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野菜分外香（纪实散文）
本文作者：刘成湘
年纪一大，书橱顶层的书拿不下来了，只好求孙子帮助。毛头小子慌慌张张地把一些书“哗”地掉在了地上，一朵干枯了的苦菜花从一个本子里滑了出来。那花儿像标本一样扁扁的，薄薄的，颜色早已退掉了，但还完整无缺，细细一闻还有一种微微的清香。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托了起来，慢慢地放回了那发了黄的本子里，重新收藏起来，于是，又让我回忆起了童年那段辛酸的经历。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的几个春天，在我们家乡田野里有一个面黄肌瘦，破衣烂衫，挎着篮子到处挖野菜的小孩子，那就是我——一个家境贫困的农村小男孩。
那时候，我天天在贫穷的困境里挣扎，一年要和野菜打大半年的交道，只有秋收麦收后的几个月不吃野菜。野菜供给我身体的急需营养，使我的生命能够维持下来，也让我渐渐长大了。自然，我也和野菜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工作后我住进了繁华的城市，远离这些野菜了，然而，每当我想起农村那广阔的田野，就会想到家乡的野菜，还有那鲜艳的野菜花儿。多少年来，一有机会来到郊外的坡里，我都拔几棵野菜吻一吻，有时还含在嘴里品尝一下，好像又见到了老朋友一样。
在那艰苦的年月里，河边的垂柳才微微发绿，小麦还没有来得及返青，我便挎起篮子到坡里去挖野菜了。每天下午一上完课我就请假，抓紧天黑前这一段时间，挖上大半篮子野菜回家，这便是我家四口人第二天的主食了。一说到挖野菜，小伙伴们都很佩服我，因为我能找到野菜生长多的地方，而且挖得特别快。经常和野菜打交道了，真是熟能生巧啊！
在弯弯曲曲的小路旁，在流水潺潺的小河边，在河边那朝阳而湿润的黑土地上，荠菜长得一片片的，苦菜子也从肥沃的黑土里露出了紫红色的嫩芽儿。它们一起向我显露出那稚嫩的笑脸，好似在逗我开心，又像是向我问好。
荠菜花儿虽小，但非常醒目，白白的一点点的像星星一般，十分的漂亮。让我遗憾的是，这种菜食用的时间很短，开过花之后就不能再吃了，然而，它是野菜中发芽最早，也是最好吃的佳品。
同时，苦菜子也吐露出那丝绢般的嫩芽儿，叶面渐渐伸展开来，紧紧地贴在地面上，中间竖着两个深红色的小芽儿。我高高兴兴地拔了一棵一看，红红的小叶儿下面长着粗壮柔嫩的根，我到小河里洗了洗粘在根上的土，连根带叶含进了嘴里，嚼了几下，一股带着苦味的清香刺激着我的味觉，味道非常的鲜嫩和清心，顿时，我觉得春天已经来到了。
我微笑着一棵棵地把它们请到了篮子里。
回到家里，母亲在小煤油灯下把荠菜和苦菜子分开，仔仔细细地一棵棵择好，第二天一早，拿到河里洗干净，苦菜子除做小豆腐还能蘸酱当菜吃，荠菜凉干后搅拌上些红面，略放点盐就倒在锅里蒸。不多时，香喷喷的气味充斥到屋子里的每个角落，蒸熟了的荠菜散发着一股股清香，含在口中软软的，嚼起来很筋道，那味道相当的可口。
随着春风的阵阵吹来，天气一天天变暖，地温也慢慢升高，麦蒿、白蒿、曲曲芽、蓬子菜、马扎菜、大夫子苗等等野菜都长了出来，大气里飘着各种野菜花的芳香，自然，让我选择的野菜就越来越多了。
麦地里的麦蒿长得一墩墩的十分茂盛，费不了多大事就能挖一篮子，挖回家来，做法和荠菜差不许多，不同的是要用热水烫，在水里泡上几个小时，去掉邪味儿再蒸着吃。蒸熟后放进口里，面乎乎的，味道非常好吃，十分香甜。
那满沟满坡的萋萋菜，发芽时把干土顶得老高老高，露出了茁壮的翠绿色的小芽儿，长大后，厚厚的叶面边上长着些小刺儿，最后开出了粉紫色的花儿，圆圆的，大大的，美丽可爱。这种野菜生长时间很长，能够食用大半年，洗净后用热水烫烫，切碎放上豆面糊做小豆腐吃，不但滋味鲜美，营养还十分丰富。在那贫困的日子里，这就算是最高级的饭了。每年的秋天，我就抓紧时间挖一些萋萋菜晒在院子里，等干了后存放起来，留着冬天坡里没有野菜时再吃。记得在挖野菜的时候，偶尔不小心被树枝划破了皮，用它的叶汁抹在伤口上，还能起止血止痛的作用，不会使伤口感染呢。
后来，我被保送到山东省艺术学校学习，报到的那一天早上，我恋恋不舍地告别了亲爱的父母，兴冲冲地背起行李就去坊子车站赶火车。在两华里的小路边，长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菜，它们好像在欢送我一样，都绽放出形状和颜色各异的花儿，随风摆动着，我微笑着向它们默默地告别。
忽然看到一朵黄灿灿的苦菜花儿，花儿开得特别大，特别鲜艳，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我轻轻地把它采了下来，又深深地闻了闻，花儿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我陶醉了，陶醉在那醉人的芳香之中。人们都说苦菜花好看但不香，我觉得它不但美丽，还释放着一种纯朴的暗香。这是家乡沃土上野菜开的花儿，这野菜是我的救命菜，这花儿我舍不得丢掉了，便拿着这朵苦菜花登上了西去的列车，夹在了一个厚厚的本子里，列车把我们一起送到了省城，花儿陪伴我过起了愉快的校园生活。偶尔想家时，我就偷偷地拿出花儿欣赏一番，闻一闻那醉人的芳香，刹时好像又回到了故乡，又见到了我的亲人。再后来，它又伴随我走遍了一个个工作过的地方，踏遍了齐鲁大地的山山水水。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这朵美丽的苦菜花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像对待宝贝一样把它珍藏起来，珍藏在我家最安全的地方。
（完）
1993年3月完稿，改于2010年2月，2013年10月重发。
作者的话
小时候，一到春天我家的庭院被装点得姹紫嫣红，十分的美丽。我欣赏着那阳光明媚蒸蒸日上的景象，闻着那阵阵春花的芳香，感受着暖洋洋的春光。觉得一股股暖意透过衣服穿过我的皮肉，好似一直暖到我的骨髓，我多么想永远是春天啊！她从不嫌弃我的贫穷和低贱，毫不吝惜地把她的温暖撒在了我的身上。遗憾的是，春天虽然给我送来了温暖和美丽，然而，饥饿却时时刻刻在折磨着我。
长大后才知道，这饥荒之苦是人为造成的，与大自然没有任何关系。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为了解决全国粮食的紧张，中央在全国实行了粮食统购统销，由于基层干部受“极左”思想的影响，工作好大喜功，强迫各村在定产定购定销时虚报产量，到头来，错误地把农民的口粮也当余粮征购了，造成了一到春天农民便没有粮食吃，又不得不再买反销粮，这反销粮每人的定量可就少得可怜了……我们家里本来就穷，实行统购统销政策后更是雪上加霜。每逢春天，我都要被饿肚皮，饿得全身无力心慌意乱的，眼前发黑直冒金星，肚子像贴到脊梁上似的咕咕直响，肚子越饿越感到时间过得特别慢，真是渡日如年啊。每当饿急了，我就抓起一些生野菜填进肚子里，再喝上一些水，把那饥饿的肚皮暂时撑起来。那挨饿的滋味真是难受死人，简直像一种刑罚。自从我们家乡实行统购统销后，一到春天我就没吃饱过一顿饭，直到离开了农门。
在改革开放后的今天，农民的饥饿早已成为了历史的回忆，中国人都已过上了富裕的生活，每当春天的阳光撒满大地时，我就回忆起在那个饥饿年代里被饿到生命极限的那段记忆。我的散文《家乡的野菜分外香》，就是写得在那个饥饿的年代里，我对家乡野菜的深厚感情。我爱我的家乡，更爱我家乡的野菜，家乡野菜绽放的各种颜色的花朵和释放的芳香，使我终生难忘。
童年，是最美好的，我也和大家一样，我的童年虽然是在饥饿的生命极限上争札，然而也有自己的苦与乐
野菜，不仅供给了我身体的营养，还给了我最宝贵的精神财富；野菜；从不讲究条件，在极其艰苦的环境里顽强的生长，生命力极强； 野菜，坚韧不拔，茁壮成长，成熟后香飘四溢，向人们展现着她的美丽；野菜，使我学到了善于克服困难，树立乐观向上的精神，要低调做人，但内心世界要强大，对事业要有雄心壮志， 野菜的成长过程和默默奉献的精神，成为了我终生献身美术事业的动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