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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74天前
鄌郚总编

周士军他从未离开这块土地

  他从未离开这块土地
  周士军

  初识郝老师
  1984年的春天,我写了一篇散文寄给了当时的《农村大众》副刊。没想到很快就接到了编辑的来信,大意是文章写得还可以,但是还需要修改修改,可以找县文化馆创作组的老师给看看,提提修改意见。见到这样的回信很是心跳万分,当时正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不知畏惧,第二天我就拿了退回的稿子和编辑的来信,去找文化馆的老师。后来才知道当时接待我的是王鑫老师,他当时大概是文化馆的馆长。王老师十分热情,看完编辑的来信,他告诉我说这事你要找郝湘榛老师,他住在南关,你到了南关一打听就知道郝老师的住处。我当时是半信半疑,偌大的一个南关打听一个人,这么容易就能打听得到吗?
  等到了南关正好看见一群大嫂大妈围在一起拉闲呱,我就上前打听。她们一听说郝老师的名字就立即说知道知道,那个写《半边天》的住在哪里,你从哪个胡同怎么走就找到了。
  高高大大的身躯,宽广慈祥的脸庞,下垂肿胀的眼袋,沟壑纵横的脸颊,乌黑乌黑的眼圈,灰白直立的短发,穿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纽扣系得很齐整,这就是郝湘榛老师。
  见到我进来他热情地站起身跟我打招呼,我很是窘迫,语无伦次了一番才把事情说清楚。郝老师让我坐下给我倒上水,他拿过稿子仔仔细细地在那里看着,那篇稿子题目是《在希望的田野上》,现在想来那是主题先行的东西没有什么太多价值。郝老师认认真真看完了,给予了很大的鼓励和肯定,并提出了很好的修改意见,我心里甚是感动。我们攀谈了许久,郝老师问了我的工作情况,鼓励我要坚持写下去,把别人喝茶打扑克的时间都要用在写作上,我频频地点头。不知不觉间天就晌午了,我起身告辞。郝老师就问我中午饭怎么吃,看我支支吾吾的样子郝老师就留下我吃午饭。
  穿着灰白色大襟褂子,留着小脚的慈爱的师母炒了两个菜,郝老师拿出了一瓶62度的串香酒。师母说,你老师来了贵客才喝这酒。开始我只是小口地抿一抿,看我放不开的样子,郝老师就劝,能喝就喝点,搞文学的哪能不喝点酒呢。于是我就放开喝起来,那一次大约喝了有七八两。郝老师很是高兴,连连地说,好,好,能喝酒就好,能喝酒就好。

  相知郝老师
  到了一九八四年的冬天,县文联重新成立,我参加了成立大会,参加成立大会的书面通知我至今还保留着。会上冯恩昌老师当选县文联主席,郝湘榛老师当选文学工作者协会主席。文联成立后《海浮文苑》就诞生了,郝湘榛、王鑫老师是常务副主编,主编是冯恩昌老师,我连续在上面发了两篇散文。一篇是写家乡老榆树的,一篇是写端午节的,但在小说创作上还是如啃生柿子一般找不到门路无法突破。
  那时在写作上很是积极,可以说是把一切能利用的时间都用上了,夜晚常常写到深夜。有段时间是一星期就能写出一篇万把字的小说,大都是一百多页的稿纸,写出来就利用周六周日的时间,去拿给郝老师看。这么长的稿子郝老师都是认认真真地看完,每次大约有一个多小时。老师在看稿子时,我就坐在旁边看老师存的书。老师那时已视力不大好,戴着老花镜,看一会儿会把老花镜往上托一托,有时会用拇指和食指上下搓一搓鼻子的两侧。那时为赶时间字有时就写得很潦草,耽误了老师多少宝贵的时间,浪费了老师多少的精力,现在想来是多么的不应该。但郝老师那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使我在工作中也尽最大努力以这种态度对待一切工作,终是获益匪浅。
  郝老师在看稿子时喜欢拿一红蓝铅笔,在稿子上勾勾画画,然后他就会针对勾画的地方和你做深入细致地交谈。在看稿子时郝老师如果不自觉的发出长吁短叹,我就知道是稿子写得不成功,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拿郝老师的话说,就是还没有捅破文学这层窗户纸。
  有一次,扭筋巴力地写了篇《山道弯弯》的小说,大约有3万多字,自我感觉良好,很高兴地拿给郝老师看。郝老师看后提了很多意见,并让我回来后认真修改。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郝老师又给我来了信,继续谈他对这篇小说的意见。下面就是郝老师当时给我的回信,照原样抄录下来。
  士君:
  小说改的怎么样了?希望开会时带来看看,不要贪图故事的奇异,要以深度为准,透过生活表层向文化因素挖掘。例如第一个,她几乎被选为市招待所服务员,是今天颇为佼佼者的女性,时代的特点在她身上很多,虽然不能象美国姑娘那样开放,但应有强烈时代气息,你现在写得象清朝或解放前的女人了。在生活中流传有生命力,但写成作品要求就高了,这就是大量生活故事不能加工成作品的原因。男人也是如此,太简单化。我谈过意见,不再提。
  这次有六人得奖。今后除个别老作者外,主要发表学员作品。
  郝湘榛
  5.6
  这是郝老师看过那篇小说后较长时间回的信,但从信的内容可以看出郝老师对那篇小说的记忆是比较深的,同时对小说创作谈了自己的看法,也很直接地指出我在小说创作中存在的重要问题,就是套路化公式化,停留在描写故事的表面,没有表现文化因素,没有深度,没有新意。从这篇回信可以窥见郝老师的一些创作观念,小说不是写故事的,是要挖掘故事的文化因素的,小说要有新意,更要有深度。我常常把这封回信拿出来认真阅读,同时也在思考今天的文坛现象。今天,有谁会像当年郝老师那样,一针见血地指出一个写作者存在的不足,进而提出中肯的意见和批评,同时,又详尽地阐述自己的创作观念呢?
  当时随那封信寄来的还有一个参加发奖会的通知,应该是《海浮文苑》第一届“奔马奖”的参会通知,是对《海浮文苑.》自创办以来所有作品的总体评价,就是郝老师信里提到的有六人获奖,我是其中的获奖者之一。当时获奖的奖励是一个奔马的雕像,还有大概是60元的奖金,当时60元可是大数目啊。后来好像《海浮文苑》又评过一次“奔马”奖,我也获奖了。
  我当时写作自我感觉确是勤奋,但成效不大,自己也非常郁闷。因为在当时所写的文字如果变不成铅字,就是失败的,长此下去对写作者的打击是非常大的,所以有许多的人坚持一两年还没有作品发出来,就对文学丧失了信心,自动退出了,现在想来我自己写废的稿子如果摞起来至少也有三尺多高。看到我找不到突破的窗口,郝老师也很焦急,通过交流郝老师发现了我的症结所在,就是文学作品读得不少,但是缺少文学理论的引领,于是就向我推荐了大批的文学理论书籍让我阅读,这都是郝老师自己的藏书。现在记得最深的是两本书,一本是厨川白村的《苦闷的象征》,另一本是苏珊朗格的《符号学》。通过学习似乎有了些领悟,就写出了小说《沂蒙山轶事》,小说完成后又拿给郝老师看。这次我发现郝老师看时不住地点头,有时还抬起头来看看我,似乎有点不认识我的感觉,郝老师看完没有提什么意见,却立即让张中海老师看。有段时间张中海老师从滕县一中回来,也在文联工作。当时我记得很清楚,张老师看完也没有马上表态,而是倒背着手在屋里来回地踱着步子,不时点一下头,张老师那标志性的胡子好像也随着抖动。
  怎么样?郝老师首先鼓不住问了。
  嗯,嗯。张老师点了几下头。
  后来,小说《沂蒙山轶事》发表在当时的《海鸥》上,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小说是郝老师还是张老师给寄出去的。你终于捅破这层窗户纸了!郝老师看后嘿嘿地笑着,脸上的皱纹都高兴的凑在了一起,稿费到手后我们专门喝了次酒庆祝了一下。
  以后连续有三篇万字以上的小说在当时潍坊市文联主办的《风筝都》文学刊物上发表,其中《午后的沉重》还是头题小说。
  伴随着作品的发表,我到郝老师家中吃饭的机会也越来越多。每次吃饭前都要喝点酒,再喝时就不喝“串香”酒了,我们喝的最多的是八毛钱一塑料袋的“五莲”酒。每人一个小碗,碗里倒上开水,把塑料袋扔进去,再找个小茶碗,喝时将塑料袋咬个小口,将酒倒入茶碗里。士军,你看看多好,烫酒还方便。
  下酒菜及其简单,每回都少不了郝老师爱吃的酱油腌蒜薹,有时会是酱油腌茼蒿。但每回也少不了一个猪肉炒青菜。郝老师每回都会说,这肉很便宜,是人家每天卖肉时卖到最后剩下的小碎肉,比五花肉还便宜。你看,士军,咱们这不是照样能吃?所以,人不必要太讲究,两个馒头,一根咸菜条不就一顿饭吗?和吃那山珍海味有什么样?每逢说到这里,郝老师常常会不自觉地嘿嘿笑起来。那亮光闪闪的小眼睛会眯成一条缝,上下的牙花子也会漏出来。这个时刻的郝老师是开心的,开心得像个孩童。
  后来我才知道,为了省钱,郝老师与师母经常是傍晚间到菜市场买成堆的剩菜烂菜回家。关于这一点,经与郝老师的二女婿张爱良老师求证,张老师如是说:为了省钱买成堆的剩菜烂菜,一直是穷困缠绕一生的郝老师的所为,还有一层原因是他可叹可怜穷庄户人守一堆劣菜卖不完不能回家,郝老师就“估堆”全买下。这些剩菜烂菜买回家,曾是乡长之女“大家闺秀”的郝师母就会挑拣能用的全用了,当然有时也有些就只能烂掉了。但对郝老师买回成堆剩菜烂菜一事,郝师母从未有过怨言。
  郝老师对自己极为地苛刻,但对于热爱文学的人却是慷慨大方。如我常常在郝老师家里蹭饭吃一样,在临朐有多少文学青年在郝老师家里吃过饭,大概没有人能统计出来。现在,每每聚在一起喝酒时,面对丰盛的菜肴,我就会常常想起郝老师来。有时眼里就会不自觉地噙满了泪水,常常酒喝得比较多,大家都说我酒量大可谁知道我的心啊!
  喝了酒我们会常常海阔天空地高谈阔论。郝老师涉猎极为广泛,对我国的土地政策尤为重视。其实,是因为他从骨子里关注普通农村百姓的缘故,他是从真心里希望穷困的百姓过上好日子啊。他常从我国周朝的土地政策谈起,谈到土地未来的发展方向。他对太平天国运动研究极深,他告诉我当时太平天国分男营女营,即使夫妻也不能相见就见,没有“领导”地批准夫妻也不能发生关系。后来,郝老师在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仍然痴心创作长篇小说《天国梦》,我知道为创作这个长篇郝老师做了多年的准备,可惜小说只写了5万余字 ,郝老师就与世长辞了。作为视文学为生命的人来说,这是怎样的遗憾啊。郝老师还常常谈他对老鼠的认识,他认为老鼠是很可爱的,他知道积攒,在人人喊打的境界下,知道怎样保护自己求得生存,郝老师一直想写一篇与老鼠有关的小说,其实是与自己的人生经历有莫大关系的,我在读《鼠人》时就常常看见郝老师的影子。谁曾想在《鼠人》创作时郝老师突发中风,健康状况极差。对于一般的人很可能就放弃了,但郝老师却以惊人的毅力坚持锻炼身体,为克服中风后手指哆嗦的后遗症,他坚持每天搓麻绳练习指力,终于克服了常人不可想象的困难创作完成了中篇小说《鼠人》。这篇小说刊发在《大家》文学刊物2002年第四期上,当时在全国产生了一定影响。
  在和郝老师高谈阔论时,郝老师往往会显得十分兴奋,谈到高兴处,郝老师会瞪着闪闪放光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你然后停顿一段时间不说话,突然用手指猛敲一下桌子,或者猛跺一下脚,有时会吓你一跳,说道,士军,你说是不是?有时候他会开怀大笑,笑的时候有时会喷出唾沫星子,他会用手捂了嘴,继续笑下去。
  有时候和郝老师高谈阔论晚了,郝老师会看看表,奥,不早了,住下,住下。于是,我就睡在郝老师那张堆满书籍的小床上,夜晚常常睡不着觉,我就在想我和郝老师非亲非故,就是因为写过几篇不成样的文章,郝老师竟然对我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这究竟是为什么?我现在也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对着明月,对着清风不止一次地这样问自己。我想,可能是郝老师对文学发自灵魂的发自骨髓的热爱吧!所以,他对于一个喜欢文学的人才会殚精竭虑地帮助拉拽,希望他能做出一点点的成绩来吧?
  有时郝老师是沉默的。正如同是郝老师学生的月沉蒹葭在《向南的窗》中回忆的那样,沉默的郝老师常常你坐在他身边大半天,他也不说一句话。他独自坐在书桌前,双手托了下巴面向着那扇孤独的向南的小窗,冬天的时候他会披一件黄色军大衣坐在那里,但是他沉默不语时,桌上往往会有本打开的书籍。他坐在那里,嘴里含着廉价的烟卷,半天吸一口。大多时候烟卷早已经就熄灭了,他只是含在嘴里作为道具吧。即使熄灭的烟卷郝老师也会使劲地吸几口,嘴里发出“吸溜吸溜”的响声。此时的郝老师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有时他会突然的毫无边际的说一句,怎么会是这样?你说这是为什么?还有时会把脚在地上跺一下,“唉——”,从肺腑里发出一声长叹。
  郝老师为什么常常沉默不语呢?郝老师清苦一生,他的工资除去留下基本的生活费外,其余的都用来购买书籍了。你看看图书馆里找不到的书,他们还向我这里找?嘿嘿嘿……郝老师有时会自嘲地笑着。郝老师购得的书籍都必认认真真地阅读,绝不是当作支撑门面的摆设,重点的地方他都会用红笔勾画出来,有时会做批注。现在清楚的记得当年郝老师极力向我推荐过英国人写的《日不落帝国的陨落》,(作者的具体名字忘记了),待我看完后就和我迫不及待地交流阅读体会。从郝老师阅读的书籍来看,我现在似乎理解了郝老师沉默不语的原因,他倾尽所有不停地买书读书是为了更深地思考,他不单单是为自己一生遭遇的不公而思考,更多的是在为我们的民众,甚至为整个人类在思考。
  郝老师是具有大格局大情怀的人,他一生大多身处窘境,身居陋室,但他却心系天下啊。
  由于和郝老师的交往越来越频繁,情谊越来越深厚,后来我和我对象也一同到郝老师家中拜望过老师和师母。见到我对象到来郝师母非常高兴,她拉着我对象的手,不住地谈一些家长里短的话题,这时郝老师也是极为高兴的,不停的嘿嘿笑着,吩咐师母快炒菜招待客人。我对象现在也常对我说,郝老师一家真是好人。

  又见郝老师
  2016年的3月28日夜里,我又见到了尊敬的郝湘榛老师。那一晚睡得格外深沉,一觉醒来看看表是午夜2点46分,翻了个身又沉睡过去。睡过去以后模模糊糊地看见郝老师走到了我的床前,嘿嘿地冲我笑着,还是那高高大大的身躯,宽广慈祥的脸庞,下垂肿胀的眼袋,沟壑纵横的脸颊,乌黑乌黑的眼圈,灰白直立的短发,这一次不同的是穿一件灰白色的中山装,纽扣系得同样很齐整。看到郝老师我非常高兴,就不由地问,郝老师你怎么来了?他仍然嘿嘿地笑着不说话,领着我来到了一座山前,坐在了有哗哗流水的地方。然后我们坐下似乎说了许多的话,说话时郝老师离着我比较远,不肯靠近我坐着。我们的话题自然还是文学,我问郝老师最近忙什么,他说在编辑一本文学刊物,说着说着恍惚之间郝老师突然走了,郝老师走后我就收到了郝老师的一封来信,信的大致内容是:士军,把你满意的作品寄来3—5篇,我要在我编的刊物上给你出个个人小集,还要请人写写评论,给你鼓吹鼓吹。随信寄来的还有郝老师请一位名人书写的四个字的书法作品,这四个字我不认的,就请人来看一看,当时是请了四个人,这四个人我叫不上他们的名字,他们看后说是“群贤毕至”。我们在看这四个字的时候,还进行了讨论。我们几个把头聚在一起讨论时,我又看见郝老师站在了我们的不远处,看我们迷惘不解的样子,他急得一直跺着脚,后来的一些事情就记不得清楚了,慢慢的我就醒了,醒后又看一看表是5点36分。醒来就再没有睡意,打开电脑就把这梦记了下来。对于这个梦当时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开始主编《临朐文学》了,似乎明白了一些事理。
  郝老师走了, 但是在这块土地上,从事文学的人们都会记着他,都会想着他,都会缅怀他,都会以创作出优秀的作品来纪念他。
  郝老师没有走,他从未离开过这块土地。
  写下以上文字之时,我不觉已是泪水涟涟,呜咽之声引来学生侧目,只好双手捂眼遮脸,多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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