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接生路
白金科
在我们那一带，我奶奶是一位很有名气的接生婆，据说奶奶的名气曾经惊动过狐仙，在我记事的时候村里还有人在传说，说奶奶曾经为狐仙接过生，说早些年每到除夕夜狐仙都会为我们家送两只公鸡来，那就是来报恩的。
说到名气，那自然要归功于奶奶精湛的接生技术。奶奶的技术缘于她的母亲，也就是我曾外婆的真传，据说，我的曾外婆就是一个很好的接生婆，奶奶从少女时代就跟着她的母亲四处为人接生，有了母亲的言传身教，加之自己的聪慧好学，终究把接生的技术学至炉火纯青。
奶奶一辈子为人接生无数，都是母子平安，从没出过差错，只有一例例外，但那怨不得奶奶，“都怨那匹瘸腿的马！”奶奶说。奶奶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八十三岁了，事情也过去了五十多年，但奶奶依然记得十分清楚。
那是民国十一年腊月初九的晚上，大雪纷飞。奶奶刚要入睡，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奶奶一听就知道是有临产的了，便赶紧迎出去。打开院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老人，老人披了一件蓑衣，头戴一顶毡帽，看不清楚面容，但借着皑皑白雪，可以看清老人白色的须髯，老人牵着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一照面就急急地说：“妹子，救人、救人啊！”
奶奶一听就知道事情紧急，二话不说，返身回屋拿来家什器具，骑上白马就走。
奶奶具有良好的职业道德。奶奶常说接生这事关乎着两条人命的生或死，一刻也耽搁不得，所以不管是白天黑夜，不管是刮风下雨，不管路途远近，只要有人来请，奶奶总是抬脚就走。
就说这一回，直到上了路，奶奶才弄明白，老人是四十里铺的，是他的儿媳要生产。四十里铺距我们村有三十多里地，奶奶就说：“你们那里有个刘张氏，为何不找她呢？”老人叹着气说：“找了，刘张氏正在那里忙活着呢，只是我儿媳难产，刘张氏本事不济，儿媳生不下来，这才来请您。”
老人顾不得多说，一个劲地抽打着大白马快跑，只是那匹马瘸了一条腿，加之雪天路滑，怎么抽打也跑不快。奶奶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两条性命命悬一线呐！忍不住就有些责怪：“既然紧急，为何牵匹瘸马来？”老人无奈地说：“家里就这么匹马，实在是没法子！”
老人一路上都在吆喝、抽打着白马，看那架势是恨不得白马长出一对翅膀来，大白马也很懂事，一路上都在拼命地奔跑，但终究是瘸了一条腿，任凭怎么努力也跑不很快，直到午夜时分，大白马才磕磕绊绊地驮着奶奶来到了四十里铺。老人牵着马匹，径直来到一户人家的门前，将奶奶扶下马，然后推开院门，对奶奶说：“你先进去，我去拴马。”
奶奶走进院子，就见正房里灯火明亮，及至走到房门前，房门先自敞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妇人来，正好跟奶奶撞个满怀。奶奶一看，正是四十里铺的接生婆刘张氏，刘张氏一见到奶奶，立刻惊讶地说：“你咋来了？——来得正好，你快看看，我是没法子了！”
奶奶紧随着刘张氏走进内室，已经晚了，产妇已经咽了气。
这是奶奶几十年的接生生涯中唯一一次例外。“就怪那匹瘸马，”奶奶说，“两条人命啊，如果早到一袋烟的工夫，那就有的救！”
奶奶的到来令刘张氏和产妇的男人都感到意外，等到稍微平静以后，那个产妇的男人就问奶奶：“你咋知道俺家有难呀？”
这一回轮到奶奶奇怪了：“不是你爹去请我的吗？”
奶奶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惊得瞪圆了眼睛，那个男人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咋知道是我爹呢？”
“是你爹亲口对我说的！”奶奶把经过说了一遍，又叹息说：“要不是你爹牵的大白马瘸了一条腿，我早就来了，也不至于没了两条人命！”
奶奶说完，那男人急急地跑出门去。外面静悄悄地，哪里还有人、马的影子？只是那马蹄印犹在。
男人悻悻地回到屋里，一腚蹲在地上发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后来奶奶才知道，那男人的爹早在秋天里就死了。老人生前很喜欢马，尤其喜欢白马，在做“三七”的时候，他的子女们便特意给他扎制了一匹白马，谁知去坟地的路上突遇一阵大风，将那匹纸马从马车上刮了下来，被马车压断了一条后腿，当时也没人在意，整理了一下就拉到坟上“发送”了，没想到现在却出了这等事，令老人的儿子懊悔不已，也令所有的人吃惊。
（原载《新聊斋》2013、4期，《微型小说选刊》2013、13期选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