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
admin [楼主] 发表于:2014-01-31 14:21
昌乐 刘文安

岁月悠长年味浓

回复 引用 顶端
刘文安 [1楼] 发表于:2019-01-17 16:15
鄌郚总编
  岁月悠长年味浓
  王小斌
  在我的记忆里,过年,总是和老屋连在一起的。一进入腊月,回老屋看看的冲动便悄悄的生、悠悠的长,好像慢慢撑开了记忆的闸门。这些年,虽然离老屋不远,但能够在老家过年似乎已成为奢望。每每回到老屋,我总喜欢牵着女儿的小手随意地走一走。告诉她一些已被沧海桑田湮没在心底最深处那个角落里已经模糊了的记忆。这样的记忆,在我今天的记忆里,有如昨天。
  奶奶的小年
  老屋的过年,是从小年开始的。过小年,老屋有君三民四霸王二十五的说法,就是说凡官家都在腊月二十三日过小年;黎民百姓是二十四;霸王的军队打仗一直打到二十五,才想起把小年忘了,不信邪的霸王就命令部下二十五日过小年,于是他们的后人也就在二十五过小年了。我家祖辈都是平头百姓,当然是在二十四过小年了。在老屋,从这天开始直到正月十五,都不用下地干活了,年前叫忙年,年后叫闹年。父亲要在这一天扫年,打扬尘。奶奶会先将房里的床铺家具遮罩起来,父亲用毛巾将头包好,用竹枝扫帚将墙壁屋顶上下打扫干净;奶奶和妈妈拆洗被子、床单、蚊帐和衣裳;我们则擦洗桌椅,把房前屋后打扫干净,为的是,不让灶王爷带走一丁点儿尘土。
  待一切收拾熨帖后,奶奶就会开始祭灶神。灶神的资格应该算是很老的。据礼记记载。颛顼氏有子曰黎,为祝融,祀为灶神。这说的是这位大神有帝室血脉。抱朴子中说,月晦之夜,灶神亦上天白人罪状。说的是灶神的职责,就是上天派往人间的监察官。老屋把灶神叫做司命老爷。有司命老爷上天,好话多说的谚子。送灶神,是欢送灶神上天的日子。据说,腊月二十三,才是灶神上天述职的日子,但雍正皇帝为节省开支,过小年时顺便把灶王爷也拜了。老屋虽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习俗,但自我记事起,家里祭灶都是奶奶操办的。先杀一只公鸡,整个煮得半熟,放在大碗里,把鸡翅膀盘好,插两根筷子,供在灶台上,这是为灶神升天准备的坐骑。再在灶台上供奉三杯酒、一沓火纸、一盘红薯糖,再把酒糟涂抹灶门上,意为把灶神喝醉后再用糖粘住灶神的嘴巴,不让他在上天乱说话。祭毕,特别要为灶君坐骑撒马料,要从灶台前一直撒到厨房门外。最后,将灶君旧像揭下放灶洞里烧掉,换上新灶君像,并贴"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之类的对联。其实祭灶神时,我最惦念的,还是灶神他老人家的那个坐骑,不过,我却从来没有享用过,都是后来招待客人了。
  过罢小年,就要打过年豆腐了。在我的记忆中,打过年豆腐是老屋准备年货所必须的,二十五打豆腐,二十六割年肉,二十七麻叶子,二十八打糍粑……这是儿时,奶奶教给我的儿歌。打豆腐是一件辛苦活儿。先要把黄豆用簸箕簸干净,用筛子把杂质筛出来,然后用水泡,直到把黄豆泡软了,再淘一遍才磨浆。
  豆浆推好了,接着就是刹沫滤浆。奶奶事先就会把包袱的四个角緾在崴角架子上,底下放一个大盆。把磨出来的豆浆舀到锅里,放上漆树枝后烧开,舀进包袱架子上,边摇边沥出豆渣。再把一个木制井字型的豆腐架子搁在浆盆上,把豆渣装进袋子,放在豆腐架子上使劲地揉挤,让浆水全部流到浆盆里,最后把浆水舀到锅里点浆。
  点浆是打豆腐最为关键的一环。浆水一舀到锅里,奶奶就叫烧大火,我一边烧火,奶奶一边用水瓢把磨好的石膏浆往锅里兑冲,待锅里的豆浆开始冒泡泡儿时,奶奶就叫改为小火让豆浆在锅里慢慢的形成豆花儿,这时,奶奶会在锅里舀一碗熟豆浆,放些白糖,给我喝,真的又甜又香。
  盖上锅盖,一会儿豆腐脑儿就成了,这时,在家的人都可以吃到一碗热气腾腾、爽滑香甜的豆腐脑了。
  奶奶把豆腐脑儿舀进早已铺好放在筛子上的过滤包袱里,我们牵好包袱的四个角。舀完后包起来,把角扎在包袱的下面,盖上锅盖,压上石磨子,一个晚上,豆浆里的水分就完全滤出来了,第二天早上,一包袱白白嫩嫩的过年豆腐就打好了。把包袱打开,把压好的豆腐划成小方块,捡起来放进筲箕里。同时,还要选几块放在竹扒扒上,吊在灶头上熏成豆腐干,这样能多做几个菜,招待客人体面点。
  豆渣是舍不得倒了的,要做成臭豆渣。就是把豆渣炒熟后,盛到筲箕里,等豆渣完全冷却,捏紧成比鸡蛋大一点儿的坨坨,放在有草的筐子里,上面盖上草,用烂棉袄保温。过几天后,豆渣表面长出了毛,就霉好了,拿出来切成两半,晒干。开春,臭豆渣交白菜苔做汤,味道鲜美。
  也有亲戚家里打不起过年豆腐的,奶奶就会送上几块豆腐,也算得上是一个大人情。
  妈妈的吃货儿
  在我的记忆里,妈妈放了假,第一件事就是办年货,第二件事就是办吃货儿。年货几乎年年如此:在合作社把全家的两丈八尺布票都买成布,再买十斤盐,四斤煤油,四封炮子,几张红纸,一墩火纸,然后在粮管所买回作为教师一年供应的四斤八两油,这年货就算是办齐了。我最喜欢和妈妈一起办年货,因为这时妈妈往往能拿出三五分零钱给我买糖,一分钱一颗,特甜。有时,店里没有零钱,也会找回几颗糖来,那我就发大了。
  老屋把零食叫吃货儿,这个儿化音是不能省的。那时过年没钱买吃货儿,也买不到吃货儿,一切都要自己准备。我记得妈妈准备的吃货儿,除瓜子、花生外,就是红薯糖、麻叶儿、馓子和发馍。
  熬糖,在老屋忙年里是少不了的。吃过腊八饭,奶奶用小筲箕装一碗麦子,早晚一次用温水冲洗,饭后放在锅里加温让其生长。待麦芽长到一寸多长露出黄黄的嫩芽时,就可以熬糖啦。熬糖那天,奶奶会煮一大锅红薯,等红薯煮熟透了,用擀面杖杵成红薯泥,把麦芽切碎,撒到锅里红薯泥的上面搅拌。一会儿,红薯泥就有水渗出来,用事先缝好的棉布袋子,盛上三五勺红薯泥,把案板一头垫高,在低的那头的下面放上一个大盆,然后拿起装上红薯泥的棉布袋子在案板上一按,红薯水就出来了,如此往复,直到把一大锅红薯泥弄完。
  接下来就要熬糖了。把红薯水放到锅里,烧开后用文火慢慢熬制,不时要用锅铲翻动,防止粘锅,时不时要用筷子沾点糖水看看稀稠,糖水粘在筷子上不往下滴了,糖就熬好了。
  熬糖特费时间,一熬就是一个晚上。我也曾说过要和奶奶一起守夜熬糖,但好像从没等到那糖熬出来,每到后来,眼里的糖水慢慢模糊,好像里面藏着一个个的瞌睡虫,我便在不知不觉中倒在奶奶膝盖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清早,起床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急急地向奶奶要糖吃。她也总会给我拿来包谷花儿坨坨儿糖,花生块块糖,芝麻条条糖,我总是吃得满嘴都是。
  转眼间,奶奶和妈妈都故去多年了,有时候午夜梦回,彷佛仍然闻到熬糖的香气,淡淡的。只是,我怕再也吃不到这梦中的红薯糖了。
  麻叶儿是面食经油炸制成的,在和面时加盐或糖,所以有咸,有甜。做好的麻叶色泽金黄,酥脆味香,因外形似叶子,上面布满芝麻,所以叫麻叶儿,也叫果子。
  做麻叶儿比较简单,先将鸡蛋、芝麻、花椒粉、油、盐混合均匀,加入面粉稍微搅拌,再分次加入水,揉搓成软硬适度的面团,盖上湿布醒20分钟,将醒好的面团用擀面棍擀成一张大面皮,像切面条一样将面皮折叠起来,切成七八分宽的面条,再打开面条切成一寸来长的面片,然后在面片中间用刀子划开三条口,能划多长划多长,只要不把两头划断。这时拿起一片或是两片,把面片的其中一头从中间的划口内穿过去,再翻平正即可,只是这过程中是不能用扑面的。将做好的麻叶生胚放入油锅中炸至金黄捞出控干油即可。炸馓子的技术含量就高多了。和面时就要加盐。面要可劲的揉,直到面团揉活后,放入盆中,盖上湿面布醒一会儿。将醒好的面团压成筷子厚,再切成长条,揉成与筷子粗细的面条,将其放在抹好了油的盆中,每盘一层刷一层油以防粘连,待全部盘完后,用布盖上醒一个小时左右。把油烧热,将盘好的面条取出,头放在左手食指根处用拇指压住,由里向外绕在其它4个手指上,随绕随将面条拉细。约绕30圈左右揪断。断头压在圈内,再用两手食指伸入圈内拉长一半后,用两根筷子代替两个食指把两头绷直,下入油内炸至半熟时斜折过来,定型后抽出筷子,炸至深黄时捞出即成。也可以使1支筷子翻转180?绕成长卷状。还可以用不同手法制成梳型、花朵型、帚型等。
  我们家蒸发馍有自己吃的,还有走亲戚用的。自己吃的比较随意,而走亲戚的则花梢的多。一家蒸发馍,四邻来帮忙。每次蒸发馍,都成了婶婶和姑姑们展示手艺的好机会,每一个发馍,简直就是一件工艺品。
  好久没回老屋过年了,据说现在的老屋人家过年也不再办吃货儿了,都是买的花花绿绿的糖果和点心,好是好,却总好像少了那种浓浓的年味。
  二叔的甜杆儿酒
  吊年酒,是老屋的一件大事,要准备一大年的。二叔每年都要吊几缸甜杆儿酒。老屋虽属楚地,却更多地兼容秦巴之风,地理、气候以及历史人文,使这里的甜杆儿酒质地纯厚,余香绵长,是远近有名的好酒。老屋的甜杆儿形状像高粱,又不是高粱,比高粱杆粗而高;像甘蔗,又不同于甘蔗,比甘蔗细且矮,甘蔗的皮色是紫红色,甜杆儿的皮色是绿色。
  二叔做甜杆儿酒很是讲究。二叔家的甜杆儿每年都种在竹林边的园子里,土质肥沃,光照充分,这块地只种甜杆儿。每年麦收后播种。二叔伺候这甜杆儿,很是上心。间苗,锄草,施肥,搭架,直到下雪前砍回,剥掉甜杆儿上叶子放置家中。
  做甜杆儿酒,采曲子最为讲究。采曲子一般在进伏后。这时在药铺抓一副曲药,在山上采几篮子野花,只要是花就行,味儿越浓越好,再采一些血腾根儿,一起剁碎,用清水泡,在太阳下晒至用手搅起涎为宜,然后拌上麦麸子,潮湿程度用手捏能成团即可。拌好的麦麸,用曲模子压成块儿,再使劲儿踩结实,或用手捏成团,放置在阴凉的室内,再用事先准备好的黄蒿盖严,七天后打开晾干,即成酒曲。
  吊甜杆儿酒要先对甜杆儿加工,先用包谷皮子、瘪谷子、麦麸等杂粮熬成稀汤,舀到盆里凉至不烫手,放进准备好的酒曲子,搅拌均匀,让其充分发酵。把剥了叶子的甜杆儿用刀剁成半寸长的节,用发酵好的汤搅拌剁好的甜杆儿,拌均匀了再撒上一些干酒曲子,装入木缸里,一层一层装好踩实,装完后盖住缸盖,用和好的泥巴封严。
  老屋吊酒,一般在二十九。吊酒时,先把地锅里加水烧开,把酒甑子放置锅中,从缸中挖出酒糟,拌上瘪谷子,装入酒甑子,搭上酒溜子,在酒甑子上口围上扎好的草圈,上面再放上天锅,加凉水,烧大火蒸馏,当天锅的水温过热时,就换成凉水。温度上升到一定程度,酒从溜子上流出来了。
  老屋的吊酒,是个大事儿,要请几个人帮忙,有人专门劈柴,有人专门挑水。有一家吊酒,那天左邻右舍都有用不完的热水。老屋的人,一般也会在这天洗澡。
  五姨奶奶的团年饭
  团年饭,我最记得的,就要数五姨奶奶的团年饭了。五姨奶奶是奶奶的幺妹妹,她家住在大河边,离我家也就两里来路。我那姨爷爷祖籍是黄州人。"鸡不叫,狗不咬,半夜团年黄州佬",五姨奶奶家的团年饭是在二十九的半夜吃。每年五姨奶奶家团年,都要接奶奶,我也总会磨蹭着跟去。
  在五姨奶奶家吃年夜饭,最是愉快的。丰盛的团年菜摆满一桌,我们和五姨奶奶一家,人多,菜也多,总是把两张八仙桌拼起来,菜才放得下,人也才坐得下。桌上有冷盘、热炒、扣碗,点心,只是没有汤。老屋的说法是,团年喝了汤,出门就会下雨。五姨奶奶家住在河边,表叔们都识水性,团年席上鱼是少不了的,只有桌上那盘鱼是只能看不能吃的,老屋叫"看碟",要待正月初一那天到了才可以吃的。这意味着全家喜庆,年年有余。要是动了筷子,戳烂了或吃掉了,旧年就没有余了,新年也没有余了。老人们就会认为这是不吉利的。因此,每次到五姨奶奶家吃团年饭之前,奶奶都要嘱咐我,千万别碰那盘鱼。奶奶,五姨奶奶,几个表叔都给我夹菜,我的碗总是满满的。团年席上,还得有一碗蒸元子,表示阖家团圆。豆腐是必须有的,以示富贵荣华。我最喜欢吃的,也是五姨奶奶做的煎豆腐炒肉。豆腐切成块,两面煎黄,肉也煮熟切成块,放一点儿酸辣子,一点儿豆酱,一点儿蒜苗儿。在昏暗的煤油灯下,随便用筷子夹上一块,那个香啊……
  五姨奶奶家团年,每个人都要喝酒的,我不会喝,奶奶就拿筷子在酒杯里沾一下喂到我嘴里。奶奶娘家是大户人家,五姨奶奶说这叫喝屠苏酒。屠苏酒是什么,我当时是不懂的,以为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多年后,我无意中得知,那就是一种药酒,治劳伤用的,有说是华佗创制的,古人都喜欢喝它。过年喝它,据说可以避邪。
  在五姨奶奶家团年后,天也快亮了。我家团年,小娃子是不上席的,就是院子里的四家大人这家吃罢又去那家,所以,我家的团年饭,我倒没什么记忆。只是觉得三十很忙。
  一大早,我们四家的小娃子一起动手扫院子。我们事先商量,如果哪家娃娃没到,把他家门前留一块,不过,每次都到齐了。然后把水缸的水挑满,再就是贴对子,贴年画。
  我家对子,都是父亲自己写的,所以每门必贴,中堂都是开国伟人画像。对子用米汤写后,敷上金粉,内容多为歌颂敬仰之言。各道门的对子都是用黑墨汁写的,或抒情,或写景,内容丰富,妙语联珠。只有大门斗方无一例外都是大大的福字,且必须得倒贴。父亲解释说,姜太公的老婆是个败家子命。姜太公封神的时候,她也来讨封。姜太公说,你到一家,败一家,就封你为穷神吧。他老婆高兴地问,我是穷神,那我蹲到哪儿?姜太公没好气的说,有福的地方你都不能去!这件事传了出去,过年家家户户都写上福字,这样穷神就不能进门了。我想的简单,这样福字倒着贴,别人一来,就会说福到了,也就是想讨个彩头。还有怕小娃子们不懂事,说出一些犯忌的话,还得再墙上贴一张红纸条,写上童言无忌。
  年画和对子贴好后,团年饭也差不多了。这时开始准备团年,首先是祭祖人。先在八仙桌的上席和左右两边每方摆三个酒盅,三双筷子,再分三排摆九个菜,这菜里面不能放葱姜蒜等作料,温一壶酒。这时,大哥开始放鞭炮接祖人回来过年,放鞭炮要从院子门外一直放到大门里面,给祖人领路。我们则在桌子的下方烧香、烧纸、烧表。父亲给祖人斟酒,每次斟一消儿,三次斟满,酒斟满后,添九碗饭,再把每双筷子架到一盘菜上。等烧过纸,磕过头,祭祖人也就完成了。
  桌上酒盅里的酒,每人要来喝一点儿,是压灾星的。菜,端回厨房加作料回锅,就是团年饭了。
  团年时,大人的忌讳似乎很多。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奶奶连忙跑到我身后,摸着我的头,叫我快说岁岁平安,还要连说三遍。自吃团年饭开始,就不能扫地,不能倒泔水、不能倒垃圾,怕把财神送走了。还有就是不准吃药。
  天要黑时,父亲会带着我们,拿着香、蜡、纸去给祖坟送亮。也带我们记住祖坟的地方。
  我们的大年夜
  老屋的年夜,是不睡觉的,即使要睡觉,也不能说睡觉,要说挖窖。奶奶说这是守岁,父亲说是熬年,我们就是等着穿新衣服。有点记忆的就是半夜的出天行和天亮的拜年。
  守岁之前,奶奶都要煮好一筲箕白米饭,供在八仙桌上,叫作"隔年饭",奶奶说,供了"隔年饭",来年天天有剩饭,一年到头吃不完。
  我家的守岁,有两样东西是少不了的,一样是奶奶自己晒制的柿饼,一样是父亲打的糍粑,奶奶也叫年糕。奶奶说,守岁吃柿饼,来年会事事如意,守岁吃年糕,一年更比一年高。
  尚在吃团年饭时,火炉早就烧得旺旺的了。老屋的说法是三十的火,十五的灯,所以大年夜的火是越大越好。我家的火炉是在堂屋里,靠一侧山墙挖一个三尺见方的土坑,四围用条石拦砌。火炉里烧的是木柴,以树蔸为主,又熬火,又经烧。守岁的火炉里,烧的是整个儿的大树蔸,称为年猪头。老辈人说,烧的年猪头越大,新一年杀的年猪就会越大。每年年假,盼望吃肉的我们,最重要的事儿,就是跟着大哥漫山遍野去找一个大大的树蔸。我记得那年,大哥挖了一个四五百斤的大黄楝树蔸,父亲请了几个人才弄回到家里来,这个大大的年猪头足足烧了四五天,满院子的都是黄楝树的香气。
  我记得烤火跟吃饭一样,也分上席下席,正对墙的位子,一般给客人坐,守岁的时候,就是父亲坐,其它的位子就比较自由了。不过靠方桌的地方,那是要给奶奶和妈妈留着的,她们要就着桌上的煤油灯为我们上鞋。奶奶说,给娃娃们做的新鞋子,鞋底一定要留几针放在大年夜里纳,这样,穿鞋的娃娃来年不闹灾星。所以,奶奶和妈妈都会在每年年夜把我们兄妹四个的新鞋纳完最后几针,然后把鞋帮上到鞋底上,谁的新鞋做好了,就叫谁试穿,试穿新鞋也是我们守岁时最高兴的事儿了。
  一家人围坐火炉守岁,要坐到很深很深,只到出天行的鞭炮响了为止。守岁时,家人不停地闲话,我们不停的笑闹,奶奶还会背她小时候学的课文,我就记得有女儿经,千字文,还有增广贤文什么的,就连平时不大和我们说笑的父亲,也会加入到说笑中来。我们家族的一些往事,以及村子多年前的一些趣闻旧事,我大多都是这时候听说的。有时老人们也要我们不要学某某,而应当学某某,或什么样的事不要做,什么样的事要多做。这些大都以故事的形式表述,便少了些许的严厉,多了几分的融通,不知不觉的,他们的人文传统便也印入我们儿时的记忆。
  每个年夜,我都坚决表示要守到出天行时,只是往往在不知不觉的瞌睡中,被大人抱到了床上。听到出天行的鞭炮声时,总是只有守了整岁的大哥,兴高采烈的来叫我们起床。于是总是有些懊恼,一是怪自己瞌睡太多,也怪大哥没把我叫醒,认为叫醒了自己一定会守个整岁。
  在老屋,团年饭是辞旧,真正的新年是从出天行开始的。过年的新衣服,必得出天行后才能穿。那时布票紧张,不可能每人都有新衣服,但新鞋是少不了的,如果有一双袜子,那就是奢侈品了。大年夜,我们都会把自己的新衣服、新鞋整整齐齐放在一块。每交子时,有性急的人出天行的鞭炮响了,大哥才叫我们起来。在我们迷迷糊糊穿新衣服时候,大哥已经在准备出天行的鞭炮了。待全家人都穿戴整齐,大哥在父亲的示意下,打开大门,开始放鞭炮。或先或后,幺爷,二叔,四叔家的鞭炮都会响起来,整个村子里,鞭炮响成一片。伴着笑声、闹声、狗咬、鸡叫,整个山村好像都翻腾起来了,那个热闹哇……
  出天行后,大门在年夜就不能再打开了,叫"封财门",是为了留财神过年。初一是要早起的。起床后全家人要举行一个开财门的仪式:一家人齐集在父亲的后面,父亲一只手握着一块门栓,随着一声财门大打开,金银财宝滚进来的祷词,大门被缓慢打开,于是一家人就可以自由出入了。
  财门打开,一家人进到屋内,准备过早。这是新年一家在一起吃的第一顿饭。这顿饭是奶奶精心准备的,是糯米甜酒就发馍,偶尔还能有一点茶食或水果糖。奶奶说,这样新的一年可以甜甜美美,发发旺旺。看到我们吃的喷香,大人们就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过早后扫地,必须从从大门口往里扫,三天年里,垃圾是不能往外倒的,只能堆在旮旯里。
  老屋有初一不出门,初二拜丈人的习惯。于是,我们初一就不出院子,到幺爷家拜年,尽管刚过早,只隔一道墙壁,昨晚还在一起守岁。但幺奶总要说是今年头次来,要放一挂鞭炮欢迎。还要做一碗甜酒吃。吃了,就出行大吉。我们是没有这个讲究的,不过,连续俩顿甜酒吃下来,小肚子胀的鼓鼓的,到很是受用。
  真正的拜年是从初二开始的。初二到十五,山路上总有三五成群,手提礼包,欢声笑语的拜年人。我最喜欢踩着满地的爆竹碎屑,闻着或浓或淡的火药味,拿着父亲准备的礼包,走东家,串西家,一见面,双手送上礼包,一边嘴里爷爷奶奶七姑八姨地叫着,一边作势要磕头,但都会被拦住,我也就势高高兴兴地接过长辈们给的压岁钱,跑到一边玩儿去了。据说压岁钱可以压住邪祟,因为"岁"与"祟"谐音,晚辈得到压岁钱就可以平平安安度过一岁。儿时不知拜了几多的年,真正的磕头,却没有过一次。
  在老屋,拜年的这一瞬间,似乎凝结着乡里乡亲之间的全部的情意。如果谁和谁平日不和,而在过年时拜了年,串了门,即便是与别人结伴而去的,两家的关系也会和好如初,不会将隔年的不快带到新的一年。不管某个人在乡邻眼里多么卑微,或有再多不尽人意的毛病,在过年的时候,遇上了,也会给他拜个年。拜年让所有的等级和好恶都成为多余。也让所有的人都大度和宽容了。
回复 引用 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