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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5-04-12 16:29
鄌郚总编

短篇小说:夜归(田冰原)

  
  学生们放学后,我抓紧收拾一下行李,踏上了回家的路程。翻过前面的娘子山,再走五里地就是我的家。路过供销社,我想买点什么东西捎着。工作后头一次领到工资,总想表现一下。我这样想着,进了供销社。柜台后面的货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女售货员一个个长的很漂亮,对我却不热情,冷着一副面孔,爱搭理不搭理的。我顺着柜台,边走边看。给母亲买了双袜子,给父亲买了顶帽子。我正要离开,一抬头被一条围巾吸引住了。我想把它围在小桑的脖子上肯定很好看,就买下了。
  小桑是我的隔壁邻居,上小学、初中时是我的同学,平时学习很好,很受老师赏识,可考试时总比我差一点。我平时好耍好玩,考试时还很好,她就对我有些神秘感。她现在已是一个二十岁的大姑娘了。上高中时,她爹不让她上了,她爹认为一个女孩子家能认得自己名字就行了,没必要念那么多书。我念完高中后,考了大学,毕业后当了教师。读大学时,她给我织了一件毛衣,我很受感动。那是我穿的第一件毛衣。我暗暗下了决心,工作后发了工资,一定给她买件礼物。
  出了供销社,太阳已经落山了。一想到回家还有十好几里路,我就紧张起来。我紧了紧鞋带,大步流星地往家赶。出镇驻地三里路,有一个村叫成家店。成家店东头有家磨房,隔老远就听见电机轰轰地响,磨房里亮起了电灯。走到磨房旁边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回头一看竟然是小桑。我惊讶地问她:“你在这里干什么?”她顾不得回答我的话。焦急地说道:“你等等我,我一会儿就磨好面了,你和我做伴,往家走吧!我正犯愁没有做伴的。”我点点头说:“你不用急,我等着你就是啦。”她开心地笑了:“谢天谢地!走夜路,我不用担惊受怕了。”我们坐在她的小推车上等着。等了不到二十分钟,她的面子磨好了。我帮她刹好车子。我说:“我推着吧!”她一把拨开我的手,说道:“不敢劳驾你大知识分子!还是我来吧。”她推起小车,我跟在一旁,我们一快上路了。
  天已经黑到地了,月亮还没升上来。脚下的路是一条乡村公路,到这时已没有来往车辆了,行人也极少。我们推着小车,爬着漫坡往前走。偶尔,我抓住车把头给她提一下,爬上一个崖头。或许是隔时间长了,或许是长大了彼此不熟悉了,反正我们没有找到共同的话题。我们都沉默着。沙沙的脚步声非常清晰。我在暗暗地思量着:该不该把礼物送给她,也不知她喜欢不喜欢。她要误会成是情物而拒收,那有多尴尬呀。我构思了好几种出示的方式,都没敢实施。这样走了二里路,来到一个岔路口,望东南方向是条小路,离家近一些;往西南方向是原来的乡村公路,离家远一些。小桑停住车子,问我:“咱走哪条路?”为了显示男子汉气概,我说道:“走小路吧!”我知道走小路有两处让人害怕的地方:一处经过那条转了三个弯的深沟,据说经常有人在此断路抢劫,人们把这地方叫“三瞪眼”;一处是经过那片坟地,用庄户人的话说,那地方很硬,晚上有时传出女人的哭声。小桑说:“我听你的,跟着你我不害怕。”我故意粗声大气地说:“咱们走吧,不用害怕!”我接过小车,推着走向小路。她提着我的兜跟在旁边。
  月亮已经出来了。朦胧的山丘一下子清亮起来。已是深秋季节,天气有些凉意。小路上只走着我们两个人。小桑似乎是有了依靠,胆子壮了,她主动地和我说话,她问我:“刚开始当老师害不害怕?”我说:“你是问我头一次上讲台害不害怕。”她说:“对呀!”我回答她说:“第一次上讲台,我特别紧张,连早饭都吃不下,一点也不饿,只觉得口干舌燥,老想喝水又不敢喝,害怕课堂上去撒尿。”她笑了起来。稍隔了一会儿,她好象是又想起了一个问题,问道:“学校里分来你们几个同学?”我回答说:“三个。”她听了后没有吭声。我扭头看了她一眼,她低着头似乎在琢磨什么事。我心想:“她还好多心事。”果然,她又问开了:“有没有女同学?”我故意大声说:“报告小桑同志,没有!就三个光棍儿。”她听了,咯咯地笑了。
  前面不远处就是毕家店,已经隐约地看见人家的灯火了。小桑突然喊住我:“住下等等,我去方便一下。”我停下车子接过她手里的兜。她转身向路旁的地里跑去。我坐在小车架子上,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月光象女人温柔的目光,轻轻的笼罩着山峦、村庄和道路。四周很静,偶尔听到一两声狗叫。我感觉这环境很好,心情也很好,想说点什么。还没等发挥出来,小桑跑来了,手里提着四、五个青萝卜。她一腚坐在小车后架上,把萝卜缨子拧掉,将其中一个在车梁上一碰两半,分给我一截,说:“吃块萝卜歇歇吧。”我剥了皮啃一口青萝卜,萝卜清脆甘甜,很是好吃。她一边吃着萝卜,一边说道:“刚才那是块萝卜地,回来时,我就顺手拔了几个大的。”我们坐了一会儿,把那个青萝卜吃完了。我对小桑说:“咱走吧!”小桑站起来,提起我的兜子,说:“把剩的这些萝卜装到兜里去吧。”我急忙制止她:“别装!里面有样东西,弄脏了你会不喜欢的。”她莫名其妙起来,反问道:“和我有关系?”我说:“你拿出来看看不就明白了。”她郑重其事地擦了擦手,拉开兜子,取出了那条围巾。她抬头望着我不相信似的问道:“给我买的?”我说:“是呀。也没向您请示一下,不知喜欢不喜欢?”她高兴地把围巾围在脖子上:“喜欢!喜欢!你买的,我哪能不喜欢?”我听出她后面一句话似乎有些含义,也或许我是自做多情。我说:“走吧!”她干脆就围着那围巾,提着萝卜跟在我后面。
  毕家店是一个山村,地处娘子山半山坡。脚下的这条路从村西头越过毕家店,伸到前面的沟里去了。我推着小车走在沟里,时常有石头在脚下磕磕碰碰的。小桑很懂事,她把兜子挂在车梁上,腾出手帮我扶着车把头,我一下子轻快多了。走了一里多路,来到“三瞪眼”。我相信在这里肯定发生过打劫抢道的事情,今天晚上也肯定没事,但心里还是有点紧张。小桑似乎也感到了环境的危险,一声不吭地拽着车把头往前走,没有了先前的快乐。我想活跃一下气氛,对小桑说:“你撒手吧,到我后面来,一手抓一快石头。”小桑以为我害怕了,她真的到我身旁捡了两块石头攥着。我又问她:“毛主席那首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语录歌,你还会唱吗?给我唱唱听听。”小桑明白我是在开玩笑,高兴得咯咯地笑了。她说:“你真笑人!哎,我想问你件事。”我说:“什么事?”她说:“你这么热闹,上学时有女同学给你写信吗?”我问她:“你是不是说写情书?”她笑了:“是啊,就是这么个意思。”我说:“我很想收到情书,可是一封也没收到。你说遗憾不遗憾?”她说:“不遗憾。”我说:“为什么?”她说:“不为什么,就是我不乐意。”我没有再问。我觉得她挺有意思的,好象是不喜欢有女孩和我交往。我们不知不觉地走出了“三瞪眼”。
  月明星稀,四野空旷。小路逐渐平展起来。小桑接过我推的小车。她似乎对我蛮感兴趣的,问我:“你怎么想起给我买围巾的?”我说:“两年以前我就想好了。”她高兴起来:“真的?!”我说:“那时候,我就想好了,用我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你买件礼物。今天在供销社发现这条围巾很漂亮,就买下了。”她说:“你不知道啊,今天,能碰见你,我心里特别好。我老早就想找你说说话,怕你不理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给我买礼物,我好高兴啊!”从她说话的语气里,我能听出她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爬上一道岭子后,就能看见我们的村子了,估计还有三里地。小桑来了兴致,她放下小推车,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说道:“咱歇歇吧,我想和你拉拉呱儿。”我笑道:“咱不是啦了一路吗?”她说:“我怕一会儿到家,就没功夫说了。我和你还没说够呢。”我坐在小车架子旁边,面对着她,说:“行!说吧!”
  月光清澈透明,村子朦朦胧胧。远远近近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故意装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说道:"让人家看见,咱俩好象谈恋爱似的。"她自叹道:"咱俩要是真能谈恋爱就好了,我没那份福气呀!你心里能想着我,就让我感激不尽啊!"我被她的真诚感动了,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说道:“抬起头,我看看你!”她似乎不相信我的话,又问一句:“你说什么?”我说:“我想看看你!”这次她听明白了,大大方方抬起头,两只眼睛亮亮的,说道:“长得不俊也不丑,随便你看。”我从来没这么近地端详一个女孩子,心里头怦怦直跳。我忘记了她是丑还是俊,只觉得她很可爱。她眼睛紧盯着我,说道:“好好看看,不要忘了我啊!”我问她:“有没有给你介绍对象的?”她说:“有。可我一个也没有答应。你什么时候结了婚,我再找对象。”我没有料到,问了一句话竟引出她的一番表白。我看着她,想不出该怎么劝她。待了一会,她首先打破沉默,说:“咱走吧。”我自觉的推起小车上路了,她跟在后面默默不语。
  前面不远处就是那片坟的。坟地里有一棵松树。可我怎么看它都象一个人站在那里。我开始紧张起来,耳朵特别灵敏地听着前方的动静,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了。小桑大概体会到了紧张的气氛,她紧贴着我,一步也不松,一只手扶在小车把上。坟地越来越近了。我非常害怕听到女人的哭声,更害怕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穿白衫子的女人。小桑紧紧地跟着我,一句话也不说,那只扶在小车把上的手使劲地攥着我的袖子。我硬着头皮穿过那片坟地,身后老是听到脚步声,回头看看什么人也没有。来到村头,终于放松下来。我放下车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小桑掏出小手绢,递给我。我为自己的胆小不好意思,稍微地擦了擦,还给她。她也擦了擦额头,朝我笑了笑。我明白她的意思。
  村头上静无一人,围墙上的树丛枝桠可辨。小桑理了理围巾,好象是很随意的样子,问我道:“好看吗?”我双手扶住她肩膀,把她摆成斜对我的姿势,在月光下仔细地端详她。我说:“你朦朦胧胧的,很美!”她很高兴地问道:“真的吗?”我点点头。她看着我,一副很温顺的样子。我想:亲她一下,她肯定不反对。我只是闪了一个念头,她好象看破了我的想法。她轻声说:“亲我一下吧!”我心口磞磞地跳着,象偷人家东西似的,四下张望了张望,在她脸上轻轻地亲了一口,赶紧离开。她转过脸,朝我抿嘴笑了。我不好意思起来,说道:“咱们回家吧。”
  小桑推起小车,我们一块进了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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