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笔亦自有情味
□ 路来森
作家张宗子说："我读书最重闲笔。小说有闲笔，细节迷人，才经得起反复读。散文更少不了闲笔，因为闲笔能看得出作者的素养和性情。所以看人，不仅要看他的名著，最好还要看看他的日记书信——老早就打定主意给人看者例外。"
从字面上理解，"闲笔",即是作家的"闲闲之笔",非刻意为文，而是兴之所至，率性为之。"闲笔""闲"而不"闲",于闲情、闲意中，见得作家的真性情、真趣味、真思想。
中国古代作家，向以"载道"而自任，那么，"载道"之外的文章，即可看作作家的闲笔了，如书信、日记、题跋、笔记笔谈等。
书信和日记，都具有高度的私密性，最初作者写出的时候，大多仅仅为了与朋友交往或者作为个人的生活记录；发表，是后代、后人整理的结果。故尔，这样的书信和日记，就最真诚，最能窥得作者的真性情。这样的"闲笔"文字，价值也最高。
依张宗子的标准，似曾国藩、李慈铭等人的日记，似《秋水轩尺牍》《雪鸿轩尺牍》等尺牍，阅读时大可注意。因为有意"给人看",所以，难免有"藏掖",于自己不利的东西就少写，或者干脆不写；内中表达的思想，似乎也以正统思想为主，意在"载道",只是不以正襟危坐的姿态呈现罢了。
"闲笔"之中，古今人的"题跋"文字，应该是很重要的一种。因为题跋，多为"即兴即时"之作，最是见得作者彼时、彼景下的生命状态和情感状态，故尔最能彰显作者的真性情，如古代的《东坡题跋》《山谷题跋》《快雨堂题跋》《文待诏题跋》等；现、当代人的题跋，更是多得不胜枚举。
再如，古人的一些笔记、笔谈，一些"小品文",特别是"明清小品",亦可视为"闲笔"文字。因为这些文字，也大多是率性而作，姿态横溢，意趣盎然。
今人写作中，有一种"断想"式写法，表现在文字上，就是形成一个个"断片",内容博杂、篇幅短小，语言典雅、意蕴丰厚，多感悟、多哲理，且大多无标题示意。如周国平的《风中的纸屑》、胡文辉的《反读书记》《拟管锥编》、张宗子的《梵高的咖啡馆》等文字，俱可视为"闲笔"文字，却具"闲而不闲"的情味。
关于"闲笔",鲁迅在《忽然想到》一文中，有一段表述："外国的平易地讲述学术文艺的书，往往夹杂些闲话或笑谈，使文章增添活气，读者感到格外的兴趣，不易于疲倦。但中国的有些译本，却将这些删去，单留下艰难的讲学语，使他复近于教科书。这正如折花者，除尽了枝叶，单留花朵，折花固然是折花，然而花枝的活气却灭尽了。"
鲁迅先生的比喻甚好，闲笔如"枝叶",无枝叶映衬之花，虽然一花独艳，但缺少了一份灵动的活气，少了一份饱满的韵致。"闲笔",对于一位作家来说，可使其整个创作枝叶横斜，摇曳生姿。
并非每一位作家都能写出"闲笔"文字。
好的"闲笔"文字，需要作家有丰厚的学养，厚实的文字功底，触目所见、所思、所感，信手拈出，文字即朵朵金花，灿然生辉，趣味盎然。学养寡薄者，多雕琢，要么华丽过甚，要么枯瘦无味，其文字意蕴，自然尽失矣。
读"闲笔",就是读情趣，读味道，读学养，读一个人浑圆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