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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86天前
鄌郚总编

李钟岳与秋瑾

  李钟岳与秋瑾
  时间:2024年01月13日     来源:潍坊晚报
  秋瑾,字竞雄,号鉴湖女侠,是近代民主革命志士,为推翻数千年的封建统治而牺牲,全国闻名;而当时奉命监斩秋瑾的山阴知县是安丘人李钟岳。封建社会里,知县不过一个县的主官,被戏称为“七品芝麻官”。这个“芝麻官”因处理秋瑾一案愧疚自缢,让人感慨万端,唏嘘不已。秋瑾的就义过程拍成了电影,画成了连环画,但作为案件另一主角的李钟岳被严重忽视:银幕上的他一闪而过,上百页画册中只有寥寥几页……本期搜集口耳相传旧闻,考李钟岳其行事,综其终始,结撰成篇,以飨读者。
  本期撰稿:张漱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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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读廿年得中进士
  时间:2024年01月13日     来源:潍坊晚报
  李钟岳故居(曾孙李道秀仍在此居住)。
  李钟岳,字崧生,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第三甲五十八名进士。其进士之路并不平坦。这一年,他已经四十有三,儿女一群。为官分到浙江候补多年,历经“丁忧”,方就职江山知县。他为官勤勉,深耕教育,大有所成,很得民心。
  慕邻唤起功名心 儿女一群方中举
  咸丰五年(1855),李钟岳出生于安丘县辉渠乡谋稼河(今村名北辉渠),该村原明代登州府福山县牟氏立村,清康熙年间夏坡李氏迁牟家河。后牟氏迁走,牟变谋,家变稼,形成新村名。村子不大,四五十户,出个举人、进士的,的确不容易。村前紧傍一条沿途70处泉水汇集的河流,自然风光极好。到咸丰年间,世代务农为生的谋稼河兴起了一股读书之风。
  引领者是村西头李君祥之父,第一个请了私塾先生教授儿子读书。李君祥于同治十二年(1873)“秋闱”乡试考得经魁,仅次于解元、亚元,引起全村轰动。李钟岳的爷爷坐不住了。其实,李钟岳祖上出过官,300多年前的八世李迁梧是嘉靖年间进士,做过大同知府……于是,爷爷执意为已经成家的孙子请了先生,十八九岁的李钟岳放下一切活计,专心求取功名。
  两年后迎来童试,李钟岳被录为生员。此后,爷爷去世,父亲李德沾不敢言弃,倾力让儿子苦读,年年岁岁参加大考小考。然而毕竟用功太迟,底子没打牢,均没在秀才基础上“更上层楼”。而每次到省城考试,都要耗尽家中钱粮。
  终于,李钟岳在35岁那年的乡试中中举了,第四个孩子都出生了。由于举人俸禄低,为了获得些补贴,中举后李钟岳先后到肥城、郯城掌管过书院。
  又经历了两次大考名落孙山,李钟岳在光绪二十四年(1898)考取进士。同年安丘两人考中,除了来自乡村的他,还有县城的张效曾。
  此时,李钟岳过了不惑之年,儿女一群,并有两个儿女病死。他屈指一算,自己从爷爷安排读书那年起,耗时20余年。悲喜交加中,他挥笔写下了一副对联:
  十年十年皆落第,一家一半已成尘。
  国衰有差赴京城 委办任上遇丁忧
  中进士后,李钟岳分配浙江。1898年初春,年方16岁的三儿子李汝权作为从人,一起去浙省督府报到赴任。
  殊不知,七品知县也不是说当就能当上的。由于全省知县补缺完毕,他暂记名候补。更令人揪心的是国家步入多事之秋,祸患非止一端。列强联合进犯,各地生灵涂炭,朝廷经历了庚子国变、《辛丑条约》签订。条约要求:中国赔款四亿五千万两,这是笔让全国人人背债蒙受耻辱的数目。
  内外交困的清政府只得向各地征收京饷,作为江南的富庶省份浙江,不久需要护送筹集的银两到京。但是路途遥远,官僚无人敢应,李钟岳在此时站了出来。
  经过数月跋涉,克服艰难险阻,李钟岳顺利到京。此时,紫禁城前天安门竖着英、美、日、俄、法、意、德、奥的国旗,正与满城白旗“交相辉映”,场面令人怅然。办完公差,李钟岳一刻不多留,立即带队返回浙江。
  此行不易,浙江总督立即为他接风洗尘,决定马上安排位子。只是全省知县仍无空缺,就让他先到临浦厘局做委办。上任没一年,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父亲李德沾去世了。李钟岳因此要回籍守制27个月。
  首任江山政声显赫
  朴陋山民借寇留人
  “丁忧”结束,李钟岳起复返回浙江。又熬了一年,终于等来了空缺,他拿到了江山县知县的任命书。江山地处浙江西南边陲,毗邻福建、江西两省,十分偏僻。
  江山民俗浑噩,民风彪悍,犹存上古朴陋气象;经济上更是浙江西南部的三等小县。因此地四面冈峦回伏,佳气葱茏,一多半的百姓分布在各处山坳之中,倚树问村,临流结舍。正可谓“乐其乐而利其利”。所以,到这里做官的人,倒也整日清闲,逍遥自在。李钟岳的前任都是过的这种日子,可他做不到。
  上任第三天,李钟岳就令衙役将一道道大门打开,准许百姓到他面前告状。无论大事小情,办案皆不过夜。
  李钟岳还经常下乡访贫问苦。一次在农户家里,见百姓在烧煮砻糠,他不知是干什么,就问人家。农户开玩笑,把明明是喂猪的东西说成是他们自己吃的。李钟岳信以为真,就盛了一碗吃起来,边吃边难过地掉泪说:“还不如俺北方的麸子好咽啊。让你们吃得如此差,是我知县的错啊!”大家从他这些言行中看到了他爱护百姓的真诚。
  三儿子李汝权很喜欢江山的山水,趁李钟岳不在的时候出游。百姓得知他是李钟岳的儿子,争着把他请到家里,拿出酒水、食物伺候他。有一天,李钟岳得知三儿子在百姓家喝了酒,操起一根木棒就打,直打得他跪地求饶。
  李钟岳还从兴办发展教育入手,开启民智,多次下乡入户宣讲倡导,两度捐出俸禄用于办学。他有在鲁南管理书院的实践,兴办教育得心应手。没有两年,学校速以林立。百里之内,弦诵相闻,文教昌明,循声大起。
  三年光阴倏忽而过。光绪三十二年(1906),李钟岳在江山县的任期已满,将被平调山阴县。走的那天,马车刚转入街道,就被横躺在大路上的一大排人拦住了去路,全部是江山的百姓,拦住他,要他先吃一顿百姓的感谢饭,李钟岳信以为真。不料,挑头的百姓却对赶车夫说:“车子我们赶走了。你回县衙报告,说李大人全家被江郎山上的土匪打劫了,让上边另外派人到山阴做官吧!”
  车夫了然,回去如实禀报。江山县将情况报告给浙江省督。省督张曾扬,刚从山西巡抚调抚浙江。年过花甲却不曾遇上这种情形,咨询幕僚,幕僚又查阅了历史案卷,按先前的处理方式作出决断:将互为关联的三个地方官再顺延任期一年,并呈文将李钟岳深得民心的事迹报告吏部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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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2024年01月13日     来源:潍坊晚报
  1907年春,秋瑾刚担任督办时着男装留影。
  一年后,李钟岳来到了山阴县,很快与时任大通师范学堂督办秋瑾相识并有往来。他应邀出席了学堂开业典礼,也光临秋家求取了墨宝。秋瑾直言不讳探问李钟岳对国家形势的看法,李钟岳便直言朝廷的忍气吞声令他感到“悲伤和无助”,二人看法一致。这番密谈,令李钟岳对秋瑾由衷叹服。
  惊异女子办学
  初见谈吐不凡
  1907年,李钟岳来到了山阴县。山阴人文荟萃,文化厚重。王羲之那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开头便是:“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
  李钟岳比较了山阴与江山的不同,初拟了工作规划,其中一项是兴办义学,启智教化。为此他调看山阴卷宗,对新式学校大通师范学堂尤感兴趣。该学堂由山阴县东浦镇的徐锡麟和另外一位名人陶成章创办。得知了大通师范学堂的一鳞半爪,李钟岳打算探访。很巧,学堂督办特来拜会,李钟岳大喜,亲去恭迎。县衙门口两顶轿子下来男女两人,男子30多岁,身材魁梧,面庞红润;女子也着长衫、脚穿黑色皮鞋,为男子装扮。
  李钟岳甚为惊诧。因从卷宗见到徐锡麟的照片简历,徐年轻瘦弱,与眼前两人完全不搭。疑惑地问:“敢问哪位是大通学堂的督办徐锡麟先生?”
  后边那名女子听了,上前一拱手,含笑道:“在下就是大通学堂的督办,但不姓徐,我叫秋瑾。”秋瑾指着前面轿子下来的男人道:“那是我大哥,秋誉章。特来造访李大人。”
  三人来到大堂坐定,秋瑾向李钟岳解释:“大通创办人徐锡麟公,年前已到皖省安庆抚院报到了,另一位创办人陶成章先生上个月去了日本,他俩临走一致推荐本人主持大通学堂。此项变更,等春季开学典礼举行以后即向府衙禀报备案。”
  李钟岳不熟悉秋瑾,只通过案卷和衙门人道听途说知道了徐锡麟一点皮毛。听说徐锡麟相当傲气,在日本时连孙中山都不放在眼里。对秋瑾这番讲述,他不禁将信将疑:一个连孙中山都不服气的人,居然会看重一个女流?
  秋瑾捕捉到他怀疑的目光,笑道:“大人是不是觉得只有男子才可医济艰危,以图抱负,女子只能米盐琐屑终其身乎?”李钟岳听了脸微微一红,连忙说:“不不。我只是惊讶,前来本县的不是徐先生或陶先生,而是您……但我绝无轻视女性之意。一听秋女士谈吐,就知您学识不让须眉。刚才又听说,您得到了徐、陶两位先生一致举荐,菘生岂敢小觑!”
  秋瑾爽快地向他一抱拳:“大人抬举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言归正传。昨天下午,我和大哥去绍兴知府拜会贵福大人,已正式邀请他为近日大通开学光临捧场。今天也是想请您届时赏光出席。”
  李钟岳道:“兴办新学,我当然会去!”
  一同出席典礼
  现场挥毫助兴
  农历二月初十那天,绍兴知府贵福、绍兴府的教育会长王佐、会稽知县李瑞年和李钟岳及地方名流都去出席大通学堂的开学典礼。
  互相寒暄中,李钟岳听到秋瑾称贵福世伯。人们请教贵福,只见他笑容可掬,对众人说道:“说起来本官当年与秋寿南乃同科的举子。只可惜寿南兄走得太早,令人悲叹。现在世侄督办大通学堂,这可太好了。只是我近来风闻,大通有学生很不安分,经常闹事,本府正为此事发愁,望世侄能将他们引上正路啊!”
  对此,秋瑾应付道:“世侄也正这样想。所以才请了世伯和各位大人,一则为世侄撑腰,二则刹刹那些顽皮学生的威风,帮着治理好大通。”
  在典礼上的即席讲话中,贵福不仅再次对秋瑾予以赞扬,还饱蘸浓墨,很洒脱地挥笔书写了这样的一副对联:
  竞争天演,雄冠地球。
  李钟岳已经知悉秋瑾最新的号就是“竞雄”,顿觉贵福的拟句很见用心。但是他也觉察出,这个知府对大通似乎很不放心。随后他也即席书写一联:
  囊简久藏蝌蚪字,文章分得凤凰毛。
  他的字是清代山东“浓墨宰相”刘墉体,沉稳饱满,墨色苍润,获得秋瑾喝彩。
  李钟岳谦虚地说:“不行,不行。您和知府大人写得好。特别是您的书写,如九天坠石,大海扬波,不可思议。您是女学士,菘生打心底里钦佩。”说的是真心话。
  原来,秋瑾在贵福之后,为其对联配写了“读书击剑”四个大字的横批。书写时的气势使得字迹富含了一股侠者气质,让李钟岳很震撼。
  得闲专去秋宅
  吐露忧国心迹
  大通学堂开学典礼后过了一个月,李钟岳没带随从,去秋宅造访。秋瑾的家在绍兴府山阴县南门的一条小街上,是一座坐北朝南的明代邸宅,为明代大学士朱赓的别业,名曰“和畅堂”。它是秋瑾的祖父告老还乡时买下来的。
  李钟岳在秋瑾引领下进入院落。他看到“和畅堂”由好几进正屋及东西厢房组成,第一进是门厅,第二进是东西两处各有一座小楼,秋瑾居住东边的小楼。
  秋瑾将李钟岳让进小楼,两人坐定,喝茶聊天。秋瑾问起李钟岳乡里籍贯,他就介绍了个人经历。当听到他在浙江履职,曾于庚子国变时押饷到北京时,秋瑾似乎很感兴趣,插话说:“是的吗?竞雄彼时恰在北京,不堪回首!”
  看到李钟岳点头称是,秋瑾突然问了一个很敏感的问题:“贵福大人跟我们说,他很支持朝廷推行新政。我也不知他说得真不真,但总归表示绍兴应当在这个方面有所表示。李大人作为山阴知县,对此事所抱何种态度,您对当下国政是什么看法呢?”
  李钟岳见无旁人,低声说:“初次见面,确实没有多言。你现在既然问到,我也实不相瞒,目下国家无论政治、外交、军事,举凡一切国家大政,连遭失败。尤其对俄国不按条约,至今占据东北,只是忍气吞声地默认屈从,特别令人感到悲伤和无助。”
  “太对了,李先生!”秋瑾显得十分兴奋,又补充道:“李大人,没个硬气的政府,一切都是笑谈!”
  李钟岳道:“得遇竞雄,亦是有缘。自那天得知您受大通创办人委托管理大通,我就一直在想,能让徐锡麟和陶成章两位看重的人,而且还是个女人,一定非同小可。那天看了秋女士挥毫写字,更感到您是有胆识,有担当,有胸襟之人,今天特来求您一副墨宝对联。”
  秋瑾爽快答应了,来而不往非礼也。
  秋瑾脱掉西服,挽起衬衣袖管,铺下一张四尺整宣,在中间对折了一下打开,面对着凝神屏气,奋笔疾书,写下了两副行书对联:
  之一:
  驰驱戎马中原梦,
  破碎山河祖国羞。
  之二:
  国破方知人种贱,
  义高不碍客囊贫。
  李钟岳再次被书者的气势震撼了,连声叫好。他评价:“这内容令我们男士汗颜……”
  李钟岳拿回家后,曾将对联展示给三儿和小儿看。他说:“说出来你们也许不信,它的作者是位簪钗女子,天性敏捷聪明,一点不亚于男子。以一女子而作出这样的诗,写出这样的字,胜你们多矣。要向她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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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晤策划两省起义
  时间:2024年01月13日     来源:潍坊晚报
  光复会骨干。前排左陶成章,前排右徐锡麟。时秋瑾尚在日本留学。
  徐锡麟
  上任不久,李钟岳下乡抓春耕,不料回到县城来大通找秋瑾,却不知其去向,顿生疑虑。他分别去秋瑾、徐锡麟府上拜会,打探情况,一无所获。原来,秋瑾他们以办新学为名,密谋在浙江、安徽起义反抗没落的清廷。而秋瑾此次“失踪”,实为到安庆见徐锡麟。
  大通紧闭大门
  秋瑾不知去向
  几天后,李钟岳让县丞、主薄等代他处理日常事务,自己带着几个仆从,去了几个相对地广人稀的乡村,专去协商加大开垦闲置地,推广春季农作物种植。
  这是他来山阴后的第一次下乡,所以在下面待的时间也比较长。直到临近端午节了,他才结束行程,回到山阴县衙。
  在县衙埋头忙了三天事务,便复归日常。最后一天下午,他去大通学堂看望秋瑾。
  很意外,来到后,发现大通校门紧紧关闭。门口坐着一个挺胸凸肚的值班人员,面对李钟岳的问询,说了句“督办不在”,再不言语。也不许任何人进入,李钟岳恹恹而回。
  翌日又去,仍被阻挡在外。李钟岳记起,秋瑾说过有个叫程毅的老师,教体育。于是就在门口喊:“程毅老师!程毅老师在吗?”
  程毅还真听到了喊声,跑出来一看,原来是山阴李知县,就过来打了个招呼。
  从程毅嘴里得知,这一阵子,因为秋瑾离开了学校,走前特别叮嘱,暂时实行封闭管理,外界事宜一律不应,全部等她回来处理。李钟岳离开大通学堂,半路上,忽然后悔该问问秋瑾去了哪儿。于是回头,看到大通又把大门关上了。
  李钟岳疑窦顿生,干脆直接去了南城秋家。秋瑾小弟秋章祥出来迎他,说秋瑾确实既不在校也不在家。李钟岳问他,这些天秋瑾去了哪儿?
  秋章祥上下打量着李钟岳,没有马上回答。李钟岳见状向他说明:“不知你有没有留意,就在一个半月前,本官曾经来府上私访,与你姐午后长谈到傍晚。”
  秋章祥又仔细看了看他,还是摇摇头:“这些日子,经常有人来找我大姊,我哪记得?再说她的事,从来都不让我们参与,家里也从不过问。”
  往回走的路上,李钟岳陷于疑惑中。“新式、开放,应该是该学堂的重要特性。可是为什么开学后对外人如此戒备?”
  拜会徐乡绅
  侧面再识人
  李钟岳觉得初来乍到,很多情况要掌握起来,还是要多调查探访。为了深入了解大通学堂,第二天,他前去拜访徐锡麟的父亲、着名乡绅徐凤鸣。
  李钟岳乘轿往东浦镇。东浦在山阴县城西边,约7.5公里远。闻得新任知县造访,徐凤鸣率家眷来到大门口迎接。互相施礼后,李钟岳进入徐府客厅,说明了来意。
  徐凤鸣谈起长子,连连摇头。
  李钟岳见他似乎难以启齿,便主动将已知的,诸如听到徐锡麟自小毁坏器物,少年进深山当小和尚的事情先说了,而且他是笑着说的,透露着极易察觉的喜爱。
  这让徐凤鸣放松下来。他连骂儿子是“逆种”“不成大器”,接着便讲出了许多令他气恼不过的事情。
  徐凤鸣承认,那些坊间故事有一定真实性。当年徐锡麟钻到深山一去无踪,家里费了好大力气将其找回,严加约束他读书,谁知他肯用功的不是四书五经的功课,而是痴迷天文,常常半夜爬起来“夜观星象”,乐此不疲;徐凤鸣还告诉他,儿子成年后娶了妻,因婚后数年不育,他欲为其另娶一房,却被坚决拒绝。逼急了,小两口干脆搬到外面去吃住了。
  李钟岳在造访徐府时,曾就外界传闻的徐锡麟与秋瑾私情一事问徐父,被徐父否定,说儿子与儿媳关系很好,与秋女士没有男女私情。
  筹划两省起义
  分头付诸实施
  李钟岳在东浦访问的时候,秋瑾已在返绍兴的途中,原来,这几天她去了安庆见徐锡麟。徐锡麟时任安庆巡警会办兼巡警学堂监督,他亲自接站,两人回寓所密谈。
  徐锡麟非常重视这次谈话,安排安徽巡警学堂的凌孔璋等四名学生门外放哨。来到里间,一坐下来,秋瑾就先问门口学生可靠与否,并示意在接下来的谈话中小点声。
  徐锡麟告诉她,门口站岗的都是起义骨干,没问题。再说皆是北方籍人,听不懂绍兴话。
  两人放心地用绍兴方言秘密会商到深夜。徐锡麟亲送秋瑾去房间休息。第二天,两人继续密商。最终约定,浙江和安徽将共同组织光复军起义,互为声援,最后合打南京。
  起义日期初定为农历五月廿六(7月6日)。
  秋瑾走后,徐锡麟在筹划布置过程中,觉得五月廿六过于仓促,准备不充分,决定推后两天,比浙江起义晚两天进行。
  为此,他以安庆巡警处会办兼巡警学堂监督的身份,向上峰递交报告,拟在五月廿八这天举行巡警学堂毕业典礼。徐锡麟原本打算的是,届时安徽省文武大员都会出席,可以在毕业典礼上一举将他们杀掉,从而使得安庆群龙无首,由起义军占领和控制。
  徐锡麟当初打入官场是花了巨资的,钱是会党中人、富商许仲卿捐赠的,一捐就是五万银元,让徐锡麟、陶成章等四人分别买到了知府、同知等职位。他们当官不为敛财不为贪,为的是对清廷发动惊天一击。
  徐锡麟在会办岗位上卖力经营校务,以图安徽巡抚恩铭的信任、提拔,好实现自己的革命大事。恩铭对他也是毫不怀疑,还很欣赏他的办学成绩,予以培养重用,令其担任安庆巡警学堂要职。
  安庆巡警学堂又称警官学堂,在安庆城内东北角百花亭,是清廷令各省办巡警学堂时创办,专门培训巡警骨干的场所。学员分甲、乙两班,每班200人,参加训练的学员,每人都发九响毛瑟枪一支,毕业后大都分配到全省各地充当警官。
  这个职务令徐锡麟欣喜。负责这个学堂,一来不愁没机会接触恩铭这个皖省头号大员;二来学堂的学生都是带枪的,教育好了,就会成为起义的力量。因此,他一边严格训练学生,一边向学生灌输革命道理,同时还四方联络,带着学生骨干出集贤关,游览龙珠山、观音阁,暗中观察地形,绘制军事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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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杀成功志士惨死
  时间:2024年01月13日     来源:潍坊晚报
  徐锡麟受刑前留影。
  被刺杀的安徽巡抚、庆亲王奕匡的女婿恩铭
  起义的日子一天天迫近。秋瑾、徐锡麟怀着既紧张又兴奋的心情等待着。不料,事情却接二连三发生变化,迫使他们不断把起义时间改了又改,最终还是在原定的日子,徐锡麟起义了。这场着名的“安庆起义”,从发动到终结,只坚持了7个小时。
  浙江地区频出意外
  清廷掌握会员名单
  浙江平阳地区的竺绍康、王金发先于秋瑾与徐锡麟的计划,突然于农历四月下旬率先在嵊县起义。虽然起义不在秋瑾的设想之内,但毕竟也是革命行动,秋瑾便紧急派员接应,但没能挽救失败的命运。
  接下来,武义、金华方面的会党首领又因为举事不慎,走漏了风声,先后被捕或遇害。清军通过审讯抓到的义军将士,得知了光复会的指挥中枢就在绍兴。
  鉴于浙江部分地区的起义组织遭到破坏,造成人手严重不足,秋瑾被迫将起义时间后拖,决定改为农历六月初十,并连夜派人将这一变动通知徐锡麟。
  而徐锡麟这边也出了意外。安徽巡抚恩铭居然掌握了一份光复会会员的名单。最危险的是,在这份名单中竟然包括打入官府内部的光复会成员,徐锡麟、陶成章等赫然在列。略微庆幸的是,名单上的名字都是各人的别号,恩铭一时还与实际的人对不上。两江总督端方已严令他查明核实,照单抓捕这些人。
  这份名单是怎么来的呢?原来是刚从日本回国的同盟会会员叶仰高,在上海组织活动时,不幸被上海巡捕捉拿,端方亲自审讯。叶仰高不堪刑讯,就把知道的有关光复会和大通学堂的事全招了。好在叶仰高给他们留了一点小“难度”:坚持说这些光复会成员之间联络,都是使用别号。故他在供出时,有几个他明明知道真名的,也没有透露。
  恩铭令徐锡麟研究明白名单后带巡警抓人,徐锡麟看到上面的“光汉子”时大吃一惊,因为这是他的别号。
  起义日期峰回路转
  刺杀巡抚曲折成功
  面对这份名单,徐锡麟感到万分危急。
  按原定计划,徐锡麟将在浙江起义后两天,即农历五月廿八发动起义。可现在夜长梦多,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这一天。正在六神无主之时,恩铭忽然又传令叫他。徐锡麟硬着头皮去了。
  没想到恩铭对他说,巡警学堂的毕业典礼提前到五月廿六举行,恩铭解释道:“五月廿八这天,张次山老母过八十大寿,请我出席。我得离开安庆一天一夜。”
  徐锡麟决定把起义的日子提前至五月廿六。就这样,起义日期兜了一个圈,又戏剧性地回到了他和秋瑾最初主张的那个日子。
  光绪三十三年(1907)丁未五月廿六(7月6日)。
  上午9时,当恩铭在安徽省数位高官的簇拥下如约而至,来到操场主席台上落座后,弹指之间,只见徐锡麟突然大喊一声“行动”后急速向后闪开。这时,助手陈伯平突然掏出暗藏在身上的炸弹,猛力朝高高在座的恩铭扔了过去。
  然而,预想的巨响没有出现,炸弹竟然没有爆炸。时间凝固了。原本在徐锡麟反复推演的方案中,一弹解决恩铭,然后由他掏枪朝左一枪干掉藩司,再朝右一枪干掉臬司,而由他人分杀两旁座下的其他各道、府、州、县官员。
  陈伯平投掷的炸弹未爆,顿时让大家不知所措。满头大汗的徐锡麟最早回过神来,立刻俯首弯腰,从靴筒子里拔出两支六响手枪,朝着恩铭就一阵乱射。
  惊魂未定的恩铭身中七枪,但都没击中要害。文巡捕陆永颐一声怪叫,扑上来以身体掩护恩铭。徐锡麟枪膛里剩下的子弹于是都射进了陆永颐的背部,陆永颐当场毙命。
  徐锡麟枪弹打光,随即进入一旁小室装填子弹。武巡捕车德文趁机背起重伤的恩铭,朝礼堂外跑去。
  在一片混乱、嘶喊中,陈伯平从后面补了恩铭一枪。这才是致命的一枪!子弹从恩铭的肛门射入,上穿至腹腔。
  徐锡麟见状,对学生大呼:“巡抚已杀,大家快去占领军械所,从我革命!”
  徐锡麟、陈伯平等遂率领部分学生向安庆城西军械所进发。
  起义历经七小时
  徐锡麟遭受酷刑
  清军已知事变,关闭了安庆城门。徐锡麟派出的联络员出不了城,城外接应的新军进不来,起义军的内外联系中断了。
  徐锡麟和他的同志们困在弹丸之地安庆城内,只有等死一条路。在与清军战斗近5个小时后,陈伯平中流弹牺牲,徐锡麟被俘。
  审讯时,问他同党有哪些、在哪里,徐锡麟答:“革命党人多得很,遍及全国。唯安庆是我一人。”
  审讯完毕,只听“咔嚓”一声,一个狱警对着这个要犯,拍下了一张照片。于是,徐锡麟最后留下了这张面无表情、薄衣裹体的照片。
  恩铭被刺杀的消息一经传开,不光整个安徽人心惶惶,消息更像长了翅膀,飞向了各地,令早已飘飘欲坠的大清帝国剧烈震颤。端方认为,必须立即处死徐锡麟,安定人心。于是审讯当夜,即下令将徐锡麟处死。
  但是如何行刑?恩铭的妻子,即庆亲王奕匡的女儿掺和进来,表示不能用枪毙或者快刀,还提出“六君子”的行刑方式。
  执行官员只得查询以往类案,最后决定以两江总督马新贻案为例。同治九年(1870),青年刺客张汶祥为给朋友报仇,刺死了阅军后步行回督府的两江总督马新贻。当时张汶祥是凌迟处死,被掏出了心、肝,在马新贻灵柩前致祭。
  闻听凌迟处死,奕匡的女儿方解心头之恨。她说:“那就按这个吧,大人待他那么好,他竟然杀他,我就是要挖开他的心肝看看,到底长得什么样。”
  “安庆起义”的当天深夜,在安庆抚院东辕门外刑场,行刑场面极其惨烈。一个因为腐朽即将没落的朝廷,一股即将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反动力量,在末日到来之前,往往是百倍的疯狂与凶残。
  这场着名的“安庆起义”,从发动到终结,历时7个小时。最震撼的功绩,是击毙了地方大员安徽巡抚恩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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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介入锁定秋瑾
  时间:2024年01月13日     来源:潍坊晚报
  秋瑾(前左三)与浙江光复会成员合影。
  徐锡麟绝笔,字里行间充满了“反满”“排满”。
  徐锡麟至死没有供出秋瑾,清廷就从徐家人入手,星夜驱兵山阴逮捕了他弟弟徐伟,押赴杭州受审。果然,经过严刑拷打,绍兴府获悉了秋瑾系革命党骨干分子,并派兵前来缉拿。李钟岳辩解无效,形势万分危机。
  清兵半夜绑走徐伟
  知县说情获知原因
  徐锡麟安庆就义的清早,山阴知县李钟岳在县衙点卯,徐凤鸣紧急拜见,扑通跪地,老泪纵横,讲了徐府遭了天大的祸事:半夜里,绍兴府来了一群差役,二话不说把小儿子徐伟绑走了。徐凤鸣向一个清兵头目偷塞银票,方得知大儿子徐锡麟闯了大祸,叫人就地正法了,此事连累了小儿子,特来求李钟岳去探探绍兴知府的口风,营救徐伟。
  李钟岳答应马上谒见知府贵福,到达绍兴府邸立马觉出有不同以往的气氛,知府门口加派了岗哨,里里外外戒备森严。
  贵福承认确实抓了徐伟,已经把人押到。李钟岳不满:“徐伟是本县管辖范围之内的子民,他即便犯了罪,是不是也得先到本县进行交换文书,由我们共同抓捕才是?你这绕开山阴直接抓人,是按朝廷规定的套路来吗?”
  贵福解释事出紧急,原本要派人去叫李钟岳和会稽知县通报此事。而如此大阵仗的原因,是源自一件“大事情”。贵福说:“东浦徐凤鸣的大儿子,就是那个叫徐锡麟的,他把恩铭大人杀掉了!”贵福说话时,面露恐惧之色。
  徐伟被押省城受审
  众人无望黯然离开
  李钟岳从徐凤鸣嘴里得知徐锡麟已被正法,可不知具体原因。当听到贵福通报安徽巡抚恩铭被刺杀,马上明白了。他说,徐锡麟犯了事,干嘛抓他弟弟?徐凤鸣这个小儿子,胆小怕事,和他哥哥不是一路人。
  贵福说,这是省督根据端方总督指示抓的,初步查明:徐锡麟与同志们设光复会,共谋革命,因此要查抄徐氏家属。抢先抓徐锡麟的弟弟,是怕他得信后藏匿,上边是想通过他,进一步追查光复会其他同党。
  李钟岳听了又说,徐家已和徐锡麟断绝了关系。贵福却表示一概无用,张巡抚转达了端方总督通电内容:慈禧在得知恩铭遇刺的噩耗后当场痛哭,袁世凯听了非常震悚,已称病不朝。端方总督表示革命不怕,暗杀太可怕,防不胜防,所以必须严查。因此要求徐锡麟之弟拘押到后,由贵福亲自赴杭州,交付张巡抚主审。
  李钟岳退出绍兴知府回到县衙,发现不仅徐凤鸣还在,他还把山阴几个有名的乡绅请来了,共有数十人,在县大堂等候。一见李钟岳回来,群人一齐过来晋见,声泪俱下,恳求保护地方。
  李钟岳面无表情,只把徐凤鸣叫到里面,严肃地讲了徐锡麟竟把安徽巡抚、庆亲王的女婿恩铭杀了这一惊天祸事。徐凤鸣听了一脸绝望——徐家望族将毁于一旦。
  “此事已请旨朝廷,你小儿子并不在绍兴了,现在应该解往杭州去了,将由张巡抚亲自审问,本官无能为力。好自为之吧!”
  徐凤鸣呆呆地和众乡绅离开了。
  徐伟供出秋瑾 省督派兵捉拿
  又过了两天。绍兴城里也盛传革命党起义,让人将信将疑。李钟岳神经高度紧张。由于徐锡麟事件的善后从安庆转到了绍兴,绍兴又转到山阴,李钟岳忙得不可开交。带兵查抄徐凤鸣的家产,干了整整一个上午,中午还没得闲喘口气,绍兴府的兵忽赶至东浦,传达贵福口令,着他和会稽知县速去知府,执行更重要的军事行动。
  贵福见他到来,马上封锁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入,拿出几张纸,严肃地说,徐锡麟的弟弟徐伟已经审讯完毕,供出山阴大通学堂是全省光复会的总指挥部,大通学堂的督办秋瑾、学监赵卓、教员张乾等,都是革命党光复会的骨干分子。
  这令李钟岳无比惊讶——秋瑾女士是革命党?这怎么可能呢。贵福却道,她还极有可能是浙江光复会的总负责人。
  据徐伟供述,大通学堂督办秋瑾这段时间与他哥哥频繁接触,另外徐伟还亲眼看到过,两人召集了很多身份不明的人聚会,形迹十分可疑。
  李钟岳辩道,单凭聚会怎能说明问题,要是纯是商议办学的事宜呢?
  贵福道,徐锡麟刺杀了恩铭,还直言不讳承认了自己就是革命党、光复会会员。据此,他们聚会,不可能商讨其他的事情。而坊间盛传革命党要起义,不会是空穴来风。
  李钟岳则说,事出突然,只听徐伟一面之词,难免会有误判。他上任时间虽短短半年,但多次去过大通学堂。“记得您对秋瑾也是大为赞赏。这事牵扯方方面面,非同小可,处置草率,会引起我们山阴地面巨大震荡。所以得容本官先行侦查,俟证确实,再作处置。”
  贵福为难地说,已电告张巡抚,因为大通学堂人员众多,才请其派重兵前来收服。张巡抚已经答应,抚标新军三营即将到达山阴。
  李钟岳请求再次电告,求其延缓派兵。贵福更为难了,认为这更不可,会影响自己在巡抚心中形象,抚标新军应该在路上了。开弓没有回头箭,等三营来到,让李钟岳引导他们抓捕。
  李钟岳见事已不可逆转,急回山阴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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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瑾无视知县暗示
  时间:2024年01月13日     来源:潍坊晚报
  秋家和畅堂厅
  大通师范学堂
  秋瑾按照与徐锡麟的约定,紧锣密鼓筹划如期在浙江起义。不料尽是不如意事。回到大通师范学堂,闻听徐锡麟就义,更加激发了秋瑾的斗志,枉费了李钟岳的留嘱。她先让大哥携家眷离开,又召集学生准备起义,怀着必死的决心,做好牺牲的准备。
  埋骨之约昭示不吉
  起义泄露四面楚歌
  秋瑾从安庆回到浙江,马不停蹄,首先转金华道武义县,召集光复会骨干,传达并发布农历五月廿八起义的命令。她打算的是,先有金华起义,次有处州应之。待杭城清兵出击攻金华时,即以绍兴义军渡江以袭杭城,已有杭城军学界为内应;若杭城攻击不下,则返绍兴入金华道处州(丽水)往江西以通安庆。待与徐锡麟部会合后,再图进取南京。
  布置好金华起义之事后,秋瑾又前往上海,找联系人陈伯平,要他将更改后的浙江起义计划赶快报告徐锡麟,陈伯平回到安庆报信并加入刺杀恩铭的行动。秋瑾和他接头后离开,准备折返浙江。在顺路到达崇德(今桐乡崇福镇)时,来向好朋友、浔溪女校校长徐寄尘(名自华)告别。
  相见后她们结伴游览了西湖。秋瑾久久徘徊于岳飞坟前,并歌岳飞之《满江红》词,悲壮动人。徐寄尘见状不忍,规劝秋瑾暂时归隐。秋瑾当即作诗相谢。但她却预感此次一别,恐难再见,遂在分别时与徐寄尘有“埋骨之约”:如果起义失败,秋瑾牺牲,就由徐寄尘把她安葬在西湖西泠桥畔。
  就在秋瑾和徐寄尘游湖时,武义光复会骨干聂李唐缺乏保密意识,张曾扬派参将沈棋山统兵进驻武义,夜往聂李唐家查搜到党人名簿数册。遂严刑审讯聂李唐。聂经不起拷打,只得供出“勾通”绍兴大通学堂,约定起事云云。
  既尽得实,武义衙门遂斩聂李唐于市。与此同时,金华、兰溪、永康各县的会党也遭波及,革命起义计划完全泄露。不如意事,重叠而来。
  为此,秋瑾感到很自责,关键时刻不该离开总指挥部到西湖游览。于是急忙往山阴县赶。
  赶回学堂得知噩耗 秋瑾嘱托家人回避
  当秋瑾从西湖赶回大通学堂,已是安庆徐锡麟就义的第四天。
  学堂体育教员程毅一见秋瑾,焦急万分地递给她一张报纸,秋瑾一目十行急速阅读。报纸标题赫然印着“徐锡麟刺杀安徽巡抚被擒”。
  空气如凝滞一般。秋瑾停顿半晌,才坚定地说:“安徽失利,只有看我们浙江的了。武义事败,败在举事不密,聂李唐嘴上没有把持,对我们是个教训。必须将这个情况通知金华、兰溪那边,且勿再走漏风声,方确保举事成功。我这就去找竺绍康和王金发他们,督促尽快行动,能提前就提前!”
  程毅问:“大通怎么办?”秋瑾思索了一下交待:“我们现在不到100名学生,只有等金华一带形成了声势,才能拉他们出去。你把我的意思转述一下。”
  秋瑾刚想离开,程毅将山阴知县李钟岳来找她一事和盘托出,程毅特别说明,当李钟岳得知秋瑾“去上海出差”了,神情有变,压低声音问他是不是真的,又告诉他,千万不要叫秋瑾回来了。还问学堂现在到底有多少学生,什么时候放假,要放快放。
  秋瑾明白了,这保不准是种暗示,说不定他掌握了什么,便说风声这么紧,起义的事更不能拖了。程毅又提起李钟岳让她离开绍兴的劝告,秋瑾铮铮有声:“我是不会离开的。大家平时口口声声献身革命,光复中华,到真革命真光复的时候退却,这算什么?何况,我们已经有那么多的好弟兄都无辜牺牲了,我也做好了准备,跟他们拼了!”又说道:“杀身成仁是革命党人的本色。自从锡麟弟遇难以后,我也抱定了死心。因为革命就是要流血的,没有鲜血就唤醒不了民众,挽救不了民族的危亡。要是一个女子参加了革命,最后流了血牺牲了,我想这对整个社会而言更有说服力!”
  当下,秋瑾急忙返家找大哥秋誉章,让他们一家近日赶快搬到萧山舅舅家去住。秋瑾回到东面的小楼,把一些名册、文件和书籍等,搬到厨房灶间烧了。这些都是经秋瑾挑拣要处理的,都是有关光复军内容的东西。但是对夹壁里的各地朋友的来往信件,她没舍得销毁。
  集合学生发布宣言 发放武器整装待命
  秋瑾回到大通教务室,这时恰好派去杭州的学生、敢死队队员周戈天匆匆回来报告:“金华、兰溪出事后,就有人报告省府,说大通学堂是革命党据点。巡抚张曾扬现又审出徐锡麟弟弟的口供,已派新军第一标来绍兴捉拿队员们,该怎么办?”
  秋瑾吩咐程毅集合校内全体学生到盛德堂,秋瑾换上了制服,把手枪和倭刀也佩戴在了身上。她奔上台子向大家大声说道:“诸位先生、同学们,我大通学堂,从一开始即以光复中华为己任,现在浙江四处事起,我大通不能袖手以待。现在已有迹象,杭城有兵前来,极有可能就是冲着我们大通学堂的。诸位如有驱除满奴之志者,请留下共守大通;若以为大通将累及其功名者,请速速离去。有家眷的也马上离开。这就是本督办的宣言,同学们自行抉择吧!”
  秋瑾宣布完毕,底下一片骚乱,有一部分人已经悄悄溜出盛德堂。最后仅剩几位教员和十多名学生,这些人都是光复会骨干成员。
  秋瑾让周戈天、程毅带领学生连夜去大通寺取武器,那些武器是徐锡麟购下的,枪仅有32杆,子弹6000余发。武器全部取来后,秋瑾与几位教员一起在盛德堂中商议,最后议定,明日若有兵来,即时起义。
  “诸位”,秋瑾最后对大家说:“现在巡抚已发兵奔绍兴而来,光复之事,就在此时。望各位火速把领到的武器收拾查验,整装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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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弃逃生秋瑾被捕
  时间:2024年01月13日     来源:潍坊晚报
  秋瑾
  李钟岳画像。殷国庆 绘
  秋瑾在日本所购佩刀。(现藏绍兴秋瑾故居史迹陈列室)
  从徐锡麟行囊中抄出的一首词,暴露了秋瑾谋划起义的决心和事实。贵福令李钟岳调集县衙兵力,配合抓捕秋瑾。而李钟岳闻知秋瑾在大通学堂,大惊,遂使用拖延战术,将抵达山阴的清兵以“先用饭”等理由稳住,尽力给秋瑾最后走脱的机会,秋瑾却依然不走。一场悲剧无可避免。
  为秋瑾竭力辩解 看诗词方知实情
  李钟岳那天到大通学堂一趟,了解到秋瑾去了上海,心中稍安。回署后稍作盘算,去绍兴府谒见贵福,声称经侦查,大通学堂教习督办一干人等并无越轨行为。另外,大通督办目前去了外地,故建议杭州方面考虑中止派兵……
  贵福面露不悦,不等他讲完,从案卷里抽出几张纸,递给李钟岳:“你不要为她辩护了,看看这个东西!”——是署名秋瑾的一首词《金缕曲》:
  凄唱阳关叠,最伤心愁城风雨,禹陵柳色。正喜斋中酬酌事,同凭阑干伫月,更订了同心盟牒。笑从龙山联袂处,问天涯共印几多迹?几时料,匆匆别。
  青衫洒渍凝红血,算者番离情恨绪,重重堆积。月满西楼谁解我?只有箫声咽噎;恐梦里山河犹隔,事到无聊频转念,悔当初何苦与君识,万种情,一支笔!
  李钟岳读罢,不以为然,秋瑾一生写诗词甚多,如果要以诗词定罪,估计还能找出很多。贵福却说:这是徐锡麟被杀后,在他的行囊中抄检到的。总督端方读后以为,这是二人共谋勾结的一个佐证。如这句“正喜斋中酬酌事,同凭阑干伫月,更订了同心盟牒”。
  贵福已不耐烦,明确说他早已派人暗中盯着秋瑾,发现她没有去外地。令李钟岳回署调集齐备山阴县衙兵弁,准备配合抚标新军三营,一举拿下大通学堂的所有革命党,自然给他报记功劳。捉拿到秋瑾等要犯,富贵将亲自审理。
  李钟岳暗暗吃惊,回到县衙思忖良久,打算以拖延之法为秋瑾留下最后的逃生机会。
  借故拖延遭斥责 知县鸣枪发警报
  上午巳时,张曾扬派来的抚标三营在一名管带、三名游击统领下抵达了山阴。李钟岳有些热情过度地把几位让进县衙,又是吩咐烧水,又是泡茶。并一再声称,本地乡绅感恩兵士鞍马劳顿之辛苦,略备下了饭菜,敬请用了午饭再行动。
  午饭用过了,李钟岳又称自己的兵弁还没到齐,继续让他们等待。贵福得知兵马到了,但直至午后还按兵不动,迟迟不去包围大通学堂抓捕秋瑾,大光其火。
  他将李钟岳传至府署,把浙江巡抚张曾扬的复电命令出示于他,恼怒地说:“受尔影响,本府向张中丞请示,立马就挨了骂!中丞呵斥我等,说派去兵队,是为了拿匪之用,绝不是为你们的府县看家护院的!告诫我等,勿再种种畏葸,办理乖方……倘若因循误事,非我所能宽贷也!我现在宣布府完命令,限汝立即率兵前往,将该校师生,悉数击毙。否则我即电告汝与该校通同谋逆,汝自打算可也!”
  李钟岳无奈,只好带着抚标新军三营赶往大通学堂。
  时为光绪三十三年(1907)农历六月初四下午4时。
  李钟岳引领队伍刚过大通东面鲤鱼桥,看到路上有人围观,突然拔枪,朝天“砰砰”放了两枪,嘴里喊着:“让开!让开!”
  三营管带听到后大喊:“李大人,不要开枪!免得走了嫌犯!”
  秋瑾师生殊死一搏
  知县竭力保其性命
  大通学堂的秋瑾和学生都听到了枪声。很快,军队来到了学堂门前。
  根据事先“若有兵来,即时起义”的商定,秋瑾在此时猛地一拍桌子,“整理队伍,执戈持刀,准备迎敌!”
  学堂门口聚集了连老师加学生10余名,手里都拿着枪,但是畏惧敌众我寡,并没有人先开枪。
  此时,李钟岳却深恐军队乱开枪打死学生,喝令轿夫快步抬他到最前面予以阻挡。他边前行边探出头招呼:“只可逮捕,不许伤害!”
  后面的军士见知县的轿子插到了前面,只得朝天鸣枪。
  李钟岳见学堂校门紧闭,便在轿内大声向里面喊话:“本县在此,只是查抄起义乱党分子,大家放心,无须开枪。”
  但是,他的喊话没起作用。里面的秋瑾指挥师生,守住前门,下令对准清兵还击。于是就有学生从门洞里往外放枪,有两个清兵倒了下去,别的清兵不敢向前。标兵管带见状大喊:“山阴知县,你靠一边!”一边喊着,一边在后面挥刀督促士兵攻门。
  于是,几个清兵从后面找来一根木头,狠命地向大门撞去。仅仅用了两下,大门就被撞开了。后面的清兵一拥而入,他们不等标统下令,便噼里啪啦放起枪来,几个学生应声倒下。另外几个学生见势不妙,急忙往后退去。没来得及退回去的,就在盛德堂前的空地上扭打起来。教官程毅被枪弹打中了胳膊,倒在地上,一群清兵蜂拥而上,将其缚住。
  李钟岳在大门口时就听到里面有秋瑾的声音,他怕伤及她,连着大声喝令兵士只许捕人,不许开枪,尤其不得射击女子。
  此时,秋瑾正穿着长袍,立在屋脊上,她听到了李钟岳的喊话,便脱下了长袍。军士见是女子,不复射击。
  这时,四五个清兵围拢过来。秋瑾向周围一看,学生大都已被擒住。于是,很坦然地将手枪往地上一扔,从屋脊上跳了下来。
  见清兵就要上去逮她,秋瑾忽然一转身,大喊一声:“别过来!”几个清兵又都愣住不敢动了。
  管带快速过来,大声命令:“她就是主犯!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把她拿下!”清兵才一拥而上,把秋瑾胳膊反绑起来,推着就往外走。
  抱定了以死唤醒民众的秋瑾,一再放弃了李钟岳为他创造的逃生机会被捕了。
  本期图片由张漱耳提供(署名除外)
  本期参考资料:《六六私乘》《六月六日与李钟岳》《秋瑾殉难记》《乱世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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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绍府技穷叫来知县
  查抄的秋瑾诗词集。
  查抄的秋瑾主办的《中国女报》合订本。
  秋瑾被捕后,李钟岳主动请缨带人前去查抄,他知道她居住的小楼藏有不少重要信件,便将小楼留给自己搜查,只拿了一张练字的废稿出来。贵福初审秋瑾觉得不好对付,无意中获悉李钟岳和秋瑾相熟后,遂令他负责主审。
  主动要求带兵查抄
  独坐小楼沉默良久
  由于秋瑾事先向学生声明,不愿意起事者可以一走了之,标兵营此次查抄只逮到秋瑾、程毅等8人。另在水澄桥下溺死一人,校墙外摔死一人,别无余损。另外搜出枪数十支,子弹若干。
  师生8人被当场拘捕后,就近押至山阴县署。
  枪声停歇以及秋瑾被推走后片刻,绍兴知府贵福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李钟岳和他见过后,主动提出留下搜查大通学堂以及秋瑾的娘家住处。贵福知秋瑾一干人等均被擒获,心情大好,不知李钟岳另有目的,予以准许。
  此时大通学堂内已有部分文件、老毛瑟枪及数箱子弹被标兵营先行捆载抄走。李钟岳安排山阴的兵弁再仔细搜查一遍,结果又找到了一些枪支、文件和一本秋瑾的诗词集。
  李钟岳逐一查看,所谓的文件不过是她过去主办的几本《中国女报》合订本等,于是吩咐:枪支是大通学堂教学的道具,文件相对重要,登记后拿给知府。诗集与起义没有关系,由他留存。
  李钟岳又带兵去南城秋瑾住处。那里大门紧闭,推开大门进到院内,也是空无一人。李钟岳清楚,秋瑾最有价值的东西都藏在东边的小楼里。于是吩咐这几个去这儿,那几个去那儿,独把小楼留给自己搜查。
  故地重游,李钟岳在那天与秋瑾见面坐的椅子上坐下,沉默良久,什么也没有翻。时候差不多了才站起身来,把桌子上练字的废稿拿出一张,来到大厅询问众兵搜查到了什么。众兵都说没搜到,有一个兵弁报告,说在后厨发现大量纸灰。
  李钟岳便称,看来有用的东西早都烧了,这里啥也没有,打道回府。
  秋瑾坦然无所惧 贵福主审连碰壁
  贵福回到山阴县衙,按计划自己主审秋瑾,由山阴、会稽两知县辅审。李钟岳因去搜查秋瑾家迟迟不见人影。贵福等不及,就和会稽知县李瑞年下了手。
  秋瑾从山阴大牢被提出来,押往县大堂。贵福见秋瑾到来,却劝被缚在殿柱上的程毅“招供”,程毅冷脸扭头。贵福恼怒地吩咐“看刑”,一根烧红的烙铁烙上程毅的胸膛。伴随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秋瑾本能地闭上眼,但又立刻睁开,望着程毅。贵福以为秋瑾害怕,威胁她已查有实据,最好从实招供,若有半句谎言,程毅就是“榜样”。
  秋瑾冷冷看着贵福,一声不吭。贵福忍住发作,称念她是个女流,所以不忍马上用刑,让她别不识好歹。
  秋瑾义正词严,责问官府为何要带兵攻打学堂、屠杀没有犯罪的学生。贵福却把话扯到演说稿、学校教员日记本上——里面白纸黑字,一律称本朝“满贼”,叛逆证据确凿。另外,问她是否认识徐锡麟,秋瑾承认“曾经认识”。
  贵福以为打开了缺口,发出一连串质问:“什么叫曾经认识?你们最近接头频繁,不要以为做得秘密!我问你,你俩什么关系?安庆搞刺杀的事情是怎么商量的?除了安庆,还想在什么地方起事?”秋瑾说:“一个在安徽,一个在浙江,我和他八竿子打不着。”
  贵福则从审案板上拿过秋瑾赠送给徐锡麟的那首诗词,往秋瑾脸前一送,得意地说:“你和他是非同寻常的关系,你满纸的悖逆之词,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秋瑾哈哈大笑道,这首词怎么就看出他们非同寻常了,怎么就满纸悖逆了?作诗填词,感世伤时,乃是文人习气,又不是独她一人。
  “不要狡辩!”贵福高声喝道,“里面有几句,说得清楚明白!还用得着一一给你点破吗?你敢说你和徐锡麟没有男女私情吗?”
  秋瑾鄙夷地看着他,朗声说:“革命同志间的情谊,战友间的离绪,你们是不会读懂的,也就只会扯到男女的私情上。我跟你讲,你要说我和徐锡麟有没有亲情,我还告诉你,真有,我们原是表亲。这你可以去调查一下,搞清楚了,就不许再歪曲我的人格!”
  贵福道,当然去调查。令秋瑾交待她和哪些人有来往,同党还有谁?
  秋瑾响亮地回答说,有个大官身份的人,常到大通学堂,与她交往甚厚,并赠她“竞争天演,雄冠地球”的对联,还拍过合照……
  贵福闻言惊慌得狼狈不堪,一时语塞。稍缓,只好转移话题:“革命党的事情先放放,我问你,你丈夫在哪?”秋瑾答:“与前夫早已离婚,音讯不通,不知生死。”贵福又问有无后夫。秋瑾答,前夫都没有了,哪里来的后夫?贵福恼羞成怒:“问你家庭私事,你都不好好说!”秋瑾说:“这些你就甭再费口舌了,你的同僚一清二楚!”
  贵福扭脸看看李瑞年,俩人对视,不约而同说出:“李崧生!”
  顺水推舟找台阶 主审转至李知县
  贵福立即派人把李钟岳叫来参与审讯。李钟岳在贵福左侧坐下,察言观色,觉察到贵福此刻面红耳赤,李瑞年不知所措,便知审讯并不顺利。于是提议想向贵福汇报搜查情况,是否先搁置审讯。
  贵福正愁没台阶下,一听,马上吩咐将秋瑾等押送回牢。李钟岳报告,除了在大通起获了武器及一些书报,基本是一无所获。贵福埋怨李钟岳留标军吃午饭耽误了包围大通。李瑞年打圆场,还是先商量如何审讯。贵福和他交换一下眼色,扭头对李钟岳说:“崧生兄啊,我看秋瑾一案就由你来主审吧!”
  令李钟岳不解的是,大前天贵福刚对自己一番训斥,只令他协助标军查抄大通,要犯由贵福亲自主审。
  贵福则称这是秋瑾说李钟岳知道她很多事情,因此他与李瑞年商定此案全权移交于李钟岳,要他尽快形成卷宗。李钟岳道只知秋瑾一些家事私事,都是个人经历,于本案没多大用处。贵福道:“秋女士虽然是罪犯,可也是识文断字之人,我与其父又是同年,她提出这么个要求,我顺口就应承了。下面就看你的了,你要快审快断,以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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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拖延审讯惹怒贵福
  秋瑾案卷宗之秋瑾未审时收放名单,当为李钟岳手迹。
  “秋风秋雨愁煞人”被用在连环画封面上。
  李钟岳提审秋瑾,场面如老友相聚,推心置腹。李钟岳想方设法为秋瑾拖延时间,争取逃生的机会。“秋风秋雨愁煞人”是李钟岳主审时秋瑾写下的,被当作秋瑾的“绝笔”广为传颂,更被李钟岳用来反击贵福。时值盛夏,她为何写下不应时之句?唯有还原审讯现场始末,方梳理明白。
  审讯地点换到花厅
  缓缓对谈道明心境
  1907年7月14日,李钟岳提审秋瑾,他让人将她提到花厅后离开,把知府派来的两名衙役放到厅门口看守,他与秋瑾坐在方桌前的椅子上,缓缓对谈。
  秋瑾见审讯人不再是贵福和李瑞年,有些诧异,李钟岳说:“是他们得知你我有过晤面的原因。这样也好,又给我们聊一聊的机会了。”说着,拿过两个装有水果等小食的瓷盘,把它推给秋瑾。秋瑾边吃边说:“我这人是有点吃软不吃硬。崧生兄待我好,爱惜我,我心里都知道。昨天下午,要不是有你,说不定早就坐不到这儿了。”
  李钟岳道:“吉人自有天相。我只是遗憾,到现在都弄不明白,因为怎么盘算,也算计你是有空走脱的。”
  私交再好,李钟岳的身份也是革命的对象,秋瑾无法明说自己因为革命志向,坚决拒绝离绍赴沪避入租界,她选择了沉默。李钟岳也一阵沉默,突然降低声音:“你不愿意回答,就不回答。”
  “李先生”,秋瑾忽然换了称呼:“我一直把你视为腐朽官府中的一个例外,在绍兴举事的名单中,你的名字是被我划掉的。过去,一直向你回避政治问题,但今天发现,这些似乎多余。就是谈政治又有何妨?你看,我和你交谈,没有第三者在,你不做任何记录,应该说明了一切!”
  李钟岳苦笑着插话:“等会儿还是得写或记点什么。”秋瑾听了一愣,但马上听到他轻轻地说:“由你随便写,做做样子而已。”秋瑾才完全放心了,又对着他推心置腹一番。
  为交差谈话留笔迹
  转念间名字变诗句
  秋瑾说了很多,接近午时,忽然打住。她用余光扫了李钟岳一眼,见他面色依旧,仍然一团和气,始终没有做笔录,才放下心来。
  李钟岳见时间到了,便唤人取来纸笔给秋瑾,以作笔供,敷衍塞责。
  秋瑾先在纸上写下一些英文字母。李钟岳不解,让她写汉字,秋瑾便写下一个指甲大的“秋”字。李钟岳看见后,知道她是想写自己的名字,就提醒先别写实。秋瑾马上明白了,略一思索,顺笔改写成“秋风秋雨愁煞人”,便搁笔了。这是清乾隆年间诗人陶宗亮的诗句。由于是在“秋”字之后的转变,后面的六个字写得较大。
  李钟岳看着,显出为难之态:“这几字翰墨功力倒深,只恐怕未必能交差……”
  秋瑾说:“文章倒是能作几篇的,现在作?”李钟岳说:“下午吧,拖一时是一时。对我而言,非常期望能让你们逃过一劫,可寻找不到良策,只好用此拖延的笨法……”
  下午,李钟岳依旧把秋瑾安排到花厅谈话。秋瑾问他:“还真需要作篇文章?”李钟岳思忖道:“需要也得尽量往后推。我就用你上午写的搪塞,若不过关再作计较。我从安庆事件觉出,此类案子处置之快是大大出乎意料的,我要把它拖到极限。”
  秋瑾说:“我不怕,早死晚死都是死!”
  贵福发火再次换人
  主审用刑伪造口供
  就在李钟岳与秋瑾交谈之时,来自绍兴府的两个衙役看不下去了。一个留下继续监视,一个去找贵福汇报。
  卧底衙役头一句话就足够让李钟岳吃不了兜着走:“大人,快一整天了,山阴知县对程毅等安排到大堂,进行了简单的例行审讯后,就把学生身份的人私自放了。说他们皆有当地儒人乡绅担保,可以随叫随到,不会有差池。这还在其次,最让人看不下去的,居然是对主犯秋瑾破例优待。两人相对而坐,有吃有喝,有说有笑,实难入目。”
  贵福火了,当即传令李钟岳前来。李钟岳接令后,让人将秋瑾送回女牢,自己慢条斯理乘轿来见贵福。
  贵福强压怒火,问审讯过程和结果。李钟岳连忙拿出秋瑾写的东西。贵福接过瞥了两眼,一下就扔给李钟岳,怒声责问:“你这整整一天,就得了这么七个字?为何不用刑讯,反而待若上宾?”李钟岳说:“均系读书人,证据不足,碍难用刑。依据本朝律例,妇女非犯谋逆,不轻易刑讯。且秋瑾又脾性刚烈,吃软不吃硬,你也领教过,故用怀柔政策为上。”贵福气急败坏:“革命不是谋逆吗?容许你怀柔吗?我可不敢用你啦。把人犯直接提到绍兴府衙突审!”
  主审再次换人。贵福支派心腹幕僚余典吏,要求就四个字:快审快结。余典吏应酬权变,向来机灵。明白上头和贵福的意思后,让人用火砖、火铁链逼供。
  秋瑾说:“革命党之事不必多问,问也不说。”此后果真再不肯说一字,只咬牙闭目忍受酷刑。余典吏无奈,只得伪造了一份口供,强按手印结案,当夜将秋瑾押回山阴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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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奈领命知县监斩
  唯一留下的秋瑾砍头现场图片。
  绍兴知府贵福(中)、会稽知县李瑞年、山阴知县李钟岳(右)共同审秋瑾(选自连环画《秋瑾》)。
  秋瑾就义时穿的血衣
  贵福得到伪造的口供后,立刻上报杭州督抚,复电“即行”。为报复李钟岳屡次的偏袒暗保,居然命他为行刑监斩官,立即将秋瑾押到轩亭口“先行正法”。中国历史上一位女杰为开创民主革命的理想喷洒了一腔热血,时年32岁。
  据理力争无果
  乘轿赶往刑场
  李钟岳审讯秋瑾的那日,贵福就收到浙江督抚张曾扬的亲笔信,催问“秋瑾已否遵办”。指令:“此事人手,必须从严,始能解散,若意存消弭,酿祸必大。”故贵福非常恼火因李钟岳才造成的未能“遵办”。所以立即换人审理,并伪造了秋瑾的口供。贵福如获至宝,当晚即电请张曾扬,问是否“将秋瑾先行正法”。张立刻复电同意。
  有了复电,贵福有了底气,并想借机报复李钟岳。他着人连夜将李钟岳传唤到绍兴知府,将张曾扬“即行”复电出示与他,让他速至绍兴轩亭口,行监斩职。
  李钟岳得知秋瑾性命不过此夜,心中大惊。他据理力争,供证“两无”,安能杀人?贵福则称余典吏会同刑房已取得秋瑾供词,抚标兵管带搜出的革命党举事号令就是铁证。该案已告终结。
  李钟岳道:“余审秋瑾整整一日,有没有供词,岂能不知;有之则惟‘寄父是我同党’及‘秋风秋雨愁煞人’之句耳。你们仓促续审,忽的就有供词,可疑矣!”
  贵福拿出余某的“成果”,甩给李钟岳看。李钟岳匆匆看过,反驳说:“余深知秋瑾之言语文辞,见诸报章者不一而足,其文词何等雄厉,其言语何等痛快!而今读其供词,言语支离,情节乖异,大与昔别,明显不对!你就不怕事后被人质疑究竟?至于证据,竟用这么两份革命党的宣传单,强捺指印,岂可称案告终结?总之,案子尚未弄清就处死刑,人心必然不服,望大人三思而行!”
  贵福强词夺理:“此系抚宪之命,形同王命,孰敢不遵?不必犹疑!”继而敲打道:“秋瑾一案,你一反常态,极尽袒护,上头业已尽知,这还在其次。今浙抚手令,你拒不执行,胆量不小。今日之事,杀,在君;宥,亦在君。请好自为之!”
  李钟岳心中虽有同情支持维新和期盼革命的倾向,但也始终未能摆脱君臣礼仪的束缚,杀死秋瑾是为不义,不遵朝廷命令是为不忠。他只好带着十万分的不情愿出门,乘上肩舆,指令把他抬往轩亭口刑场。
  秋瑾被带至轩亭口
  临死提出三项请求
  李钟岳从绍兴赶往刑场的同时,秋瑾也被兵勇以过堂为名押出牢房。兵勇们高举火把,簇拥着秋瑾往外走去,把她带到了轩亭口。
  凡是绍兴城里的人都晓得,轩亭口是处置江洋大盗的地方。在清廷政府眼里,革命党等同于江洋大盗。灯烛辉煌中,成群的士兵围着秋瑾,形成一个大圆圈,圆圈正北面有一张空着座位的桌子。过了好一会儿,李钟岳乘轿怏怏而至,来到正北的桌子后面坐下。
  李钟岳让兵勇把秋瑾带到近前,告之曰:“我一直想救你一命,怎奈余位卑言轻,愧无力成全。上峰必欲杀你,余无能为力了。”秋瑾看着他:“我早说过,但求一死,并无畏惧。却为何让我死在这处置江洋大盗的地方。我只是要革命,要振兴女学,要男女平权的革命者!”
  李钟岳愤愤然道:“在某些人眼里,就是把你看成了江洋大盗啊。”片刻,他又喃喃道:“杀你非我本意……幸谅之也。事已至此,看尚有什么要求,说出来,余当尽力。”说完,当场泪随声堕,身边吏役也都相顾恻然。
  秋瑾回禀:“公祖盛情,感铭肺腑,今生已矣,只感恩图报于来世。我有三项请求:一、我是女子,死后万勿剥衣,不要枭首示众;二、请为备棺木一口;三、刑前允我写家信一封。”
  李钟岳明知同意这些要求会带来严重后果,但他还是保证道:“后两条我现在就做主答应你,但第一条中的枭首,我还要和知府力争。来时他已有安排,我尽力吧。”
  受刑之时面色平静
  柳亚子吟诗以纪念
  秋瑾从容不迫转过身去,慢慢朝那个“圆圈”中间走去。清兵围上来,秋瑾被后面一个清兵按住,直身跪在地上,可她面色异常平静。旁边的刽子手把钢刀高高举起,马上,前面一清兵揪住了秋瑾的头发……因李钟岳未让剥上衣,刽子手一刀下去,砍在领口上,秋瑾的头并没有断,刽子手急加一刀,才把头颅砍下。
  时至卯时。一轮淡淡的新月挂在天边。刽子手扬起的屠刀落处,中国历史上一位女杰为民主革命的理想喷洒了一腔热血。从此,秋瑾之死的创痛,永远留在了中华民族的记忆深处。民主革命的女英雄,就这样把自己的青春献给了心中追求的自由。悲怆的是,所处社会黑暗腐朽,没让她如愿品尝到自由花果的芳香。
  秋瑾死难,年仅32岁。
  秋瑾被砍头实景照片,国内外仅存一张,为当时刊登于电影放映时戏院的说明书上,的确是未扒掉上衣。
  当时的着名诗人柳亚子闻秋瑾悲壮殉国,十分伤感,成《吊鉴湖秋女士诗》七律四首。兹录其中二首:
  (一)
  饮刃匆匆别鉴湖,秋风秋雨血模糊。
  填平沧海怜精卫,啼断空山泣鹔鸪。
  马革裹尸原不负,蛾眉短命竟何如!
  凭君莫把沉冤说,十日扬州抵得无?
  (二)
  恶耗惊传痛哭来,吴山越水两堪哀。
  未歼朱果留遗恨,谁信红颜是党魁!
  缺陷应弥流血史,精魂还傍断头台。
  他年记取黄龙饮,要向轩亭酹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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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指包庇乌纱不保
  秋瑾大哥秋誉章
  电视剧里的李钟岳
  由于安插了“卧底”,贵福对李钟岳监斩现场的一言一行了如指掌。他以“包庇女犯”等数项罪状,报请省督将他撤职,乡亲洒泪相送。这事和秋瑾被害引发了国内外舆论发酵,绍府杭督开始吃不消了,贵福噩梦连连。
  知县找人为其收尸 贵福请示将其撤职
  农历六月初六黎明,李钟岳监斩完毕,令人通知秋瑾家人、族人收尸。其时,秋瑾家人都躲到外地尚未回归,留在绍兴城内的秋氏族人虽有几户,但无人敢出面承领尸体。李钟岳记着秋瑾临死前的请求,眼看要过三个时辰还无人收尸,就亲自派兵找到几名士绅,由他们出面雇了一个鞋匠,把身首异处的尸体缝合,后通过同善堂将遗骸殓进一口白木棺材。最后雇了小工,抬到了郊外卧龙山(俗称府山)西北麓,停厝在张神殿背后山脚下的一堆荒冢乱坟旁边。后来秋瑾尸骨掩埋周折甚多,从秋瑾的大哥秋誉章的第一次开始,居然出现了9次迁移。
  安排好这一些,李钟岳才动身回署。现场围观民众看到肩舆中的他一直恸哭,也为之泣泪。他一路默然,悒悒怏怏回去,衣冠都未脱尽,便一头倒在床上,整整昏睡一天一夜。
  这时候,早有卧底将李钟岳监斩现场的情况报告了贵福。当转述到李钟岳曾对秋瑾说“杀你非我本意”时,贵福大怒。
  他当即电请浙抚,拟李钟岳“包庇女犯”等数项罪状,请求予以撤职。很快得到张曾扬准许。
  扔掉公文嘲讽知府 狠砸牌匾以消怒气
  农历六月初九上午,贵福等乘轿来到山阴县衙大堂,向李钟岳展示浙抚着人送回的撤职批文。
  然而,这时候李钟岳的抗争大大出乎统治者们的意料。
  当下李钟岳看完公文,并没有把它交回贵福手里,而是用力一撇,把公文掷到了地上。他眼里含着愤怒,问道:“你们是要消除后患吗?”
  贵福不屑地说:“秋瑾的行为为害朝廷,我等公事公办,存甚后患?倒是你,和秋匪有数次偷偷见面之情,我早已尽知!就因此撤了你,你能咋样!”
  李钟岳冷笑一声:“我不能把你们咋样,但人心能!民心能!”
  的确如李钟岳所预料,秋瑾被杀仅仅几天,全国的舆论不但骤起笔伐,就是官场,从地方到中央都引起了广泛的争议。
  李钟岳看着贵福,用蔑视的口气说:“某些人,平时热衷维新,曾作为人家的座上宾,可谓是想一面拿着皇帝俸禄,一面又在赶维新时髦。大通事发后,最怕者谁?余当不用点破了吧。觉得威胁到纱帽翅了,需要自保了,所以恨不得不过堂就把人处死,而自己还想手不沾血。呵呵,余也理解,人性的本能,一贯的做派嘛。”
  贵福被他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觉得再待下去更尴尬,于是一句话也不说,弯腰拾起地上的批文,悻悻然走了。
  李钟岳冲着他的背影哈哈大笑。他回过身来,突然看到了县大堂正中悬挂的“明镜高悬”大牌匾,脸色一沉。他拖过大堂座椅站上去,把它摘下来,狠狠往地上一抛。牌匾挺结实,只把字面磕碰掉几处皮壳。李钟岳从椅子上跳下来,寻找到利器,狠狠将它砍破。又看到大堂所陈天平架等,也狠狠劈毁,砸完劈完,余怒方消。
  三十里民众相送
  国内外舆论大哗
  因为监斩秋瑾不力知县被撤的消息越传越广。山阴民众纷纷聚拢县衙前,黑压压的一片人。不少乡绅来表达安慰同情。他们聚集商量后告诉李钟岳,联众谋电致省挽留,但被李钟岳断然拒绝,他说:“去留何足计,未能保全大局,是所憾耳!”又说:“我心已死,决无必要。”
  大家旋即明白他的心意,遂废去此念。
  去任之日,山阴倾城出动相送。到了郊外,人数还有数千。郊外送者想法朴素,很多人并不了解他是被撤职,竟然截蹬夺鞭,攀辕卧辙欲留。幸亏城里有三五乡绅始终跟随,向截民解释,省去了李钟岳许多口舌。
  乡绅一直将他送到距城三十里的柯亭,才洒泪告别。
  本来秋瑾罹难已经令天下舆论一边倒,现在又将同情秋瑾的官僚也予以撤职,再惹公众大哗。这下,贵福、张曾扬乱了阵脚。秋瑾的死难与李钟岳的撤职,让他们一下置于舆论的风口浪尖。
  秋瑾被害当日,《绍兴白话报》就作了同情的报道;留学日本和欧洲的许多学生团体纷纷发表通电,强烈谴责清政府的暴行;继而,上海报界反应强烈,《申报》《中外日报》《时报》《神州女报》等纷纷载文,斥责当局滥杀。持论之烈,空前未有。
  晚清的舆论,基本是民营报刊的天下。中央政府虽握有《京报》及刚刚创刊的《政治官报》《学部官报》等,但官办报刊无论数量抑或影响,均无法与民办者相抗衡。在秋瑾被杀事件中,民报民刊出色地展示了代表及左右社会舆论的巨大能量。
  秋瑾遇难后,一度关注徐锡麟刺杀安徽巡抚恩铭一案的各民间报纸,也不约而同地将重心移向秋案,连续追踪报道,使秋瑾死难的每一细枝末节都毫无遗漏地公诸报端。
  农历六月十八的民间报纸刊载的《查封徐锡麟家产学堂之骚扰》,第一次发布秋瑾被害的有关情况:“绍兴明道女学堂教习秋瑾女士曾至日本游学,程度颇高。近被人指为徐锡麟党羽,遂被拿获,立予斩决。闻者莫不战栗。”
  面对铺天盖地的舆论风潮,张曾扬、贵福一开始还满不在乎。认为所有缉捕首领、扑灭起义行动均有呈报,呈报的奏折也获得了“着照所请”的御批,所以压根没想悔改。但是架不住再三渲染,贵福开始噩梦连连。一次竟梦见李钟岳突然闯进来,朝躺在床上的他连开三枪,把他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再也不敢睡了。他还真有些怀疑李钟岳能走极端,给他来次暗杀。当天夜里竟又派兵查验李氏住过的居室,看有无枪支军火。
  张曾扬听信贵福再次添油加醋的禀报,也觉得仅仅撤职不行,想写奏章对李钟岳实施弹劾,彻底剥夺其官员身份。没想到,杭府院幕张美翊对此事的后果比他看得要清楚。所以再三疏解,告诫切勿赶尽杀绝,让其保持候差等补。张曾扬被说动,接收幕僚司规劝,最终未登白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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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陷入愧疚无法释怀
  张曾扬
  贵福
  在杭州,天性旷达的山东汉子李钟岳像变了个人。一直陷在秋瑾被害的事件中不能自拔,闷在家中沉默寡言,深居简出。见到报纸上的口诛笔伐,他更是痛悔,居然想跳井自杀,以谢国人,幸好未能实现。这下子,家人对他看得更紧了。
  回杭州难排郁结
  念叨“伯仁”典故
  李钟岳回到杭州,住进运司河下的赁庑。仕途绕了两个县后,又回到原点,成为候补知县。一开始的近10天,他深居简出,到了晚上也是一人独宿。他沉默寡言,偶尔说话也是自言自语,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由于自我封闭,此刻的他,对外界围绕秋瑾和他一波又一波的舆论风潮一概不知。
  夫人韩氏知他心理压力很大,除了时时留意,还叮嘱两个儿子,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让他俩一有机会就和父亲沟通。
  一日小儿子李汝枫放学回来,又听到父亲的自言自语,便故作不解地问:“父亲大人,您嘴里说的伯仁,他是谁?”“伯仁就是伯仁!十二三岁的读书人了,连伯仁都不晓得!”李钟岳呵斥了两声,却不解释,独自往屋里去了。
  站在小院里的李汝枫委屈得几乎要掉泪:“我咋不知道?还不是听了娘的劝告,想引着你说话?”韩氏早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走过来安慰李汝枫。
  她和二儿李汝权还真不知伯仁是咋回事,就让李汝枫讲。李汝枫就把“伯仁”的典故讲了。这下,全家对李钟岳更担心了。
  矛头指向浙江官吏
  舆论直称绍兴冤狱
  在杭州两个月后,李钟岳从儿子带回的一张《申报》上发现了新情况:这两个月来,不光自己沉缅于秋瑾案中不能自拔,报界更是天天纠缠不休。他的心结更难打开了。
  他天天到街上买报纸,回到家逐字逐句地研究。
  各家报刊对浙抚绍守的笔伐指摘让他解气,也让他愁眉难展,经常独自一人在屋里闷闷不乐,格外愤郁。
  家人从门口经过,听到他又把“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车轱辘话重新拾起,反复念叨,不踏实起来。韩氏烧开了一壶水,让小儿李汝枫以送水为名进入他的小屋,了解因何所致。她嘱咐小儿子进去后把报纸拿出来,大家看了兴许能开导李钟岳。
  不一会儿,李汝枫果然拿回来几张报纸,二人急急忙忙移到明处看。
  这时外界舆论正进一步升级,大版面报道的矛头指向了浙江官吏。张曾扬首先崩溃,称病不出。尤其《申报》,指责浙江省地方官吏杀害秋瑾为横行不法。指控秋瑾为“革命党”毫无凭据,不过为一杀人借口:杀革命党者,升官之捷径也。还有“假公济私,如近日绍兴冤狱”等句。
  跳井寻死不成
  出行家人看紧
  李钟岳也是浙江省官吏。同样面对言论指向,导致张曾扬、贵福狡赖抵抗,而于李钟岳却是更加痛悔。他拿出秘藏的秋瑾遗墨“秋风秋雨愁煞人”,注视良久。
  挨到正午,李钟岳穿戴整齐,走出房门。正在洗衣服的韩氏见了,急忙撵上问:“老爷,你不午休,要上哪?”李钟岳没有抬头,只道屋里憋闷,出去透透气。韩氏放松了警惕,只叮嘱转转就快回家歇息,然后回转身,在小院继续浆洗起来。正洗着,忽然听到有人在外用拳头擂门擂得山响,来人称“你家主人跳井了”。韩氏赶紧喊儿子一同前去。
  从李钟岳赁庑出门右拐再北行200步,距离运司河边5米的地方,有一口水井,是附近居民的生活水源。井深六七米,唯井口上被提水的井绳磨出的痕迹,有二三寸深。
  这天中午,有个中年人去打水,往下一看,吓了一跳,水井下面有个人头,他吓得停止放桶。这时下面的人发出了声音:“你别砸着我的头,喊人把我捞上来吧。”原来,井里的人是李钟岳。水井边有一棵很大的枫香树,粗大的树根扎到井里形成了“U”形,李钟岳身体丰腴,跳进去卡在树根里,未能沉下。
  中年人喊来数人,大家七手八脚把李钟岳打捞上来。韩氏他们赶到时,李钟岳已经坐在井台上了。
  “爹爹,你这是要干嘛?你撇下我们,让我们怎么活啊?”李汝权慌忙上前把他搀扶起来。小儿子李汝枫也趴在他身上哭。韩氏也说他:“那件事情都过去了,何必萦怀!”
  “哪件事情过去啦?”李钟岳看着她,故作漫不经心地说:“你们都哭什么?是我一不小心,失足掉下去的。你们放心,人家那边不收我。”
  打捞他的人也安慰其家人:“这位老先生真有老天爷保佑,有神仙托着,没有淹死。”
  但家人不相信他是失足落下去的,特别是韩氏,深知秋瑾被杀后,李钟岳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可以说钻进了牛角尖,老是认为自己尽管十二万分的不情愿,可秋瑾到底是由他送上了断头台。
  落井之事发生后,家人加强了对李钟岳的看护,每天的报纸也都替他出去买,说什么也不让他一个人出门了。出门必定多一名跟随者,防范甚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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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着遗恨悬梁自缢
  1907年的《申报》合订本,内有大量秋案有关的报道。
  秋瑾(后排左二)在日时组织争取男女平等的共爱会。
  跳井事件过去了一个多月,李钟岳受到舆论高抬,心理压力进一步加大。当他看到《申报》为他鸣冤的文章有演绎成分时,心情复杂。他以递交奏章为幌子,想探探省督状况。可得知贵福需要他帮助“澄清洗白”时,李钟岳毅然决然决定告别世界。
  被报纸誉为“良心裁判” 压力再度加大
  进入农历九月了。这天,儿子捎回来的几期报纸让家人异常兴奋。
  《申报》这期报纸在继续谴责将秋瑾枭首的同时,居然追加上了李钟岳被撤职之事,大张旗鼓地为他鸣冤叫屈,对官府的抨击力度也大大加强。
  稿中出现“此次因同情女志士被牵连,山阴民众无不同声叹息云”的行文,家人们认为,这篇文章不仅能让他舒心,还有可能使他柳暗花明,官复原职。于是,忙不迭地把报纸送了过去。
  李钟岳看得很仔细。不仅一个下午没出屋,晚上还声称要写东西,不让有任何打扰。
  报上是以《越郡官场良心之裁判》为题,报道了他的离任:“越郡自于数月前酿成大通学校风潮后,始因山阴县李大令钟岳,不肯附和周纳秋瑾之狱,由府详请撤任。”明白说出李钟岳撤职的原因,是对秋案的处理持反对意见。
  还将其被撤任“临行时,将大堂牌匾及所陈天平架等劈毁”之事一一披露。
  但是,李钟岳也看到,文章对他消极办案的表现未免存在着一些不实的猜测,甚至是很极端的说法。如,称他事发前有通风报信与有意放行之事:“李得人传书,知贵福进见张曾扬事,遂‘促秋速离,秋闻讯,正料理间而兵勇蜂拥至矣。初,李犹密谕差役:捕男释女,讵此时秋已易男装,遂捕去’。”记述中的互相矛盾,正可见其间不乏演绎与渲染。
  李钟岳边看边苦笑,自嘲道:“说我同情秋瑾,应无疑问,但是我哪有这样的‘壮举’。”
  假借传递兴教奏章 探寻浙抚绍守状况
  看到报上不断披露,张曾扬、贵福这阵子面对一篇又一篇的斥骂,宛如在热锅上炙烤。李钟岳半信半疑,想去求证一下。
  他找出了一份江山县山乡办学奏章,带上出了门。这份奏章还是去年冬天,还未来山阴时所写,只完成了一半。他想以此为幌子,到浙省学司求转递江山县,真正的目的是探探省督状况。夫人不放心,在他出门后蹑踪而至。
  李钟岳走进省级衙署,看到总督大堂未开,更想快找昔日同僚了解情况。想起曾与府学司的陈某有过交集,便奔他而去。
  找上门后陈某不在。他只好将那份奏章交给里面的一个官吏,请他转交陈学政。没想到,该官吏接过来,一看见奏章表皮注明“江山令李钟岳”,马上郑重起来说:“本司一直想和您联系,苦于不知所在。”李钟岳问:“在下现在无职身轻,找我作甚?”
  官吏道:“日前藩司着人至各部,称绍兴知府贵福有函涉您,急寻您现在之所在,惜无人知晓。您来了这可太好了,走,我带您去见藩司。”李钟岳说:“见什么藩司?我既来了,就见见张中丞得了。”
  官吏压低了声音相告:“张中丞因此次查抄绍郡各学堂,暨严惩秋瑾女士,颇遭物议,渐自引咎,故于日前托病奏请乞假20天。所有公务,悉委藩、学、臬、运四司分办,员绅往谒,概不接见。”
  李钟岳又问:“敢情绍府运转还算正常吧,不然咋来函涉我?”
  官吏是个热心脾性,也多话。他从案桌上找出一张报纸,指着一个地方给他看:“此乃质疑‘秋风秋雨愁煞人’的一篇小文。文虽小,但位置抢眼,直接向贵福叫板。贵福可能急于找您帮他澄清洗白。”
  李钟岳摸到了实底,突然说:“你这地方就一人,怎可空殿。余自行前去即可。你刚才给在下看的那张报纸,能不能借我一阅。”官吏把报纸交他手里,然后送李钟岳出了学司门。
  李钟岳根本没有去见藩司,他直接出了省督府,往家的方向走。走了没几步,发现了韩氏竟跟在后面。
  不给知府洗白机会
  以自缢作最后一击
  来到家,李钟岳头也不回地往里屋走,嘴里说着:“不要打扰我!”还把门用力一闭。
  在屋里,他把那张报纸展开细看。这报叫《沪上中外日报》,那篇小文加着边框。文章载:“该匪当堂书‘秋风秋雨愁煞人’七字,有无其事?有即送核。并请详明其来龙去脉,得之经过来由,让全民释然。”最后是这样写的:“古有‘莫须有’三字以兴大狱,而今竟以‘秋风秋雨愁煞人’七字以为罪案者,是则何人不在当死之例矣!”
  如此义正词严的愤激文字,自然会在读者心中引起共鸣。李钟岳看罢,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念头。
  “目前来看,直接办理秋瑾一案、为清廷立下大功的浙抚绍守,在其署任地已是臭名昭着,威信不在了。”他这样想着,但并未狂喜。还必须再加一把火,才能最终让浙抚绍守不再安于其位,从而使得秋瑾的在天之灵得以告慰。
  至于这把火怎么添加,他已经胸有成竹了。
  光绪三十三年九月廿三(1907年10月29日),李钟岳在全社会同情秋瑾、痛骂凶手、拒斥浙抚绍守的风潮最盛期,没能经受住报界及绍兴人对他的宽容,怀着永难弥补的遗恨,于其寓舍悬梁自缢,卒年53岁。
  家人发现他投环自尽时,太阳已经升起,时间约有9时。韩氏倒起得早,但见屋内无动静,只道睡熟了。直到把饭菜摆下,家人也都起了,她才到窗根下隔窗催他起床用饭。却叫之不应,撞开房门,见他已顶天离地挂在梁上,气早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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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尸骨还乡葬于村南
  1912年12月,孙中山(前排左五)与出席秋瑾纪念会的人士合影。
  孙中山为秋瑾题匾。
  李钟岳悬梁自尽后,众人无不扼腕叹息。一时舆论皆集中在张曾扬、贵福二人身上。此二人遭到各地痛恶、履任被拒。李钟岳的尸骨被运回谋稼河薄葬,安于地下沉寂。但在浙江,他收获好评一片。在辛亥革命志士捐资修建的秋瑾祠中,供奉了两个牌位,除了秋瑾,还有他。
  秋瑾“绝笔”被记者顺走 李钟岳自缢震撼政坛
  李钟岳自缢,家人哭作一团,谁也没留意周围的物品,后来赶来的记者拿走了那张“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墨迹,在报纸上刊登出来。而家人心思都不在这上面,他们不明白,秋瑾殉难后三个多月了,看上去一切如常,为何他还是走上了不归路。
  李钟岳自杀,不啻于又一颗炸雷,一时间都在议论原因。或言其“自思既负贵福,又负秋瑾,一时愧悔交并,遂自缢死”;或传其“终日书空咄咄,慨叹不已”,因此投环身亡。
  后人追记,歧异更多,甚至无中生有,不顾时间不计地点,全凭主观臆断。即便其子李汝枫之说也是一面之词,作为李钟岳的血缘至亲,按说是最接近死者的,固有相当的话语权,但他毕竟还太小,并没有揣摩出父亲当时自殉的真正心理。
  好在各种流言中,均明确写出李钟岳反对杀害秋瑾的态度,因而无论如何,激于对秋案处理的抱憾,附加对张曾扬、贵福的气恨,才是其致死的主因。此也为自赎行动,原本事出有因。
  总之,李钟岳自杀,一为悔恨,二为痛恨。悔恨来自监斩秋瑾,痛恨系于浙抚绍守。对于前者,他以死获解脱;对于后者,也是意图以死化为致命一击。
  勇于殉身者,总能获得社会的谅解与赞许。当李钟岳自缢于舍的噩耗传出,众人无不扼腕。一时舆论皆集中在张曾扬、贵福二人身上。
  贵福在绍兴待不下去了,称病来到上海,沪上拜见老友廉泉时都受到冷遇。廉泉看了《申报》上围绕“秋风秋雨愁煞人”七字杀人的相关文章,引起了共鸣。这时记者拿走的秋瑾绝笔尚未刊登,廉泉质问贵福:“人家说此为捏造倾陷,我看也是!你杀人家的时候,正值盛夏酷暑,哪来的秋风秋雨之情景?!”
  贵福辩白说:“真有这么件东西,是审讯时秋女士写的。”廉泉问:“那为什么不拿出来公之于众?”贵福支支吾吾:“东西不在我那儿。”廉泉冷冷一笑:“是拿不出来吧?”“不,能拿出来。”贵福道:“是秋女士被捕后的第二天,山阴知县李钟岳搞出来的,只不过我看后扔还了他。”廉泉并不信:“那怎么没有看见人家李知县刊文证实呢。”贵福迟疑着把话说完了:“这李知县已被卑职奏报,撤掉了……”
  廉泉道:“明白了。这又是你杀人灭口的手法,只是不是杀人是撤人而已。行,你可真行。”说完,就往外撵贵福:“你走吧,走吧,我真没有你这么个朋友。”
  如果说浙抚张曾扬是装病,而贵福则是真病。心力交瘁的他,从廉泉的万柳堂出来,说出了八个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贵福急于找李钟岳帮助澄清秋瑾“秋风秋雨愁煞人”来由,于是抱病回到杭州。哪想到,上下正疯传李钟岳自缢的消息。当府吏将此转述到他耳中,贵福大叫一声:“好狠!”便跌倒在地,不省人事。
  不日旨下,对张曾扬“上谕”颁布“着调补江苏巡抚”,结果遭到江苏各界强烈反对,尚未履职只得改派山西。没想到,竟同样被晋民峻拒。张曾扬狼狈不堪,不久便抑郁而死。
  首恶贵福也是张曾扬的复制版。派往江苏,江苏不接纳;派往安徽,安徽不接受。最终未获履新,只好常年在家养病。贵福深知“贵福”名声太臭了,不得不于1916年隐姓埋名,“更姓名曰赵景祺”,远走高飞,请托关系随溥仪到奉天负责陵庙事务。1926年执掌京兆尹政务。蹉跎余生,苟活于世。到死都不敢以真名行世。嘱托水泥封墓,不垒坟头,不立墓碑。
  归葬谋稼河墓地
  安然沉寂六十年
  李钟岳过七后由家人抚柩回安丘县原籍安葬。
  经过近一个月的长途跋涉,灵柩被运到谋稼河。村民听说他们拉着“大板”(安丘的方言,棺材)都百感交集,几乎家家出来相迎。
  数日后,李钟岳葬在了村南的本家墓地,葬礼极为简朴,将那南方棺木抬到那儿埋下去,让死者入土为安,没再添加任何殉葬品。
  1968年,入土整整60年的李钟岳坟墓被人挖出,后又填平,地表无存。
  秋案中有德于女侠
  李知县并列秋瑾祠
  秋瑾之墓更是费尽周折,其灵柩从蒿葬卧龙山算起,二迁严家潭,三迁杭州西湖,四迁回绍兴,五运至湘潭。直到辛亥光复后女英雄被平反昭雪,秋社同人上书浙江省议会,提议“迎还秋瑾遗骸,还葬西湖”。浙江省议会议决:在原墓址建造风雨亭,亭西边重建秋墓,没收建在附近镇压太平天国的湘军将领刘典的祠堂,祠产拨归秋社,改建为鉴湖女侠祠。并拟将安丘官吏李钟岳纳入祠中,已示崇德报功之意。
  不久,黄兴、陈英士、孙中山和各界知名人士相继前来西湖秋社,祭奠女侠英灵。孙中山一再称她“最好的同志秋女侠”,并亲笔题写“鉴湖女侠千古巾帼英雄”匾额,还亲拟一副挽联:“江户矢丹忱,感君首赞同盟会;轩亭洒碧血,愧我今招侠女魂。”由胡汉民书写后,一并挂在秋社内。
  在秋瑾牺牲六周年纪念日,秋瑾第二次安葬在西湖西泠桥畔。李钟岳长子李汝楷从山东赶来,作为特邀贵宾一并参加了各项活动。原来,行刑的李家与秋家成了至交。上世纪30年代,改名李江秋的李钟岳小儿子李汝枫,随韩复榘访问浙江时,特邀秋瑾小弟(同父异母)写了《六月六日与李钟岳》一文,来澄清老爷子因杀秋瑾在齐鲁坊间盛传的谬误。
  当特邀人士到齐,鉴湖秋侠祠揭幕。头面人物纷纷发表演讲,既有纪念秋瑾的,也有纪念李钟岳的。《新浙江潮》主笔王卓夫在演说中盛赞:“李公为专制时代的良吏,今日附祀秋祠以光泉下,让他和秋瑾志士以后一同享受春秋两季官祭、私祭的礼节,此乃众望所归,是其应得的荣耀。”
  演讲毕,主持者展开帷帐,人们看见,祠中供有良心官吏李钟岳的牌位。下面有一行字:“李钟岳先生,山东安丘县人。秋案中有德于女侠。”
  本期图片由张漱耳提供
  本期参考资料:《六六私乘》《六月六日与李钟岳》《秋瑾殉难记》《乱世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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