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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6-12-21 1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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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磊:册页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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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1楼] 发表于:2019-01-15 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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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册页山水
  作者:王磊
  我来过,没有在万世飘零之后,也没有在人情世故之前。于我来讲,一切都顺乎自然,没有“非常道”的困惑,没有“色不异空”的禅悟,如同再次的来。中间隔了的六年的时间,像一个不曾醒来的梦,伸一个懒腰,仿佛一侧身,又可以重新睡去,但空间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路宽了,车多了,楼也长得高了,好在那方山水还是一副没有打扰的样子。也许打扰了,只是外围,山水的心依然沉静,默默地等我。
  我为这方山水留下过文字,在文字的最后,我点过它们的名,“临行时,我带走了两本书,一曰《石门坊》,一曰《老龙湾》”,我知道会再次的来,只是没想到居然是六年之后。上一次来的顺序是:先山后水,中间有酒,一天的时间。这一次是次逛水后游山,两天的时间,头一天增添了新的项目:赏石,当然也接触了些当地玩石、写字的文化人。
  一
  石是红丝石,石多呈红色,布满缕缕上天赐予的金丝。因了一份额外的情感,我关注了这种满是金丝的红色石头。今生这份与红丝砚有关的缘份,不知道能维系多久?多长多短,也是经历了,必会深藏内心,小心翼翼地在赤色的心脏生成些回旋变幻的丝纹来,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是这种高贵的金色。
  临走时,我带走了三块石头,一块是烟帮着捡到的红丝石原石,一块是购得的形似簸箕的红丝砚,一块是店家赠送的沙洗石。
  红丝石原石,肤色微红,像一本一本的书页,像是上天写给人间的册子,一些自然的神奇,等着人们一一翻阅。因为没有经过打磨,看不清那些神奇的纹络,如同璞玉,美丽还在躲藏着,不肯轻易示人。烟帮着捡到,并送给我了,欣喜着,似乎我在等这样一个结果,如同上天把我通过父母交给人间,蒙了丑陋的一层外皮,看不清内里,看不清去路,持续着这种璞时期,只管修炼内心,不及其余了。有人说,宝石的形成,多与火山有关,不仅仅是地壳运动,山体摧崩,石层挤压、断裂,又包括熔融、风化,以至海浸等,经历如此种种,才始有“绝不易得”的名石宝玉。天生地育,遗之于世,只是不知有谁还记得山的疼,石的痛?
  那方簸箕砚,比古时的簸箕土砚、石砚厚些,但依然具古拙之气,简单的打磨,没有做任何的雕刻,只是还了石本来的面目,不似烟购得的那方树桩般明丽的砚,那方砚,我先注意到,却被烟拿到了手里。古松的表情蒙在了砚上,纤手润摩,亦作松风骤起之状。我的这方砚,很拙朴地待在一个角落里,却是烟先注意到的,烟最终没要,自收了也罢。独自一个人奔回,加了价收入囊中。通过一方砚,也有了接近古代书者心灵的可能。
  但见砚为黄地红丝,砚面似有波涛汹涌,惊涛拍岸,湍流着一条黄河,金色的波涛盛开于石上,布满一个又一个磨盘大的漩涡。调转石身,砚周布满花纹,像是高天流云,如丝如缕,连续不断。又看砚底,似绝山峦叠嶂,隐藏着连绵的山水。其实,现今的红丝砚们,被赋予了各种形状,附着了各种题材的雕刻。北方的奇石,加之南方雕工,使其由实用器转为兼有实用功能的艺术品了。
  最后一块石头,小点儿,大约有两三个围棋子那么大,通体白玉般的颜色,光润细腻,名字叫做沙洗石,说是采自沙漠,一块块有棱角的石头,在长年风沙的冲刷下,最后历练成了今天的模样,让人想起了牙齿与舌头,想起了水,知道了沙子和水一样有足够的时间和耐性,有改变一切的力量和能力。
  二
  赏石之后,自然有当地的美食果腹,更有此地好水所酿之啤酒,口感甘润有致,唇齿之间有曲香涌动。午后,不顾石坠之负,又向酿酒之水源地进发了。这才是我此行的最爱,好像是目的地了。很多的时候,我在记忆中一次次回到这水的澄澈之中。我自认绝不是智者,却由衷地喜欢这泓清澈的水,不管这水里是否真的有龙,或是欧冶子是否真的在此铸过剑。
  老龙湾,原名薰冶水,尽管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已将薰冶水载入《水经注》,但一个“湾”字,似乎底暴露了水的面积和容量。水底有无数的泉眼儿在喷涌泉水,有一处叫做珍珠泉的,果然泉眼里喷涌着粒粒晶莹的水珠,不是珍珠,胜似珍珠。老龙湾到底布满了多少泉眼,想是当地人也未必数得清楚,但不管那些数不清的泉眼如何日夜不息地喷涌,那清澈的水依然不漫不溢,一付宠辱不惊的样子。
  水清得有些让人心生敬畏,一览无余地又让人有了些不忍,让水边的人不知是主动地投怀送抱,还是先这么远远地望。清泉喷涌如珠,在水间盛开大朵朵的花,开放出清丽和婉约。
  一碧千顷,湾池相连,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小桥依依,连起两岸的脚步,让人的行走也有了诗的韵脚。清澈见底的水,水底铺满伸手可触的巨大卵石,此地的人知道,水足足有二三米深,水的清澈让人的眼睛也产生了错觉。有青苔附于卵石之上,是几百年不曾释怀的往事,在水底沉静地思考。眼见的深度,也许真的不是深度了。虽然那水如同一个纯粹的人一样,一览无余,很明确地知道它是什么,它要干什么,但是总有些东西隐在骨子里,那些隐忍,虽然不遮不掩,其实是万事洞明啊。要真正想做到心灵澄澈,无比沉静,不焦不躁,是门学问,更是功夫啊。
  西首的泉子就是唤做“铸剑池”的那个,欧冶子铸剑淬火所用之泉,泉水恒温,伸手触之,水暖暖的,透来些温玉暖香般的柔情,却仍有锋利长刃留下的剑气在水中隐而不发,好像还是为等待一个知它的铸剑高手。不知道把自己的热情淬火之后,是否也能削发如泥,三千烦恼丝,能否在这把青锋剑下一一消解?
  来时,虽属晚秋,却是立冬未寒,冬雪飘飘间的蒙蒙水气,只能从一首古诗中感觉那漫漫的烟霭:“冶源烟霭三冬暖,百丈瀑布六月寒。”漫步雪化桥上,如龙的兽居然还是从脑际升腾起来,并在水面幻化出万千风景。
  “龙吟细细,凤尾森森”,不算高的海浮山,还是替竹子们留住了泉水散发的热量,所以南岸的竹格外茂盛,只是苦了北岸的竹,瘦瘦的,没有了南岸竹林的高大健壮。茂林修竹之间,水色充盈,不知是竹饰了水,还是水养了竹。除却竹,就是柳了,水旁无柳,总感觉少了些雅趣。柔顺的柳枝垂向水面,像是神人垂钓的无饵之钩,逗引着水中的小鱼。水中多是些黑色的小鱼,不知叫什么名字,此地盛名的鱼是虹鳟鱼,黑黑的身子,不知是不是水中游动的这种?
  其实,我必须承认自己是忽略了一个人的。那就是冯惟敏,这位明代散曲大家。上次来,我只带走了两本书,其实有一本书,我想着带走,却没有机会。记得是在江南亭东侧的一个柴屋子里发现了这本砖一样厚重的书,有冯惟敏的生平、作品及相关研究资料。我想带走这本书,但书存在,而书的主人不在,实在是无法带走,又不能行“窃书不为偷”的雅事,只得不舍地弃掉了,原本定好的“山、水、人”的三段式文学结构失掉了最重要的一环。
  这一次,我回到江南亭,在书桌旁小坐一会儿,想象着冯惟敏也在此处坐着,构思他那些意象宏大的散曲。公元1572年,冯惟敏在每浮山北麓、老龙湾畔修建了这座书房,依景据事,题名“即江南”。当地在1912年对书房进行修葺时,按照习惯叫法,而改题为“江南亭”。我坐在这间古色古香的书房中,脚踩着那些巨大的方砖,感受着沉淀自明朝的气息。木格的窗子,古典而诗意,位于东西两壁的上方,裁剪着窗外的世道和风景。当年,冯惟敏大量的脍炙人口的散曲作品,就出自于这里,并为他博得了“明代散曲第一大作手”的美誉。他说:“见说江南好,江南恐不如”,这不是他的自夸。时下的人们,也这么挂在嘴上,只是含义回归到了曲意的本体了。
  三
  石门坊,亦称石门房,又名石门山,山势曲结南向,因其两峰对峙如门,所以才有这个多少有些让人解不透的山名。石门坊山峰连绵跌宕,环绕葱翠的绿树,遍布嶙峋怪石。
  上山,是为了看红叶。上次来时,已是晚秋,错过了看红叶的最好时机。这次来,正是红叶如火如荼之时,逗惹得看客心里也“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山,几千年来,熙熙攘攘的人一茬茬地来,石径上,脚印一层覆盖着一层,却一点儿也不松软,一抬脚就是一句古诗,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古人的掌纹。上山的路径有好几条,分东麓和西麓,选了东麓,人文古风更浓一些。顺一条狭窄山径,拾阶而上,穿梭于茂林山石之间。上次来,询了路边的乡人,才知道红红的叶子是黄栌的叶,枝干坚硬,造型却柔弱,似乎总有风在吹着,树的造型,就是风的形状了。山径时缓时陡,丹谷右岸,隐庵和尚的灵塔依然等候道中,突兀高耸,这个明天顺年间的和尚,想是生前功德无量,留下这样一座体量高大、造型华美的灵塔,虽经风侵雨蚀,依旧能够见证岁月的变迁,见证世上的白云苍狗。
  一座仙人桥修在峭壁之上,仅有半米宽窄,脚下松涛阵阵,头顶有悬石,似乎要随时落下。对面的风景却是好极,“泼红嵌黛”。人似梦一般在观景,眼前景,仿佛已不是了眼前景,像极了一个凝固的梦,被仙人一掌裁开,而似山门对开,方悟山名来历。人悬在那儿,景物飘动起来,我赶快逃离了,山中无桃,也做夭夭。
  “山到成名毕竟高”,即便是一座不算高的山,我知道也该闭紧了嘴巴紧着攀登了。再险绝的路,也是路了,路蜿蜒至山腰,平缓起来,上山竟再无了路。同行的人说,山顶除了白色的石头,还是白色的石头,无限风光在心中。山路崎岖,上山无门,历险之后的登山者,不再计较。认真地看一条玉带般的山径环绕山间,便顺坡而下了,着急下山的原因是在山间始终萦绕的巨大佛声。在仙人桥处下望,可见在山壁下方,竟有一个寺庙,香火缭绕,佛音浩荡,寂然闻之,惊心动魄。
  不顾了龙洞、三元洞的深幽,一路下行,终于回到该来的地方。寺名“崇圣”,前身为“石门寺”,起于北魏文成帝和平三年(公元462年),经唐宋,至明清,香火几凋几盛,几经毁建,又踵事增华。至茫然无存,竟是抗战时期遭日寇兵燹之祸,甚是恼人。现存之寺,已是复建,现代气息已浓,寺右有母子相抱之树,寺后有唐代摩崖造像。迄今已1250余载,仍气度雍容,满是盛唐气象。
  漫步满耳佛声,我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坐下小憩,而是进文昌殿叩了几叩首,心里也藏了秘密的祷愿,然后绕寺后佛前走了几圈,让自己心灵的疲倦在行走中消解,在佛音中坦荡,将万千烦恼留于不曾顾及的几个深洞,也许,有一天,我再寻到它们时,那已是一缕烟云了。
  我为那些已经残损的佛像留了几张影,尽管佛像有的已经面目全非,我相信隐藏在佛衣褶皱里的雍容之气依然还在,悲悯的佛性依然还在。在这佛音浩荡之中,修心养性,参禅悟道,应该是人生的出路和根源了吧。
  尽管回来了数日,有一天,捉笔想捡拾些文字以纪念这次不算意外的出走。蓦地,想起了齐白石的一本山水册页来,这方隽永的山水,莫不是白石老人的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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