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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4-08-03 16:27
鄌郚总编

在哪里吃饭 (朱彬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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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1楼] 发表于:2019-03-18 21:29
鄌郚总编
  在哪里吃饭(小说)
  朱彬占
  庞继范被尿憋起来了,摸着黑,蹬上拖鞋,顺手摸起一件衣服披上,去卫生间解了个痛快。借着窗户的光亮,他抬头望了望墙上的挂钟,差3分不到6点半,那就再躺霎子养养神吧,便又钻进了微微有些凉的被窝里。
  身子在被窝,心却飞出去了老远老远。这个三四万口人的山区乡乡长,现在怎么也睡不着了。就像烙饼那样,在那里翻来覆去地琢磨,你说怎么这么巧呢?乡党委许书记去省委党校学习快两个月了,还有10天左右才结业。两个副乡长呐,有一个在5天前的晚上,从老鵰峪出发回来,跌进沟里摔断了小腿,现在还糊着石膏在家里养伤。今天已是腊八日,后天就是元旦了。可年底的会议啊,真像黄河水那样,浑浊浊的,一浪接着一浪,检查啊,考评啊,总结啊,总是这么多,一个接着一个的,真像那些文人形容的那样,上头千条线,下面一根针。也难怪,哪怕上头天大的事,只要是牵扯到老百姓,都得由乡镇来解决。像今天的事就不算少。上午,新引进投资8000万的金山化工厂要奠基,省开发办来验收小流域综合治理,县教育局来进行年度教育综合考评,还有两家来订报纸的……下午两点,省里要召开乡级以上单位主要负责同志参加的电视电话会。另外,还有几个"局"得去参加。若是再有其它事呢,弄不好真成了今天(腊八)的早饭—粘成一锅粥了。
  他拥了拥身旁正熟睡的妻子,爱师,爱师,快起来做点饭,我今天有好多事要办。爱师眯缝着眼撒娇说,急什么呀,再躺会儿吧,难得孩子去了他姥姥家。今天腊八节,你不是说要喝了"八宝粥"才走吗?哪有时间喝了,有什么对付着吃算了。
  在镇中任教的爱师只好爬起来。洗了洗手,便去了伙房。这时,床头的电话"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庞继范极不情愿地摸起话筒,喂,谁啊?庞书记,起床了吗?一听这绵软软的话音,就知道是分管机关的乡党委副书记张小温。就问,什么事啊?庞书记,是这样的,刚刚接到县委组织部的电话通知,说今天上午10点左右,市委党建检查组要来我乡检查工作。怎么没早说!他们说,刚刚抽的签。那……好吧,你快把有关人员招呼一下,我马上去办公室。扣上电话,心里骂了句,他妈的,真是越害渴越给盐吃。
  这一会儿,说什么也躺不住了,只好起来吧。一边洗刷着,庞继范一边寻思,自己在这个山乡待了快二十年了,在乡长的位置上也有6年之多了,与自己同时任职的好几个又年轻又有学历的都当上了副县级干部。这没话说,谁叫咱是庄户孩子出身呢。有道是,年龄不饶人,今年底,也就是最近,要进行届中调整,不少人风传许书记学习结束后,提拔的可能性比较小,十有八九要调到靠城根儿的一个街办去任党工委书记,虽然不算提拔,那可是重用啊。这一次如果再接不上书记,自己只能去县直的二级局干局长。俗话说,三十六拜都拜了,也不差那一哆嗦了。一把手不在家,出了差失就是自己的事,绝不能忽视这一二十天了,搿伙着几个伙计们把事办好,成不成在他们,也算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他夹掖起包,一边系着扣子,一边准备往外走,说爱师啊,再给我俩儿钱。这俩月你一分钱也没往家拿,还要钱干什么?爱师在厨房里说。今天有些个人的事要处理,自己不掏包,谁给我拿啊。爱师说,有事也得吃饭,这么早去哪里吃啊?刚起来不饥困,等会儿再说吧。爱师进里间拉开抽屉,拿出了1000元递过去,够不够的别没有了。哎,白天忙你的,可晚上的事别忘了啊。今晚上什么事?你是属老鼠咋的,爱师有些生气地说,怎么搁爪就忘,昨晚不是说得好好的吗,考虑你白天事多,他姥爷的六十大寿定在晚上去他家里过。继范顿时想起来,笑着说,知道了,忘不了,这点小事我会忘了吗?是不是还捎一个大蛋糕啊,继范还反问了一句,傍黑天你可再打个电话,要不我可准忘了。
  推开党委办公室的门,庞继范看到副书记张小温、副乡长王萍萍、宣传委员小李、秘书小周等人,都扒眼扒猴的在那里了。
  看到乡长坐下,张小温首先说,庞书记,县委组织部来电话时说,市委党建检查组共6个人,大约10点多钟来,准备看一个社区、一个乡直部门和一个民营企业。那你打谱看那里?张小温扳着指头说,社区是不是看漳河,他们发动在外工作人员开展"每人5本书"活动,共收到图书1500多册,加上原来的,已达到2000多册,这个"农家书屋"在全县是最大的;部门看工商所,他们最近开展的为民服务"十上墙"和查处的走私香烟案在全县是数得着的;民营企业看伟民制衣,他们第三季度新上了40台设备,
  加工出口粗布衣服达800万件第四季度计划……庞继范有点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别对我说这么细了,你说这几个点行就行,就这么定了,你抓紧和组织委员再去安排一下,一定要看好,决不能给县委丢脸,更不能拖了全县的后腿,要是出问题,你我可吃不了兜着走。张小温说,他们说要在这里吃午饭,要求四菜一汤不喝酒。庞继范头也没抬说,把手一指划说,这好办,那就一盆子清炖笨公鸡,一盆子野兔炖萝卜、一盆子五花肉炖松莪,哎……那一盆你自己看着办吧。另外,走时,给他们每人放上一箱汶河萝卜,一箱荆水粉条。好。张副书记爽利地答应着。
  庞继范抬头望了望副乡长王萍萍,王乡长,省里今天来验收六曲河小流域治理,都安排好了?根据你的意见,昨天下午我又跑了一趟,道路绝对没问题,泉子崖拐弯处,我亲眼看着又整修了一次,现场先看"人字闸"和蓄水池,再看柿子林和栗子沟,最后看新整好的那个千亩黄烟方。庞继范拍板说,好,就这样,注意再从附近村找上一部分干活的,省得场面过于单调。他环视了一下说,大家知道,这可是今年全乡最大的开发项目,若是一次性验收不住,上级的拨款剩余部分肯定不给了,如果再跟上做工作,还要很多麻烦。中午饭在哪里吃?王萍萍说,中午饭县里安排在了富华大酒店,并说要你一定参加。没问题,庞继范把手一挥。王副乡长又问,他们走时怎么办?庞继范说,走时,每人给他们放上半斤山蝎子和2 斤山茧蛹子。
  宣传委员小李凑前一步说,庞书记,县教育局冯副局长领人来考评全年的工作,准备工作是没问题,可中午吃饭哪个领导陪?今天确实没人了,你和乡教管办张主任全程陪同吧……哎,要不这样,傍晌天你再打个电话,如果张书记有空可过去一趟。张小温"好、好"地答应着。并又问,庞乡长,XX委、XX办来订报纸怎么办?还怎么办,一家子订上一份吧。真是没法弄,先是下通知压缩报刊份数,再是一家家地说报刊的重要性,唉!谁叫咱干着两头受挤的买卖来。
  小周,化工厂奠基仪式都安排好了吧?庞继范扭头问秘书小周。小周站起来说,庞乡长,根据前天我们研究的方案,康迈庆典公司、大唐锣鼓队、昌大施工机械队伍和乡直部门的负责人等参加会议的全安排好了,赵县长、经贸委任主任、招商局邢局长、乡企局邓局长等领导,他们来后,先在接待室坐坐喝点水,然后一块儿去现场,接待室的水果、瓜子、"泰山"烟也都摆好了。庞继范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今天的事太多了,大家都要各司其职、各显其能,就是不睡觉、不吃饭,咱们也要把事办好。我参加完化工厂奠基仪式后,就去县里陪省开发办的领导,下午还要参加省委召开的电视电话会,家里若是再有什么特殊情况,请张书记多考虑考虑。好。张小温与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庞乡长,那,财政所那里怎么办……秘书小周吞吐吞吐地问。怎么办?难道他们就不会再去借个万儿八千的,非得光靠我一个人操扯,要是我死了呢,银山乡还关门了不成?咹,先把今天的事办好再说!庞继范既生气又无奈地说。
  ……
  看到他们都出去了,庞继范这才掏出烟来,抽出一支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把烟吐得老远老远的。
  庞继范仰起头,瞅了一下那个100瓦的灯泡,心想,何时,我们乡都能像城里那样亮起来,像个正儿八经的乡政府。不一会儿,司机小铁推门进来小声说,庞乡长,薛县长母亲今天的"公事"……庞继范伸胳膊看了看手表,把烟往烟灰缸里一拧说,走,咱这就去趟。
  原来,家是本乡薛家沟的薛为民,原来在城关镇干书记,三年前提拔为分管农业的副县长,上任两年,就把全县的农业生产搞成省级先进单位,一家涉农企业进入全省一百强,本乡这个小流域治理项目也是他给争取来的。去年调到邻县去干常务副县长,平时待人很好,对自己也比较关心。前天,他84岁的母亲去世,今天在家里出殡。庞继范昨天告诉司机,今天别忘了去表示一下。
  路上,司机小铁说,庞书记,咱什么时候换辆车啊,现在谁还坐这破(桑它那)2000啊,出去人家笑话不说,还三日两头的光坏。谁不想换,可哪有钱啊,先凑付着用吧,等过了年,打捞着钱再说吧。庞继范倚在后座上说。
  刚进薛家沟村头,便看见好几辆轿车在调着头,从车号上看,有本县的,也有外县的。庞继范下车后看到,一抬花轿似的"大罩"摆放在大街一旁,罩前那两个身穿花衣的"丫鬟"十分逼真。一座帐篷扎在薛家门旁,有两条白幡布插在大门两侧,这显示着丧家父母双双俱亡。这时,已有不少人在出出进进地忙活着,有的在接客,有的在收钱收烧纸或记账……庞继范上前付上了500元祭仪,在一个"管家"模样的引领下,去院子内的灵堂吊唁。这时,吊在门楼上的大鼓敲了两下,四支大长喇叭"呜呜"地长吟起来,录音机的哀乐也在有节奏地低鸣。他在灵堂三鞠躬时,室内那妇女的哭声连成一片,灵堂两旁二三十个穿白大褂子的孝子"哼"成一串。当见到薛副县长迎上来时,他还真地掉下了几滴眼泪,哽咽着说,薛县长,注意节哀,老人这么大年纪走了,也算是喜丧……随后,告别了薛县长,拔马而回。路上,又看到许多小轿车、面包车奔村子而来。
  10点半多了,参加银山化工厂奠基的嘉宾基本上到齐了,只差"主角"赵副县长一人。看到他还没到,庞继范心急如焚,因为这一场结束后,还有更重要的一场等他去。是因为赵副县长确实太忙,还是……
  庞继范想起了今年春天的一件事来。
  今年刚开春,也就是"植树节"的前五天,县里下了一个"通知",要求县级主要道路的绿化要在植树节这天实行"三统一",即统一树木品种(毛白杨),统一栽植密度(每旁6行,行距株距各两米),统一树苗标准,也就是高粗度。银山乡共七公里零一百五十米,其中包括四五百米去年刚植上的健杨也要更换。
  第二天,刚到办公室,庞继范便见一个四十上下年纪的人在等他,姓王,说有一部分高两米半、胸径三公分以上、两年生的毛白杨苗,也就是县里统一要求的树种。看到这"巧"事,庞继范先是一愣,又接着询问了树苗的品种、标准、价格和供苗时间,全都符合县、乡的要求,接着安排秘书小周说,你领他去跟分管农业的王副乡长再详细商量一下,只要没有大的出入,定下就是了。
  那天,庞继范去市里参加山区建设工作会议,栽树的任务由王副乡长统一调度指挥。休会时,庞继范一看有两个"未接电话"是王副乡长的,便拨过去一问,还是树苗的问题。原来,那个姓王的供苗人把树苗运到公路旁时,有近一半的树苗高度够了,可胸径却不足两公分半。那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原来跟他怎么订的?他承认标准差点,可货源不足,只有这些了,王副乡长解释着。那这样吧,一是把不够标准的挑出来,二是不挑就每棵降一块钱。
  因为会场屏蔽,庞继范惟恐这事再定不下来,刚坐了10分钟,又从会议室里出来,一看电话,果不然,又是王副乡长的"未接电话".再把电话打过去,王副乡长急火火地说破,你说的那两点,那人不同意,并且说是与赵县长有关系,要就要,不要就全部拉回去。一听这话,庞继范就火了,什么赵县长,就是天县长也不行!接着就关机开会去了。
  当天下午,庞继范开会回来,副乡长向他汇报,我们打你的电话,你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我们几个一商量,感到任务这么紧急,那人又说是赵县长的关系,就把能看过眼来的就留下,那些胸径两公分以下的全挑了出来,大约在2000棵上。这些缺的苗子,大杨村的支部书记马上叫人在他亲戚的苗圃里刨了出来,补齐了。晚上,庞继范想起这件事时,设想,若是那卖苗子的真与赵县长有关系,知道给他挑了树苗子,说不定还会对我有意见呢。
  后来,这事果然被庞继范猜中。一次赵县长与许书记交谈时说,听说你们银山乡还有姓"天"的。一句话,把许书记问了个一头云雾,连说,没听说,没听说。可赵县长一本正经地说,据我所知,好像有一两家姓"天"的,你查查他的根源,肯定大有来头。当许书记询问庞继范时,他这才将购买树苗的事源源本本地述说了一遍,并说自己无意之中说了句"天县长也不行"的气话。许书记这才明白了这其中的奥秘。
  十一时正,终于看到赵副县长的车到了,庞继范急忙过去俯首问,赵县长,辛苦你了,快里面暖和暖和吧。谁知,赵县长腿也没迈,摇开车窗慢吞吞地说,不啦,快到点了,咱们走吧。接着,就把车窗摇了上去。看到赵县长满脸不高兴的样子,庞继范急忙招呼其他人说,各位领导,咱们走吧。
  约着各路"诸侯",乘车浩浩荡荡地去了银山脚下的厂址现场。大老远,便看见两个大红气球挂着飘带在天上摇晃,奠基仪式背景上方彩旗猎猎,参加仪式的乡、村干部和头戴安全帽的施工人员列着方队,在迎接着领导和嘉宾。几个露着大腿的礼仪小姐,给各位嘉宾佩戴贵宾鲜花。
  今天算是个好天气,南斜的阳光射向大地,小北风麻嗖嗖地直亲脸。主持仪式的庞继范亮了亮嗓子大声宣布银山化工厂奠基仪式现在开始!顿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礼花腾飞,场面很是激动人心。赵副县长首先致辞,银山化工厂老总简单介绍了第一期投资情况和建设打算及前展目标,施工单位负责人表态坚决按质按量完成任务。在过年般的气氛中,各位嘉宾手握拴着红绸子的铁锨往"奠基石"上扬了几锨土,照相的、摄像的纷纷对准了镜头。在赵副县长的带领下,大家站在那高大漂亮的规划平面图前指手划脚了一阵子,奠基仪式这才落下惟幕。
  赵副县长说,老庞啊,你这个项目上来后,在全县也是数得着的大项目,很可能明年就扭转了被动局面。下一步,咹,一定要协调好,跟上服务,尽快建成投产。一定一定。庞继范忙不迭地答应着。赵副县长又说,因为我还有陪客任务,马上回县城,要不我同你们几个好好地喝一壶 ,特别与你这个"天"字号的大乡长拼一拼。庞继范的脸马上红了起来,知道这还是那句失言带来的后果。
  看到赵县跨上车子走了,其他几个局长,有的说有事马上去办,有的说也要回城。庞继范问周秘书,得知他们的礼物都带好了后,便一一挥手送别。心里话,幸亏你们都说有事,要不我还真陪不过来。
  庞继范把手一招,司机小铁把车马上开过来,他急忙钻了进来。庞乡长,去哪?去县城!庞继范把手一挥说。在车里,他打电话对张小温说,我现在去富华陪省开发办,你在家里好好陪陪市委检查组,检查没什么问题吧,好,要有什么事咱再联系。
  这时,庞继范感到肚子一阵阵的不舒服,这才想起早上至今一口饭也没往肚子里填,就掏出支烟来点上,充充饥。当走到安青路口,张小温在电话里急火火地说,庞书记,你走到哪里啦?我刚下"三瞪眼",快到宝石街了,怎么,有事啊。可了不得了,我听说,辛家院庄的十几个村民,坐着一辆面包车要去县里上访,你快先想办法截一下吧。他们到底是为啥事?哪有什么事,还是为蔬菜加工厂的事,前几天通过做工作,他们说不上告了,可有人在背后操纵,说在年前非要去县里理论理论不可,他们坐着一个尾号是7878的面包车。庞继范知道,出现集体上访,不仅给县里增添麻烦,挨领导一顿批是小事,年终考核还有个"一票否决"的厉害,他沉了沉说,这样吧,你安排武装部长马上坐着派出所的警(囚)车赶快往前撵,随后再叫院庄的村支书跟上工作,我接着找人在前面给截堵一下。
  接着,庞继范拨上了农大同学、县交通局丰局长的电话,先是"你要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重拨了三四次,
  好歹才接通,他火烧眉毛般地问,老同学你好哇,现在在哪里?我正在温泉大酒店啊,怎么,又没饭吃了,是不是接着过来撮一顿?今天就算了吧,今有一事相求,就是我们乡的辛家院庄有10多个人坐着一辆面包车,想着去县里找领导,你马上派人在弥河大桥给堵截一下吧。好你个庞继范,你"忌饭不忌饭"的先不说,可你别放下要饭棍子,就要打要饭的,啊,你干够了可以辞职,是不是最近发了外财,想回家抱着老婆"洗钱"啊。庞继范接着说,我也是庄户孩子出身,什么时候能忘过老百姓?可今天这事是个老问题,就是他们反映蔬菜加工厂的污染问题。丰局长推托说,要检查他们,这没有理由啊。你快别骗人啦,截车查车可是你们的拿手好戏,什么超载啊,超速啊,手续不全啊,兔子撵狗的理由都正当,他们的车尾号是7878.什么,什么,鸡巴鸡巴!丰局长诙谐地问。好你个"小疯子",你快别胡扯蛋了,马上安排人去吧,若去晚了,可就拦不住了,到时我告你个执法不力!我怕你告吗?操!拦住车后,你可别忘了请客啊。绝对,绝对。庞继范扣上了电话,自言自语地说,真是失了火偏有加油的!停车、停车,咱们先在这里等一下,说不定碰上那个车,就把他们先拦住!
  庞继范下车后,面向东南点上了一支烟,站在路沿石旁,盯着南边开来的车辆。这几年,经济发展了,车辆也多了起来,有铮明瓦亮的小轿车,有十多个轮子的大货车,有贴满广告的公交车,真是川流不息,看得眼都有些痛了。当然,他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本地牌照的小面包车上。大约十分钟,便看到两辆喷着"交通执法"的吉普车,拉着警笛"突突"地向南驶去,他苦笑着点了点头,这家伙还行。这时电话响了,丰局长随之打来电话,老同学,我都安排好了,你把心放到肚子好了,还过来不?免了,今天就免了吧,我要去富华大酒店陪省开发办的,过几天我领着全班人马来吃你这个大户,哈哈……
  坐在车子里,庞继范想起与"小疯子"大学四年的情景。自己在园林系,他在植保系,无论上学还是回家,都是同坐一趟车,回家过年一半的时间在一块儿。每到星期天,有时轧伙着去曲阜
  逛"三孔",有时候早起去爬泰山,逢点节令,便约上几个同学到"一天门"旁的羊肉馆里吃上一顿。更多的是,哼着南腔北调的小曲,顺着马路看人观树想天的事。毕业后,自己到金山乡林果站干技术员,天天与果树打起了交道。而他却分到了县科协当了一名科员,干起了科普宣传的行当。由于这家伙嘴巴有点甜,又加上在学校里参加了校刊的编辑工作,或多或少的提高了一些写作、宣传的小本事。这一回儿用上了,整天跟在科协主席的屁股上,跑省提着包,下乡端着杯,上车开车门,下车关车门,颇讨科协主席的喜欢。虽说是个正科级单位,可只有4个人,一个主席是从乡镇书记上来的,一个科员是个女的还带着孩子,还有一个司机,或者说是半个(与县妇联伙用)。所以说,真正跑腿干活的,就属"小疯子"啦。结果第四年上,便干上了副主席,这在同学中算是佼佼者。又过了几年,老主席退二线离岗时,极力推荐他接任,民主评议是全票,很自然的当上了一把手。又过了一年,他通过做工作,将那半个司机和半个小车要了过来,才真正有了自己说了算的坐骑。尽管如此,毕竟是个清水衙门,逢年过节就到乡镇打捞点土特产。甭说,庞继范干乡长后,银山乡自然成了"大后方",瓜果梨桃的经常来讨。再后来,这家伙干了交通局长,从此财大气粗了,自然不用到乡下去乞讨了。反过来,庞继范一有机会便啃咬他了,对此他也是无力不使,吃就吃,喝就喝。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刮下春风下秋雨。
  车子驶到海天大酒店时,庞继范突然说,小铁,拐回来,快
  拐回来,去趟"海天".司机小铁说,庞书记,都12点了……你知道什么,今天是我高中毕业20年的同学在此聚会。原来,头一个月前,就有人联系今年腊八日,要搞一次同学聚会,并直截了当地说联系电话费、合影照相费、通讯簿印刷费、聚会餐费等费用,要靠大家凑,各人"力所能及"地捐,特别提到在外干事的底线是每人200元。
  来到签到处,一个叫胖子的同学问,庞大乡长你捐多少哇?庞继范笑了笑摸起签到簿,先浏览了一下,看到同学们大都从200元到400元不等,还有个别农村的同学是100元,他从包里掏了500元。胖子接过钱说,堂堂一个大乡长,怎么这么小气。他笑着说,谁叫你让我去那个穷山恶水的地方,乡里两个月没发工资啦,谁像你搞投机倒把,混成一年挣好几百元的大老板了,是不是明天借给我们个十万八万的先堵堵窟窿。胖子捣了他一捶,你这个家伙!快去二楼大厅吧。
  在二楼大厅,庞继范见到了满头白发的老校长,见到了耳朵发背的班主任,见到了肩扛大校军衔的"坦克",见到了专程从南京、天津赶来的几位像模像样的同学,也见到了一直在农村下庄户满脸皱纹的女同桌……他一一同他们拉着分别后的经历和儿女的情况。正拉得热乎时,副乡长王萍萍打来电话问,庞书记,你什么时候到富华,尚书记陪了杯酒走了,夏县长有点不高兴了,叫你马上赶过来。若是再问,你就说,我接着就到。庞继范在那里寻思,按正说,在这里聚会比较合适,有些同学毕业后一直没见面,是得好好拉拉。可富华毕竟是非去不可的场合,不仅县里领导在,关键是省里拨的钱还没有全部到位,这可是顶级顶的大事。看来,忠孝不能两全了。接着,就站起来对主持操办"聚会"的同学说,"蹦豆子",对不起了,我还有点公事,只能先走一步了。"蹦豆子"接着说,好你个"大马哈",当那么个破乡长就看不起这些老同学了,还有点人味吗?庞继范连忙反驳着说,哪能呢,现在都12点半多了,省里来的领导还等我去汇报工作呢,县里领导催了好几遍了,他扬了手里的电话说。那你喝一会儿再来。我确实没时间回来跑"片"了,等陪完他们,还不知几点,再说两点省委还开电视电话会。这里,我就不参加了,真是延巧了,请你向大家好好解释一下,以后常约合着他们到银山乡玩,参观参观我们新开发的"银山一日游",看看重修的银山观,住住我们的"农家小院",尝尝沂蒙山的野味和当地名吃,蝎子、蚂蚱、知了龟的,应有尽有,好好给我们宣传宣传。好你个猪八戒吃百茬——满口是瓷,那你就快走吧,那个"蹦豆子"谅解地说。
  当他"吧哒吧哒"地下到大厅时,被"蹦豆子"从后面叫住说,继范、继范先别走,上楼照完相再走吧。接着,他又跟着快
  上了二楼大厅,大家纷纷站到主席台上,或坐或站,四五十个人簇拥着几位老师"咔嚓、咔嚓"地照了合影。庞继范又一次招着手走出了饭店。
  这真是,破屋偏遇连阴雨,行船又遭顶头风。走到家家乐路口,有一辆闯红灯的轿车与一辆大巴发生了"磨擦",前后左右好几十辆车堵塞,又耽误了10多分钟。当庞继范气喘吁吁地赶到富华大酒店"蓝宝"厅时,看到第二个高潮正在掀起,夏县长正红着脸与领队的洪主任碰杯。他干了杯,看见庞继范进来了,便手指着他"气愤"地说,好你个庞继范庞乡长,你好大的架子,都什么时候了,才来,咹,你再大的事能比过洪主任来了吗?我看你是小孩子拉屎——想挪挪窝了。庞继范急忙快步过去同省开发办的洪主任握手道歉,连说有点事来晚了,真对不起,对不起。以前,洪主任曾经见过庞继范,对他有些印象,说,老庞啊,
  别客气,别客气,快坐下吧。县长马上 "命令",老庞,你先别坐,先别坐,为了表示你的歉意,你先自己喝一杯,也算是入席酒。
  一听夏县长发了话,庞继范哪敢怠慢,也知道这是县长故意给自己竖上梯子好下楼,便接过服务员端来的那二两半的玻璃杯白酒,二话没说,一口喝进了半杯,呛得干咳了一声,接着又把那半杯"咕咚"一下子倒了进去。这时,主宾位置上的洪主任脸上才有了笑模样。
  夏县长微笑着说,老庞呀,你们的许书记学习去了没在家,你也算是个"一把手",这一回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代他敬洪主任一杯吧。庞继范正想张口解释,夏县长接着又发话,怎么,你还"二思"什么,这是敬省里的领导呀,洪主任他们可是奔着你那个项目……才来的。说完这句话,县长还挤了一下眼睛。这时,洪主任说,夏县长,你不要为难他了,这样吧,这杯也算是我敬基层同志的,你们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和土坷垃打交道不容易。一听这话,庞继范哪敢怠慢,急忙躬着腰走到洪主任旁边,洪主任,我先干为敬,一口就来了个底朝天。又讨好地说,洪主任我替你点,伸手接过杯来,"哗啦"一下子倒了一半竖了。痛快!我也喝了。洪主任也一口把底下那些喝了,并笑着说,老庞啊,快坐下吃菜、吃菜。庞继范这才到下面找了个座位坐下,摸起一根水果黄瓜"咔嚓咔嚓"地啃起来。
  夏县长扭头问,洪主任啊,六曲河小领域治理工程完成得咋样啊,你说非得等乡镇的主要负责同志来才宣布验收结果,若有什么问题你现在就指出来吧。洪主任慢条斯理地打着手势说,按照上级规定的程序要求,我们通过今上午的现场考察、走访群众,啊,啊,还进行了账务检查,查看专项资金是不是做到专款专用,等等,你们这个工程啊……在县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在有关部门的业务指导下,在乡政府的精细组织下,在有关村队的共同努力下,啊,做到了治水与治土相结合,工程措施与生态建设相结合,植树造林与保护耕地相结合,经评审组研究,一次性验收合格……还对着夏县长说,这个"三结合"的做法,还有在面上进行推广的价值。好哇,夏县长马上鼓着掌站起来说,同志们,咱们大家共同举杯,再敬洪主任和各位领导一杯。
  为了表示感激之情,庞继范又连忙走到洪主任跟前,恭恭敬敬地用酒杯碰了一下他的杯底,再次感谢洪主任,然后一竖杯子便往嘴里倒去。只见他眼含着泪花,好歹才咽了下去,腿脚不稳地走回到自己的座位,端起水杯喝了一喉咙白开水。
  不知是被庞继范的举动所感动,还是自己喝高了,洪主任一只手指划着庞继范那边说,庞乡长,你没来时,尚书记、夏县长说你是个"老黄牛", 是那种 "拉革命车不松套"的干部,我看你确是个实在人,你们今年开发的工程在全省是上数的,这样吧,不仅原来未拨款的款项如数拨出,你若是用这个杯每喝一杯酒,我就再给你10万元,咋样?我……这么高度的……炝不了……庞继范有些语无伦次,尽管站着可没明确表态。这时,夏县长和在座的都给他打气鼓劲,庞乡长,都什么时候了,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还不快豁上!
  庞继范脑子转了一转,心想就是我今天牺牲了,也拼上一把,为全乡做点好事吧!接着把棉衣一脱,搭在椅子后背上,捋了捋袖子,用餐巾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端起酒杯说,洪主任,您老既然发了话,我是在所不辞,并且还有个小小的建议。有什么建议,直说无妨。洪主任微笑着说。就是以后有什么活儿,直接安排我……就行,我豁出命来都给你干好!说着,把酒杯一举,这杯酒敬洪主任和各位领导工作顺利,万事如意!接着双手捧起杯来,把脖子一仰,就倒进了嘴里。
  好,干脆利索,快吃点菜,洪主任连忙劝道。趁服务员倒酒的功夫,庞继范拿起一块"汶河萝卜","喀喳"咬了一口,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把嘴巴抹了一下说,这一杯酒,感谢各位领导对我们乡老少爷们的厚爱,同时也要对我们的工作多提宝贵意见,帮助我们……尽快脱贫致富奔小康!这时,手就有些颤抖,当往嘴里倒时,半道上溢出了一些,好歹才分两口喝上。此时,他的心里好像有一团火在上下翻腾,如果像耍把戏的那样,用火往嘴里一点,有可能马上就着了。他强压着气,斜愣着眼对服务员说,服务员,来瓶矿泉水。这时室内鸦雀无声,就是掉下根羽毛也能听得见,那十多双眼睛都静静地盯着这位其貌不扬的乡镇干部。
  一口气"咕噜咕噜"喝了大半瓶子矿泉水,庞继范的嗓子才清气了不少,才把那股子欲燃的浓烟给压了下去,一只手扶着桌子,又挣扎着站起来说,洪主任,在此我想攀个高枝,俺姥娘家也姓洪,是明朝永乐年间,从山西洪洞县迁来的,不知是不是和你一支股……是嘛,可碰到一家人了,洪主任有些惊讶地说。头脑还算清醒的庞继范踉跄了一下说,不管论起来论不起来,您反正都是我的长辈,在此,向您老人家拜早年了,祝您新年快乐、阖家幸福!他还像武林中人,左腿向前弓,右腿往后拉,双手抱着杯,直接向嘴里灌去。这一举动,可把大家看得都呆住了,大气儿也没喘的。过了一会儿,厅内才响起了掌声。看到庞继范站起有点困难,旁边的王副乡长赶紧用手扶了一下,才把他搀到座位上。
  满脸紫红的庞继范结结巴巴地又说,服务员……你……再倒上一杯!看到服务员又拿起了酒瓶,洪主任急忙摆摆手说,庞乡长,你、你也别再喝了,我回去就给你把钱打过来,可你得把项目补办手续办好。再说,你今天若出了问题,我可担待不起啊。主陪位置上的夏县长这时审时度势地说,既然洪老发了话,这样吧,继范,你就别喝了,让你的助手小王替了罢,来,咱们共同举杯欢迎洪主任一行常来蓝宝县。服务员,马上上水饺,上面条,上马宋饼,再把包庄蒸鸡上一盘。
  送走洪主任一行,庞继范就再也坚持不住了,在小铁的搀扶下去了卫生间,趴在那洗手盆上闭着俩眼,张着大口,"哇哇"地吐了个一天二地。有个人看到这个"直播现场"后说,什么时候也有没数的人。小铁白了那人一眼,急忙放开龙头,把那些污浊物冲掉。又过了一会儿,看到他只干恶心而吐不出别东西了,便找了个茶杯,接上了半下子温水,让他"咕噜咕噜"地漱口,又招呼一个男服务员,把他架扶到一个会议室里的沙发上。只见庞继范把头一歪就呼呼地睡着了。
  两点了,小铁趴在庞继范的头上喊叫他,他只是"哼吆"而不答应。又过了一二十分钟,小铁连喊带拉,好歹才把庞继范叫起,他晕乎乎地去卫生间洗了洗脸,漱了漱口,趔趔趄趄地奔向电梯口。小铁一步不落地跟在后头。
  庞继范到联通会议室时,省委的电视会议早已开始了。他头重脚轻地悄悄地在后面的一个角落里坐下。邻乡的党委书记小左告诉他,省委副书记主持的会,省纪委书记宣读的省"两办"关于"两节"期间,严禁用公款请客送礼的通知和准备暗查暗访及处理意见。现在是省委书记在讲意见,他点了点头,便脚蹬着前面,后倚着座椅,眯着眼迷糊开了。对头午的几件事来了个过"电影",感到有的处理得行,有的处理得凑付,但最后陪省里的洪主任自我感觉良好,虽然自己喝醉了酒,一口饭也没顾上吃,现在浑身上下难受得很,恨不得不吃不喝睡它一白两黑夜的。欣慰的是若那20万的开发余款和"赌"来的40万到账,不仅打点"饥荒",春节前对上表示的"意思"能应付过去,就连机关过年,每人一盘子鱼、一箱子鸡蛋也能解决,想着想着竟飘悠悠地飞上了天,由轻而重地打起了呼噜,吓得旁边的左书记急忙拥他一把。他这才睁开醉眼,友好地点了点头,站起来,去卫生间擤了擤鼻涕,洗了把脸,双手拢了拢头发,头脑总算清醒了许多。
  省里的意见讲完了,接着市里的领导又开始讲,市里的"深入贯彻"意见讲完了,县里的领导又"重点强调几点".县里的意见讲完了,又留下几个乡镇、街办的主要负责同志继续开会,县委尚书记就节前工作、治安保卫、社会稳定、走访慰问、帮贫救困等工作一项项地又作了进一步的部署。
  听着领导在台上讲意见,庞继范插空给居住城里的着名书法家徐泰发信息,徐老在家吗?等会儿我过去,请给写几个字。一会儿,信息传来,在。
  说起与徐泰老先生的交往,纯属一种缘分,已有10多个年头了。银山乡有个叫桃花峪的山村,村子不大,七八十户人家,名字却非常响亮,就沾了"桃花"二字的光。据老人们讲,这个村子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是青州衡王府被满清鞑子抄家后,有某支的王孙的女人,领着两个儿子来到这山深人稀的地方立的庄,因为害怕被官府继续追杀,便隐姓埋名,改姓南。据《朱氏族谱》,当时从衡王府南门跑出的就姓了南,从东门跑出的就姓了东,从西门跑出的到了淄川姓了翟,还有姓霰的。可能是受了"青州蜜桃"的影响,他们不仅栽种了许多桃树,还把村子称为桃花峪。
  这个村子有个叫南青山的汉子,原来是大队林业队的队长。实行大包干后,他承包了南沟那一大片果园,大约有二百来亩,靠上是柿子、山楂、核桃,靠下有杏树和桃李树,但最多的是桃树,有五月红,有六月鲜,有青州蜜桃,还有"寒露蜜"和"雪桃". "谷雨"前后,这里就是花的海洋,那股子芬芳在二里外的村子里就能闻得到。这南青山有个特长,喜欢写毛笔字,刚开始是春节给村民们写对联,后来便参加县里的书画展,有一次获了个三等奖,更增添了他练书法的热情。这个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老队长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拉二胡,饭后茶余或干活回来,便坐在桃树下拉上一阵子,也不管有人听没人听,反正是自娱自乐罢了。
  这世外桃源,被书画名家徐泰在一次带着徒弟来春游写生时,意外发现了,如获至宝,把此地作为创作基地,年年如期赶来。有一年,他创作了5米长的《银山春色》国画,获得了省美展银奖。每次来,南青山都热情接待,拔出自种的大葱、菠菜就下锅,就近剜些苦菜、荠菜、曲曲芽,蘸着甜酱生吃,割上把子韭菜炒上一盘鸡蛋,再喝上几口老白干,热情上来了,激情上来了,大家便有拉的、有唱的、有吟的,悦耳的余音传得老远不散。当时,庞继范已是乡林果站的站长,也是南青山的常客。有一次碰上了徐老师和他的徒弟,还有县文化馆的毛老师等八九人,看见他们在吹拉弹唱,他的嗓子也发痒,便唱了一段吕剧《借年》选段,结果得到了徐老师的赞赏,同时指出了他换气不匀和后音拖腔不够的弱点,当时的小庞十分感激,对这位享有诗、书、画、印"四绝"头衔的老师推崇备至。一来二去,便越来越熟了。
  第五个年头,春天来桃花峪看桃花的竟有二三十人之多,不只有画画的、写字的、摄影的,还有写诗作歌的和县文工团的演员。有人提议叫"桃花会",推荐徐老师当场作"桃花赋",并定为每年举行一次。庞继范呐,只要不是外出参加会议,年年必定参加,并且是自己掏钱买酒买烟,招待从城里赶来的老师们。
  有一年,已是副乡长的庞继范对徐老师建议,现在来"桃花会"的人多了,南青山也接待不了,是不是中午饭安排在乡里吃。谁知,受到了徐老师和南青山的谢绝,认为大家来山乡散散心,赏赏桃花,观观山景,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说点、唱点、乐点,纯属民间组织,既不麻烦乡镇,也不惊动领导,要是那样兴师动众,大吃大喝,就没"桃花味"了,大家都笑了起来。
  桃花会这根红线,把庞继范跟县里的文人牵到一块了,与徐泰老先生更是走动得勤了,成了进城必到的地方之一,并多次说过,什么时候不当乡镇干部了,就拜他为师,把下半辈子的生活安排得更充实。
  进入"九"的天真是短。散了会,已是满街灯火,庞继范一看手表5点15分了。庞乡长,去哪?小铁问。先去东城大酒店,今晚上县委常委郑克怀的女儿结婚喜宴。坐在车里,庞继范心里在打鼓,这个常委从邻县调过来三年了,属于标准的政客,嘴头子功夫无人可比,讲起话来是一套一套的,团葫芦也能说出个把来,说大话使小钱,说人话办鬼事,一有机会就往自己怀里揽钱揽物,说他好的人不多,自己对他极不"甘冒".这次,付钱多了不情愿,少了又不好意思,他毕竟是一个县委常委啊,说好话时不一定管用,可说些不腥不淡的话说不定管用,在关键时候他不投自己一票咋办?100块钱拿不出门去,罢、罢、罢,就扔上200吧,不吃不喝他的,领个"包"便走,蛮能说得过去。
  看到路口堵车不好拐,小铁便在路西旁找了个空停下车,庞继范下车后左顾右盼地穿过马路,走向东面的东城大酒店。这里,车堵得更是厉害,喇叭 "嘟嘟"地直叫,有三四个交警和饭店协警员前后左右地指挥。老庞看到,一个大红拱门架在门厅外。县农委主任、劳动局长、教育局长、广播局长、经委书记,还有体育局的老局长等部门的头头们都胸佩"迎宾"红花,在门前笑脸迎客。他打着招呼进了旋转门,看到那个子不大的郑常委,蓬头涂脸的二房媳妇,尖嘴猴腮的女儿和那挺帅气的女婿都咧着嘴,连声说着欢迎、欢迎,感谢、感谢,他说了声祝贺后,就到后面的"喜柜"处交上"罚款",要了个盛着两盒烟、六块糖和四个花生的"喜包",从北面的小侧门里悄悄地溜走了。
  上车后,司机小铁说,庞乡长,你家大姨刚才来电话问,什么时候到家。庞继范恍然大悟地说,你看看,全忘了,今天是小孩他姥爷60岁生日,在乡乐器厂他家里过。这样吧,我去步行街徐泰书画社拿个字,你呐,接着去"家家超市"买个大蛋糕,我也没钱了,你先给垫上,回去后再给你。小铁说,百儿八十的,我付上就是。不行,一码归一码,这是我给老丈人的寿礼,怎么能让你破费呢。哎,今上午化工厂开业的礼品是什么?好像是件衬衣。行,等会儿下车,把我那份送给徐老师,权当是润笔费。
  庞继范提着那件礼物,来到徐泰书画社,看到那一绺长须、银发童颜、七旬开外的徐泰老先生已经把墨调好,两方镇纸压在宣纸左右,看来只差挥毫泼墨了。看到他去了,老先生忙说,庞乡长,欢迎大驾光临,先坐下喝杯茶,哎,你的嗓子什么时候哑的?庞继范打了个手势,算是领情了。徐老先生说,这是一个朋友从台湾刚刚捎来的五朵梅"冻顶",说着,用茶铲取了两铲,倒进了那光滑滑的南泥紫砂壶里,顺手把暖壶那冒着热气的水倒了进去。看到庞继范落座后,徐老又问,庞乡长啊,有事怎么也不早说呀,非得我点灯熬油地夜战,黑灯瞎火的写不好,可别说是我应付你呀。哈哈……哪能、哪能。
  接过徐泰老先生递过来的那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茶水,没二话,庞继范一口便喝了下去,忙说,好茶、好茶,可解解渴吧。怎么,一下午没喝点水,什么事忙得你连水都没功夫喝了。咳、咳!今下午的事,咱先别说了,就说现在的事吧。我们乡有个雨落山村你是知道的。知道啊,每逢四月八和十月初八那可是周围几十里很旺的香火会,像那法云寺,那幢魏碑,那条红泥沟,那"九女藏夫冢",这可是在汶河两岸都有名的……徐泰老先生不觉打开了话匣子。
  庞继范又喝了一碗茶水说,这个村的老支书叫王香志,从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就担任支部书记,一干就是30多年,无论是合作化时期的植树造林,人民公社化的引汶灌溉和修"大寨田",还是改革开放来发展大棚西瓜,都是全乡的"带头队",2002年他还被评为全省的农业劳动模范,省、市、县各级新闻单位都作了重点报道,在全县是影响很大的。这不,他那在乡林果站干技术员的二儿子,一下子生了个双胞胎,男的叫金龙,女的叫金凤,今晚上在他家里喝百岁喜酒,我因为今天太忙了,不能及时赶到,所以才请你这个省书法家协会会员的大家,给写幅字送给他。好、好,高泰一捋胡子说。
  书法家徐泰走到书案前,先征求庞继范的意见,写什么字好。
  老庞说,我什么要求也没有,您老看着写吧。徐泰老先生这才拿起笔来浓浓地蘸了一下墨,一气写下了"龙飞凤舞"四个大字,既有隶书根基,又有魏碑笔法,还有行草的潇洒劲,个别墨重的地方还用宣纸沾一下。又上写庞继范先生嘱书,下书王香志老先生大喜。最后,才落下了徐泰敬书字样,上下左右,还盖上了四个朱红印章,肯定包含着"四红喜"的寓意。庞继范伸出大拇指连声说,好,好,高老,您真是把这几个字写绝了。应景之作、涂鸦涂鸦,莫见笑、莫见笑,徐老先生谦虚地说,快喝茶, 快喝茶。
  看到小铁推门进来,庞继范说,徐老师,过几天再来谢你吧,我现在就接着往回走。既然你还有事,我就不留你吃饭了,那就快走吧。接着把那幅字叠起来,装到一个大信封里,老庞双手接过来,打着招呼急忙钻进车里。
  庞继范坐好,小铁说,庞乡长,我拿了个388 元的大蛋糕,一共6层,代表60大寿,非常漂亮。好哇,庞继范答应着,接着闭上了眼睛,准备迷糊一会儿。
  大约5分钟,镇武装部长来电话,庞乡长,今下午打了好几次电话,你不是不接,就是忙音。庞继范一听火泚泚的,谁说我不接,今下午开会,会场上屏蔽,你知道是我不接吗?不是、不是……武装部长分辩着。什么不是,是你的不是,还是我的不是,嗯,快说说上访的事。武装部长接着说,中午赶上他们后,在县交通局稽查队的"帮助"下,在汽车司机的帮腔下,他们好歹才同意往回走。走到半路,有人说饿了,要下车吃饭,我恐怕他们半道再耍花招,便领他们往前赶到"南唐酒家"吃饭,就着水饺每人喝了好几瓶啤酒,这才一个不落地送到家。他们说,若不快给解决,还要集体上县,明天我与片长再去做做工作。一听这事平息下去了,庞继范这才低下声音来,这样吧,你今晚上好好休息,清晨一早就过去,与村干部一起,继续做他们的工作,要不这样,每户再补个百儿八十的,外加一袋面粉,就对他们说,有事过了年再慢慢解决。好、好,武装部长在电话里连声答应着。
  车子到镇区北的三岔路口,小铁问,庞乡长,咱们先上哪?先上哪,当然是先去雨落山啦。小铁把方向盘一打,车子便顺着"西水东调"干渠向雨落山村驶去。
  靠在后背上的庞继范扭头看到窗外那成片成片的果园,不禁想起了自己农业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乡林果站的情景。那时,若是不开会,他一个人整天骑着"大金鹿",今天东村明天西庄的钻在老百姓的果园里,向大家传授修剪枝术,推广配方施肥,引导采取综合防治病虫害措施,受到了广大果农的欢迎和赞扬,老远就喊"庞指导、庞老师",有些年龄大的亲切地直呼其名。到了饭时头,都争着往家拉,热汤热水地伺候他,尽管当时不喝酒,可大家都是"小马车"酒瓶子竖在饭桌旁,愿意喝就倒上点。有时往家走,自行车兜里,经常有老百姓偷偷放上的新鲜水果和笨鸡蛋、鲜花生什么的。第二年上,山东头村的支书就把刚从师专毕业的外甥女爱师介绍给了他,组建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小家庭。现在可倒好了,干部虽然大了,也能坐在车里用电话指挥工作了,一天天的,从天明到天黑,都干了些什么?有时有酒喝不安稳、有饭捞不着吃,这当的什么鸟官啊,怎么这么窝囊!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车子三转两拐,来到雨落山村中街,便看见10多辆大小汽车停在老支书家的门前。刚停下车,便见老支书的大儿子,在市里干旅游局局长的王飞翔迎了上来,庞书记,快里面。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庞继范连忙道着歉。
  满脸酒气的老支书从后堂屋迎了出来,哈哈着说,庞乡长,这么晚了,又害得你跑一趟。庞继范解释着,我今天实在太忙了,来晚了可别怪责我呀。我也没带别的,请名家给写了几个字,说着,把那件墨宝递给老支书。有两个小青年看见,麻利地用图钉钉在正面的墙上,顿时满屋亮堂了许多,都夸字写得好、文行得好。那极懂事的老支书儿媳妇把两个头戴虎头小帽的"龙凤"抱了出来,老庞急忙接过去,一只手抱着一个,亲亲这个的脸又亲亲那个的腮,只听"咔喀咔喀"几声响,那些手持照相机的人,马上把这瞬间给拍了下来。
  快下来、快下来,老支书又哈哈着接过孙子,一一递给了儿媳,打着手势说,快入座、快入座,再上菜、再上菜。好、好,庞继范落座后,马上又掀起了新一轮喝酒、划拳的高潮。这股此起彼伏的热浪,把宿在屋后那棵大榆树上的麻雀,都惊得扑愣扑愣地乱飞。
  庞继范端起酒杯对老支书说,王劳模,我再敬你两杯酒,这第一杯,祝你子孙满堂、家风和畅……这第二杯嘛,祝您老健康长寿、永远年轻!谢谢、谢谢!老支书一高兴,也把酒干了。同桌的人,也都跟着喝了。
  各位,你们再喝着,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庞继范站起来说。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去哪里吃饭?老支书说,在这里吃点算了。不了,我真是还有点事。
  庞继范告别了老支书,急忙跨进车里,便奔向乐器厂的老丈人家驶去。谁知,刚过六曲河,车子"嘎吱"一声停下。怎么回事?老庞急噪地问。小铁判断着,可能是卡了缸。
  真是!庞继范无奈地走出车子来,抬腕一看表,已是晚上8点多了。这时,电话铃响起,喂,谁啊?怎么没回音,一看屏幕,没电了。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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