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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5-04-12 18:18
鄌郚总编

缓缓流淌过的少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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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1楼] 发表于:2018-12-20 20:37
鄌郚总编
  缓缓流淌过的少年往事
  我们这几个五十年代后出生的老伙计剔着牙在胡聊,说到当今社会的现状时,一同事顺口说:“真是无治了,就欠再来一次文化大革命了,让老百姓好好治治这帮狗杂碎!咱也出口恶气!”我大怒和他争执说:“你知道文革有多少好人受治、自杀,真正狗杂碎利用文革再治好人,想治谁就治谁!选不着你去治那些狗杂碎,看你能的吧!”
  他和同事们都非常惊奇:这就随便说说,值得你这个凶样?还不散伙了?你得理了?就你能治那些狗杂碎?你有什么谱?
  我余怒未消的说:“当时我屁孩一个,跟着真心喊万岁!万岁!万万岁!跳‘忠’字舞,不知道站着手舞红语录本高喊万岁和电影中古时候跪着喊万岁有什么区别。”但我知道,这场人为造成的十年大地震,比七六年唐山地壳运动造成的大地震危害要大的多,这是中国和我们这代人永久抹不掉的灾难,唐山大地震是有希望再重建恢复原样的,而且建的比原来更壮观、坚固,文革这场地震却摧毁了一切美好的希望,再恢复就难了。
  说起来好像并不遥远,但毕竟是上世纪的经历了,历史应该全部记住,部分遗忘不是我们健忘,是有些人在故意回避这段经历,有意的逃脱精神上的负罪感,这样做的结果是,积极制造文革的人制造了一个更大的文革后怪圈,永远没有一个最后的句号。冷静下来,有人对文革深恶痛绝是因为经历过从所作所为而沉淀下的深思熟虑的认识,就像喝凉水时突然牙痛一样,使得疼痛难忍的不是牙本身,牙不痛,是牙床下的神经在过敏,暴露在外的神经被敏感的触动了,反应迅速而剧烈,能疼的你跳起来,这是这根神经在作怪,文革这颗牙本身没有神经,是埋藏在牙床深处的神经系统在敏锐的指挥下兴风作浪。翻手云,覆手雨,我明白了这个浅显的因果关系,努力克制自己,尽力不去碰文革这根里面最敏感的神经,想想当时的场面,用今天的人生价值观去衡量,觉得真可悲,无论是谁都成了最后的牺牲品,这真是一个奇特的时代。
  十年文革的结果实实在在,不用说教,现实在说话,虽说十年一瞬间,但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讲已经被反复无情的所谓“革命浪潮”抛弃,伤痕累累的、小心谨慎的活着。
  好不容易熬到了改革开放,打倒了“四人帮”,我们又像达尔文进化论描述的:从猿到人的转变,关键的奋起一跳,拼死的把住一根树枝,从此脱离了猿的四条腿走路,用两条腿站立起来了,究竟比四条腿先进多少呢?谁也不知道,在“摸着石头过河”的时代,我们这批人奋起一跃,没有爬上改革开放大船的桅杆,先天不足没有被经济海洋的惊涛骇浪吞没,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没有人能想到这群人能顽强挣扎着、奋斗到今天,你根本上不具备跃起的条件。
  四十年后,我昌乐一老同学一块上山下乡伙计闲谈说:“如果人不站起来,爬着走,寿命将更加长,很多疾病就是因为站起来而引发的,如腰椎、高血压、脑血管、心血疾病。”说此话人是一局长职务者,老婆是医生,我问其故,他娓娓道来:“心脏如果平行着,供血压力小,不易变化,如水泵压力越大,供水越高,就像今天住小高层一个道理”。我不解站起来不如爬着走,想起当年小品:“ 乌龟寿命比兔子长”和尾巴长不了的道理,岂不是在推翻进化论?和唯物主义理论也相违背。我情不自禁的想起文革那个时代的人,没有一个人的命运不受到它的影响,有的甚至倒转,中国古老的文明一夜间就回到了原始社会的互相残杀,善与美没有标准,丑与恶占领了整个社会,千万个生命被大文革的烈火烧毁,无数个家庭被解散,难怪有人说:战争的法西斯日本的南京大屠杀留下的是血淋淋的尸体,文革留下的是难以计数的千百万创伤累累的人们的灵魂和心灵上的阴影,当然也有成千上万善良的人的生命付出。
  上学时,讲到力学旋转的陀螺开始直立着转动快停止时,突然向相反方向旋转几圈,就静止不动了,深奥的力学理论不懂,简单的说,任何东西在消失时都有不正常的表现,转的越快,停的越突然,这点我认为是真理,也是物极必反的自然规律。见怪而不怪也是一种境界和修养,“怪”字的表现就是“心”和“圣”字的结合,有心者见怪就不怪了,怪在心中早就预料到了,是圣人也。六十年代,我们的生活虽然清贫,但在所谓火红的年代,孩子们的心里仍然充满了幸福感,其实在强大的政治化氛围下,就会已经开始变不正常了。
  说起幸福,我的孩子反驳说:“你那时候,连饭都吃不饱,能有什么!”我脑子茫然,在他的眼里,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一代人自有一代人的乐趣!“教育要革命”后来干脆停课闹革命,“读书无用”,我们有的是时间玩,同时也给了我们用武之地,记得有一年,学校兴起自制“木偶”,用竹管,秫秸截成小段,用线连成木偶人,有身段、头、胳膊、腿,有关节能动,画上眼睛,手上插一刀、枪,在课桌的缝隙中把线拉直,就可以和另一个同学决斗,往往斗得断胳膊少腿,其乐无穷。在课桌洞里那双看不见的手不停地操纵着两木偶不停地打斗,没有胜负的折腾着一个又一个回合。想想当时的社会现象,也好像斗木偶一样,只是有双看得见的巨手在指挥着人们从一个胜利走向更大胜利。
  从幼儿园到小学,中学,我们都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无忧无虑,学校的教育也是“敌人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劳苦大众等着我们去解放他们,我有一少年时读物《台北的黄昏》,封面是高楼下,衣衫褴褛的老奶奶领着小侄女在讨饭,柱棍拎着篮子,在黄昏的灯光下,美国士兵和阔佬手拎酒瓶嘴叼雪茄在嘲笑他们,一老一少,小辫子翘向天空,大眼睛满是悲伤,远处,海边的椰子树在风中,暗示台湾人民生活在美帝和国民党的统治下,水深火热,哀鸿遍野,怒火遍岛,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故事都是这类主题。这种幸福感来自当时自豪的社会主义优越性和中华民族的归属感。
  每到五一、十月一,首都北京便举行盛大的游行,当时各大城市省会都不例外,我所在的南京市的国庆大游行,学生都有机会参加,上百辆彩车及工农兵学商各种方队组成,规模宏大壮观,展示着当年工农业生产的数字奇迹的模型,气势如虹,一片红色海洋和彩旗,高喊各种口号: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响彻每个角落,记得60年代游行表演中有化装成大鼻子美国兵头戴钢盔,扎领带在越南女农兵枪下发抖的表演,令人发笑,充满了政治色彩和革命的斗争精神。
  68年游行我记得三轮摩托开路,护送汽车上玻璃罩里的一只芒果模型,当时非洲人民送给毛泽东主席的礼物   ,热带的水果芒果,毛主席舍不得吃送给了首都的工人阶级,北京工人阶级党悟最高,又转送给了山东省的工人阶级,这神秘的水果由此罩上了神圣光环,虽说模型,人们仍然引颈盼望,人头揽头,激动地呼喊口号。毛对工人的关怀,期望,使全国工人的心里热气沸腾。今天,这个金黄色的像猪腰子形状的水果静静的躺在超市柜台上,被随便的扔在小贩的地摊角落的泡沫水果箱里,它仍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无论打折促销,普通老百姓都不屑一顾。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曲高和寡,人们还是喜欢一两元买几斤熟透的红色西红柿当水果吃,而吃不习惯芒果那高贵的怪怪的异国热带雨林里的洋味道。只有经历过芒果被政治神圣化时代的我们望着它厚厚的皮下,隐约闻到它沉淀下文革的特殊的硝烟味,当时为看到它打着小旗,呼口号,敲鼓打锣折腾到半夜,究竟值不值当,自己也不知道。这芒果的神圣光环早已消失了,但我仍然感觉到当年它存在的社会价值高于经济价值,尽管在水果中它算珍品,我尝过,并不好吃,但想起当年它被玻璃罩无情隔断的清清的特殊非洲大自然的郁香,经过千百万热血沸腾的人们传递后,今天仍然散发着它特有的味道,在证明它千百年来存在而被人类食用的唯一的价值。
  在当时那个“视金银财宝如粪土,政治第一,破四旧、建四新、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砸烂××修正主义狗头”的特殊时代,试图用破坏的方式重建新的文化体系和道德标准,用一个思想取代十亿人们的各自独立人格思考的权利,造成史无前例的世界上最大最广泛的文字狱。从此,中国人在思想上被阉割了最彻底的一刀,这个野蛮的政治手术造成了中国知识分子和其他群体永远失去了独立性、创造性的思考的权利。
  文革使人从文明变野蛮,不受道德的约束和限制的人群在砸烂旧世界,狂热的新世界在歌声中飘过疯狂后的人们低头看到中国一遍红后的四旧文化的强拆现场一片瓦砾,再也无法恢复的废墟,同时惊奇的发现在这场灾难后,传统的中华文明的痕迹也消失殆尽了,我们已经无法再返回曾经的世界文化古老文明的行列之中去了,很难再公开场合找到一件完整的古迹文物精华部分,他们在经历几千年的沧桑风雨过后,今天竟在劫难逃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没有一寸土地能容纳下他们的存在,史无前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无论今后发生什么运动,中国已经没有什么文物可以供砸烂发泄仇恨了。
  我正小学阶段,一九六六年六一儿童节,人民日报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一九六六年八月二十三号社论《好得很》红卫兵破四旧运动到了高潮,我祖母有一双皮革小脚鞋,尖头,吓得藏了起来,不敢穿了,我家有一把刻着“USA”的不锈钢刀,我们都叫它坏蛋刀,也赶紧收了起来,不敢提起。家属大院后居委会号召交出四旧,越主动越立功,对物不对人,我祖母去交了几个旧铜板和家里的几张旧唱片,一个铜汤婆子,她抱了去,不知为何不舍得又抱了回来,一直保存到今天还能使用,看到这只汤婆子已是青铜绿色,想起祖母四十多年前小心翼翼的挪着小脚走在破四旧的狂热人群中,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悲哀,老祖母在那凄风苦雨中以后的日子里,能与它相处近四十年,在寒冷的冬天的夜晚,用它温暖着祖母那双被封建社会礼教残害的小脚,这才是真正旧社会、旧世界留给她一身的痛苦啊,精神上灵魂中的麻木是我们这代人真正的悲哀。
  一天,我和申中一、朱家仁同学从中学往家经逸仙桥明故宫,五龙桥回家,看见河边围满了人,当时南京航空学院的老师就有投河自杀的,我们三人也在人群中围观,当拖钩子的人拉起人上岸时,翻过来,一张被污水泡的泛白的脸,披头散发,睁大双眼,鼻子在流血,我们吓的惊叫起来,这是院里家属居委会的负责人之一,我们叫她吴奶奶,一个慈祥的上海老太太,微胖,我们爱听她的吴侬语,糯声糯气,软软的,“放学快回家啊”“侬吃了饭啊?”放假时,她组织我们早请示、晚汇报,跳忠字舞。是一个热心于公益的好人,她的儿子是学校的一名无线电专业的专家教师,听说解放前她的丈夫是国民党军官什么的,学生了斗了几次,被逼之下一死了之了。我们极为震惊,太血腥了,快回家告诉祖母,祖母吓坏了,半夜都不敢睡觉,悄悄的流泪,吴奶奶整天和祖母相处了十几年了,她的死对祖母打击很大,多少年后还常唠叨,她不该死,人死了,什么也没了,连最后结论也没有,她躺在一张芦苇席下,冷硬的五龙桥的青石板上,明朝的古老的五龙桥已经有五六百年沧桑、雕花的桥栏和拱形桥洞映在河里,这座冰冷的石桥见证了那狂热、狂暴的年代,吴奶奶不是第一个,但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已经过去四十多年,在我寂静的夜里,多次在梦里看到她慈祥的微笑和煞白目瞪呲裂的脸在交替出现,想起她 上学路上给我大白兔上海奶糖吃,有一年,我早上偷骑了父亲的自行车,回来一手扶把,慌忙中撞到了同学女孩,姓江,她前额碰出了血,我已惊慌失措,吴奶奶和她家都是上海人,以老乡身份从中协调,终在我父母家长道歉声中解决,如不遇吴奶奶热心肠,我们家将被无法圆满解决上海人家精细而善于全面思考,女同学音乐、舞蹈皆出众,脸留伤痕必影响前途之大事,我祖母煮了鸡蛋和我母亲,吴奶奶拎着礼品登门道歉,日后竟常来往,成了友好往来的一段佳话。
  人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吴奶奶的死告诉我人生的短暂和无常,文革的残酷在于让善良的人无法有尊严的活下去,在生死变得没有法律约束、一片“敌人不投降,就叫它死亡”“砸烂、砸碎×××狗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叫喊杀声,吴奶奶终于自绝于人民,而死有余辜还不解恨吗?
  我非常的奇怪,这些学生与吴奶奶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与她阶级也没有发生直接利益冲突,为什么这样人们制她死地而后快?吴奶奶的死对他们也没有任何既得利益!吴奶奶的生命并不是影响他们更好的活着,那为什么他们要这样的逼迫她呢?在一个人的生命既不妨碍您的生存时,您不能仅凭着看不惯旧社会遗留下来的污泥浊水就非要剥夺别人生存的权利吧?谁给您的权利?他们在整人时常说:“谁能证明你是好人?”那谁又能证明我是个坏人呢?同样没有证明,没有人能做到。在当一个社会一部分人自己活得无聊时,就以剥夺别人生命为乐趣,而以革命的造反的名义自居,乐此不疲,以投井下石为荣,痛打落水狗。这种人和背后操纵这群人的人是怎样的一种阴暗的指导思想。
  吴奶奶离开我已经四十余年了,她那样慈祥的笑容,微胖的脸庞,一直留在我少年时代的眼睛瞳孔里,她在用吴侬软语轻轻地对我说:“小北京,你奶奶喊你回家吃饭呢?”
  新世纪的开始,我默默地站在古老的御道街上的五龙桥上,秋天的风吹起河边的柳枝,河水穿过石桥阴暗的拱洞向东流去,无声无息,淌走了当年的狂热的所谓革命热情,只有石头缝里的绿色青苔和野草顽强地几百年来生生不息,这种不屈的抗争精神令人不由产生敬畏,卑贱的的生命能钻出石缝,绵延数百年不断,向站在他面前的人们述说着古老文明文化精髓“自强不息”。我的身影倒映在水面上,柳丝千万缕倒垂在秋风荡漾的两岸正式吟诗作赋悠闲时季,这是金陵南京最古老而最美丽的街道,相当于今天北京天安门前的金水桥而比它还沧桑的五龙桥。从午朝门城楼起飞的鸽子围绕着你,栖落在你雕龙画凤的栏杆上。这条御水河它的流水依然如故,经过几百年的沉淀、净化如此的清澈、平静,如此的随意穿越这座古城,五六百年的沧桑经历,你像是老人刻在桥面光滑的青石板上,年华逝水,长江落日,岁月告诉我们文革十年把我们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全部随着五龙桥的流水逝去了。时光就这样流淌着,幸福也在流淌着,一个人的春天在不经意中已经过去了。
  昆明工学院教授竺良辅(著名气象、地质学家,竺可桢弟弟)。当红卫兵冲进他家门时,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早已准备好的剃须刀片割开颈部动脉,从容死去。人民作家老舍不能容忍对他的侮辱、批斗,投湖而死。父亲告诉我说:“这就是中国就知识分子的骨气,在受辱前,引决自裁,这就是人的气节。”“文革”把人性扭曲变形,把人凶残的一面激发引导出来,人们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仇恨和凶残,从人的本性、传统道德无法解释!这一点就永远不能淡忘,并且需要反思?在街上,人们对游街的人吐唾沫、扔垃圾,虽平日素不相识,无怨无仇,可为什么这样做,仅仅是为了这一时的痛快。
  也有消极的反抗,真假难辨。一位姓何的老师,上海交大毕业,教高等数学,其成分资本家,未婚和老母亲一起生活。学生抄家,斗争他,该老师无言,只是低头沉思,学生无奈。一日,我见他赤脚在学校生活广场小跑,身穿背心,嘴里念叨:“什么东西,搞到我头上了,我的整个头皮都麻木 掉了!”反复无数的这样循环,他的上海普通话讲起来语速极快,过路人听不清,就这样学生放过了他。后来他被下放劳动,听说到农村后真的精神不正常了。数九寒冬,扛着钉耙砸开上冻的河面,下去游泳,再后来就不知道了。但愿他能平静的度过晚年。这批优秀的教师虽然屡遭不幸,最好的年华下放劳动十年之久,把知识抛洒在荒山野岭上,但最终都在落实政策后各自做出了非凡的成绩。有的成了院士、专家教授。但假设没有浪费这十年,在自由民主的社会主义环境法治社会下,他们有尊严的幸福的生活着,将创造出多少经济价值,发出多么大的光和热啊!可是现实没有假设,只有血淋淋的回忆,一片苍凉的文化浩劫后的废墟。
  南京大华电影院在上映外国人拍摄的纪实影片《南京大屠杀》,1937年,日本侵略军冲进光华门,跨过五龙桥上的沙包工事,占领午朝门,从这里开始了南京大屠杀的罪恶行径,有评论写道:有钱的没钱的,有车的没车的,工作了的没工作的,都该掏钱买票去电影院,领回属于自己的那份耻辱!大华电影院是上世纪20年代建成的,它见证成了血的事实,它也领回了属于它的耻辱吗?五龙桥呢?你在想什么?
  六六年南京的夏天在文革狂热人群的口号声中,一浪高过一浪的热的令人窒息,高温难忍。南京的几十所大学,上百所中小学,都在这热烈的气氛中停课闹革命,学生们砸烂了中山陵石碑顶端反正面的一枚国民党徽,蒋介石等当时国民领袖题写的《总理遗嘱》《总理校训》全部凿去,中山纪念堂顶巨大的青大的白的旗图案被涂盖。
  上海的学生捣毁了宋庆龄父母的墓,她本人被勒令改变其一生的发型,留齐耳短发,不准养她心爱的和平鸽,在大陆的唯一表妹也自杀了。南京学生在一个夜晚竟要砸孙中山铜像,这位革命的先驱者竟然和蒋介石有亲戚关系,理由是:“砸烂旧社会遗留下来的一切东西”,当时市委书记刘中吓得可不轻,脚上的拖鞋都没来得及换,连忙赶到广场,连夜请示中央国务院,周恩来总理说:“孙中山的功劳都刻在纪念碑上了,天安门广场都竖孙中山像,你们不能这样干!”红卫兵的狂热被周总理的冷峻吓退了,但是,从那时候开始,中国人什么也不相信了。
  南京的红卫兵思维很奇特而广泛,中山路到中山门总统府上海路两旁的法国梧桐,参天大树几十年,树荫如盖,枝干伸向天空,红卫兵竟说每棵树一般都是五根树杈,像手一样伸向蓝天,青天白日,一手遮天,是蒋介石政府遗留下来的向新社会反抗的象征,社会主义的红色江山上绝不允许他们自由生长下去,一时要伐树,以示彻底革命之精神,“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作文章,不能那样雅致,那样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毛泽东在天安门给北京的红卫兵‘宋彬彬’改名‘宋要武’,一时红卫兵狂热到了极点。
  一场秋雨后,马路两旁的芦苇扎起的大字报被冲刷下一缕缕的淡红色的雨水,红色的纸和黑色的字在褪去原来的鲜艳色彩、秋风卷起大字报的一角发出哗哗的响声,学校的上空大雁摆成一个“人”字从北方寒冷的地方飞回来了,发出热情的呼号,一种凄美在空中高高的展示给狂热暴躁的人们,凄风苦雨中留下了流动的美,试图用这种语言和人类沟通感情,但没人能理解他们的苦衷。
  信仰不可能像一刀切的韭菜,思想也不是靠手中不停摇动的语录本摇到脑子里去的,抬起头看一下,仰望那深秋的蓝天,洗礼一下自己的心灵,人是不能长期自己欺骗自己灵魂的。
  学校里的众多专家教授们是解放前西南联大、北大、清华、交大等名校的毕业生,大多数是从北京四机部(电子工业部)专家局和部属研究部门调来,组成的教师队伍,用阶级烙印的标准去检验他们,无疑是置于死地的标准,因为很多人的家庭在解放前都不是革命的阶级成份。
  常书舞老师教古典汉语,现代汉语,闲时画油画,西洋画派,画了一幅帆船在惊涛骇浪中起伏,海天一片漆黑。参加过画展,造反的学生不依不挠说是反党黑画,社会主义航船前途一片黑暗,随时沉没在大海中。我看着想起高尔基的《海燕》、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描写下的大海。常老师被斗无数,下放苏北盐碱洼地农村劳作近十几年。
  我九十年代末在南京古平岗学校家属院遇到他,已经退休,满头白发,饱经沧桑,没有人向他表示歉意和问候,他吞下了时代给他的苦果,他又是幸存者,现在的人没有知道他的经历,尽管伤害他的人还活着。文革中学校保卫科长罗科长是革命军人干部,硬说是皖南事变的叛徒,批斗毒打,深夜在拘禁关押他的楼上坠楼而死,造反派竟说是死有余辜。看到跳楼现场,我熟悉的老人,和蔼、可亲的长辈,趴在血泊中,我毛骨悚然,心胆俱寒,从此不敢从那里经过,宁愿绕道而怕回想起血腥的现实,他女儿和我是同班同学,家破人亡后,也被迫转学。学校大院一片阶级斗争的狂热的喧闹,铺天盖地的大字报,马路上用黑汁刷满了大字:“砸烂×××的狗头”,原本风景如画、安静、优美的景象已荡然无存,甚至是一片衰败的样子,这曾是容纳六七千学生的全国唯一的最好的无线电学校,这是解放后,新中国倾其最大国力,建成的第一座无线电专业学校,有苏联专家工作组在校任老师,校舍、宿舍、教学大楼都是当时最高标准设计,今天仍在使用。六零年冬天十二月二十一日,周恩来、陈毅来校视察,习仲勋、西哈努克等也来校参观过,我当时刚上小学,列队欢迎他们,朦胧只记得周恩来穿着翻领大衣,陈毅外交部长戴黑眼镜…。以后,近三千外宾,外国驻北京外交官们都陆续来过,这是我最早看到过老外,记忆中的黄头发、蓝眼睛的人,文革中许世友司令多次去过给学生开大会,作报告,记得有一次他穿着草鞋,扎着红绳子,表示跟毛主席长征过。
  夜晚,几百亩大校院,几十个篮球场,四百米大操场一片寂静,学校没有了过去的教学秩序,变得人心惶惶,终日无所事事。
  我们真是当年不知愁滋味。当家属院的墙外传来了吆喝声:“橘子、牙膏、兔子皮、破铜烂铁、报纸、旧书、鸡、鸭、鹅毛,拿来换糖哟!”铛,一声铜锣的响声。这就是一种挡不住的诱惑,我们不约而同的翻墙而出,蜂拥围住换糖人。
  我们这群少年天性好吃,但绝不懒做,我们把家里翻箱倒柜,再也找不到可以解馋的东西了,就扛起铁铲开始把学校58年大炼钢铁的操场空地挖的底朝天,寻找留下来的生铁、矿渣,像老鼠一样的掏洞,找到的战利品还真不少,但操场被挖掘的高洼不平。文革时期无人制止这群荒唐的少年,更有甚的到学生宿舍窗台偷拿学生的牙膏,把没有用完的挤掉,去换那粘牙的麦芽糖。我记得换糖人挑一担子,有玻璃盒子,一块大的麦芽糖在罩子里,有玻璃弹子球,小喇叭,火药枪和火药纸、印花纸、玩具手枪(五四连发)。换糖人根据破烂的价值,用小铜锤叭的一声敲下一块,放在一杆锃亮的铜质是十六两小称盘里,如同中药铺里称名贵药材一般,用废纸一包,递给你,在我们眼里换糖人是最富有的人了。当嘴里粘着牙,怀里揣着几毛钱时,不时走几步摸两下,一跑起来便捂着兜,怕风吹跑似的。光觉得自己今天像走在银行营业大厅里的亿万富翁一样,撑着腰、腆着肚子,走路步伐有点横行了。大人们惊讶的说,“这帮讨债鬼宝塔糖吃多了呀!”当时一种小孩吃的驱蛔虫糖丸,形如锥型,也叫宝塔糖,味极甜;也有治胃消化不良的酵母片,饼干味,当时我们经常偷吃,一度医务室凭记录只领给大人,我们望药而不及。那时,把药当美食而用之,今天孩子是不能相信的,确实是反了我们这帮孩子了。
  同学中有兄弟俩,铁头和钢头,姓于,母亲是南京农大医生(后知是兽医),告诉我们他妈单位的人都打鸡血治病,称“鸡血疗法”,并由上海传过来一小册子,《鸡血疗法》。我们只是知道《半夜鸡叫》高玉宝,没有想到鸡血可以治病。小公鸡很快遭殃了,学校人们都托人找小公鸡,我祖母从养红茶菌到鸡血疗法,没有不相信的,于是星期天排队怀抱小公鸡等待打鸡血:就是用消毒的针管从小公鸡翅膀血管中抽取约二十毫升鸡血,然后注射到人的肌肉里,打臀部和肩膀都行。小公鸡在人们怀中浑身战栗,人们满脸兴奋,在互相交流打鸡血的感受,打完的人满是兴奋,说话声调宛如公鸡嗓子,明亮而有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一样。小公鸡抽血的惨叫声,挣扎中鸡毛随人们高涨的热情向空中飞去,乱成一片。当热呼呼的暗红色的鸡血注射到我们身上肌肉里,我的感觉是涨的发热,想围着大操场400米跑道飞奔几圈发泄。
  这种简单而易普及的长寿治病的“鸡血疗法”的传播速度伴随着文革毛主席“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指示,暗地里换成“鸡血疗法,一打就灵”的神话迅速蔓延到全国,一点不亚于文革烈火传递的速度。中国的老百姓当时什么也不信,唯独就信了一本只有薄薄的几页纸油印的《鸡血疗法》。虔诚的心态、急迫的心情,让我们这些孩子迷惑不解,放学后翻过中山门城墙,漫山遍野的逮蚂蚱、挖蚯蚓,到紫霞湖挖泥鳅、钓黄鳝,把自家的小公鸡喂得精神矍铄,在打鸡血排队闲聊时,获得狂热人们的称赞。自己也像吸血鬼一样为能获得更加健康的新鲜血液而满足贪婪无知的欲望。每天早晨全院里的公鸡在楼前小院同时报晓,此起彼伏,有的声音洪亮,也有的声音嘶哑,全国各地同时如此将是一种怎样的壮观。全院鸡毛、鸡屎漫天飞的情景大约持续了一年的光景,后来就消失了。人们在喝完鲜美无比的鸡汤后会作何感想?“卸磨杀驴”“抽完喝汤”这就是人类对地球的主宰和残酷无情吗?
  多少年后,我看到旋转的吊炉里滴着油的烤鸡和昌乐农信大厦广场上的义务献血采集车时,不知为何就会想起小公鸡的惨叫声,前年的禽流感让我惊出一身冷汗,现在想起来很是后怕。想到我强壮而高大的身躯中曾经注射过弱小的公鸡的鲜血,获得过他们血液中的精华,是否也留下它们动物的特征:说话高亢、激动,喝酒脸红,好与人争斗而胡搅蛮缠,我自己也糊涂了…
  那个时代缺医少药,人们在苦难中渴望身体健康、长寿,所以才能家喻户晓,大众化、普及,没有人研究它的医学根据和可行性。“有病治病,无病延年”,很快在百姓中传开了,只要热爱生命,便有希望。今天,温总理指出让人们更加幸福的有尊严的在国家宪法赋于下的权利下生活,是我们善良而美好的愿望。
  至于说人们当年在鸡血的刺激下更加激进而高昂 起头去斗争、造反,从“雄鸡一唱天下白”到“鸡血一打全国一片红”。促进了文革时代更加野蛮、荒谬,也仅仅是一种推论而已吧。
  少年的顽性和无赖是文革无法改变的,打完了鸡血,喝完了鲜美的鸡汤和酸甜的红茶菌,我们精力更加旺盛,好斗好奇的孩子到处捉蟋蟀玩,浪迹校园,互相斗蟋蟀,当时如果想和谁的蟋蟀决斗而自己又没有好的战斗大将,就暗地里下狠招,喂蟋蟀吃红辣椒,开斗前把吃过辣椒的蟋蟀握在手中击腕三次,抛掷天空,又落在手掌心,被称为“颠”,颠晕了头的蟋蟀分不清方向,脾气变得暴躁,无比凶狠,逮谁咬谁,死缠死拼,一般的斗不过它,落荒而逃,但被颠者一般是主人最不喜欢的,一般是败将,这是“颠将法”,相当于兵法上的“激将”。颠将胜后乍刹着翅子梆梆的得意的叫着,但它的死期也不期而至,一般很快就会死去,到不了秋后的寿限。被颠使它寿命大减,五脏六腑皆大伤,好的蟋蟀主人是舍不得颠的。更有损招是把偷偷地把别人的蟋蟀罐中放雌性蟋蟀,让大将与她同居,同居后一般变成“吕布与貂蝉”的故事了,丧失了精锐的战斗力,精神大减,不思战斗,恋美人忘却战场厮杀,彻底废了。但也有的反之,变得更加勇猛无比,当极少数。小小草芥荒野之虫都知如此,何况人呢,我感叹不已!
  看看现状,这种社会大的动乱,年青的狂热的追随者,冲锋陷阵的小将,犹如被颠过三下的蟋蟀,双方厮杀的目的为的信仰,连自己都不清楚,最后在冬季来临前被抛弃的蟋蟀,很少熬过冬。主人就是利用了他们一时的狂热和暴躁被当了玩物。
  蟋蟀的喂养很普通:米饭、黄豆、菜叶、熟肉都行,它们的大门牙呲着,硬的东西都能对付,我曾得一上品,金黄大头,呲着大紫色门牙,尖腚翘尾,全身乌青,翅子一振一动的梆梆叫着,如敲击金属之沙哑声,音调极其低沉而有力,能使决斗对方心理受撼动而退却,三局两胜往往它占上风,屡战屡胜,称之“姜紫牙”大将军。这也是当时少年乐趣之一。腰挂竹筒,拿着自制的铁罩,到处抓蟋蟀,用水冲,用烟呛,旮旯乱钻的一群少年在校园里乱逛荡,老师们很无奈,但那时代,蟋蟀小生命们却让我们无辜践踏了,这是一种罪过,需要忏悔。
  当南京圣保罗大教堂和济南洪家楼哥德式教堂的巨大十字架被砸烂换成了红星高悬,教堂古老的管风琴被拆掉,青岛浙江路15号圣弥爱尔教堂双塔十字架被红卫兵锯断倒在尘埃中,人们发现它有四点五米高。教堂成了废墟,埋葬传教士墓地被捣毁,所有的图书画册烧毁,教堂的管风琴音乐全部戛然而止,全国城乡无一幸免。教士认为:“自己是一只燃烧着的烛火,别的人跟着他的光走”,无所不能的上帝伟大的光环也消失了吗? 红卫兵还要把马路上改成绿灯停,红灯行,理由是,红色代表革命不能停止 前行的步伐,社会公共道德常识和信仰都荡然无存了,无法无天的人们在荒诞时代异想天开,建设宏伟新世界的新秩序。
  1966年7月16日,毛泽东畅游长江,以后的几年里各城市每年7月组织游泳纪念运动,庆祝这个伟大的壮举,我们学校有游泳池,南京水系众多,湖河交汇,自然孩子大多都会游泳,每到庆祝活动,长江两岸人山人海,各界群众比赛横渡长江,表现“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的革命豪情。
  那年代,我们虽是小孩,也去参加,但长江天险,一般都是游不过去的,只能顺流而下,南京西邻长江,下游江面宽阔而浪急,我们也就是在江边试试就吓得尿了,好歹江里尿尿无人深究。
  高喇叭放着《大海航行靠航手》的乐曲,高呼“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语录,青年们纷纷下水,红旗在江面点点摆动,人一拱一拱的抬着毛泽东巨幅画像,两边也有船在保护,楼上在南京东南大学上学的徐大哥告诉我渡江只能从江对面顺流,而下钭着渡,从A点下去到B点对面,成直线距离已经好几千米,江水急下,把你冲下去,你努力漂浮着就行了,他说毛主席在武汉下水游泳就是这种情况,不能逆流而上。
  人与大自然的搏斗讲的是技巧和智慧,硬斗是不会其乐无穷的。
  六九年三月二日八时,中苏边境乌苏里江珍宝岛事件双方交火,毛主席说我赞成这样的口号叫作:“一不怕苦,二不怕死”。9月中央文革碰头会毛主席说要准备打仗。于是我们就在教室、家里的窗玻璃上贴“米”字条,据说可以防原子弹的冲击波免得玻璃碎破飞起伤人,组织看防空电影宣传片,就这样风声鹤唳的防空演习搞了好几次,好在当时住的宿舍是苏联专家设计,多数设有防空地下室和应急设备,厚厚的胶皮铁皮大门可防毒气,电灯、发电、卫生设备俱全,今天想起来苏联专家真是有备而建的。当毛主席号召“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时,我们免除了挖防空洞之苦,我们经历了几年的历练,已经渐渐懂得了大人道理,为什么小心翼翼、噤若寒蝉,形同木偶般的任人摆布?感到美帝苏连也不是毛主席诗词中形容:“小小环球,有几只苍蝇碰壁嗡嗡叫”心里惶惶然觉得世界很杂乱,但不敢乱讲,免得给家人惹麻烦,家里什么报纸也不让订,只能听广播。我到南航去看报纸,杂志上讲,美苏核战争的可能性不大,称“北极熊”(苏修)把爪子缩回去了。中苏战争结束,战斗英雄孙玉国连长到处作报告,中国也不和苏修打了,否则让美国得利,中苏领导人都不是傻瓜。
  六九年九月二十一日,毛泽东到南京视察,他站在标志着无产阶级文革胜利成果的大桥上,陪同的省市领导们认为毛泽东会为长江大桥题词或者作诗,毛望着滚滚而东逝的急速而下的江水,目光深邃而严峻,没有人敢提问,毛泽东最后离开南京未留下任何一字,南京长江大桥仍沿用他56年《游泳》诗词:“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这是指武汉长江大桥。68年12月29日,长江大桥公路桥通车,我曾随着拥挤的人流去观看,差点挤下大桥去,当时桥头广场树立一尊毛泽东六七米高的雕像,现在已消失了,在广场的绿荫下,刘伯承元帅的铜像矗立,他任南京第一任书记、市长,基座有江泽民题:刘伯承元帅。他曾任南京军事学院院长,他指挥的部队“横渡长江”,解放南京,是开国功勋之一,南京人民永远怀念他。
  今天,南京江面上有三座跨江大桥,交通压力依然巨大,在经济发展日益竞争残酷的时代,“摸着石头过河”试验,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的休闲心态都不能适应了,人变得浮躁和不耐烦起来。“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二零零八年我在湖北武汉,席间主人道:“这是毛主席吃过的武昌鱼”,我尝了一小口,淡淡的腥味很鲜美,我想五十年前的毛泽东诗中的“武昌鱼”,一定更加鲜美无比。
  说起来,我们这一代人没有学到真本领,但平心而论,我们当时允许学的还真记住了,现在只要稍作提示,我可背诵毛泽东语录几乎全部诗词,老三篇,别了,可徒雷登,鲁迅的《痛打落水狗》的杂文,能记住《样板戏》《列宁在一九一八》《南征北战》几乎全部戏文、对话。装过肥皂盒式的矿石收音机,有意无意听过“莫斯科”“美国之音”,吃过忆苦饭的酸菜团子,游行,拉练到最后,高中混到毕业,上山下乡。
  “往事如烟”这是大人物的感叹,岁月轮回,斗转星移,四十年过去了,时间愈久,少年时的记忆更清晰,只要闭眼就浮现在越来越健忘的脑海里。
  人没有能留住岁月无情的脚步的,这就意味着没有人能万岁,这同样是硬道理。我想,人就是这样的赶上时代的潮流,虽少年不经世事,生正逢乱,学正停课,独特的亲身经历,共同的记忆,怎样影响教化着我们的一生?情趣、苦难、困惑、恐惧、狂热、欢跳、忏悔、悲伤、痛心,这在稚小脆弱的心灵里沉淀许多不该留下的伤痕,可以说是伤痕累累。
  有人说我们这一代是平面人,如同一张薄薄的装饰板,没有厚度,很肤浅,很浮躁,没有内涵,处处显现出那时代的印痕,称“被耽误的一代”,是唱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的战歌,喝着造反有理的狼奶长大,而我却清醒的悟到:我们的这种特殊的普通人这深刻、细微幸存下来刻骨铭心的亲身经历的记忆,表面上微不足道,但这一代的所有的记忆,就有可能成为共识,上升为共同记忆,尽管是另一种记忆,这样就可以使我们的年轻人不至于茫然无知了,这也是一种社会责任,尽管我们各人的感受和体验各有差异。
  尽管这一代的命运特殊,被压制、歧视,自己深感低人一截,茫然苦闷,身心疲惫,上山下乡,就业下岗,有的甚至导致家庭解体,犹如丧家之犬般狼狈不堪,社会诸多不公正,颠倒是非,混淆黑白,道德沦丧令你寸步难行,但只要冷静下来,把个人的经历苦难汇入今天滚滚的历史潮流,就能克服一切困难、挫败、屈辱和不走运的命运,使你恢复斗志、激情。在高贵者面前不低头的走过,高昂起你的头有尊严的活着,追求自由、民主的有价值的人生,创造出无愧于伟大时代的新的精神。
  我们都活在两个世界:精神和现实的,只要两个都统一、平衡、和谐,才有安详的生活态度和安宁的现实生活,像两只蝴蝶蹁跹起舞,在花丛里追逐嬉戏,周围的环境、视觉、味觉、感觉都非常适合,它们在不知不觉中落在花瓣歇息的一刻,这便是幸福,也是我们所追求的幸福生活,很单纯,仅此而已,这也是我们这代人的梦想和希望。
  写完这些幼稚琐事,回头看到自己一个幼稚少年不知犯愁的脚印,歪歪斜斜,深浅起落,岂不知,岁月青春就这样从手中流水般淌过,有冷暖、幸福、悲欢,一事无成,已老矣,退休年龄将至。怀着感叹的心情回望那逝去的生活,平缓走过的四十多年,就像是在昨天一样。
  踱出房门借电梯之力,爬上居住的高层楼房顶楼观海露天平台:红瓦、绿树、碧海、蓝天,这座城市空气清新而潮湿,能拧出水来,身边时而有风吹过,这是山海自然之美!
  太阳像只橙子,正在发出最后的光,努力映照着大地,天海一色溶解在那橘红色的余晖里。橙子一点点滑落下去,消失在 西海岸起伏的群山中,天渐渐暗下来。
  青岛浙江路圣弥爱尔大教堂高耸入云的双塔,传来悠远洪亮的钟声,管风琴发出  深邃的天籁之音,音域宽广而低沉,那空旷、宁静的琴音曼妙柔和,弥漫得教堂周围的每个角落,驶出胶州湾的航船上充满希望的人们转身回望,气势宏大的教堂顶楼上巨大的双十字架在寥落无几的星空中时隐时现,寒星颤栗,灯塔闪烁,召唤着海上漂泊的游子平安归来。空中突然飘落起雪花,星星点点,落在地上消失了,漂落到海面上的雪花无声无息的融入到大海里汇成了海洋。我想人的心灵思想不是沙漠,也是无边的海。命运起落不能像飘落的雪花那样轻盈。风的方向不能决定他生命的意义.
  震动的手机显示着南京、济南同学发来的信息:“祝圣诞快乐!”圣诞节到了。夜里,世界上所有教堂的钟声会同时敲响,管风琴发出深邃的曼妙的琴音,庆祝圣诞的到来,孩子满怀希望的等待圣诞老人送来的新年礼物… …
  我想起经过十年都没有毁灭掉的东西,是可以永恒的吧。
  2010.12.25圣诞夜
  李伯京于青岛开发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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