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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86天前
鄌郚总编

山水画大师李成

  山水画大师李成
  
  李成(919-967),字咸熙,五代宋初山水画巨擘,与董源、范宽并称“北宋三大家”。祖籍长安,李唐宗室。其祖父李鼎为唐末国子监祭酒、苏州刺史,吴越及南唐割据后为避战乱,也受儒家忠君思想影响,举家自苏州迁至营丘。李成生于营丘长于营丘,一生为齐鲁山水写照,世称“李营丘”,开创了齐鲁画派,被尊称为“中国山水画之父”,在宋初画坛独树一帜,与范宽、关仝一起被后世画家尊为“三家鼎峙,百代标程”的山水画大师,对后世山水画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本期撰稿:郭伟红
  图为李成像。 苏文 绘
  主编:马道远 副主编:李海滨
  编辑:台 可 美 编:王 蓓
  校对:曾 艳(01-02)王明才(03-04)
  刘 辉(05-06)刘小宁(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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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酒擅琴嗜水墨
    

  《渑水燕谈录》关于质疑李成官职的记载。
  李成生于官宦之家,祖籍长安,在营丘出生并长大,其志趣、教养、学问出处散见于画史简略的书写。其子孙代有为官者,而李成生前是否为官,后人颇有争论。宋代文献所记其官职皆为“获赠”,如光禄寺丞、太子洗马等。
  生于书香门第
  画史简记其事
  李成生于书香门第、官宦之家。从爷爷李鼎躲避战乱迁来营丘,至919年李成出生已历三世。这个祖籍长安的孩子,成了地地道道的营丘人。父亲李瑜时任职青州推官,主管典狱司法之职。李家作为李唐宗室,虽家道中落,仍是名门望族,未必锦衣华服,但衣食无忧尚不在话下。又居于这个儒家经学兴盛之地,因此李成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
  关于李成的少年事迹已散佚。他的志趣、教养、学问出处基本散见于画史简略的书写。如宋朝著名书画鉴赏家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载,“祖父皆以儒业吏事闻于时,至成志尚冲寂,高谢荣进,博涉经史外,尤擅山水寒林,神化精灵,绝人远甚”。《宣和画谱》言:“父祖以文学吏事闻于时,家世中衰,至成犹能以儒道自业,善属文,其调不凡,磊落有大志,因才命不偶,遂放意诗酒之间。又寓兴于画,精妙,初非求售,唯以自娱于其间耳。”《渑水燕谈录》中言他“磊落不羁,喜酒善琴,好为诗歌,尤妙画山水”。他胸富文墨、博涉经史,更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终以画名世。
  
  确定前后六代谱系
  子孙皆有朝廷要员
  遗憾的是,这位山水画大师正史阙如,《旧五代史》《新五代史》《宋史》上,都没有他的传记。仅仅历代画论有述,虽为山水画拱顶之石,生平资料却极为匮乏。好在其子孙皆有功名,有传略载《宋史》,可以窥之一二。再加上美国著名美术史学家、中国古代美术史权威何惠鉴在《李成传略》中作过详尽考察,还有陕西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李裕民在其《李成生平与家世考》中针对何惠鉴文中提到的部分问题加以补充修正。两篇文章虽意见略有不同,但总体上可以作为了解李成生平的基础性资料。基本可以确定李成前后六代的谱系。
  李成之子李觉(948-993),曾任国子博士、直史馆、水部员外郎、司门员外郎等职。《宋史》卷四三一“儒林卷”载:“李觉,字仲明,本京兆长安人,曾祖鼎,唐国子监祭酒、苏州刺史。唐末避乱,徙家青州益都。鼎生瑜,本州推官,瑜生成,字咸熙。”李觉之妻为王氏。
  李成之孙李宥(988-1049),在李家子孙中官职最高,享年62岁,高于其父祖。李宥初娶礼部侍郎张秉之女张氏,后娶刑部尚书刁湛之女刁氏。李宥育有二子一女。长子李忱,官居大理寺丞;次子李恂,官居大理评事,但二人政绩均未传。最值得一提的是女儿李氏,嫁宰相吴充(1021-1080),封为郑国夫人、秦国夫人,能诗能文、精于艺术品鉴,尤其对于曾祖李成的画极为熟悉,能鉴真伪。
  
  是否为官颇有争论
  当代学者不疑受赠
  李成生前是否为官,后人也颇有争论。
  北宋著名史论家刘道醇(约1028-1098)《圣朝名画评》卷二中说李成开宝年间举进士,来集于春官。《宣和画谱》卷十一《山水二李成》载:“李成,字咸熙……未几,成随郡计赴春官较艺。”
  北宋欧阳修《归田录》卷二中说,“近时名画,李成、巨然山水,包鼎虎、赵昌花果。成官至尚书郎,其山水寒林往往人家有之”。
  北宋重臣张方平所撰的《李宥墓志铭》中却说:“祖成,赠太子洗马,不仕乱世,放怀诗酒,与逸民游。酷嗜山水,能图其幽深之趣,摄之尺素,极无涯之远,天下之名笔,莫得其仿佛,故世以为神妙。”其孙李宥官至刑部郎中(从五品下)、谏议大夫(正四品下)、太子宾客(从三品),李成因此受赠官太子洗马(从五品下)。
  米芾《画史》中说:“成身为光禄丞,第进士。子祐为谏议大夫。孙宥为待制,赠成金紫光禄大夫。”
  南宋王明清《挥尘前录》卷三引《宋志》载:“子觉,仕太宗,两历国子博士(从六品上)。其后以觉赠至光禄寺丞(从六品上)云。”
  综上所述,李成“赴春官较艺”“举进士”“身为光禄丞”“官至尚书郎”,因儿子李觉获赠光禄寺丞,因孙子李宥获赠“太子洗马”“金紫光禄大夫”,为目前所知宋代文献所记李成官职。
  而后北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卷七中对李成的官职提出了质疑:“考白所作成志,则成未尝仕,而欧阳文忠公以为成仕尚书郎。按白与成同时人,又与成子觉并列史馆,其所纪宜不妄,不知文忠公何以据也。正当以志为定。”王辟之质疑是因为《宋志》未载,作者宋白与李成同时代,又与李成之子李觉同在史馆共事,不会不知道李成的情况。后来南宋学者王明清也对李成的官职提出质疑。
  现当代学者除了不疑《宋志》所载李成受赠“光禄寺丞”与“太子洗马”之外,对其他文献中提到的所有李成官职相关的信息予以否认,如谢稚柳撰写的《李成考》、徐建融和徐书城主编的《中国美术史·宋代卷》,以及何惠鉴、李裕民等专家。通常而言,史家不疑墓志铭是具有普遍性的。然而以李成的家学与禀赋,博个功名也似乎不是难事,刘道醇、欧阳修、米芾等这些与李成同时代人的记录无法证伪,但正史和墓志铭除了赠官之外又别无记录。李成官职之谜可谓迷雾重重。
  李成曾两次意欲通过高官朋友举荐入仕未果,最终只能痛饮沉醉,麻痹自己。于乾德五年(967)酣醉而卒,当时他才49岁。如果李成真举进士官至尚书郎的话,还需要等人举荐吗?
  也许不仕乱世、报国无门而郁郁不得志,因此寄情翰墨、沉浸诗酒与寒林山水之中才是真的。卸下功名的镣铐,才能得享万水千山走遍的自由。纵观李成短暂的一生,胸怀天下却颠沛流离,才命不偶却才华四溢,有官职与否都不重要了。在人生之路晦暗之后退守翰墨,为齐鲁山水写照才是他的精神原乡。是他的绝世画笔,让我们得以在千年之前窠石烟林之中徜徉,享受“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的大自在,已然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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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林淡墨写大荒
    


  李成画作《晴峦萧寺图》


  李成画作《寒林平野图》


  李成、王晓画作《读碑窠石图》
  李成的作品,有淡、寒的特点。代表作《读碑窠石图》乃典型寒林题材,被尊崇为妙品;《寒林平野图》可看出其内心峥嵘;《晴峦萧寺图》向雄浑大山致敬,此画继承前辈荆浩与关仝的构图神韵。分析认为,李成山水画技法之高妙,在于他以生命在画,观者可触摸到他对清明世界的无限向往。
  代表作《读碑窠石图》
  寒林题材被尊妙品
  从《读碑窠石图》到《晴峦萧寺图》《寒林平野图》,再到《小寒林图》……细细品读李成的作品,皆文气秀润、篇篇横绝,不外乎一个“淡”字,一个“寒”字。他惜墨如金、淡墨轻岚,却寒气夺人、萧瑟凛冽,无论他的画风还是人生都透着散淡与寒凉。碑是古旧残碑,遥山晴峦下是晦暗不明、阴翳静谧的萧寺;寒林里骞驴老者踽踽而行欲说还休;大诗人李白用“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慨叹人生羁旅的艰辛,李成用《读碑窠石图》来暗喻历史迢递的悲凉。
  《读碑窠石图》是李成的代表作,乃典型的寒林题材,被后人尊崇为妙品。北宋著名书画鉴赏家郭若虚说此画“夫气象萧疏,烟林清旷,毫锋颖脱,墨法精微者,营邱(邱同丘)之制也”。李成画景、他的朋友王晓补人物,但见画面几株老树木叶尽脱,树干欹仄参差、苍然如铁,枝杈翕张如蟹爪一般。树下窠石土坡圆浑秀润,用的是极有个性的“卷云皴”。旁边还有龟座龙额的赑(bì)屃(xì),驮着一座斑驳漫漶、兀然屹立的古碑,显得戴笠骑驴仰观碑文的老者和童子异常渺小。不知画中人物为谁?是骑驴觅句的杜子美?还是对《曹娥碑》落泪的孟浩然?抑或是画家本人的写照吧,凄美回眸,荒寒重温,唯有一声叹息——人生如梦。画面褐黄色调仿佛应和着沉沉而坠的黄昏,烘托出无限凄怆,蕴含着耐人寻味的哲理、繁华往事已如烟的追忆。
  
  《寒林平野图》宁静空灵
  宋徽宗题字乾隆题诗
  从《寒林平野图》中,我们看到的是画家内心的峥嵘。
  此图右上角有宋徽宗题“李成寒林平野”六字,画上有乾隆题诗及收藏印鉴,可谓流传有序。画家没有描摹北方全景的大山大水,而是用齐鲁平原隆冬平野中挺立峭拔的长松特写,透出一种坚韧与强盛,赋予画面以盎然的韵致。树木用笔纵向取势,山石则横向取势,两者相互制衡极富形式之美。林木线条如弓似弦,充满力量又带有卷屈圆润的柔美。淡墨勾勒坡石山峦云头状的轮廓、凹处施皴,荒山冻水伸展开来,延伸到远方,成为烘托主角的舞台。荒寒中透着宁静,萧疏里蕴含空灵,凄冷后回觉绵邈。霜寒风劲,流水空悲,萧远之韵泛于画外。
  古之交通不便、长路漫漫,山谷幽涧深不可测,出门在外常常要跋山涉水、旅途劳顿,蛮荒野境中的旅人卑微若芥子,对山水自然多的是敬畏和仰视。
  
  致敬雄浑大山
  继承前辈神韵
  《晴峦萧寺图》一改往日平远之境,是向雄浑大山致敬的作品,可能来源于他对前辈荆浩与关仝的继承。与荆浩的《匡庐图》一样,《晴峦萧寺图》采用了金字塔式构图,巍然主峰放在视觉中心,形成一种挺拔向上的力量。“李成师关仝,凡烟云变灭,水石幽闭,树木萧森,山川险易,莫不曲尽其妙(元代夏文彦《图绘宝鉴》)”。远处的岩崖与寒林,依稀能找到关仝《关山行旅图》的影子。
  师法荆关,追逐高远。《晴峦萧寺图》中完全是荆关全景式山水画的雄伟图式,在李成存世作品中颇为罕见。不变的依然是表现寒林枯木的北方冬日景象,如同杜甫诗作中写到的:“古城疏落木,荒戍密寒云。”
  远处两座高峰交叠耸峙,两侧峰峦淡远低矮。峰谷中长瀑飞流如练、短瀑泠泠作声。
  中景三四座小山岗,偃亚俯仰、倔曲如爪的寒林簇拥着寺塔亭阁,画家仰画飞檐,用界尺、复笔勾勒,造型细致严谨、工整稳健,建筑斗拱的样式、塔刹的装饰都能细辨分毫。尤其是那座高阁,在堂皇大山的簇拥下显得卓尔不群,是画面的视觉中心。
  近景瀑水成溪,溪水一波三折,曲回动人。溪上一架木桥仄仄叠叠连通此岸与彼岸,行旅三人:扛着木桨的、骑驴的、担担的,虽寥寥数笔然动态灵动,即将跨过小桥沿着曲折小路在山环水绕处行走,人物既是画面的生动点缀,又是带观者走进画中去游历的起点标识,跟随他们的行迹踱过桥去,就会发现屋舍俨然、商铺林立,亭榭临水而建,茅屋古藤披覆,皆错落有致、充满雅趣,人们吃饭饮茶、对谈闲聊、临水观景,十个小人儿憨态可掬、各有动态,一派悠然闲逸的桃源生活景象。对于经历五代乱世的画家来说,这种安详自得的生活是那么令人向往。萧寒中有苦涩年华,也有怡然的人间生活。
  李成画派的最佳传承人郭熙在他的《林泉高致》中谈到“四可”理论:“世之笃论,谓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画凡至此,皆入妙品。”《晴峦萧寺图》这幅画“可行、可望、可居、可游”,必是妙品行列了。
  李成的每一幅作品,都能让我们在漠漠清寒中,触摸到画家冰清玉洁的心性和他对清明世界的无限向往,在荒寒清净之中荡涤俗尘,冷逸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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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霁严林寒鸦啼
    

  李成画作《寒林骑驴图》


  《寒鸦图》
  《骤雨图》为李成的早期杰作,为宏阔雄伟的大山大水,已经失传。《寒鸦图》是其少见的表现“寒林平远”的绢本水墨长卷,被大家赵孟頫称为“能”品。卷上共有49只鸦,形态各异无一雷同,可见画家追摹自然的写实功力,乾隆题词“围炉不忍展图看”,这是冷到极处的寒凉。
  《骤雨图》今已失传
  诗文著录中可见风采
  北宋末期江西派诗人李彭有诗:“往时李成写骤雨,万里古色毫端聚。行人深藏鸟不度,便觉非复鹅溪素。”诗中提到的《骤雨图》,为李成的早期杰作,今已失传,但时人诗文著录中提及颇多,从这些文献记载中也能得窥其风采。
  据刘道醇《宋朝名画评》记载,直史馆刘鳌精于鉴赏,看到《骤雨图》爱之不已,也口占一绝:“六幅冰绡挂翠庭,危峰叠嶂斗峥嵘。却因一夜芭蕉雨,疑是岩前瀑布声。”在六幅鹅溪冰绡之上,画家写危峦叠嶂、写飞瀑奔流、写风雨大作,这里不再是寒林平远,完全是宏阔雄伟的大山大水,全景式构图,临流飞瀑、水声激荡,气象万千、变幻神妙,堪称古典写实山水的代表作,不仅让观者为之神魂颠倒,也对李成最重要的传人郭熙产生了极大影响。
  
  寒林平远水墨长卷
  赵孟頫称之“能”品
  李成作品多是竖轴,《寒鸦图》是其少见的表现“寒林平远”的绢本水墨长卷,画卷前后隔水皆是宋代橙黄花绫。拖尾有元人赵孟頫、贯云石、仇远和明人陈彦博的题咏,可见此画之珍贵。赵孟頫的题跋是“林深雪积,寒气逼人,群乌翔集,有饥冻哀鸣之态,亦可谓能矣”。这幅画被大家赵孟頫称为“能”品。历代画录大多把此图归于李成名下,也有近代研究者认为,风格与李成“不似”,推测可能是南宋李成传派的作品。
  然,李成画风多变,虽世人多记载他善画烟云、雪景、寒林的平远之景,其实对于学养深厚的李成来说,无论烟云变灭还是朝暮流转,他都能得心应手尽绘事之能。
  随着画卷徐徐展开,起首处坡岸苍润,几棵虬屈瘦硬的古木跃入眼帘,苍然如铁、疤节如瘤,气韵翕张溢出画面,有着以一当十的视觉张力,深得“骨法用笔”之三昧。树枝用中锋勾勒,倚侧多变,勾连穿插,构画出疏密错落的空间。淡墨渲染天色,花青抹出沙脚,地势复杂回环,近岸浅水处,寒汀荒草树枝上皆披霜戴雪,寒鸦聚散如跳动的音符,或三五成群林杪凝驻,或呼朋引伴林间盘旋,或俯首饮啄岸边残雪,这些林间的精灵,尽情享受着幽寒的静谧,让寒冷变成了热闹的暖煦。《寒鸦图》卷上共有49只鸦,一只鸦寥寥数笔,却形态各异无一雷同。画家追摹自然的写实功力不可小觑。
  画面中段有四只寒鸦在同伴的召唤下急急地投向树林,仿佛啁哳之声在山谷间忽远忽近回荡。飞鸟归林,有树可栖,是谓“归来”,仿佛李成在天地之间找到了寄托身心的去处。虽是李成惯常描绘的雪景寒林题材,但是这幅画驿动着生命的大欢喜。有“搅尽寒烟漠漠荒”的欢悦与跳脱,有“枯藤老树昏鸦……断肠人在天涯”的喟叹,有“人生忽如寄”的惆怅。朱良志在他的《暮鸦宾鸿》一文中说:“这些神秘的鸟,引发了艺术家、诗人的无限遐思。它们远足、寻觅,唯恋旧时枝,不做雕梁客,专捡寒林枯枝栖,这些都折射出艺术家、诗人的精神世界。”的确,翻开一部中国绘画史,暮色寒鸦题材真是数不胜数,归鸟来去汇入黄昏浑蒙,俯仰于放旷的世界,也便是李成和历朝历代的画家们从容旷达人生境界的写照吧。
  寒鸦起落处,雪霁严林、寒塘衰草,连乾隆都题词“围炉不忍展图看”,这是冷到极处的寒凉啊。画卷缓缓推进到中后段,古木丛林尽处,一枝斜欤布指,指向一湾开阔的活水,水边藻荇凝冻,灌木丛丛、木叶未脱。两岸左右参差遥相呼应,鸦雀啁啾着连缀成跨越河流的曲线,寒气夺人又似乎孕育着无限生机。中景几株淡墨写就的古树,比左面撑天的古树更加远淡秀雅。右边的树林密不透风,左边的河流疏可走马,正是李成画论《山水诀》中“既追险绝,复归平正”主张的最好践行。
  画面空间感极强,仿佛可以让人沿着溪岸,踱步走进画面深处那云雾缥缈间的烟林。画家对自然造物的体察相当深挚,迁想妙思将积雪、寒林、归鸦融汇于一幅长卷之上:从近景的古树丛林,到远处暮霭迷蒙的倩林原野,表现了广阔的天地。迎面一湾溪水占了画幅的左边一半,水边两岸高坡平渚错落烘托出一道蜿蜒曲折的河流,渐行渐远渐细渐瘦,缓缓将观者的视线和遐思引导到极远处隐约一架小桥,引向辽远无垠的天际,余音袅袅,丝缕不绝……
  
  雪景山水存世较少
  所作雪图被称一奇
  李成心头凛然有冰雪。非独是《寒鸦图》中雪意阑珊,他还画了许多以群山覆雪为题材的雪景图。可谓累累大观、雪迹斑斑,但这些作品大多已不存世,我们只能从存世的几幅作品中窥见李成之雪景样貌,虽硕果仅存,然窥一斑而见全豹,亦称一绝。北宋末年至南宋时期的著名画论家、藏书家邓椿《画继》记载:“山水家画雪景多俗。尝见营丘所作雪图,峰峦林屋皆以淡墨为之,而水天空处,全无粉填,亦一奇也。”清代张庚在其中国画论著作《图画精意识》中谓李成画雪“其雪痕处,以粉点雪,树枝及苔俱以粉勾点”。
  困顿于喧嚣跌宕的紫陌红尘,一场雪可以安顿疲惫的灵魂。文徵明曾曰:“古之高人逸士多为雪景,盖欲假此以寄岁寒明洁之意耳。”
  《寒林骑驴图》是李成雪景山水的代表作,为张大千大风堂旧藏,上有大千题跋“大风堂供养天下第一李成画”。劈面一株长松奇姿高峻、凌云屹立,对角线构图让画面充满动感,老松勾皴兼用笔势苍劲。山石阴面有皴、仰面涂白,触目雪意阑珊。枯木寒柯新枝攒发,寒溪凝滞气象萧森,有雪笠寒人策驴行于郊野,前后有童仆相随,皆弓腰俯首踽踽而行,寓意北风正劲,寒气夺人。羁旅归家就像飞鸟投林,旅人的风雨飘摇之态跃然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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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画犹稀如星凤
    


  后人仿李成山水图


  《茂林远岫图》乾隆题诗
  明朝时,李成的画已稀少如“星凤”,他自恃清高,画不与人。其作品在他去世后的半个世纪,基本在宫廷和士族藏家手中。北宋中期出现了很多仿品与赝品,米芾就在他的著述《画史》中提出了“欲为无李论”的说法。李成的画之所以超凡脱俗,就在于他的精神境界极高,作品之中没有一点铜臭味。
  自恃清高一画难求
  豪门贵族争相收藏
  “星凤”一词在古人那里是个非常吉祥的词,乃“景星”和“凤凰”合一,喻谓“罕见珍贵或珍奇之物”。
  现存最早的文物鉴定书、明代曹昭所著《格古要论》中有一节“古画真迹难存”诗说:“董源、李成近代人耳,所画犹稀如星凤,况晋唐名贤真迹,其可得见之哉?尝考其故,盖古画纸绢皆脆,如常舒卷损坏者多;或聚于富贵之家,一经水火丧乱,则举群失之,非若他物犹有散落存者。”可见明朝时李成的画就已稀少如“星凤”了。
  北宋,李成的山水画一直享有盛名。李成儒道自业、自恃清高,不与富豪交好、画不与人的秉性并没有浇灭贵族收藏者的热情,反倒是彰显了“一画难求”的珍贵。比李成年长35岁的梅尧臣在其《宛陵先生集》中就记载他趁内府曝画时前往观赏诸多晋唐五代名迹,既有“黄筌工妙白兔图”亦有“李成寒林树半枯”。还有他去友朋处观赏画作也有“李成山水晓景移”“巨然李成者,落笔愈奇异”等诗句。从宋代早期文献来看,北宋前期,在李成去世后的半个世纪,其画作尚没有那么稀缺,同其他盛名远播的大师一样,画作在宫廷和士族藏家手中。
  宋真宗对李成之画非常喜爱,《圣朝名画录》记载:“章圣每见其笔,必嗟赏之,故声价其益。”一时间,李成之画朝野争藏,炙手可热。宋代郭若虚所著《图画见闻志》也记载了晋国公丁渭所藏李成雪景寒林多达90余幅,后来丁家被抄,李成画作悉数充公,成为内府宝藏的事。这些画作也成为了“靖康之难”中被劫掠的牺牲品。
  
  真品赝品交相杂糅
  米芾提出“无李论”
  北宋中期李成追随者众多,很多画家以追摹李成画作为生,但出其右者寥寥无几,真品赝品交相杂糅,不为世人所辨。赝品之多,说明李成画作名气之大,被后人追捧之盛。
  至北宋末年,李成画作几成绝响,收藏家、书画家米芾就在其著述《画史》中提出了“欲为无李论”的说法。米芾说他过眼的300幅李成作品之中,只有一幅松石、一幅山水为真。其他皆无法与李成的温润秀雅、清丽脱俗相媲美——“今世贵侯所收大图,犹如颜柳书药牌,形貌似尔,无自然,皆凡俗”。
  至南宋一朝,邓椿在其绘画史著作《画继》卷九《杂说论远》中说:“李营丘,多才足学之士也。少有大志,屡举不第,竟无所成,故放意于画。其所作寒林多在岩穴中,裁札俱露,以兴君子之在野也……”宇文龙图季蒙云:“宣和御府曝书,屡尝预观,李成大小山水无数轴。今臣庶之家,各自谓其所藏山水为李成,吾不信也。”
  作为古今第一的山水大家,李成具有其无可匹敌的声望。然而,这样一位宗匠大师,画作存世只有几十幅,纵然是这些稀如“星凤”的作品是否真迹也大部分存疑。现代人对李成真迹的原貌大多只能从文献资料里窥得一鳞半爪,这与李成在中国绘画史上的名望可谓大相径庭,深究个中原由,约与曹昭所言原因略同。
  古人云:“水火兵虫,书之四厄。书画亦然。”古画纸绢皆脆,本就保存不易。再加上徽宗虽为艺术皇帝,其政治上却昏庸无道,直接导致了“靖康之难”,金人掳走二帝的同时,大量的经典画作也被强掠而去,这是国之劫难,更是艺术的浩劫。其中有多少李成的真迹流失甚至变为齑粉,我们不得而知。
  
  李宥回收其祖之画
  其中也有仿品伪作
  《圣朝名画评》记载了景祐年间李成之孙李宥官居开封府尹,不吝重金回收李成之画,“归者如市,故成之迹于今少有”。后来,李宥遭贬家财散尽,所藏祖上之画也不知所终,导致了市面上李成真迹稀缺。伪作充斥也是导致李成真迹日益稀少的重要原因之一,据说在李宥回收的作品中也有不少看走眼的伪作,师法李成的营丘同乡翟院深的作品就赫然在列。
  《宣和画谱》中有言“自成殁后名益盛,其画益难得,故学成者皆模仿成所画峰峦泉石,至于刻画图记名字等,庶可乱真,可以欺世”。随着伪作日渐增多,后人也对李成作品的鉴定慎之又慎。米芾的《画史》中说,仁宗的第二位皇后曹氏(慈圣光宪太后)酷爱李成山水,大力搜购李成的画,并请人裱成屏风,日日观摩、乐在其中。后来,她请宰相吴充的夫人(即李成的孙女)来鉴别真伪,只有区区四幅为真迹。
  纵然“无李论”沸沸扬扬,但作为中国山水画发展到鼎盛时期的大家,李成“艺坛盟主”的地位却从未消弭、无法撼动。
  展示敏感丰富内心世界
  精神境界高没有铜臭味
  山水是李成心性所在,更是没落家族世家子弟在经历人生晦暗之后的“避难所”,这种隐退,其实是捍卫其人生价值的最强有力的武器。特殊的历史地位和人生遭际,让他通过为自然山水写真表达主观意绪来摆脱世事的羁绊,并因此找到了人生的自在感和归宿感。这也是他的山水画“咫尺之间夺千里之趣”而位列“神品”的机锋所在。
  李成对中国山水画有创新性贡献。朱伯雄主编的《世界美术史》第四卷这样写道:“李成对山水画的突出贡献,在于擅长表现出山川地势与季节气候的变化,并有所寄托感喟。他创造的寒林平远已经从荆关一派宏伟壮丽的面貌中颖脱出来……他已不是一般地歌颂江山的壮美,而是企图展示敏感而丰富的内心世界了。”
  李成“惜墨如金”,他的画风格高标、独具特色。他选择性地继承了荆浩山水画“墨淡野云轻”的一面,明代沈周的《画史》中评论李成的画说:“其妙贵淡不贵浓。”乍一看是北宋全景式的大山大水,但因为不自觉地运用了透视法,墨色近浓远淡、形象近大远小,让画面愈加深幽迷人,无论是层次感还是整体感,都远甚于同时代的其他画家的画作。”
  李成活得纯粹,他画山水没有任何功利目的,仅仅“寓兴于画,精妙,初非求售,唯以自娱于其间耳”“公贵戚,屡驰书延请,成多不答,学不为人,自娱而已”。他不像唐志契(明·万历江苏海陵人)在《绘事微言》中所说的“若今人多以画糊口,朝写即欲暮完”或“为俗子催逼,而率意应酬者”。李成的画之所以超凡脱俗,就在于他的精神境界极高,作品之中没有一点铜臭味。
  “澹沲苍山蔚古枝,惟应造物与为师。何人著论名无李,是处营丘放笔时。”乾隆将此七言绝句题于李成《茂林远岫图》的前隔水上,后两句表达了对“无李论”的不满。纵使乌云灰暗也遮蔽不了月华朗照;纵使时隔千年,中国山水画坛依然处处有“李”,我们依然会从李成的画里得到明镜高台般的心灵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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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寒月印万川
    


  《圣朝名画评》内页


  《宣和画谱》
  出仕志向断于好友的离世,面对动荡的五代乱局,李成遁入山水世界。草木零落、举目荒凉的秋冬景致,成了他笔下常见的母题。他画名甚著,甚至名重朝野,但却不以为意。众多王公贵族想招纳他于自己府下,他一一拒绝以画家的身份去作门客。已过不惑之年的李成举家迁居陈州,在一次酣醉之后溘然长逝。
  好友病逝举荐未成
  出仕梦断寄情山水
  当我们把存世的李成作品一一赏读,不得不慨叹岁月流转、世事倥偬。
  作为宋代山水画开宗立派的宗师泰斗,李成是中国山水画史上最神秘的传奇人物。他自诩为士流清放的才子,世人却以为他是落拓不羁的画家;他自认绘画纯属自娱,世人却求之若珍璧。他出身李唐宗室、富贵之家却半道中落、流落江湖;他满怀抱负、意图仕进却屡屡落空、不得施展。他纵情诗酒琴棋,寄寓翰墨书画。世人皆认为他的艺术灿若群星、如绵延无尽的银河,岂不知他是高悬天宇的那一轮皎皎寒月,千百年来清辉不减,照耀中国山水艺术的天空。
  传说他的作品很多,北宋末《宣和画谱》记载,仅仅宫内所藏作品就有159幅之多,但传世的却很少,现存世的不到40幅(包括各个时期后人的临仿本、传派画家的作品以及移花接木的补配本)。他被世人追逐传颂,却又有“无李论”的江湖传说。我们看不见他、摸不到他,但他似乎又无处不在,在岁月的浑蒙里、画史的幽微处呈现谜一般的模样。
  苦寒之中方有旷野之叹,苍茫之中才有迷离之慨。入世而兼济天下是文人士大夫的人生理想,李成也概莫能外,那个出仕成就功名大业的梦想一直在心间缭绕不去。
  彼时周世宗柴荣作为一代明君,抑武重文,广纳天下英才,枢密使王朴作为李成的好友,欲举荐李成。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刚到京城开封不久,王朴和柴荣竟接连病逝,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李成的理想化为梦幻泡影,只能留在开封“遨游缙绅间”,得以欣赏他们收藏的精品力作,间接对他的山水画创作产生了积极的影响,画艺精进,臻于完美之境。李成本性旷达孤傲、性格桀骜倔强,又加上怀才不遇、壮志难酬,作为家道中落的世家子弟,纵然他“气调不凡,磊落有大志”,面对一个动荡的五代乱局,难展拳脚,其沉郁与孤闷,何以纾解?
  于是,他逃进绢纸构筑的山水世界,躲避现实的风雨,他在那里开疆拓土所向披靡。他把对这个世界想说的话,都写在那些曲栏萧树、危栈断桥、灞桥风雨间。这个为艺术痴迷的人,不断地行走,放意诗酒、纵情笔墨,画烟云明灭、写四时朝暮。他借景抒情,让人生际遇的遭逢,寄托于大自然的律动,应和岁时节物的变化。“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草木零落、举目荒凉的秋冬景致,成了李成笔下常见的母题。不是哀鸣亦非怒吼,而是一种淡逸超蹈的低吟,如天边寒月缭绕的云气一样清虚飘忽、氤氲空濛。
  画名甚著不借此攀援
  有贵族傲气拒当门客
  他画名甚著,甚至名重朝野,他被簇拥被仰望被拥戴,但他却不以画名为意。在那个文化风流、书画风行的时代,藏家蜂拥而至,可是他不因金钱所动、不为狂热的书画市场苟活;他不事权贵、拒绝指手画脚的“甲方”;不为皇戚贵胄歌功颂德,墨随心走、尽己心性。他之为画,是静观自己的内心、回望自己的生命。是抒情怀、寄人生,不必气势恢宏、富丽堂皇,若淡若疏,抒发生命的感悟与沉思,书写天老地荒的生命大寂寥。
  在刘道醇的《圣朝名画评》(又名《宋朝名画评》)里记载着李成举家迁往开封后的一件事:
  开宝中孙四皓者延四方之士,知成妙手不可遽得,以书招之。成曰:吾本儒者,粗识去就,性爱山水,弄笔自适耳,岂能奔走豪士之门,与工技同处哉。遂不应。孙甚衔之,遣人往营丘以厚利啖当涂者,卒获数图。后成举进士来集于春官,孙卑辞坚召。成不得已往之,见其数图,惊忿而去。
  《宣和画谱》里也记载李成从“作色振衣而去”之后,“王公贵戚皆驰书致币,恳请者不绝于道,而成漫不省也”。
  孙四皓是富豪出身,有女为妃并得宠,孙遂为皇亲国戚。他家财万贯且爱好绘事,喜欢蓄养画家,很多画家都是孙的门客。他很想结识招纳李成,花重金从别人手里收藏了李成的画以表达喜爱和敬仰之情,并趁着李成赴京赶考之际邀请其登门。李成虽是没落之人,但其内心深处保持着贵族世家的傲气,看到孙将他与画工匠人相提并论,非常生气并拂衣而去,他盛怒的主要原因是自己的画被变相地卖与孙家,让别人误以为自己是售画自持。这直接导致了李成与王公贵族彻底决裂,谁来重金求画,一概不理。因为在当时人们认为画师画工的地位非常低下,这也是为什么李成声明自己“吾本儒者,粗识去就,性爱山水,弄笔自适耳,岂能奔走豪士之门,与工技同处哉”的理由了。之后众多王公贵族也想招纳他于自己府下,他一一拒绝以画家的身份去作门客。
  千金难降傲骨,媚上攀枝不是李成的选择,他常常以东晋戴逵哪怕毁坏心爱的乐器也不为权贵演奏来激励自己。作为文化名人,王公国戚、达官贵人宴请其饮酒作画,他常常不应。但他却与开封相国寺东宋家药铺的主人相谈甚欢,每往“醉必累日”,醉后挥毫泼墨不亦乐乎,为其赋诗作画。以至于《东京梦华录》卷三记载“宋家生药铺,铺中两壁,皆李成所画山水”。在诸多宋代文人的随笔中谈到,当时京城开封汴梁的店铺,诸如茶肆酒坊药铺中皆有“张挂名画,装点门面”的习俗。设想当时有李成真迹装点门面,满墙风动,云气氤氲弥漫,宋家药铺的生意一定门庭若市吧。
  
  举家迁居陈州
  酣醉溘然长逝
  乾德二年(964)司农卿卫融出知陈州(今河南淮阳),他久慕李成大名,特意下书聘请,已过不惑之年的李成举家离开开封汴梁迁居陈州,从此再也没有回到他的故乡营丘。命运的跌宕让功名富贵如浮云过眼,心间的块垒如沉沉大山,他痛饮狂歌,叹息这不公的命运,常常在醉与醒之间笔飞墨走,不知东方之既白。967年,他在一次酣醉之后溘然长逝,留下那些飘零的书画,让后人凭吊、赓续、追摹……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这样一个汪洋恣肆不为外世苟活的人,每一张寒林冰雪之作,不都是他超群拔俗、逃避现实苦难、笑傲山林的人格化身么?
  李成走过的一千多年,有丰饶的艺术遗存、更有风烟荡尽后的隽永留白。他的艺术犹如深秋时分澄澈清凉的月光,映照朗朗乾坤山河大地,无须五色斑斓、层林尽染,便已晶润光华、高潮迭起。“满衣冰彩拂不落,遍地水光凝欲流……因君照我丹心事,减得愁人一夕愁”(唐代诗人殷文圭)。爱李成的人必然肺腑清澈,与这轮清寒之月心心相映,缓缓沉醉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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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瓞绵延溪山远
    


  郭熙画作《早春图》


  宋·王诜画作《渔村小雪图》(局部)
  李成在世时,北宋一朝的画家们便学李成蔚然成风,首先是略晚于李成的范宽以李成为师,北宋早期有燕文贵、屈鼎、翟院深、李宗成、许道宁等;中期有郭熙、宋迪等;晚期有王诜等。每一个画山水的人都绕不开李成这个写满荒寒、画格高标的名字。
  盛名之下追随者众
  北宋一朝学李成风
  北宋太祖乾德五年(967),顾闳中在江南画下了他名垂青史的《韩熙载夜宴图》。而这一年,一代宗师李成跌宕起伏的人生走向终结,这是北宋建立的第七个年头,但他依然被称为北宋画家,因为是他开启了北宋的时代画风,其艺术生命一直到今天依然激波扬流、余绪绵绵。
  李成在世时,北宋一朝的画家们便学李成蔚然成风,师从于他的画家可以排成一支队伍:首先是略晚于李成的范宽以李成为师,北宋早期有燕文贵、屈鼎、翟院深、李宗成、许道宁等;中期有郭熙、宋迪等;晚期有王诜等。更有甚者,直接将自己的名字改叫“宗成”“希成”,以期得到李成神笔加持。他们借鉴李成画风、传播李成美名,面貌又各有韵致。
  范宽,陕西华原人,隐居终南山和太华山写天地大美。其画作构图谨严、丰满宽远,多画崇山浑厚、林木华滋,气势夺人,尽展秦陇风貌。画山水初师李成,后师诸造化。其作品气魄雄伟、境界浩莽,墨韵浓厚、笔力鼎健,画品极高。最著名的作品为《溪山行旅图》,大山大水的全景构图,山石树木的细致刻画,笔墨皴法的变幻无端,再加上意境深幽莫测,令人高山仰止、凝思无尽……山间小径行商驮队跃动着人间生活与自然节律“天人合一”的脉搏。为中国山水画注入阳刚之气,开雄浑之境。范宽虽学李成,但作为中国山水巨匠之一,他脱离了李成的风格束缚,超出了李成传派的范畴,很多学者并不把他屈就于李成传派。
  北宋初期李成传派的画家有种“惟摹”风气,没有新的突破,整体比较羸弱。“得李成之画者有三人:许道宁得成之气,李宗成得成之形,翟院深得成之风”(《圣朝名画评》)。
  许道宁,长安人,早年在汴京卖药为生,随药送画,擅画林木、平远、野水,得李成笔法。后随着画名渐著,业余画家成了艺术名家,得以行走于公卿士大夫间。晚年笔法简快、峭拔劲挺,对李成的山水画程式有一定的丰满和开拓,但力度、广度和深度稍欠,如刘道醇说的“命意狂逸,自成一家,颇有气焰,所得李成之气也”。其存世画卷有《秋江渔艇图》。画面湿润渲染、气韵迷蒙,畅意挥洒、运笔迅疾,具有一种抽象的律动感,以平远特色的手卷形式,表现立轴巨障山水的蓬勃气势。
  李宗成,陕西鄜畴人。大致和许道宁、翟院深同时期。《图画见闻志》说他:“工画山水寒林,学李成,破墨润媚,取象幽奇,林麓江皋,尤为尽善。”画家用润泽之墨,写林木江水、写寒林平远,以达幽奇之象,纵然如《圣朝名画评》所说的“李宗成得成之形”,得宗师之皮相,作为宋代画院有一定名气的画家,画艺也非一般人。可惜画家的作品今已不传,后人只在史料的只言片语间想象其润媚幽奇的面貌。
  翟院深,与李成同乡,也是营丘人,少时为乐工,有“停鼓望云”的典故彰显他画画的用心良苦:一日府宴张乐,院深击鼓为节,忽停挝仰望,鼓声不续,左右惊愕。太守召问之,对曰:“适乐作次,有孤云横飞,淡行可爱。意欲图写,凝思久之,不知鼓声之失节也。”太守笑而释之。翟院深学李成能乱真,但缺少自我创造。“自创意者,觉其格下,专临模者,往往乱真”(《图画见闻志》)唯一传世作品《雪山归猎图》,画中以平远构图描绘了北方巍峨的雪山,峰峦留白、屋不见瓴,猎人打猎、渔父捕鱼,山脚霭气充塞,密林古木交柯,用笔爽朗、气象萧疏。
  
  郭熙继承衣钵
  合称“李郭派”
  北宋中期,李成山水画派向着全新的领域发展,继承李成衣钵并发挥到极致的郭熙横空出世,作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画家,郭熙和师父李成比肩,后人把他俩合称为“李郭派”。
  郭熙(河阳温县人,约1004-1094),少小悟道,超然物外,与山水相亲。他是“天才画手”,虽“家世无画学”但“才爽过人”“小笔精绝”。早期的山水画颇具“巧瞻致工”之妙,忽有一日在友朋家得遇李成六幅《骤雨图》,对图摹写、画艺大进,后成为翰林院专职画家。其画风云烟变灭、秀润浑厚,得李成“烟云出没,峰峦隐显”之态,用笔却全然不似李成“清爽尖利、豪锋颖脱”,而是壮健浑厚、墨韵淋漓。
  《早春图》据画面款署该画作于熙宁五年(1072)乃画家艺术巅峰时期,堪称“李郭派”的山水代表作。构图是北派山水“上下留天地,中间堂堂山”的经典样式。早春时节,春山萌动而寒林将醒,袅袅春雾为山梳妆。远景主峰高企,赫然凌空。中景山坳密林,楼观殿阁。垂瀑三叠,细流涓涓。山间溪上行旅渔父意态欣然。近景窠石古木,水岸空阔处渔人停舟登岸与妻小欢愉还家。全幅气势蓬勃、清润雅致,卷云皴、蟹爪皴散逸舒展,将他的“三远”法——大山仰望的高远、溪谷隽朗的平远、群峰纵横的深远融为一体。郭熙是高产画家,他广览博取,重师法造化、重诗学涵养,在内容、笔墨、构图和意境表现上都有新的流变和发展,对北宋山水全面繁荣作出了卓越贡献,时人称其画为“今之世为独绝”,后世则赞其为“画中圣贤”。他的绘画心得被儿子郭思总结成了《林泉高致》一书,成为中国山水画的美学究极之作、轨辙之谈,深刻影响了后人的山水画创作。
  
  王诜融入文人笔墨
  文思画技高妙结合
  北宋后期,英宗驸马王诜(shēn)将卓越文思与高超画技相结合,他在继承李郭遗风的同时,将文人笔墨融汇其中,才思独具。他得云烟隐现之妙、善画寒林枯枝雪景,曾贬谪“几年漂泊汉江上”得以饱览南方风物,其画面有江渔、烟亭、丑石等江南元素。王诜一生创作丰硕,现存于世的作品有《溪山秋霁图》《烟江叠嶂图》《渔村小雪图》等,皆是力作。他的《渔村小雪图》,画面雪山奇松、溪岸渔舟,关山寂寂、岭峦遥渺。画家以朗润秀雅的墨色,抒发快雪时晴之畅意,墨青色的山坳,山顶蛤粉为雪,树巅金粉含光。峰回路转、步随景易,文人泊舟小酌、老翁策杖闲庭、仆人抱琴而追。树木造型高古,墨法苍润厚重,寒林姿态摇曳。画面意境萧索,颇具李郭遗风,令人有“坐对山水娱清晖”之感。
  11世纪,李成画名更盛。他的画风东至高丽、南至大理,向西漫过河西走廊,随着时间推移,跟随元人征战的脚步,200年后甚至扩展到了波斯与土耳其。如今,他已经幻化成了一个中国符号,阐释着寒林平野之境、清高远逸的品格。想必,每一个画山水的人都绕不开李成这个写满荒寒、画格高标的名字。没有李成和他的诸多传人,不知道中国人性灵中那万水纵横、千山逍遥的自在,将会栖息于哪一方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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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齐山水入画卷
    


  李成塑像


  李成纪念馆(青州古城 供图)
  全国唯一的李成纪念馆坐落于青州,人们以他活动地名来命名,加以记载于绘画史,尊称他为“李营丘”。李成长期生活在青州一带,平原与丘陵相结合的齐鲁风光是他平远式构图最好的蓝本。青齐之地的山山水水,成为他纵情笔墨的无尽滋养。
  唯一纪念馆坐落青州
  大师艺术品穿越千年
  踏着油光水滑、包浆如铁的青石板道,穿过高大巍峨的阜财门,偶园街右转200米,李成纪念馆和欧阳修山斋比邻而居,在青州古城东南隅静静地等候造访者。
  故乡人民为纪念李成,特在繁华的青州古城内开辟了占地897.7平方米的李成纪念馆,这座全国唯一的李成纪念馆,2015年5月开始建设,2019年元月正式开放,白墙黛瓦、亭台轩窗,翘角飞檐、古色古香,用8个展厅的鸿篇巨制,图文并茂地展现了李成的生平、作品及历史地位。这份郑重的敬意,足以安顿他那颗漂泊千年的艺术之心。
  纪念馆大门朝南,攀上高高的城墙可以远眺云门、玲珑、驼山三山的百里翠屏,寄寓着李成万里丘壑写大荒的豪迈情怀。进门是李成的青铜塑像,一副儒生模样,蹙眉沉思,振衣挥毫。踱步展厅,人们将他的今生后世、艺术作品、友朋和传人一一点数,仿佛梦回五代宋初那个跌宕起伏的乱世,触摸到1100多年前大师的灵魂肌理。
  
  李成被尊称李营丘
  宋初营丘多指青州
  宋代文人李之仪曾写道:“营丘山水天下知,全齐十二雄一时……百年瞬息竟谁真,此老应无一点尘。”从“三峰鼎峙”到“古今一人”,人们以李成活动地名来命名,加以记载于绘画史,尊称他为“李营丘”。
  《宋史》卷四三一《李觉传》中明确载录:“曾祖鼎……唐末避乱,徙家青州益都。”如今依然通行的大学美术史论课本,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编撰的《中国美术简史》中,关于李成的描述是“先世为唐代宗室,五代时迁家于益都营丘”。《宋史》卷三〇一《李宥传》载:“李宥,字仲岩,唐之后裔,自吴徙青,遂为青人。”
  熙宁年间青州人卢士宗记益都县南五里的云门山“营丘东秦旧服,周环众山。云门为之冠”。北宋时期大臣王辟之的《渑水燕谈录》《卷九·事志》(绍圣二年,1095年)记载现存青州西门外公园里的范文正公醴泉时说:“环泉古木茂密,尘迹不到,去市廛才数百步而如在深山中。自是,幽人逋客,往往赋诗鸣琴,烹茶其上。日光玲珑,珍禽上下,真物外之游……最为营丘佳处。”
  何惠鉴所作近4万字的《李成略传》是迄今为止最详尽的李成传记,对李成家世和生平做过强有力的研究和考证,他通过《宋史》地理志(一)考证:“宋初人所谓的北海营丘,实多指青州。太宗醇化五年改青州为镇海军。诏曰:‘眷彼营丘,控于东夏。太公开四履之地,小白举九合之师,忠烈尤存,风流可尚。’可见,营丘在北宋当年只为青州的泛称。”
  
  山水特色源于当地风光
  儒学重地滋养经学旧族
  青州地处泰沂丘陵余脉,气候温润、四季分明,山川秀雅、海拔不高,平野空旷、疏林遍布。视野开阔,远望则虚幻朦胧。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李成作品即以“烟林平远”见长。郭若虚在《图画见闻志》中说:“寒林平远之妙,始自营丘。”就是因为李成长期生活在青州一带,平原与丘陵相结合的齐鲁风光是其平远式构图最好的蓝本。
  他常以青州为轴心,遨游蒙山、沂山、鲁山一带,远及河南河北,终于“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将青齐周边萦带曲折的山林薮泽、烟云雪雾中的绝涧飞流一一写入画中。时人论画,言他“如孟郊鸣于诗,张颠之狂于草”,无论叠嶂重峦、云岚雾霭还是栉比屋舍、萧寺城郭,皆脱略凡尘烟火,或逸笔淋漓或细笔铺陈,意匠经营。青齐山川的萧寒与清旷,成为李成山水画的特色。
  李成将高蹈的文化素养和高洁的艺术情操升华为精微的技巧和笔墨语言,丰富了高难度的山水画技法繁杂图式。郭熙在《林泉高致》中说:“今齐鲁之士惟摹营丘,关陕之士惟摹范宽。”北宋中后期,范宽雄强画风渐渐式微,而李成文秀之风持续发展,朝野上下,宫廷画院内外,皆是李成画风,何止是齐鲁之士在摹营丘?
  青州自古为齐鲁之邦、儒学重地。在唐末五代至北宋,乃“天下滔滔之际的一处净土”。经济条件虽不及江南,但民生相对富裕,民风淳朴,人民尚经学、守礼教,重礼仪、勤耕织,“多经儒忠信之士”。所以唐宋之交士族南北迁徙,李氏家族作为帝胄之后、经学传家的旧族,青州自然是最好的归依之所。这也是为什么李成先祖李鼎放弃国子监祭酒、苏州刺史之职,携家带口徙于青州的重要原因。
  
  流连青齐山水烟霞
  《营丘山水图》不知所踪
  伴随李成的成长,家乡青州也时时“变幻大王旗”,先归后梁朱温,又归后唐李存勖,再为后晋石敬瑭所掠……枭雄统治者们你来我往、杀伐征战,根本没功夫开科取士,身为儒生的李成许国无门,空自嗟叹。生不逢时的他寄情诗酒,醒时纵笔、醉里放歌,流连于青州山水烟霞之间,沉浸于纸上的江山,山川林壑传神的写照抵御生活的悲苦;以书画慰藉心灵、寄托情怀与心志。
  百里画屏澹营丘。青齐之地的山山水水,成为他纵情笔墨的无尽滋养。北宋藏书家、书画鉴定家董逌(yōu)在其《广川画跋》中记载李成曾有《营丘山水图》,可惜的是,这张为营丘山水写真、撩人乡思的深情画作早已不知所踪。
  北宋末年御府编纂的《宣和画谱》中载,“李成一出,数子之法,遂扫地无余”“于是凡称山水者,必以李成为古今第一,至不名而曰李营丘焉”。元代艺术史家汤垕(hòu)说:“宋画山水,超绝唐世者,李成、董源、范宽三人而已……三家照耀古今,为百代师法。”李成的画秀润不凡,既有儒士的高标与清格,又流露出超越时代的哲思,他以无可辩驳的独特贡献,成为中国山水画史上一个丰碑式的人物。
  本期图片由郭伟红提供(署名除外)
  本期参考资料:青州古城管委会提供部分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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