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
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5-01-17 15:49
鄌郚总编

高密民间艺术“四宝”之扑灰年画篇

  
  一、高密扑灰年画产生的文化背景
  高密自古物阜民丰,钟灵毓秀。奕叶生贤,源源流长的中国古代精英文化与淳朴的民风相伴生,孕育着高密历史上众若繁星的名人志士。齐国名相晏婴,以其博学多才、聪睿机敏,谱写着春秋时期一代名相的爱国忧民和人本思想;东汉经学大师郑玄,潜心注经自成郑学,固植了中国儒学主流文化的根基。清朝大学士大书法家刘统勋、刘墉父子,一代名臣,彪炳清史。20世纪50年代出生于高密东北乡的莫言,一部《红高粱》鬼斧神工地再现了高密浓郁神奇的世俗文化,并且使高密首次成为文学地理名词。这些诞生于高密的贤达俊杰,以饱满的激情传承着高密的文脉……孕育着高密精英文化的母体——高密世俗文化,是中华民族农耕文化的成熟子体,一直用博大宽厚的胸怀默默地供奉着美味的乳汁,滋养熏陶着这些高密历代光耀史册的文化名人。远自石器时代,开始创造着高密世俗文化的黎民百姓,“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是血”,他们的淳朴、勤劳、善良、忠义、智慧以及朴素的信仰,缩影在世俗文化形态各异的载体中。这些文化载体,随着文明的进化或消失,或转型萌生成适应时代文化传承的新载体。历经数千年的历史浪淘弥显精粹的高密世俗文化内涵,作为最为独特的象征,高密的扑灰年画成为凝聚着中华古朴民风的活化石。
  对高密的祖先祭祀文化,高密人一直做为乡土瑰宝对待,民间自不必说,地方各级政府一直关爱有加。改革开放初期,高密人就意识到了民族文化的重要,积极抢救、挖掘、整理,于1984年组织起全国第一家县级民俗民艺展览,晋京在首都博物馆展出,开全国县级抢救、宣传民间艺术之先河。1994年,中国工艺美术学会民间工艺美术专业委员会在高密召开年会,高密人给予了最高的礼遇。之后,高密文化走上了世界,扑灰年画成为了国之瑰宝,2006年4月被国务院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二、高密扑灰年画的特点
  被誉为“中国一绝”的高密扑灰年画,因其工艺的独特性、题材内涵的传统化及家族手工画坊传承的神秘色彩,早已引起了世人的热切关注。所谓扑灰,是就其制作工艺而言,即制作者根据预先构思好的题材,用柳枝或者豆茬烧成炭条起稿,画出大体轮廓,然后拿画纸在底稿上拓扑,一稿可得扑稿数张;同一张画稿便成了对称的两张,这完美的对称性成为高密扑灰年画甄别与中国其他年画品种的一个显着特点。扑灰年画的题材种类很多,尤以人物画的绘制工艺最独特,扑灰起稿后即手绘,先是平面涂色,勾勒轮廓,而后“粉脸”、“涮手”、“赋彩”、“开眉眼”、“勾线”、“涮花”、“咸菜磕花”、“贴金”、“涂明油”,这套工序现在依然原汁原味地保留在“踢毽子”、“姑嫂闲话”等美人图中,在家堂、财神等祭祀题材的画面中亦很彰显。扑灰年画的生产,主要集中在高密北乡的姜庄镇一带,目前生产量最大的,依然是宗教祭祀题材的年画,即家堂和财神。财神,是汉文化圈内家喻户晓的善神,在商品经济国际化的今天,人们对其崇敬拜祭的情结愈加浓厚,这从中国其他地域年画产地(如四川的绵竹、河北的武强、山东潍坊的杨家埠等地)每年对财神题材的年画依然大量生产中可以得到佐证。
  三、高密扑灰年画家堂祭祀画的文化内涵
  现在高密家堂祭祀画按其制作工艺可分为三类:扑灰家堂、半印半画家堂、机器印制家堂。人们常常视其经济实况选购自己所需要的家堂。扑灰家堂被称为“细活儿”,家境殷实的人家大多提前预订,而一般农户所供奉的家堂多是从画店或集市购买的半印半画及机器印刷这类“粗活儿”。目前在高密北乡,姜庄镇城子诸村及其以东周边夏庄、大栏诸村,画“粗活儿”的居多,而“细活儿”中的上乘之作,大多出自姜庄镇棉花屯、李家庄、城子一带,姜庄镇扑灰年画世家胡家、吕家、石家、王家至今仍有不少后人能绘制此类扑灰家堂。
  扑灰家堂是一件在现在中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地的华人文化圈中岁终祭祖依然常备的器物。高密家堂祭祀画,几乎涵括了中国民间年画所有的敬祖乞祥纳福文化内涵。它的产生与发展同孕育它的文化母体——高密世俗文化息息相关。
  高密家堂,画面庄重静穆、富丽堂皇,呈现为平面结构的祠庙式样,实则是远古王室权贵以祠庙作为祭祖的载体演化至民间的物化影缩,是中国老百姓追求幸福生活原始动力的真实写照。这种人们岁终祭祖所用的必备物品,画幅大小因地而异,山东所用的大多是长1.6米许,宽1.2米许,而东北三省一带则盛行画幅窄小些的家堂。画面运色鲜艳,色彩对比强烈,人物构图饱满,充满了鲜活的生命气息。普通家堂画面内容大体相仿,均分为上下两部分。画面上部正中左右供奉的为东夷族的始祖——伏羲与女娲。画面中的伏羲极像一位养尊处优威严中略透慈爱的老爷爷,而女娲则画成了和蔼可亲充满母性勤谨持家的老婆婆,这是对高密旧式长者垂范的真实写照。随之往下则为若干竖直的小长方形空白格子,以正中的甬路为轴心左右对称。半印半画的家堂一般画为二十二格或二十三格,这每一竖直的格子实则为同支族亡故先人的神主。通常在除夕这天的下午,由族里德高望重通文墨的长者执笔,按辈分依左右自上而下填写当年去世亲人的名讳,亦是男左女右。如果家庭中老年丧子,则空出一格填写亡亲名讳。男子大都仅填名,旧时女子多数无名,便依傍在亡夫右面同格上,填上“某氏”。格子两旁有柱子各一,书有对联,通常左联为“衍祖宗一脉真传曰忠曰孝”,右联则是“教子孙两条正路惟读惟耕”。这个画幅上部实则本支的简约族谱,是家堂年俗孝文化功用的核心所在。画幅的下部是祠堂外部景观,正中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大门楼,侧门各一,胁立两旁,院子内外树木葱翠繁茂,人丁繁多,欢抬食盒,喜担祭酒,作揖互拜,去祠堂祭祀祖宗的氛围毕恭毕敬,过新年的喜庆景象栩栩如生。众童子或喜放鞭炮或提红灯笼戏走,一个个白胖福相,跃然于画面之上;而成年男子则多画成知书达礼呈尊贵面貌。整幅画面布局严密,色彩搭配和谐,庄重中透着人性的善存,显现出旧时高密百姓的治家有方、亲情融融及和美熙乐。
  北宋着名民间画工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再现了东京开封市民世俗文化的生动景象,成为展示北宋市民精神面貌的天才杰作;高密的家堂,则折射着中国北方从事单薄个体农耕生活的农民,因对豪门巨族、礼瓒世家的崇羡所激发的耕读传家理念。家堂画面中多取中国传统民俗中寓意吉祥景物映衬,如松、鹤寄寓长寿,梅花鹿隐含福禄,条几上则多用宝瓶、铜鼎陈列,内盛梅花、如意、石榴、佛手等。琴棋书画更是每幅家堂画面中必不可少的内容,这在中国传统社会中代表人的高贵身份及高雅品位的四件器物,曾寄寓了普通百姓对美好生活几多的希冀!也正是有着这份希冀孕育心中,激励着他们中古漫长的耕读传家信念,这种朴素的人生追求激荡着中国整个农耕文明的发展历程。高密扑灰年画其他装饰性年画的吉庆题材,无不附丽于家堂画面中这些乞祥纳福的内涵。
  这种中国人所共有的孝文化心理在一种被称为“族影”的大家堂中展现的最为彰显。族影目前多在中国北方民间同一族姓所立的祠庙中供奉。地杰人灵的高密历史上,曾出过六位宰相,以及无数的名宦鸿儒、诗宗文伯、忠臣良将……岁月淘涤,湮没不尽他们彰显的史迹。在西南乡逄戈庄村,清朝名相刘墉的故居解放初期还保留着大体原貌,其御赐家庙中供奉的族影在文革期间被焚毁。据传,祠庙中未毁坏殆尽的一些礼器尚散失在民间。北乡姜庄镇的高姓因祖上原为齐卿,更因清时同族出过高其卓、高其佩等显赫人物,高姓家庙曾成为姜庄旧时的荣耀,直至1979年因年久失修坍塌后才拆除,至今在旧址上犹存庙基。据一些老人回忆说,这些民间显族大户人家供奉的族影,高约2—3米,宽窄据同族分支实际而定,若加上配影、对屏等,可达7—8米。姜庄高姓家庙中所供奉的族影虽然亦在文革时毁坏,高氏第三十世传人高顺山(生于1926年)仍记忆犹新,连两屋山上供奉的配影在内,共计15多米长。族影的画面内容与风格同普通家堂大相径庭。其上部虽亦画人类始祖,但装束则与所供家族的财权地位相称,有御封显族的祖宗装束则更气派,男者往往金蟒官袍加身,女者则彩锦凤冠霞披。正屋族影中细长格子正中按辈分男左女右填写嫡系长子死者名讳,两旁偏屋中的配影则分别填写同族旁支。下部人物及亭台楼榭、树木花草等装饰则更加繁缛显贵、流光溢彩。画面风格常渐少寻常百姓生活的情趣,陡添“侯门深如海”的富贵神秘。族影通常为扑灰后手绘,并多用绢和白绫作画,绘成后再进行装裱。旧时姜庄一带有不少技艺高超的画师,善画庙宇壁画,常能胜揽此活儿,但耗时很长,需几个月甚至一年或更长时间。至于所耗资费,亦是普通百姓难以承受的。
  在高密一带,供奉家堂多在除夕的黄昏,附就着香苇骨编的细蔑席子,张挂在摆好供品的供桌正墙上,正月初二晚间送完年之后揭下藏好。其间,盼望着祖宗及过世先人们的神灵齐聚家堂中,享用后人烟火供养并降下福祉。家堂供奉年岁久了,便会因烟熏火燎褪色破损,高密一带人家往往买张新的依原样填好,将旧的在供桌前焚化,而胶南与胶县交界一带及东北吉林的有些村落,供奉的虽亦是高密所产家堂,不少家族却年年更换新的,焚掉旧的。
  扑灰家堂所涵括和体现的孝文化,曾是几千年来以农耕文明为主体的中国传统儒学文化的核心内容,蕴涵着博大精深的民族精粹。纵使文革期间,年底祭祖这种整体孝文化行为依然在民间悄悄进行,家堂虽然被当作迷信禁毁,但是这种文化基因,依然根深蒂固地蛰伏在人们的内心深处。改革开放,经济复苏,在抚慰和寄托人们心灵伤痕的文化土壤中,家堂又再次出现于岁终乡间祭祖的供桌旁。家堂的供奉成为不可替代的情感纽带,缓缓敛聚着过日子谱气所必需的整个家族的血缘凝聚力。
  现流行于世的高密家堂祭祀画,多为明清两朝人物服饰同时出现画面。据笔者与有关专家探询,这可能与满清入关后移民山东及在高密周边屯田驻防所带来的民族大融合有关。明末高密人民曾多次抗击清兵,知县何平与张福臻父子率高密百姓誓保城全的壮举,虽昭示了汉民亲明热爱家园的忠心,但无奈明朝气数已尽,只能沦为满族所建大清国的顺民。这些汉族的明朝遗民缅怀先祖,而随清军前来高密屯田的部分旗民则思念家乡,他们共同生活在满清统治的现实中。为缓释“不能承受之生命之重”的屈辱与无奈,再加之清初虽盛行过“留发不留头”的酷刑,但对明朝遗民换清装的态度还是较和缓,聪明的高密民间画师便抓住人们告慰祖先、不忘先人劳绩的特殊心理,创作了明清两朝服饰人物的家堂。这种家堂的问世,不仅色彩对比强烈,画面艳丽,烘托出过节的喜庆氛围,而且迎合了满汉两族人的特殊心理,颇受山东、东北三省、内蒙等地人们的喜爱。
  高密扑灰家堂祭祀画,自产生后,就一直活跃在人们岁终祭祖的圣坛上,并伴随着慎终追远这种文化心理见证着寻常百姓的喜怒哀乐。如今春节,高密本地的百姓仍很郑重其事地供奉家堂,并且随着物质生活的富裕,需求采用扑灰技巧绘制家堂的用户渐多。庄户人文化水平的提高虽已冲淡了其迷信的色彩,岁终祭祖的遗风依然被青年人原汁原味地承袭着。目前,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科技更是突飞猛进,使因地缘因素造成的人际距离正在渐渐缩小,但是血缘亲情却在渐渐淡薄,支撑着人缘的心理距离正在渐渐变远。大多数人的心在物质生活水平提高之后,并没有得到满足后的平静;尤其是年轻一代,心灵随着外来文化的冲击跳跃激荡,他们在显示出强烈创造力的同时,心却因无强劲的民族信仰依托而显得愈加迷乱,为缓释“不能承受之生命之轻”,纷纷依托于恬静的田园牧歌,并通过追忆着祖辈的英雄业绩得到短暂的藉慰和宁静,怀旧的情结点缀着他们生活的角角落落。家堂的供奉成为维系人们血缘亲情的粘合剂,它潜移默化地,与《婚姻法》形影相随,这种微妙情感道德教化式地规范着人们的亲情行止。高密家堂供奉这种整体文化行为,是高密传统文化中很特殊的文化现象,至今在人们的生活中依然发挥着无可替代的功效。高密家堂以其丰富的内容、极大的包容性、强有力的凝聚性和顽韧的生命力,较集中地体现了年俗的实质内涵,至今仍作为真正意义上的年画在行使着它的年俗使命。
  随着文化全球化,民族民间艺术越来越受重视,高密市的领导者和父老乡亲一直深谙此理,已把它作为打造“文化名市”的重要基点,进一步发扬光大。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通过高密扑灰年画这一侧面,将折射出无尽的异彩!
  注:此文已在昆明国际民艺高层论坛结集发表
  伊红梅(作者单位:中国传媒大学)
搜索更多相关文章:高密文史
回复 引用 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