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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5-04-24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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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魂和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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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1楼] 发表于:2018-12-22 14:10
鄌郚总编
  关于“诗魂”和“花魂”的讨论
  萧凤芝:“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诗魂”和“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这两副妙对,只差一个字:“诗”和“花”。
  有学者面对“诗魂”和“花魂”,深取“诗魂”,而不取“花魂”,以为“诗魂”才真正契合林黛玉的诗人气质。周汝昌先生面对“诗魂”和“花魂”,则深取“花魂”而不取“诗魂”,曾著文断言:“俗本妄改葬诗魂。”戚序本这一句为“冷月葬花魂”,而庚辰本、甲辰本、程甲本都是“诗魂”。亦有认准“花魂”的学者,认为以“花”对“鹤”,比以“诗”对“鹤”要工。
  我相信,“诗魂”、“花魂”其实都很好。单字比较时“诗”虽然不如“花”工,著名的敦敏诗“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风月忆繁华”诗联若一字一字拆开来看,还以“哭”对“风”,但是大家一样以为敦敏此诗联是工对。
  庚辰本第十三回有朱笔旁批:“诗中知有练字之法,不期于《石头记》中多得其妙。”
  同样庚辰本第十八回还有另一条双行小字批语:“通部书所以皆善练字。”这条批语在戚序本上亦作双行小字批保留。
  这是《石头记》极其重要的两条关于练字的批语,当指作者,其所述“练字”当与我们今天所述“炼字”通。
  就如贾岛的诗:
  “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
  “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一“推”一“敲”曾使这位苦吟诗人大费周折,因此我们汉语里专门有了一个词,叫“推敲”,应该说“推”和“敲”都是贾岛的字,是他炼字的结果。当然,他最后采纳他朋友的意见,定稿是用的“敲”字。
  我相信“诗魂”、“花魂”的任何一个,都不是出于后人的妄改,而是都出自于作者曹雪芹的文字“推敲”,是他不断炼字的结果。
  面对难以解释的异文异字,红学有一大传统就是使用“妄改”二字,这一传统始于新红学的师祖胡适先生,并影响了后来许多的学者,可谓影响深远。
  欢迎大家就“诗魂”和“花魂”畅谈自己的看法!
  徐缉熙:我还是偏爱“诗魂”,觉得“花魂”放在别的女性身上也可以,含义太泛,缺少个性色彩;而“诗魂”只有黛玉配得上,也最切合黛玉。黛玉是小说中唯一被作者用饱含诗情的笔墨里里外外彻底诗化了的人物。受神瑛雨露之恩是诗,还泪是诗,葬花是诗,“夺魁”是诗,……其短暂的一生无往而不是诗,她本人也就是一首最动人的诗。“诗魂”用在她身上才丝丝入扣,无法更替。而且“诗魂”的内涵较之“花魂”更丰富,也更有艺术感染力。这也正是作者不凡之处。周汝昌先生认为“诗魂”是后人妄改,我则认为恰恰相反, “花魂”才是后人妄改。庚辰本等均为“诗魂”,就可作为证明。一字之改,把作者一腔诗情都改没了。
  张 志:“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诗魂”和“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这两副对联孰优孰劣的讨论,可谓由来已久,迄无定论。窃以为要得出符合实际的结论,应考虑以下三点:文本依据,即从格律对仗的角度来分析取舍;版本依据,即从考察各抄本的情况来分析取舍;文学继承的依据,即从曹雪芹继承文学遗产的情况来分析取舍。综合起来看,还是“冷月葬花魂”好于“冷月葬诗魂”。对此,蔡义江、林冠夫二位先生早已有文论及。现仅补充两点:
  一、“冷月葬花魂”的隐喻特征更为含蓄自然。“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是诗谶,前一句“寒塘渡鹤影”是关涉湘云的,不论。而后一句“冷月葬花魂”是关涉黛玉的,预示了黛玉后来“夭亡”的悲惨结局。在小说中黛玉有“葬花”之举,并作《葬花词》,因此,说“冷月葬花魂”隐喻了黛玉结局符合实际。而且这种隐喻显得不露痕迹,含蓄而自然:“花”既与“鹤”形成工对,又是对眼前之实景实况的真实反映,是典型的写景抒情,是黛玉无意之中对自己命运的隐喻。反观“冷月葬诗魂”句,则变无意为有意,显得直露而造作,含蓄意味全无。在大观园里,黛玉是众所周知的诗人,具有诗人的气质。那么,“葬诗魂”不就是明说“葬她自己”吗? 如果在黛、湘两人比试“谁强谁弱”的“联句”竞赛中,黛玉直白、有意地写出有关自己未来命运的诗句来,强作悲音,试问她们那争强好胜的心情、欲望又如何体现出来呢? 难道她们要比试着看谁将来的命运更为悲惨? 这显然不合时宜。再说,她们哪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所以,在这样的氛围里,在她们还沉浸在享受欢乐的时刻中,黛玉是不会吟出“冷月葬诗魂”这样直白暗示自己命运的诗句来的。
  二、蔡、林二位先生已分析了相关的承继关系,指出黛玉“冷月葬花魂”句应是受明代叶绍袁(天寥)《续窈闻记》里叶小鸾“勉弃珠环收汉玉,戏捐粉盒葬花魂”之句的影响。不过,窃以为,更直接的影响还应是来自于作者的祖父曹寅。曹寅在《楝亭集》中虽无“葬花魂”之句,但却数次提到“葬花”。如《题柳村墨杏花》有“省识女郎全疋袖,百年孤冢葬桃花”之句,《题王髯月下杏花图》有“前日故巢来燕子,同时春雨葬梅花”的句子。巧的是,书中人物黛玉即有“葬花”之举,事见第二十三回,后第二十七回黛玉作《葬花词》,里面也有“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以及“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的诗句。曹寅、曹雪芹祖孙二人不约而同地写到“葬花”,这种承继关系非常明显。更巧的是,《葬花词》中还有“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的诗句。前后
  诗句联系起来看,很明显,此“花魂”即是所“葬”的“桃花”之“魂”。这样,“葬花魂”不就有了出处了吗?
  另外,第三十七回,黛玉作《咏白海棠》诗里,有“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的诗句,用“梅花魂”来喻写白海棠的“花魂”,看来黛玉将“花”与“魂”组合来抒情达意应是她的书写习惯。正是因为有了《葬花词》和《咏白海棠》等诗的铺垫,也才有了第七十六回黛玉吟出的“冷月葬花魂”的名句,此可谓水到渠成,自然之至。
  值得注意的是,第二十六回末尾,作者还写到了一幅对联:“花魂默默无情绪,鸟梦痴痴何处惊。”也是“花”与“魂”的组合,看来,“花魂”似乎也是曹雪芹的书写习惯。所以,“葬花魂”应是曹雪芹的原笔。
  董义德:我觉得如果不是另有目的,无论是“诗”还是“花”,都不影响对文本的理解,也不会对作者写作水平有相反的看法。由于在传抄过程中,不同的版本有了异文,现在已难以确定哪个字就一定是曹雪芹的“原文”。这两个字可以有不同的演变过程:诗(原文)——死(音讹)——花(形讹);花(原文)——死(形讹)——诗(音讹)。用萧老师的话说,这也可能是曹雪芹“炼字”的结果:这两个字都在曹雪芹的文稿上,不同的版本用了不同的字。如果只是“诗”和“死”或“花”和“死”,一下子就能判定“死”是错的,可以说“死”是妄改。而“花”和“诗”则无法立下断语。真实的情况究竟是什么,谁都不知道,也无法知道。所以不同的读者可以有不同的看法,但一定不要把自己的看法强加于人,认为只有自己正确。在这种情况下,说某字是“妄改”,其实是“老子天下第一”的思想在作怪。至于因此而造成门户之争,更是不必要。这个问题被不少学者关注,我想不单只是版本校订这么简单,恐怕还有更深的原因。这里也许有想通过这样的异文,达到对某种版本作肯定、作否定的目的;或是为自己的学说和论点作证。我认为这肯定是徒劳的。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不休,因为谁都没有证据,有的只是分析。既然是分析,各种可能都存在,不会只是一种。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只相信一种分析结果,而否定其他的各种可能性,本身就片面。因为有异文是不争的事实,谁也无法起曹雪芹于地下,叫他来做最后的定论(当然有朝一日发现曹雪芹的原稿另当别论)。既然这样,就没有必要再作争论。这就叫“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我们经常在实际中忘了胡适的这句话。红学界在这种类似的问题上浪费的时间和精力太多了,做的大都是无用功——在这个问题上我认为现在只要承认有异文就行了。
  曹 震:花魂、诗魂之辩,众名家多参与过了,没有新材料,只能说说我的观点,多半也是重复口水:我觉得曹雪芹原稿当作“葬花魂”,一是因为曹雪芹对“花魂”一词的偏爱于小说中数见;二是上下文对仗的需要;三是其来有典,“粉盒葬花魂”也好,“一旦碎花魂,葬花骨……空余栏槛对寒月”也好,如是。衍化为“葬诗魂”,是后来传写者的改造,痕迹大概如庚辰本演示的:“花”— “死”— “诗”。“诗魂”虽非原稿,却也有渊源,如陈诏发现的“明月破诗魂”,可见改写者也有一定知识。因为《红楼梦》小说历经抄写刊印,除了底层抄手之外,还有很多知识分子在传播途中进行着加工与改造。
  吴铭恩:不同意“诗魂”、“花魂”都是都出自于作者曹雪芹的文字“推敲”。因为庚辰本的原抄文字不是“诗魂”而是“死魂”(“诗”是旁改文字,而且明显不是原抄者笔迹。两个旁改“诗”字的“言”旁第二笔横画比较长,而原抄所有“言”旁第二笔横画都很短),以往的争议正是围绕“死魂”究竟是“诗魂”的音讹还是“花魂”的形讹而展开的。如果“诗魂”、“花魂”都是都出自于作者笔下,将无法解释“死魂”的存在——“死魂”不可能同时是“诗魂”的音讹和“花魂”的形讹。除去“推敲”这个观点,“诗魂”、“花魂”之争就没有多少话好说。历来的讨论文字已经太多。赞成“诗魂”者以冯其庸先生《林黛玉、薛宝钗合论》(《红楼梦学刊》2002年第2期)为代表,赞成“花魂”者以藤萝苑的《冷月葬花魂》(《文史哲》1979年第2期)为代表,这就像电视上举办的辩论赛,甲方乙方分别从版本支持、典故出实、致讹原因、艺术优劣等方面发表了排它性的意见。在我看来,双方的观点都有正确的成分,但都不足以驳倒对方而成定论:“诗魂”、“花魂”既然各有出典,这个证据的价值就互相抵消;“诗魂”有列本、甲辰本的支持,“花魂”有蒙、戚、杨本的支持,也不相上下;虽然冯先生举了三个音讹的例子,但也不能排除“劳管笑辩”这样著名的形讹的例子; “花”对“鹤”,比以“诗”对“鹤”更工是事实,但未必就能认为黛玉随口而出的对句一定很工。
  作为观众,我们只能站站队,为自己支持的一方加加分。我本人是支持“花魂”说的,没有多少理由。我只是简单的认为“冷月葬花魂”艺术上较胜。另外我不认同“诗魂”可以理解为“诗人之魂”,即使可以,林黛玉也并没有当“诗人”的自觉。
  于 鹏:版本上双方各有依据。争议的焦点是庚辰本的“死魂”之“死”到底是“花”的形讹还是“诗”的音讹,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版本上缺乏一锤定音的依据,就只能凭各人的艺术感觉了,但人的感觉各不相同,很难说服对方。我个人认为是“花魂”,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觉得“花魂”和“鹤影”对得工。黛玉说“‘影’字只有一个‘魂’字可对,况且‘寒塘渡鹤’,何等自然,何等现成,何等有景,且又新鲜”。将“寒塘渡鹤”特意提出来说,似乎就只能对“冷月葬花”了。“冷月葬诗魂”非常好,但把“魂”字去掉,说“冷月葬诗”就很难如“寒塘渡鹤”一般“自然”、“现成”了。
  胡桑桑:我认为,“花魂”比“诗魂”贴切。其一,从诗句对仗来看, “花”对“鹤”,相对“诗”对“鹤”更工整;也更符合诗歌在意象选取上的含蓄之美。其次,书中两处写林黛玉时,明确提到“花魂”二字。如第二十六回中,“花魂默默无情绪,鸟梦痴痴何处惊”一句,作者以枝上花朵和宿鸟栖鸦的反应,来反衬林黛玉哭声的悲戚。紧接着第二十七回黛玉《葬花词》中:“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这一句中,也提到“花魂”、“鸟魂”,林黛玉借花鸟之魂为春天消逝悲泣,亦流露出身世飘零之悲。此外,“冷月葬诗魂”中“诗魂”的指向不明确,而“花魂”的意义便是林黛玉自我的写照。书中多次讲到林黛玉和花之间微妙的关联。如第六十二回,从袭人口中说出林黛玉生日是农历二月十二,即“花神节”。然后在第六十三回中,写到群芳齐聚怡红院,为宝玉开夜宴庆生时玩占花名的游戏。林黛玉抽中的芙蓉花,是一种水中之花,亦是花中之神。而对于黛玉葬花,书中比较详细的描述有两处。其一在第二十三回中提到,那日正是三月中浣,在春天百花繁盛的季节,黛玉“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把落花埋进了花冢中。她见宝玉把花抖在池水中,说:“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遭塌了”。黛玉不仅惜花,也珍惜自己生命中美好而易逝的青春。另外,林黛玉在《红楼梦》第二十七回中写过一首《葬花词》,当天正是四月二十六日芒种节。书中提到: “尚古风俗:凡交芒种节的这日,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在春去夏来,大伙都在欢送花神,游春扑蝶之时,黛玉却独自来到花冢前,一边埋葬落花,一边念出了《葬花词》,以感伤的方式为花饯行。从这些作者有意无意的描写中,我们看到林黛玉的生命状态与花是密不可分的。花开花落的自然规律中,饱含着林黛玉对身世漂泊、寄人篱下、青春易逝等个体人生的感伤。因此,个人觉得“冷月葬花魂”一句中的“花”比“诗”更贴切。林黛玉以花自比;加之诗句中“冷”、“葬”、“魂”这些冷色调、有死亡意味的字眼,暗示着她即将红消香断的悲剧命运。
  宋庆中:小说第二十三回“林黛玉道: ‘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遭塌了。那犄角上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他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在“花冢”处庚辰本有朱笔侧批: “好名色! 新奇! 葬花亭里埋花人。”该批在今《红楼梦》诸传世抄本中仅庚辰本所见,学界至今未见引起重视。“埋花人”当指黛玉, 《葬花吟》中有“阶前闷杀葬花人”之句;而令人疑窦顿生的是“葬花亭”这三个字眼,“葬花亭”仅于脂评惊鸿一瞥而未在前八十回正文中出现,其结果无外乎有两种情况:一是雪芹在增删改写的过程中删除了;另一情况就是“葬花亭”故事在八十回后文稿之中。“葬花亭里埋花人”全批意即黛玉是葬花亭里的埋花人。这说明黛玉自小说第二十三回同宝玉葬花后,“葬花亭”一度成为其迎风洒泪、对月伤神的重要去处,她经常于此徘徊流连、感花伤己。拙见以为黛玉首次葬花后,紧接着便应是“葬花亭”故事的接续,但是随着其他人物事件的罗列开展,雪芹在增删改写过程中对黛玉及其他大观园群芳悲剧结局的隐喻有了新的创见,他认为“葬花亭”的专利权仅仅属于黛玉并不能代表诸艳的多舛命运,便在黛玉第二十三回第一次葬花成冢的基础上,又构思出了第二十七回的第二次葬花,并以二次“葬花”及《葬花吟》的故事替下了原写作中的“葬花亭”故事。黛玉的两次葬花相较,显然第二十七回的第二次葬花并吟出大观园裙钗薄命哀音的《葬花吟》更能深化小说“群芳髓(碎)”的主题思想。——“葬花亭”故事被删,并不代表雪芹对黛玉命运的观照有所减杀,相反,从小说第二十三回宝黛葬花、第二十七回黛玉葬花并作《葬花吟》,到第七十六回黛玉吟出“冷月葬花魂”,形成了一以贯之的情节链条并着实地提升了文意。我们还应须知,小说第二十三回关于“黛玉葬花”的一段文字是为第二十七回“埋香冢飞燕泣残红”蓄势,是为八十回后黛玉之死张本,故“葬花亭”应与黛玉之死关联密切。所以,笔者大胆推测前八十回未曾出现的“葬花亭”应在八十回后稿里展露真容,不是在大观园,而是在天高路远的姑苏城外林家祖坟,黛玉最后的埋骨之处! “世外仙姝寂寞林”,既是宝玉对黛玉的眷恋,也极有可能就是指黛玉魂归之处是在一片花树之中,因为“林”字虽点出了黛玉姓氏但未必不是指地方。第十八回元春省亲所点第四出戏《离魂》处脂批云:“《牡丹亭》中,伏黛玉死。”《牡丹亭?闹殇?玉莺儿》中杜丽娘有曰“这后园中一株梅树,儿心所爱。但葬我梅树之下可矣……做不的病婵娟桂窟里长生,则分的粉骷髅向梅花古洞”或可佐证黛玉死后会葬在一个特殊的地方而且还会发挥点睛全书的作用——也许这就是姑苏城外的“花冢”——“葬花亭”。黛玉前世为绛珠仙草,草胎木质,今生“艳骨”埋香“花冢”,与花树为伴,正是返本归原!花,是打通《红楼梦》的经脉,贯穿全书的重要意象,名为咏花,实则写人。黛玉是花,花是黛玉,两位一体。——故拙见以为“冷月葬花魂”适合黛玉。
  吴营洲:我觉得自己对“诗魂”“花魂”一事确实不敢插嘴。就我而言,一直觉得“花魂说”有道理,可后来听了萧凤芝老师的“曹雪芹锻词炼句说”,觉得也有道理,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只有倾听的份。
  王 鹏:“花魂”? “诗魂”? 历来多争议。我看不必分出高下,只要说出道理就好,雪芹的深邃思想远非今日我等能洞察的。但这不妨碍我们热闹一番,此正是《红楼梦》之魅力也,其美在残缺,美在争议。我个人认为——“花魂”更好!一、从文本上分析:这句诗来自妙玉总结并定名的《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强调的就是“即景”出句。先说“联句”一词,这是古人作诗的一种方式,通常创作于谈风颂雅之间的游戏笔墨,其与五绝、七绝(可对仗亦可不对仗)和律诗(要求对仗)等明显区别在于不像后者那样严肃、强调意境和思想深度。但联句有一个最基本要求,就是要“对仗”。从湘云和黛玉一路联句下来看,其中不乏带玩笑意味之语,如争饼、分瓜,这符合联句的游戏笔墨之风,但在遣词上均严格对仗。再看湘云和黛玉联句时的对白,多次提及如“诗多韵险,也要铺陈些才是”、“旧典”、“杜撰”、“押韵”、“比兴”等,这些都说明她们在较劲过程中很注意作诗的基本规范和手法,不能给对方找出破绽。待湘云出“寒塘渡鹤影”一佳句后,黛玉说道:“叫我对什么才好? ‘影’字只有一个‘魂’字可对,况且‘寒塘渡鹤’何等自然,何等现成,何等有景且又新鲜,我竟要搁笔了。”从黛玉赞叹湘云佳句的“自然”、“现成”、“有景”、“新鲜”上看,以黛玉的争胜性子,她必须要这些方面都压过湘云,才叫胜出。看黛玉强调的“叫我对什么才好? ‘影’字只有一个‘魂’字可对”,可见她是极看重对仗的。两人整个联句下来,对仗上都很完美,若黛玉临了在此“杀手锏”上冒出个“诗魂”,全无对仗可言,更与“自然”、“现成”、“有景”无关,试问黛玉怎能让同为一流好手的湘云服气呢? 当然,有人会说,还有“新鲜”呢? 黛玉教香菱学诗时不就很强调“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吗? 这里我倒要问了,难道“花魂”很俗气么? 难道“花魂”不是个奇句么? 雪芹在前文几次由黛玉口中自喻“花魂”,不正是伏笔此处“葬花魂”来强调和暗示黛玉接下来在书中的命运将直奔“死亡”吗? 再看,“花魂”虽不及“诗魂”更“新鲜”,但至少在“自然”、“现成”、“有景”三方面更切题,三比一,当然“花魂”更具优势! 若单拿“新鲜”胜出,能令湘云服气,难矣! 只有全面压倒湘云,才能令读者体会到黛玉诗才的“清奇诡谲”、不愧是“阆苑仙葩”,终究还是技压一筹也。最后连湘云都拍手惊叹“果然好极! 非此不能对”! 湘云临了都没忘此“对仗”。雪芹的“伏线千里”之功此刻正“点睛”矣!二、从版本上分析:主张“诗魂”一说的,以冯其庸老先生的《诗魂与花魂》很有代表性和影响力。冯老强调:(1)从抄本的角度看,作“诗魂”的四个本子,有三个是乾隆中期的本子,一个是嘉庆初期的本子,而作“花魂”的本子,都是乾隆末年的本子,特别是戚本是经人整理过的本子,其可信的程度是有限度的。【笔者认为:目前哪个脂本是“乾隆中期”,哪个是“乾隆末年”,哪个又是“嘉庆初期”,还有待深入研究而无定论,冯老所谓断代不过经验之谈,相比“铁证”,还很难说,自然不能以此评论孰优孰劣。】(2)认为是“花魂”的同志,认为“死”字与“花”字形近,是形近而误。其实这是不足为据的。因为无论是正写、行写、草写,“死”字起笔是一平划,与“花”字起笔的两竖笔,无论如何不能混淆,可知“形近而误”的说法,是一种想当然的想法。特别是庚辰本上“死”字点改为“诗”字,是原抄者的改笔,就可以明白是抄手听错了读音而误抄,这种音近而误的例子,庚辰本上可举出很多,因为当时是一个人念,一个人抄,所以易致音近而误,而抄者并非看着书抄,所以也不可能发生“形近而误”。【笔者认为:相比“诗”,“死”字的确与“花”字更形近,“形近而误”的可能性当然存在。至于冯老强调两字起笔怎样“不同”,不能“混淆”。我想,若抄手看清了每一笔画,也就不存在发生“形近而误”的错误了。正是没看清才混淆了,有何难以理解? 若庚辰本同一回的错别字都不存在“形近而误”的问题,都是因“听差了”导致,此论倒很有说服力。我查找了下人民文学出版社1974年版的庚辰本影印本,同一回里虽有看起来像是听差了导致,如与“葬花魂”同一(1886)页的“搁笔了”写成“搁必了”即是。但是却在上一(1885)页“弯腰拾了一块小石片向那池中打去”这句中,将“池”误抄成“他”;另在下一(1887)页有一句“你两个的丫头还不知在哪里找你们呢”,此句中“哪里”的“里”字,就被误抄成“果”字,就在此页也将“吹的”二字误抄成“你你”,还有……就不胜枚举了。这些当然不可能是“听差了”的缘故! 因为抄写笔迹证明都是同一个抄手。再看冯老认为庚辰本的抄写方式是一人在念,其他人听着写。此说法在学界很盛行,对此我向来很诧异,大家都知道各抄本的错讹字层出不穷,很多令人啼笑皆非,这都说明抄手的文化水平不高。既此,当一方念的时候,抄手们凭借听力就能将一部《红楼梦》给抄出来? 今日找一名牌高校的中文系本科生,你让他这么抄一部出来,你看他不抄个抓耳挠腮、涕泪横流那才叫奇迹! 《红楼梦》是这样一部《幼学琼林》吗?】以上是我对“花魂”与“诗魂”的一点拙见,无论大家倾向哪种,都有其合理性和可能性。无需争辩出个结果来,终将化作领悟出《红楼梦》这部伟大作品所带给我们的无穷艺术美。
  崔川荣:从练字的功夫来看,“诗魂”要比“花魂”好上几倍。因为“花魂”太平实,毫无新奇可言。但《葬花词》本身和其前后多次出现的“花魂”字样值得注意,一句“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预示着黛玉之后的命运。可以说,是行将归去之哀鸣,合乎黛玉平时多愁善感的性格。而容量有限的“诗魂”则无法点出如上趋势和结局。所以本次参与者多半以为“花魂”胜于“诗魂”。还有那个“死魂”,显然是“花魂”的形讹,懂点草书的人都知道。今天我们做此推敲,旁征博引,想必各有收获。我想,享受这一探究过程才是最重要的。愿大家读书读诗读出更多的精彩。谢谢各位同好参加讨论!
  附注:此文载《红楼梦研究辑刊》第五辑(2012年12月出版)“群言堂”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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