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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5-04-12 16:47
鄌郚总编

短篇小说:听琴 (田冰原)

  
  一
  浴后,老辽穿一面布衫子,坐在门口的石台上,摇头晃脑地拉响了手中的旧胡琴。
  悠扬的琴声相伴着夏夜里银白的月光洒满村庄。东南风吹来,琴声从村东飘到村西的河坝上,如山涧泉水般清澈透亮,逶迤绵长。河坝上纳凉的人们沐浴在琴声里,谈天说地、评古论今,享受着庄稼人自由快乐的日子。要是有一天突然没了这琴声,他们会觉得这月色里少了点什么,就会有人问起来:“老辽呢,怎么没有拉琴呀?”
  其实,最牵挂这琴声的还不是河坝上的纳凉人,而是一位姑娘。她叫夏士莲,王老黑的未婚儿媳妇,每天晚饭后喜欢坐在院子里听琴。
  姑娘热情开朗,能歌善舞,曾经是公社宣传队队员。王老黑的儿子叫王小刚,在部队是排长职务,上次回家探亲的时候,托人向爱慕已久的夏士莲提亲。王老黑老伴走了后,独自一人过日子。定亲后,夏士莲就以未过门媳妇的身份住进了王家,帮助打理家务。
  进门后,夏士莲像家庭主妇一样照管着王小刚的家,喂鸡,喂猪,打扫庭院,洗衣做饭。可把王老黑乐坏了,自从老伴走了,还没享受过这个待遇呢。吃完饭,他喜滋滋地提了马扎去外面场院里纳凉、拉呱。夏士莲呢,收拾完饭桌,忙不迭地伸开麦秸铺,坐在上面,望着天空的星斗,听风中飘来的胡琴声。
  悦耳的琴声勾起她美好的回忆。那些学大寨工地上演出的场景,像层层波浪鼓荡着她年轻的心,让她心神向往,流连忘返。她越听越爱这风中飘来的胡琴声,禁不住向公公打听拉胡琴的人。公公告诉她,拉胡琴的叫老辽,是一个怪异的年轻人。说到老辽,王老黑颇有谈兴,专门给她讲了老辽拜师学琴的故事。
  听完老辽的故事,夏士莲对他产生了极深的印象,很想认识认识这个年轻人。
  二
  过了麦,夏士莲以准军嫂的身份被照顾进了挂面坊。
  挂面坊设在一间很宽敞的地下室里。两边有窗子,顶上有天窗,通光,凉爽,在里面干活舒服得很。村里,一般人进不了挂面坊,只有关系特殊的人才有机会进去。进了挂面坊,每个月总有机会分得一些挤碎了的挂面。这在那个吃不饱的年代已经是很丰厚的待遇了。
  早饭后,夏士莲跟着队长走进挂面坊,有三个人正在压挂面。她打量一眼,两女一男。男的她知道了,正是拉胡琴的老辽;两个女人,她不认识,一个年纪略大些,四十来岁,一个年轻点,三十多岁。中午收工的时候,她已经和伙计们混熟了,知道了挂面坊的头正是那位四十来岁的妇女,人称李嫂。年轻点的妇女叫麦子。老辽就不用说了,她老早就打听明白了。
  头一次和老辽面对面相见,夏士莲特别地注意他。一上午,他几乎没说什么,非常内向的小伙子,看他的时候,他都有点腼腆的样子。夏士莲觉得,他和晚上拉胡琴的那人简直对不上号。怎么也想不到,在胡琴声里尽兴抒发情感的老辽就是眼前这个人。只是,偶尔他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缕忧郁气质,让人相信他是一位内心里藏着丰富情感的人。她感觉更多的是他的少言寡语和清爽干净。
  夜晚,月亮升到树梢的时候,琴声响了。《贵妃醉酒》的旋律伴随着清风隐隐传来,轻轻飘飘的。夏士莲被这旋律感动了。这哪里是琴声啊,分明就是为月亮伴奏的背景音乐啊!她陶醉在琴声里,静静地体味着此时此刻老辽的心境。
  日子一天天过着,夏士莲渐渐融进了他们那个小集体。她每天早早赶到挂面坊,提前做着各种准备工作。摆放挂面竿子,清扫挂面机,刷洗面盆,去井台提水。这些粗活,她都抢着干。老辽去得也很早,推个地排车去生产队的仓库拉面粉,天天如此,无言无语。夏士莲在挂面坊忙忙活活,拾拾掇掇,他不闻不问,好像没有这个人似的。只有当她提了水桶去提水时,老辽才有所反应,好像才发现这个女人存在似的,连忙接过水桶走向井台。他只有行动没有话语,好几次都是这样。这让夏士莲对他更加好奇了。
  老辽的优美琴声,老辽的沉默寡言,老辽的奇怪举动,都像谜一般吸引着夏士莲。她想揭开老辽的谜底,想知道他内心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她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老辽主动和她说话,开启了一道心的门缝。
  三
  晚饭后,夏士莲刷洗了碗筷,带一马扎,到大门口外的小场院乘凉。
  月亮高高地挂在空中,银色的光辉照耀着村前的房舍、院落,也照耀着泉子河及岸边的树林子。河边的土蜇叫得特别欢实,像是为这闷热的天气呐喊助威。从河谷的小路上走来一个人。夏士莲单看那身形就知道是老辽。难怪没听到胡琴声啊!原来小伙子去洗澡啦!夏士莲这样想着的工夫,老辽来到了她身边。
  “嗨,接着!”他把一捆鲜蒜苔扔给夏士莲。
  “哪来的?”夏士莲问道。
  “河边菜园里提的。”他回答说。
  夏士莲接过蒜苔了,还是有些不相信:“给我的?”
  “是啊,给你尝尝鲜。”老辽再一次真诚地说道。
  夏士莲心里那个爽啊,像炎热天里吃下了透心凉的冰块。她没有想到自己在小伙子心里占有一席之位,有心逗他一逗,问道:“为什么要给我呀?”
  老辽挠了挠头皮,吭哧了半天,蹦出一句话:“你行为处事招人喜欢啊!”
  猛听到这句又艮又热的话,夏士莲有点难为情,看看手里的鲜嫩蒜苔,再看看眼前的小伙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情急中,她赶紧转移了话题,却是心里话:“我喜欢你的琴声,你再给我拉胡琴听吧!”
  “好啊,你等着,我回家拿胡琴去。”老辽说完,回家去了。
  望着老辽离去的背影,夏士莲心里有点乱。她只是对小伙子有些好奇,想了解了解他,探探他内心里想些什么,无意走进他的感情中去。
  夏士莲心里纠结着,想一走了之吧,又和人家说了听胡琴的话,不能失信于人呀。再看看手里拿着的鲜蒜苔,足有三、四斤重,看他那意思是真心送的,再还回去就让他很没面子了。想到这里,夏士莲拿定主意,蒜苔留下,他回来呢,就约他去一个偏静的地方拉胡琴,省得孤男寡女的在这里被人说闲话。
  夏士莲回家放下蒜苔,重新来到小场院。老辽也带着胡琴回来了。
  “咱去柳树湾吧,那里更清静一些。”夏士莲一看到老辽回来了,立即主动说道。
  “好啊!”老辽低头应答着,头里带路。俩人顺着河边小道向柳树湾走去。
  月明星稀,水面清圆,风荷正举。夏士莲不禁被柳树湾的夜景所吸引,想不到白日里平平常常的一湾水在夜色里竟这般迷人。她看了一眼身旁的老辽,他无语地凝望着天空,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我给你拉曲《二泉映月》吧,是瞎子阿炳的曲子。”过了一小会儿,老辽开口说道。
  “好啊!”夏士莲蹲在湾边,撩拨着清水。她听说过这个曲子,却没有听过老辽的演奏。
  老辽探身坐在横向湾里的老柳树上,略试音调,微张弓子,徐徐开拉。
  琴声响起,如泣如诉。老辽微低着头,忘情地拉着胡琴,很快便融入了音乐世界里,恰似阿炳蹲在泉边沉思往事。夏士莲全身浸润在水边的清凉里,倾听着老辽的琴声。
  曲子拉完了,老辽还沉浸在音乐的情境里,久久不能自拔。
  夏士莲坐在一块青石板上,双脚泡在水里。她回味着《二泉映月》,回味着流浪的阿炳。哀怨优美的曲子里那种不屈的精神撞击着她的心扉,让她内心不得平静。
  四周静悄悄的。远处的沟壑,近处的树林,眼前的河滩,一切都沐浴在月光里,像熟睡了的婴儿般悄无声息。泉子河的流水声和岸边土蜇的鸣叫声,更衬托了这份宁静。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老辽打破了这份宁静。
  “时候不早了,咱回吧!”老辽走过来,伸手拉起夏士莲。
  夏士莲自然地把手递给他,从青石板上站起来。在小道上走的时候,她悄悄地抽回了手。
  望着默默走在前面的老辽,夏士莲仿佛寻到了他心扉的门口。她感慨地说道:“曲子真好听!你拉得那么投入,是不是对这首曲子感受特别深啊?”
  没有回音,老辽默默地走。夏士莲以为他没有听清自己的问话,正想再问一遍的时候,他说话了,一改往日的吭吃,非常流利地讲述了自己的感受:
  “师傅教我这首曲子的时候,先给我讲了瞎子阿炳的故事。师傅对阿炳的遭遇深有体会,讲得特别感人。由阿炳和师傅的苦难一生,我联想到自己从小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内心愤愤不平。一听曲子,我就听懂了,我能感受到了师傅和阿炳内心淤积的情感。后来每当拉起这首曲子,我就想起师傅和阿炳,想起自己的遭遇,内心的感受凝聚到手里的弓子上,琴弦就会自然地诉说我的心声。”
  听完老辽的娓娓诉说,夏士莲开始怀疑对他的第一印象。刚刚听完公公故事时,她认定老辽是一个心智愚笨而心地善良的孩子,后来的接触中也没发现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直保留着那份印象。今晚的相约让她对老辽刮目相看了,他的心智没有问题,是心灵受了伤害。她想深入探寻他内心世界的欲望像野葡糖的触须一般旺盛生长着。
  这天,李嫂安排老辽赶着马车去公社面粉厂拉面粉,另派一个助手跟车。夏士莲想去公社邮局给王小刚发信,便要求当了跟车助手。
  六月里天,孩儿脸,说变就变。俩人拉了面粉,从面粉厂出发时,天还好好的,刚下了公路拐上村路,老天爷就变了脸。厚厚的乌云从西北方向压下来,覆盖了村庄。沉沉的闷雷随着一道道闪电“轰隆隆”地响在头顶上。风凉飕飕的,迎面扑来。一场疾风暴雨眼看就要降临。
  夏士莲有些着急:“老辽,我们是不是停下马车先盖一下面粉?前面就是泉子河了,路更不好走啊。”
  老辽抬头看了看天,说道:“你坐稳了!我们加快速度。”说罢,他扬起马鞭,在马头上空“啪”地甩了一个响鞭。马儿拖着车子一路小跑起来。
  马车顺利通过泉子河,直奔村东的场院。
  老辽刚把马车停在车棚里,晶亮的大雨点子啪啦啪啦砸下来,击得路旁的曝土儿直冒烟儿。
  夏士莲躲在马车棚望着外面,场院里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白茫茫的雨水笼罩了房屋和柴垛,哗哗的雨声铺天盖地,不绝于耳。她看了眼身旁的老辽,开口道:“多亏咱没停下,再晚一霎,车上的面粉就和成面泥了。”
  老辽无声地抿着嘴唇,两只眼睛望着远处的雨,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夏士莲也不知道他听到自己说的话了没有,无语地看着场院里流淌的雨水。内心里对老辽的评价又升了一级,觉得他遇事不慌,做事果断,是一个特有主意的青年人。而对他的一缕好感也不自觉地从心头萌生出来。
  四
  又是一个夜晚,月亮躲在东山的空谷里迟迟不肯露脸。院子里的夜呈现出一种暧昧的色调,模模糊糊,影影绰绰。夏士莲知道这是月出前的黑暗,她想趁着这段时光,在院子里洗个澡。等公公提了马扎,摇着蒲扇,出门走了,她赶紧关了大门,利落地作着准备。
  高大的梧桐树下,夏士莲裸露着身子,清洗着长发。她把长发挽成髻,盘在头上,再倒一盆温水,拿一块软毛巾,上上下下地擦洗身子。
  擦洗了一会儿,她往身上涂抹香皂。滑腻的皂沫涂满了脖颈和前胸,白色的皂泡在微风里飘动。院子里溢满了香皂清新的气味。
  无意中,夏士莲触碰着簇起的乳头,一丝快意直达心灵深处,让她不由地想起和老辽那次慌乱的交杯酒。
  回想起来,她很清楚当时的情景。在看着麦子和队长表演了喂酒的节目后,李嫂以一个“到了高潮我会喊”的段子取得了“国王”称号。夏士莲没有想到,在接下去的攥火柴棒中,自己和老辽赢得了扮演“臣民”角色的机会。
  李嫂笑呵呵地望着夏士莲和老辽,开口说道:“你俩小年轻的,就喝交杯酒吧。”
  比起前面的喂酒节目,夏士莲觉得李嫂给的表演要求算宽松的,她在部队的饭局上和王小刚经历过喝交杯酒,有了点经验,再和老辽喝一次,觉得很新鲜,笑嘻嘻地走到老辽身旁。
  老辽却是紧张得很,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个节目。
  看着老辽的窘态,夏士莲有促狭他一下的念头,主动把端着茶碗的手贴着他的胸口伸进了他的臂弯里。
  从来没和夏士莲亲近过的老辽,哪里经历过这个阵势,慌乱中,端着的茶碗洒了酒。
  半碗酒恰巧洒在了夏士莲的乳房部位,沾湿了衫子。老辽更加慌乱起来,情急中伸出左手连续擦拭夏士莲的衫子。
  夏士莲的乳房发育得特好,鼓胀胀的撑起衬衫老高老高。被一个喜欢的小伙子突然地摩挲,就觉得一缕快意油然而生……
  只是一瞬间的工夫,她就反应过来,眼前不是享受抚摸的时候,脸立即发烧发烫,觉得无处藏身。
  谁曾想到他俩的表演节外生枝,继而枝上添花,饮酒摸奶,达到了超乎预料的效果。酒局一下子进入了最高潮,大家兴奋得又喊又叫。
  麦子最是疯狂,刺激老辽道:“老辽,什么感觉呀?”
  年轻的老辽再也坚守不住了,夺门而出,窜进了雨中。
  一轮橘红的月亮又圆又大,悄悄爬上树梢,像是刚从东海里出来,湿润润的,鲜艳如滴。一丝阴凉慢慢浸润下来,梧桐树的影子落到地上,院子里竟有些空落落的。
  夏士莲也是湿润润的,鲜艳如滴。她仰望着天空的月亮,心里空空的,怅然若失。她的思绪还没有回来,仍然牵挂着老辽。她很想对老辽说一声“别自责了,我不怪你的。”可是,两天了,没见着他的面,也没听见他的胡琴声。唉,那杯愉悦而忘情的交杯酒呀,平白引来说不清的烦恼。
  “今晚他会拉胡琴吗?这么好的月亮,这么好的夜晚。”她在心里自言自语。
  真是心有灵犀啊!夏士莲刚刚这么想过,老辽的琴声响起来了,就在门前的小场院里。
  夏士莲有些激动,披散着刚洗过的长发,一把拉开大门。橘红的月亮下面,老辽正给公公拉胡琴。她站在门口,望着眼前的情境。她觉得老辽的胡琴实际是拉给她听的。她渴望老辽发现她,发现她在听琴。
  五
  夏士莲家门口有一个小小的场院,下得十几个台阶,就是清澈的泉子河。河水很浅,刚没脚腕,油油的水草随着流波摆动,细细的沙子,铺展在河底,清晰可辨;两边杂树掩映,花苇交错,只听得水声,哪见得水影?就这么连连绵绵,不绝如缕而去。
  夕阳已下,漫天彩霞。夏士莲收工后,端了衣衫,顺着台阶下到河边。
  老辽已经在河边的石板上洗衣了。
  夏士莲看了眼上游洗衣服的妇女,估计她听不到说话声,就在老辽身边选一石板,坐下了。
  两人到泉子河洗衣服,是早就约定的。夏士莲有话想和老辽单独说,白天在挂面坊上工的时候,就约了老辽。
  “怎么前两天没去上工啊?有话想说也见不上你。”夏士莲问道。
  “那天窜进雨里淋感冒了,发了两天烧,没去上工。”老辽像犯了错误似的,一直低头洗衣。
  “你真是的,干嘛往雨里窜呀?”夏士莲嗔怪道。
  “夏姐,我不是成心那样的。我,我向你道歉!”老辽头低得更厉害了。
  看到老辽窘迫的样子,夏士莲不禁笑了,她安慰道:“你不要自责了,我不会嫌弃你的。我找了你两天,就是想和你说这句话。”沉吟了一会儿,又埋怨道:“那天的事,都是他们起哄闹的。真是的!”
  老辽听了这一番话,才敢抬起头。他问道:“你真没有生气?”
  “没啊,你不是有意那样的,我生什么气啊?”夏士莲解释道,生怕他不相信,又进一步解释说:“就是你那样了,只要不被人看见,也没什么事呀……”
  老辽觉得她在暗示什么似的,侧目看她一眼,她表情自然,专心地洗衣服,胸前两个大乳房随着洗衣的动作而波浪起伏。
  他摸不清她葫芦里装了什么药,没敢造次,便一声不吭地继续洗衣服。
  夏士莲继续着自己的话头:“昨天晚上,我洗完澡,站在门口看你拉琴了。你老实说,是不是给我拉的琴?”
  老辽老实地点头承认:“是。我怕你生气,没敢见你,就跑到你家门口拉胡琴试探一下,看你什么反应。”
  夏士莲心里美美的,抿嘴笑了一下,嗔怪道:“鬼点子还挺多的!为什么那么怕我?”
  老辽看着她回答说:“我冒犯你了,不知道你会怎么看我?”
  夏士莲盯他一眼,嗔道:“知道我怎么看你了嘛?昨天晚上你若是敢见我,说不准会让你再表演一回呢,看能把你吓成什么样子!”说完,她笑眯眯地盯着老辽,看他什么反应。
  老辽的脸“忽”地全红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这么开放,这么大胆的话也敢说。一直到洗完衣服,他也没敢再看夏士莲一眼。
  夏士莲觉得这个大男孩更可爱了。
  六
  七夕,一个男女聚会的日子,也是女人的节日。
  夏士莲一整天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人家织女都能在这一天里等来她的放牛郎,等来一年盛开一次的爱情花,可自己呢,什么郎也等不来,什么花也等不开。
  收工后,她无精打采地出了挂面坊。她不想回家,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漫无目的地走向了一条小路。
  天阴了下来,有下雨的迹象。夏士莲顺着小路,一会儿就走进了田野里。
  这条小路正是她从部队回村的那条小路。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的情景:
  午十点钟,在大桥旁下了汽车,她就提着包,踏向了这条小路。路旁开放着一簇簇说不上名字的野花,黄的,红的,紫的,姹紫嫣红,分外好看。更让她感兴趣的是谷子地里的咕咕鸟儿,在太阳下呜呜地吹窝,一听到动静,就停下了,鸦雀无声。
  夏士莲走得很有精神,觉得草也绿,花也红,太阳也是那么鲜亮。
  快进村的时候,小路两边插满了薄杖子。薄杖子上爬满了牵牛花,薄薄的叶片,鲜红的花朵,十分好看。三两只蜜蜂在花朵间飞来飞去,嘤嘤嗡嗡地忙碌着。
  夏士莲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倒换了下手里的包,满心喜悦地进了村。
  村庄是那么静,一个人也没见到,只有树上的“哨钱儿”轻声细语地鸣叫着。
  不多会儿,她就到了婆家门前。大门紧闭着,好像不欢迎她似的。她站在门前的场院里等着公公来开门。
  而此刻,还是这条小路,却牵引她离开了村子,离开了家。她浑然不觉,木然地顺着小路往前走。
  天,不知什么时候黑下来了,飘起了密密的细雨。牛郎织女忍不住相思的泪水落到了凡间。夏士莲被雨水激灵醒了似的,停止了脚步。
  天黑得特别快,一会儿工夫,四周就看不清物什了,连泉子河岸的树都模糊了。夏士莲有点后悔走得太远了。她扭转头急急地往回走,雨水密密地打在脸上。她心里有些许的害怕,盼望遇到一个同路的熟人。
  突然,一道虬龙形的光电迎面闪过,紧接着就是“咔嚓嚓”一个大雷炸响。随着雷声,雨点又急又密地扑将过来,打得人睁不开眼睛。
  急雨中,一个人影快速地跑来。夏士莲一丝惊慌未定,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夏姐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
  老辽来到了身边。他张开宽大的蓑衣,把夏士莲裹了进去。
  两个人披着一个大蓑衣,急匆匆地往家赶。
  夏士莲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出来了呢?”
  老辽回答说:“我观察你一天了,看你闷闷不乐,满怀心事的样子。收工后,见你没有回家,独自顺着小路走了,有点不放心,就抓了蓑衣找你来了。”
  夏士莲依偎着老辽,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她自然地一手搂住老辽,一手拉紧蓑衣。丰满的右胸不时地蹭在老辽身上,让她略有些兴奋。她不清楚老辽在想什么,只愿意一直这样走下去,不要到家。
  又一个炸雷响过之后,雨势更加大了。夏士莲指了指菜园子那边的瓜屋子,说道:“咱去避避雨吧?”
  老辽答应道:“好,去避避雨。”俩人直奔那间瓜屋子而去。
  进了屋子,老辽把蓑衣脱下来,挂在门口,问夏士莲:“今天怎么那么郁闷呀?想小刚哥了吧?”
  夏士莲嘴硬地答道:“他不想我,我也不想他。一个多月了,信也不回,谁知道他忙什么呢?”
  老辽安慰说:“小刚哥刚提了排长,事儿多,没顾得回呢,说不准明天就来信了。”他模拟着送信人,嘴里唱着:“叮铃铃,叮铃铃,夏士莲,谁叫夏士莲呀?来信啦!”
  夏士莲被他逗乐了,掏出手绢递过去:“快别逗了,擦擦脸吧!”
  老辽接过手绢,闻到了一缕女人的香味。他轻轻地擦拭着脸上的雨水,悄悄地闻着女人香。
  屋外,哗哗的雨声响彻天地。夏士莲听着雨声,守着老辽,心里踏实了许多,觉得天地间一霎那成了他们两人的世界。
  那一晚,直到停了雨,俩人才回了村。老辽把夏士莲送到家门口的小场院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王老黑坐在大门口的马扎上等着夏士莲。
  夏士莲见公公这么晚了还在等自己,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他会怎么想自己呢?
  她心虚地问候了一句:“爹,这么晚了,你还没睡下?”
  王老黑也不答话,见夏士莲进了门,转身就把大门“轰隆”一声关上了。之后,背着手进了自己屋。
  夏士莲躺在宽大的床上,却没一点睡意。她心乱如麻,不知该怎么梳理自己的心绪。想亲近男人吧,他远在边疆,想到了够不到;和老辽在一起,使人兴奋,却没有名分;公公像是看破了什么秘密似的,甩脸子不吭声,让人心里惶惶的,没有底细。她就这样想来想去,直到下半夜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夏士莲早早起床,清理了院子,做好了早饭。饭桌上,公公什么难听的话也没说,和平常一样,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脸上的表情也是自自然然,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她渐渐地放了心。
  放下心理包袱的夏士莲,怀着轻松的心情上工了。她走进挂面坊,老辽早已来了。
  “哦,夏姐,昨晚没事吧?”老辽关切地问道。
  夏士莲有意逗弄老辽,说道:“你逃跑了,清静了,把所有的责任推给了我。我只有独自承受呀。”
  “老爷子怎么你了?”老辽焦急地询问。
  夏士莲言轻气壮地说道:“我清清白白完完整整地回了家,他能怎么我呀?”
  “哦,这样我就放心了。”老辽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
  不大会儿,李嫂、麦子都来了。大家各忙各的。挂面坊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七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李嫂还是那样,有时来得早一些,有时来得晚一些。陪着队长过来的时候,话还是那样多,态度还是那么亲近,独自来的时候,话语还是那么少,表情仍旧有点忧郁。麦子呢,依旧是晚来那么一小会儿,干活还是那么麻利,说话依旧带笑,说笑声依旧充满挂面坊。老辽还是那木讷的老辽,无声无息,默默干活。
  夏士莲把挂面坊的这一些场景看在眼里,却不再往心里记了。她清清楚楚地知道,眼前看到的都是表面现象。她看着看着就想笑,她觉得人们似乎在演戏一样,一出接着一出,一场连着一场。可实际生活根本不是这样的啊。日头转到地底下的场景才是真正的生活场景。
  由是,她更加地另眼看待老辽:洞悉了生活的真谛,却表现出原始的纯真。她渴望更加深入地走进他的内心世界,探望里面的无穷奥妙。
  生活风平浪静,一天天过去。夏士莲不满足于和老辽的同事式接触。她渴望和老辽单独相处。
  这个机会,终于让她等来了。
  下午,刚上工不多会儿,李嫂来了。她对老辽和夏士莲说:“你俩这就去大队院,支书有请。”
  夏士莲心存疑问,怕有事连累了老辽,问道:“找我俩什么事?”
  李嫂回答说:“可能是演出的事,你们去了就知道啦。”
  夏士莲悬着的心放下了,和老辽去了大队院。
  支书正和工作组的头头说话,见夏士莲俩人来了,招呼他们坐下,然后部署任务:“咹,是这么回事,公社要举行会演,要求咱村出一个节目,大家推荐你俩合演《红灯记》中的唱段《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老辽伴奏,小夏演唱。你俩觉得怎么样?”
  夏士莲一听和老辽合作,挺乐意的,看了他一眼,就答应了。
  支书说:“从今天下午开始,给你们三下午时间,去公社大礼堂练习,那里有专门老师指导。这三下午,你们不用上工了,我和你们队长招呼一声,继续给你们记工。另外,公社晚上还管一顿饭呢。”
  从大队院出来,夏士莲很兴奋,冲老辽沾沾自喜:“嗨,好事啊!给记工,还管饭。太好啦!”
  老辽瞅她一眼,说道:“这点事就把你高兴成这样子啦?要不是看你乐意,我才不答应呢。”
  夏士莲打他胳膊一下,咧咧嘴角,说道:“什么呀?俺是喜欢听你拉胡琴,才高兴的!”
  俩人回到挂面坊,正好队长也在。夏士莲就向队长和李嫂作了汇报。
  队长听完汇报,答应了他俩:“支书都安排了,那就去吧。”
  老辽带上自己的京胡,和夏士莲当天下午就去了公社大礼堂。
  俩人练得很投入,三个下午下来,已经是配合默契了。
  最让夏士莲开心的是和老辽一起吃晚饭。
  在公社食堂里,夏士莲盛菜时总是和老辽选不一样的品种,他盛这样菜,她就要那样菜。盛完菜,她就约老辽跑到食堂外面的青石桌上,俩人吃独桌。
  法国梧桐树下的青石桌,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灰尘不染。夕阳余晖下,坐在青石桌旁吃饭,温馨又从容。
  夏士莲守着老辽共进晚餐,心里有说不出的甜蜜。她不时地夹起自己盆中的猪肉放进老辽的菜盆里,假言说自己不喜欢荤食,让自己的关爱落进老辽的肚子里。看到老辽津津有味地吃进她的肉片,她心如甘饴,比自己吃了还高兴。
  晚饭后,乘着初升的月光,俩人相依相偎着走在回家的土路上,一边说笑,一边吟唱,更增添了夜晚的浪漫。
  夏士莲陶醉在这份暧昧里,却不知道一个陷阱就在前进的道路上,一步迈出去就深陷其中。
  公社会演如期举行。夏士莲和老辽合作的唱段获得了成功。散场后,已是晚上九点多了。夏士莲坐上老辽借来的自行车一起往家走。她手揽着老辽的腰,脸贴在他后背上,幸福得心花怒放。
  自行车沿着回家的路一直前行。夏士莲不想这么快就到家了,她乐意和老辽多待一会儿。快到村西水库坝上的时候,她突发奇想,要老辽停下车子,下水洗个澡。
  老辽有些担心,但还是满足了她的愿望。他选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嘱咐夏士莲说:“这里水浅。你就从这里下,一定不要走远了。我在岸上给你站岗放哨。”
  夏士莲有心想叫上老辽一起下水,鼓了好几鼓劲,也没说出口,只好独自下了水。她在水里慢慢地搓洗着身子,一句紧一句慢地和老辽搭着腔,独自享受着天上的月光和老辽的目光。浸泡了好大一会儿,她才上了岸。
  上岸后,老辽骑上车子,载着她继续往家走。
  刚下大坝,还没进村口,俩人就被截住了。夏士莲一看,觉得不妙。眼前的三个人是:支书、队长和自己的公公。
  支书指着老辽,骂道:“狗崽子,你好大胆呀!什么也不用说啦,我们都看明白了。你这叫破坏军婚!走吧,到大队部去!”
  老辽知道和支书是解释不清楚的,他将自行车让给夏士莲,说道:“夏姐,没你的事,你回吧,我去了。”
  夏士莲眼瞅着老辽被带走了,后悔得难受。都是自己害了他呀!都是自己害了他呀!
  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天刚亮,夏士莲就急匆匆地赶到大队院,民兵们正押着老辽去公社。
  老辽回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顾得说,就被武装部的三轮摩托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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