是山,山上有狗熊,有狼,北海道的冬天还特别长,特别冷,你们跑出去了,不是叫野兽吃了,就是得冻死。”一番威吓后,他又假惺惺地安慰:“我劝啊,你们既然来到了北海道,不如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干上个一年半载,我们保证让你们回家。”
  刘连仁等人不相信金子的鬼话,但跑出去的几个人都被抓回来了,都挨了一顿好打。老乡陈国起4月里跑出去一回,后来被抓回来,打得昏了过去,还关了禁闭。刘连仁对陈国起悄悄地说:“就是死了,也不能给他们国家干。给他们干,就叫他们赚了!”陈国起使劲攥了攥刘连仁的手。
  屈指算来,刘连仁在北海道这所煤矿做苦工8个月了,是春末夏初的季节,但这里还是大片大片的积雪。他每看到有一块地的雪化了,就禁不住心头一喜。他知道,只要雪还没化掉,自己即使跑出去了,也会在雪上留下脚印,顺着脚印,日本人就能把自己抓到。
  盼星星,盼月亮,直到六七月间,这里的雪才全部化了。这时,比刘连仁早来的一批被掳劳工,300人死了90多个,刘连仁这批200人,也死了9个了。没有死的,不是皮包骨头,就是得了病。日本人似乎预感到这些劳工将要大批逃亡,正打算在围墙上拉电网,木头桩子都钉好了。
  刘连仁想,再不跑,就更没机会了。其实,他早就在瞅从哪里逃跑能逃出去。每天上工和下工都有人看守,下了工回到宿舍区,就不能进出大门了。瞅来瞅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夜里假装上厕所,从粪沟里跑出去。这厕所建在宿舍区的东北角,粪坑有半人深,后墙上留着一条沟道,是出粪用的,粪坑和沟道之间有阳沟,不大,但勉强可以爬出一个人。粪坑和沟道内长年积着粪水,污秽不堪,臭味难闻。但只要能跑出去,刘连仁哪还顾得这个?
  看守松懈大门未锁
  五人夜里逃出地狱
  1945年7月的一个夜里,天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晚上9点的钟声敲过,劳工们都上床睡下了。刘连仁决定乘人不备逃走。他默默告诫自己要沉住气,千万不能慌乱。他在床上摸索了一下,没拿被子,只捡起了一副绑腿,这还是在青岛发的,觉着带在身上或许有点儿用,也不累赘。他装出一副上厕所的模样,尽量从容走出宿舍,来到大门口,想看看守门在干什么。走近了,发现大门没上锁,守门的也不在,这时看到门旁的一间小屋里亮着灯,听到里面传出日本人嘻嘻哈哈的声音——他们在喝酒作乐,这真是天赐良机。刘连仁屏住呼吸,弯下腰,把鞋子脱下,用手拎着,赤脚往门外挪,一步一步,生怕发出一丝响动。他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发抖,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从喉咙里跳出来。
  挪出大门口了,刘连仁还是小心翼翼地不出声响。走出几十米了,他才迈动大步。再走出100多米了,他终于大胆跑了起来,像一只冲出了被困在笼子里好久好久的鹰。(按:关于刘连仁如何逃出昭和矿业所,还有一个版本:日本作家野添宪治在《刘连仁——穴居十三年》一书中说,刘连仁用青草把两耳堵上,下了厕所的粪坑,用脑袋顶开盖着的木板,才逃了出来。)在黑夜里,他只管顺着路向前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有时还回头,看看是否有人来追他。突然,他听到前面不远处有人在压低嗓子说话。他停住了脚步,担心前面有埋伏。他再侧耳倾听,好像前面还有人在泼水。他依稀记得这里有一条小河。他壮了壮胆子,悄悄走近一些,听听到底是什么在发出声音。
  他听到一个催着:“快洗!”一个答:“快了!”都是说的家乡话。他再往前走,发现有人在河里洗澡。待了一小会儿,他依稀看到一个人爬上岸来,摸索了一阵,那人朝河里问道:“衣裳呢?”河里的一个人说:“就放在树根下。”他听出来了,一句是陈宗福说的,一句是杜桂相说的。他恍然明白了,他们也从那个活地狱逃出来了。
  “喂!你们怎么在河里洗澡?”刘连仁这一问,可把在河里洗澡和刚上岸的人吓坏了,他们手忙脚乱,打算快跑。刘连仁忙喊:“我是刘连仁!”
  原来,陈宗福、杜桂相、陈国起、邓撰友也逃了出来,他们是从宿舍区那个厕所的粪坑和沟道里爬出来的,因为身上都沾着粪,就到小河里洗洗澡,做一下清理。
  五个老乡见了面,真是又惊又喜。考虑到跑得还不远,还可能重新落入日本人的虎口,刘连仁说:“这会儿最要紧的是快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不管怎么着也不能叫日本鬼子抓回去。”陈国起建议往深山里走,陈宗福说:“最好往西北走,听说往西北有旱路通着吉林省。”
  一行五人,加快脚步,见了大山就往上走。说是往西北走,其实在这黑黢黢的夜里,加上匆忙和心慌,他们也辨不清东西南北。一路上不敢稍微停下来,奔跑了一夜。
  天色将明,刘连仁等人发现已经置身荒野老林了。离“死亡煤矿”已经很远,他们暂时不担心被抓回去了。折腾了一夜,这时饥饿来了,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叫个不停。可上哪里弄吃的呢?没办法,他们就找野菜吃。先找到一种小草,样子很像韭菜,颜色发绿,一根茎上有三片细长的叶子,吃起来有股辣味,他们就把这种小草称为“山韭菜”。后来,又发现了一种长的模样像白菜、叶子宽大的野菜,吃起来跟生菜叶的味道差不多,他们就取名“山白菜”。刘连仁还发明了一种吃法,就是把山白菜的叶子卷着山韭菜吃,就像在山东老家吃单饼卷大葱。大家如法炮制,觉得两种野菜掺着吃,比单独吃一种好吃。
  刘连仁等人按照陈宗福的建议,朝着西北方向走,期盼着能从旱路走到中国的吉林省。可在山里转来转去,加上是阴天,他们就转得晕头转向了。后来,看树身上的青苔,猜想青苔少的一面朝向南方,于是估摸出个大致方向,继续向西北走。
  走了两天一黑夜,实在走不动了,五个人就在树林子里找了个地方,捡了些草叶铺了铺,直接躺下去,倒头就睡着了。
  突然,刘连仁被一阵可怖的叫声惊醒了。原来,自己做了一个恶梦。他睁开眼,四周是深水一样的黑夜,有多种叫不出名字的野兽在吼叫,再听听,还有一些鸟的奇怪的叫声,他不禁毛骨悚然。刘连仁翻身坐起,发现四个难友全醒了,吓得说话声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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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躲西藏野外求生
  1958年2月10日《北海道时报》对发现“身份不明的人”(即刘连仁)的报道。
  刘连仁被发现后修剪下来的头发
  刘连仁在山里度日穿了六七年的破皮大衣
  刘连仁穴居时使用过的部分器具
  刘连仁穴居时用过的篷布、褥子、小牛皮等物品大家上山后的第13天遇到日本人,慌忙逃跑中,陈宗福、邓撰友不见了。刘连仁等三人过着穴居生活,半年后遇到日本人搜山,三人走散了,刘连仁一度想要自杀。他过上了野人般的生活,第三年才学会挖洞穴的技巧。洞里湿冷,他得了风湿病,关节痛得厉害,差点丧失走路的能力。昆虫叮咬、野兽出没都不是最吓人的,他最怕的是遇到日本人。遇到灾年,他越发想念家乡的亲人。
  吃野菜聊以充饥
  两难友不知去向
  刘连仁和四个难友只吃山韭菜、山白菜,得了浮肿病。大伙就想试着找些野蘑菇吃,但害怕有毒。刘连仁说:“先搁在嘴里嚼几口,试着没有怪味再往下咽,俺不信就能毒死。”他先吃了几个,忽然觉得嘴里发涩,舌头发麻,肚子里一阵翻腾,吃下去的野蘑菇和胃里的黄水都吐了出来。
  幸亏吐了出来,刘连仁中毒才不怎么重。于是,大家不敢吃野蘑菇了,除了吃山韭菜和山白菜,又寻山竹的芽子和嫩枝吃。十几天过去了,他们还在山里转。一个说:“就指望日本鬼子打败了,咱们好回家过安稳日子。”一个说:“在老家时,听说八路军领着老百姓抗日,山东解放区的地盘一天天大起来。”一个说:“说不定咱们中国胜了。要不,咱到山下看看,只要看到山下有中国兵,就肯定日本鬼子打败了。”
  刘连仁等人在上山后的第13天,选择了下山,一是看看日本鬼子是不是打败了,二是想从山下搞点粮食吃。可惜,快到山脚的时候,在一片竹林里,被20多个日本人包围了。“快跑!”刘连仁大喊,他一马当先,冲出了包围圈。跑了一段路,回头一看,只剩下了陈国起、杜桂相,不见了陈宗福、邓撰友,估计后两人让日本人抓去了。
  下大雪洞穴被埋
  用铁?开出生路
  刘连仁和陈国起、杜桂相沿着北海道的海岸,继续由西向北,转悠了两个月的光景,也没找着去吉林的路。这时,北海道的冬天来了,下起了雪。几个人身上还穿着单军装,又薄又破,冻得扛不住,只好拾些破纸绑在身上。不能再风餐露宿了。刘连仁建议到山上挖个洞穴住下,等过了冬再出来找回家的路。
  三个人趁着夜色到山下,悄悄地挖了一些土豆,摘了一些方瓜,还捡来了日本人装化肥用的已丢弃的纸袋子,作为御寒衣物。又过了一些日子,雪越下越大,刘连仁好不容易在庄稼地里,寻到一把破旧的铁?头。这下子好了,三人回到山上,给?头装上了一根合适的?头柄。三人商议,选择了一处山坡上避风的地方,轮流用?头刨土,挖出了一个洞穴。
  北海道的冬天有半年之久。为了能在这个洞穴里过上半年,刘连仁他们夜里下山,找来一些萝卜和地瓜放进洞里。为了有盐吃,到海边去捞海带,一次碰到海滩上晒着一些咸鱼籽,就带回来面盆那么大的一块。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刘连仁他们在洞穴里,开始了穴居生活。山洞躺不下,他们就背靠背蹲坐着。饿了,就顺手抓点东西吃,而且尽可能省着吃。
  有一天雪下得特别大,把他们的洞穴埋了,连光线都透不进来。三人轮流用铁?头扒雪,扒了好长时间也没有扒出头,眼看着要活活地埋死在这雪的坟墓里,不禁抱头痛哭。
  不能就这样等死。陈国起拿起铁?头继续向上扒,终于扒开了一个口。三人得救了。
  刘连仁等人在洞里熬了足足半年,好容易盼到雪化了,他们才结束“冬眠”生活,爬出洞来。刚开始,见光流泪,两腿酸麻,连路都不会走了,只好揉揉腿,扶着树练习走路。
  难友走散只剩自己 自尽绳断重燃斗志
  等筋骨恢复了,三人还是想方设法要回到中国,回到老家。一天夜里,风正刮向西北,借着微弱的星光,他们看到海岸边的浅水里有一条小帆船无人看管,觉得机会来了。刘连仁第一个跑到船边,解下缆绳。三人纷纷跳下岸,蹚着水,把船推向深水,再跳上船,张开帆。哪知船行了不到半里路,忽然风向变了,小船又退回了原地。摇橹吧,拿竹竿撑吧,他们又使不来,小船还是开不出去。三人折腾了半夜,怕被渔民发现,只得无功而返。
  第二天,日本人来搜山,刘连仁等人就跑到深山躲了五六天。估计没什么危险了,夜里,刘连仁和杜桂相、陈国起又下山找吃的。不承想,有拿着棍子、戴着白帽子的日本人设了埋伏,杜桂相和陈国起撒腿就跑,刘连仁趴着没动。结果,他和两位难友走散了。
  想想当时从吃人的煤矿里逃出五个人,现在只剩了自己,刘连仁悲从中来,大哭一场,一连三天,吃不下,睡不着。他以为难友们被日本人抓去了,必死无疑,不禁叫道:“弟兄们!你们等等,俺和你们一起死!”他解下束腰的草绳,找着一棵大树,把绳子拴在树杈上,用手坠着绳扣,忍不住又大哭起来,边哭边说:“老天爷啊!你到底有没有灵?俺刘连仁安分守己,常常修桥补路,从没有做坏事,怎么落了这么个下场?”他唤着爷、娘、媳妇、弟弟、妹妹和没见过面的孩子,说今生今世回不了家了,再也不能在爷娘面前尽孝了,再也见不到大家的面了,然后横下心,闭上眼,把头向绳扣里一套。
  哪知,“嚓”地一声,刘连仁摔下来了,原来草绳有些朽烂,加之他身材魁梧,分量重,草绳断了。
  浑身被摔痛的刘连仁躺在地上,开始想:“我的命怎么这样苦?连草绳都和我作对!”接着想:“是不是我命不该绝,一辈子没伤天害理,老天爷要留我一命?”后来,他想到,自己命这样苦,是日本人作弄的,要活着,和日本鬼子算账,假如自尽了,不是便宜了日本鬼子?
  “我要活下去!我要活到日本鬼子完蛋的那一天!”刘连仁下定了决心。他想起自己在蓬莱打工的时候,听到一个八路军军官说过,日本是小国,中国是大国,只要中国人团结起来,就一定能打败日本鬼子。等中国打赢了,自己就能出头了,就能回国跟家人团聚了。
  这一天晌午时分,天气晴好。刘连仁从山顶上往下看,发现山腰里搭着一个小窝棚,有一个日本女人在小窝棚边忙着生火做饭,吃完饭又匆匆下地干活了。小窝棚里一定有粮食。夜里,刘连仁下到山腰,来找小窝棚,却怎么也没有找到。他埋怨自己白天没有看清楚。第二天,他先到小窝棚附近的林子里藏着。等天黑,他看到一个日本女人干完活,从里面抱出一个小孩,用布带子背在背上,一手搀着一个大点儿的孩子,艰难地往山下去了。日本的成年农民绝大多数去打仗了,地里的活儿主要靠女人干,想到这里,他不禁对这个独自干活并照顾孩子的日本女人产生了一些同情。
  不过,同情归同情,刘连仁并没有打消进窝棚找些东西的念头。试探了几次,刘连仁才大着胆子,抹黑进入了窝棚。他摸到了一张小桌,上面有水杯,还有一盒洋火。他整整一年没有见到洋火了。他用洋火点着桌子上的小油灯,发现棚子里还搭着一张小床,上面盖着一床小被子,地上有一箱子土豆,还有小锅、铁壶等物件。
  刘连仁一年没吃过熟食了。他立刻生火做饭,煮了满满一锅土豆,煮到半熟就端下来,大口大口地嚼起来,他感觉这煮熟的土豆粉嫩嫩、香喷喷,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食物。离开窝棚的时候,他想把那床小被子带走,再一想,这被子是给日本小孩子盖的,他拿走了,小孩子会受凉的。他拿走了那把铁壶、一盒洋火和一些土豆,他默念:“这位日本大嫂啊,对不住了,我是没有办法啊,我可不是小偷。这点儿东西,对你来说值不了太多,在我可是救命的东西啊!”
  有了洋火,有了又厚又重、肚大口阔的铁壶,刘连仁开始吃上熟食。那把铁壶成了他的忠实伴侣,一直到他12年后被日本猎人发现还带在身边。
  野人模样吓跑妇人 设法割发剃须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有一天,刘连仁在山上转悠,发现了一片栗子林,就找根长棍子,准备打栗子。正好有个日本女人挎着篮子在捡栗子,一发现刘连仁,吓得“哎哟”一声,篮子扔了,逃之夭夭。刘连仁想,怎么人家见了他就像见了鬼似的,难道自己的模样就那么可怕吗?他来到一条小河边,本来要喝水,一低头,河里出现了一个人影:半尺多长的头发乱草般遮住大半个脸;胡子也有一拃多长,纠结在一起;身上穿着一件日本女人的衣裳,一副妖怪的模样。他吓了一大跳,这是自己吗?刘连仁轻声唤着:“爷啊……娘啊……你们哪里能想到你们的儿子,在日本过着野人的日子?媳妇啊,俺连自己几乎也认不出自己了……”他不禁抽咽起来,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在脏兮兮的脸上冲开两道沟痕,滴落到河里,把自己的影子砸乱了。
  后来,刘连仁就到窝棚里用日本人的劈柴刀割头发,在庄稼地里找了把破镰刀头,敲下一块来,磨快了来刮胡子。
  第三年学会挖洞穴 艰难度日患风湿病
  北海道的春、夏、秋三季,加在一起也就半年光景。秋天即将过去,刘连仁开始寻找合适的地方,一连挖了四天,手上磨出血泡,终于打好一个小洞穴。他到山下运了三趟土豆、一趟海带,还拾来一堆木柴,以便在洞里煮东西吃。这是刘连仁的第二次“冬眠”生活。不承想,因这洞穴在两个小山头中间,有些低洼,等到化雪的时候,雪水顺着地势淌进洞里,成了水塘。
  第三年冬天,他才找到挖一个合适洞穴的窍门:要挑山顶上的高地,山不要太高,地不要太宽;洞的深浅也要考虑,挖深了下面会出水,挖浅了容易暴露。而且,要一年换一个地方挖洞,这样不容易被日本人发现。从此,他在洞里住,再也没有遇到危险。
  虽然危险避免了,但一个大活人在面积四五平方尺的一个小洞穴里待上半年,太遭罪了。闷在洞里,得忍受晦暗、湿冷,躺不下,站不起,只能蹲坐着,半年下来,把腿弄得僵直。化了雪,他从洞穴里爬出来,不会走路,要扶着树慢慢学着走。头两年,学几天就会走了。三四年后,要学两个月。在穴居的最后几年,要拖到秋天才会走上一小段路。
  洞上面盖着雪,而洞下边流着渗出的水。常常,需要用棍子捅捅上面的积雪,免得把留出的气孔埋死了;还需要用罐子朝外舀脚底的积水,免得积水多了把洞里淹了。一睡沉了就容易出事,合上眼一会儿,往往做恶梦,梦到被日本鬼子打骂,要不就梦到家里人遭到不幸,不到抽一支烟的工夫就会惊醒。年深日久,刘连仁养成了蹲坐着睡觉和不能睡个囫囵觉的习惯。
  由于洞里湿冷,他得了风湿病,关节痛得厉害。肠胃也搞坏了,常常拉肚子。
  夏天防“小咬”木棍护身
  不怕野兽最怕碰上人
  夏初,山上的雪化了,刘连仁爬出洞来,开始室外生活。这时,北海道的“小咬”(一种叮咬人的昆虫)来凑热闹了。它们成群结队,争相向刘连仁身上落,能隔着薄衣服咬人,一咬身上起一个大疙瘩。刘连仁被咬得没办法了,就到海边寻来一块船帆,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起来。肚子饿了需要吃东西,他把船帆从身上取下来,那些“小咬”又向他发动进攻,尤其是咬他的头皮和脖子。后来,他只得把头发留起来,以便防护。
  北海道的山里有很多野兽。他随身带着经过修整的一根结实木棍,以便护身。他的命大,在13年的野人生涯中,没有遇上成年狗熊、老虎等大型动物和成群结队的狼,只是一次碰上了一只狗熊崽,另两次碰上了落单的独狼,这些野兽没有和他作对,走开了。
  其实,独自一人在山里度日,他最害怕的还是人,是日本人。他天天躲着日本人,连三岁的小孩子也躲着,他怕小孩把自己的行踪告诉大人,引来日本人抓他。他真的很担心再次落到日本人手里,被抓回昭和矿业所遭受毒打,然后被逼着继续下井挖煤,过着那种没有自由、动辄挨打、提心吊胆的猪狗不如的生活。
  海水煮饭设法生存
  一小瓶盐吃了五年
  没有盐吃,就浑身没劲,也容易生病。夏天,他想了个办法,找了个酒瓶,到海边盛上海水,用来煮饭吃。后来,他在日本人的窝棚里找到有食指那么长、那么粗的一小瓶盐,当宝贝一样收藏起来,夏天舍不得吃,冬天进了洞穴里,吃饭时,用食指掂两个盐粒放在舌头上尝一尝,就算是用盐就饭了。这一小瓶盐,他一直吃了五年还没吃完。至于人们平时炒菜用的油,他十多年没有尝过一滴,更不用说吃到肉了。
  他在洞里,费了半年工夫,将捡来的一个洋铁罐头盒子,改造成一个火炉,可以用来烧饭、取暖、去潮。开始,他烧火炉,发现光冒烟,怪呛人,就琢磨是什么原因。他想起在家里烧炉子,炉底要垫一个炉箅子,这样透气,烧时间长了,还要定时捅捅炉箅子,让炉灰落下去,免得把炉箅子的眼堵住了。他再看看那个洋铁盒子,底面一个眼也没有,于是,他想办法在盒子底凿穿了几个洞。这样烧炉子,上面再放上铁壶,火势旺,出烟也少。
  他从昭和矿业所逃出来的时候,只穿着单衣,冬天冻得极少出洞。进山第六年,他从山下找来一件美式军用皮大衣,很暖和,就当宝贝一般,一直穿了六七个冬天。原来的鞋子穿烂了,他就捡日本人扔了的破布鞋、破胶鞋,因为自己的脚大,往往捡很多双鞋,才能找到一双能凑合穿的。他还弄来一块船帆当被子盖,一块狗皮当褥子垫。下雨天没有伞,他拿山下人家用来盖稻子的大玻璃纸,披着挡雨,后来又弄来一把破纸伞,再弄来一把破布伞。一次,他弄来用小竹管装的两盒缝衣针,还有一个缠了线的线轴子,他行针走线,自己缝补破了的衣服,还有布鞋、胶鞋、雨伞等。
  刘连仁习惯了昼伏夜出。一次走夜路,不小心碰上了一个日本人。互相看不清,那个日本人问了他一句“南歇里克达(日语,去干什么的意思)?”他不敢直接回答,怕暴露了身份,含糊地“噢”了两声,就径直朝前走去。那个日本人没有追问,事后他想,大概人家以为他是个哑巴。
  有一年,北海道遭遇极其罕见的大旱,水塘都干了,田地都晒得裂了缝。山脚下的日本女人望着绝收的田地流泪,小孩子拽着母亲的衣角“喁喁”地哭。刘连仁远远地目睹此情此景,也不禁感叹,日本的庄户人这日子过得也挺苦啊。再想想自己被日本鬼子抓走那年,老家也遇上大旱,村里的井都干得没了水,吃水得到几里外去挑。地主要租子,汉奸要给养,他只得忍痛把一头牛、一头毛驴卖了。自己被抓的时候,家里还有两亩地没有种上麦子。现在,老家是否也闹旱灾,地里的收成怎样,爷娘和媳妇、弟妹们过得怎样?他惦念着。有时候,他做梦,梦见自己和八路军一起打日本鬼子。他总觉得中国有一天终究会打败小日本。他耐心地等待着。他必须活下去,活到回国的那一天,重新回到爷娘和媳妇身边,搂一搂从没有见过面的儿子——他肯定媳妇给自己生的是儿子。
  -重见天日获得新生
  刘连仁回国后在天津塘沽与妻儿相见。
  刘连仁在日本时讲述山中生活情况。
  1958年1月底的一天,刘连仁被猎人发现,这才重见天日。札幌市出入境管理所却称他有“非法居留”嫌疑。《人民日报》发文报道“难胞刘连仁重见天日”一事,配发照片和“短评”。日本政府却拒不道歉。刘连仁重回祖国怀抱,与家人团聚。晚年,他以中国被掳劳工的身份进行起诉,要求日本政府和有关企业向被掳劳工公开谢罪,并给予经济赔偿。
  躲藏山中不知年月
  直到猎人发现洞穴
  1958年1月底的一天,刘连仁正待在洞里,顺着漏斗形的气道,瞅着从积雪中露出的碗口大的一块青天,突然听见洞顶上传来“咔嚓、咔嚓”的脚步声,这可把他吓坏了,怎么大雪天还有人来这里?
  来的人是日本猎人袴田清治。这天正赶上暴风雪,是打猎的好机会,袴田清治来到材木泽打野兔,追一只野兔,跟着上了当别山,看到雪地里有个两三寸大小的窟窿,以为是貉子为了冬眠而扒的雪洞,发现洞底下有一把铁锹,大喊一声:“谁在下边?”没听到回答,就朝下开了两枪。雪越下越大,他就回家了。
  袴田清治的这次不速之访,把刘连仁吓着了。他背起装有大米、海带等吃食的原来装化肥的牛皮纸袋和几个小袋子,拄着铁锹爬出了洞穴,在雪地里爬挪600多米,来到一棵大松树下,再也没有力气往前爬了。他在雪地里坐了一个通宵,时刻提醒自己别睡着。天亮了,他拿出铁锹,挖了一个雪窟窿。在这个又冷又小的雪窟窿里待了约10天,大米和海带吃完了,他又回到原来住的那个洞。
  第十天上午,袴田清治又找到那个洞,用脚狠狠踢了一下洞口的雪,一脚踩空,整个身子差点陷进洞里,他看到洞里有一个人的眼光愤怒地对视着自己。他下山打电话,找来了一个叫野口的警察。他们无法把刘连仁从洞里弄出来,天已大黑,两人只好作罢。
  次日上午,野口叫上几个人,爬上山,找到那个洞,却看到里面空无一人。他们顺着雪地上的脚印,在附近一棵大树下发现了偎在树根上、拿着柴刀、冻坏了的刘连仁。野口跑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刘连仁。这天是1958年2月9日,刘连仁46岁。
  称刘连仁非法居留
  日本政府拒不道歉
  刘连仁被发现后,日本报纸和广播电台作了大量报道。札幌市出入境管理所却发出传唤,称他有“非法居留”嫌疑。
  中国《人民日报》在2月28日第5版以“难胞刘连仁重见天日”为主题,配发照片和短评,在国内第一次公开报道了刘连仁被掳日本北海道当劳工,不堪虐待逃到深山穴居13年,后被发现的情形。其中称:
  1944年春,刘连仁在地里干活时被日军掳走,由伪“华北劳工协会”送到日本北海道明治矿业公司昭和矿业所作劳工,因不堪虐待,于1945年6月逃亡。刘连仁逃出矿山之后,由于害怕被日本人发现而遭到杀害,即辗转流浪于石狩原野,以草根、山芋、野豆等物勉强维持生命。近十三年中,他从未见过一个人,不久以前,才为石狩郡当别町袴田清治在山中打猎时发现,现在已由北海道扎(札)幌市警察署加以保护,住在扎幌市内惠比泰旅馆中。
  日本外务省的中国劳工收容情况调查报告书第六十五件中,曾把刘连仁注为下落不明。
  据《赤旗报》透露:日本出入国管理事所、北海道警察本部有把刘连仁作为“非法入境者”处理的意图。日中友好协会扎(札)幌支部、华侨总会、中国人俘虏殉难者慰灵委员会等认为:刘连仁是日本政府违反日内瓦俘虏条约、虐待俘虏的见证人,日本政府对此应负道义上的责任。
  短评讽刺日本政府:“刘连仁的确是一个‘非法入境者’,他是被日本侵略政府‘非法’掳去的,而且受到‘非法’的虐待。日本政府是难辞国际法之咎的。”
  在日本和平友好团体与日本政府多次交涉期间,中国红十字总会给日本红十字会发来电报,委托把500元人民币转交给刘连仁,同时请三团体(日本红十字会、日中友好协会、日本和平联络会)尽快派船来中国接回在华日人,并协助刘连仁乘坐此船归国。
  当年,刘连仁作为劳工被抓来日本当苦力,直接责任者是岸信介。此时,岸信介是内阁总理大臣。所以,日本内阁处理此事态度暧昧,拒不向刘连仁致歉。4月8日,日本红十字会外事科长挂川严作为日本内阁官房长官(相当于总理府秘书长)爱知掷一的代理人,来到刘连仁下榻的东京市和风庄,把一封信和10万日元(当时约合人民币660元)放到刘连仁面前。信的内容如下:
  刘连仁先生:
  刘连仁先生于战争期间进入日本国,在明治矿业所受尽各种苦劳。尤其是在战争结束后,大多数华人劳工均安排了回国,但却不知您进入深山中长期忍受苦难,甚为遗憾。
  深知您的家属渴望您早日回国,所以安排您乘坐近期出航的“白山丸”号船。归国后,希望您能很好地休养,并祝健康长寿。
  昭和三十三年(1958年)四月八日
  内阁官房长官 爱知掷一
  第二天,刘连仁对日本政府发表了声明书,其中称:
  自从我下山到今天,日本政府的岸信介内阁一直保持沉默,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昨天,我收到日本政府内阁官方长官爱知掷一的信。在这封信中根本不承认日本当局对我进行的非法强掳和残酷虐待的铁一般的事实。这是在逃避旧的国际罪行后又犯下的新罪行。我再一次强烈谴责岸信介内阁不肯承担其应负责任的态度。我回国后要为反对战争,为中日两国人民的友好贡献力量。我决不忘怀日本友人所给予我的温暖友情,但我要彻底追究日本政府的责任。我保留将来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包括向日本政府索取赔偿在内的一切权利。
  谨此声明
  刘连仁
  一九五八年四月九日
  刘连仁回到祖国
  新生活从此开启
  4月10日,刘连仁乘车到达东京港,在人们的欢送下启程回国。
  4月16日,“白山丸”到达天津塘沽港,刘连仁受到了包括中国红十字总会副秘书长、天津市副市长、家人和各界群众在内的2000多人的热烈欢迎。妻子赵玉兰、儿子刘焕新从人群中挤到他的身边,靠在他的身上,哭泣起来,他的眼泪也扑簌簌地往下落。在会场的主席台上,刘连仁向毛主席的画像鞠躬,接着陈诉了自己和800多名被抓到日本的劳工受到的迫害,感谢祖国人民和中国共产党,感谢日本人民、日本友好团体,并称:“日本政府说我是‘非法入境’,不赔偿我的损失,我决不能答应!”
  4月26日,刘连仁和家人从高密城坐汽车到了20公里外的柴沟,又坐专程来接他的马车,终于回到日思夜想的草泊。全村人从村口到村里排成两行,敲打着锣鼓,热烈欢迎他回家。
  获得新生的刘连仁积极参加社会主义建设,担任过井沟公社党委委员、草泊大队大队长,先后当选高密县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和潍坊市人大代表,过上了幸福生活。晚年,他以中国被掳劳工的身份进行起诉,要求日本政府和有关企业向被掳劳工公开谢罪,并给予经济赔偿。2000年9月刘连仁去世,享年88岁。
  本期图片均为资料图片
  本期参考资料:《刘连仁》(欧阳文彬著)、《人民日报》《刘连仁——穴居十三年》(日·野添宪治著)《野人刘连仁》(秦忻怡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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