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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6-12-23 14:15
鄌郚总编

刘成湘:世间最深母子情(纪实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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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1楼] 发表于:2019-01-15 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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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苦难依偎情
  儿时的记忆中,母亲说话总是细声细语,走路轻手轻脚。她病痛缠身,弱不禁风。那时我不懂事,全不为母亲的病弱而心疼,只是一味在母亲纤瘦却温暖的怀里吃奶撒娇,尽享那悠悠长长的母爱。
  稍大一些后,我断断续续地从大我十七岁的姐姐那里知道,母亲原本出生在一个富裕家庭里,外祖父是晚清潍县城小有名气的商人,为了让我母亲将来上学,在她一出生时就给她起了"谭素珍"这个名字,而清朝时女人是很少有大名的。后来教会真的在潍县办起了广文女子学校,外祖父便让年已十四岁的母亲去读书,两年后因到了出嫁的年龄,不得不辍学回家,十八岁便嫁给了我的父亲,从潍县城来到了坊子。后来随着外祖父的去世,娘家的家境也渐渐地败落下来。
  母亲是个多病而又不幸的女人,来到夫家二十多年,一连生下了十个儿女。不知怎么的,这么多的孩子竟大多夭折。生我之前的半年,我的一个六岁的哥哥因患白喉刚刚去世。幸存下来的孩子只有我的姐姐,我出生后的十年才有了我的妹妹。
  失子之悲足以让我病弱的母亲痛彻心肺,想想以后的日子,可怕的命运则更让她不寒而栗。
  哥哥去世的那年,母亲三十八岁,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年代里,哥哥的死无疑将把母亲推向一个不幸的境地。如果没有儿子,父亲就要娶"二房".倘如此,等待母亲的将是无边的孤寂与凄凉,不尽的幽怨和苦楚。那时母亲正怀着孩子,这个孩子承载着她活下去的希望和意志,更决定着她的命运。
  1938年1月7日,孩子临盆了,我的祖母亲自给母亲接生。孩子生下来那一刻,祖母兴奋地高呼:"是个小子,是个小子!"母亲不顾极度痛苦和虚弱,硬是挣扎着瞪大了眼。当她亲眼看清了孩子那关键部位时,不禁喜极而泣——儿子,自己生下的果然是儿子!她知道,她可以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个家里了,她可以抬起头来做人了!"救下"我母亲的那个孩子就是我——母亲的第八个孩子,一个小小的男子汉。
  令人失望的是,倍受全家娇惯的我并没有真的给母亲带来福音,母亲有了儿子也没能真的抬起头来做人。
  我家家境原本颇殷实,父亲是煤矿上的一个账房先生。抗日战争时期日本鬼子占领了煤矿,耿直的父亲不愿意为日本人效力,便回了家。无所事事的父亲从那时开始学会了赌钱,最终把家底赌了个精光。生活的压力和失意,让父亲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怪异暴戾,对我这个"惟一"也毫无慈爱。输钱回家莫名其妙地发威打人成了他的家常便饭,而我们娘儿仨经常是他的出气筒。
  正因为如此,母亲和姐姐给了我更多呵护,冷暖温饱、眼瞅手抱自不必说,光是拱到母亲怀里吃奶就吃到六七岁,九岁之前只许我和女孩子玩,从不允许我和那些爬树下河、打架捣蛋的男孩在一起,怕我出什么意外。长大后我才知道母亲的一番苦心,知道了母亲当时是拖着病体让我那么大了还吃她的奶。每每想起,心痛不已,那哪里是在吸母亲的奶水,分明是在吮吸母亲的血啊!
  不知是上苍的安排,还是母亲怀我时身体太弱,我生下来就体弱,母亲的照顾已是无微不至,可我这个"宝贝疙瘩"的身子骨却始终不争气。从两三岁记事起我就在病痛中度过,稍微一点冷热不周就会伤风感冒,那种连脓带血的下泄痢疾一闹就是大半年,闹得我黄皮包骨,软弱无力;生起的无名毒疮连成片,离我老远都能闻到流脓流血的恶臭。接下来的几年,虽说没生过天花,可同样要人命的痧子、疹子接踵而至,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小小的人儿成了"老药罐子".看着我小脸上一双显得更大的眼睛,抚摸着我那双骨瘦如柴的小手,母亲整天战战兢兢。她整夜整夜地守着生病的我,扇扇驱蚊,擦屎倒尿,背后不知流了多少泪。
  我的病越来越重了,几乎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绝望中母亲开始到处求神拜佛。她不顾生活的艰难,虔诚地把手中仅有的钱上供捐资许愿,跪拜祈求神灵庇佑,保佑儿子的病快快好起来,健康壮实。
  或许是母亲的诚意感动了神灵。我九岁那年,病一下子彻底好了,母亲才长长地出了口气。也就是那年,我才解了不与男孩子玩的禁。更神奇的是,小时的十几年像是生下了一辈子的病,从那以后几十年我没生过一次大病。
  记忆中母亲只打过我一次。那次,母亲带我到河边去洗衣服,叮嘱我在她的身后玩水草,扑蚂蚱。我全不管母亲对我呵护的心,趁母亲只顾洗衣时候,竟悄悄地转到离她不远的地方,"扑通"一声跳到了河里,游到她的跟前玩着水花,还向她顽皮地呲牙咧嘴做着鬼脸儿。母亲并不知道"解禁"后我已跟那些"浑小子"学会了游泳,见我"落到"水里大惊失色,惊恐地沿着河边跑着,哭着,连连呼喊"救命"!然而因极度的惊恐,却喊不出声来,急得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脸色煞白,几近晕倒。
  看到母亲惊恐的样子,我知道闯了大祸,赶紧爬上岸。母亲跌跌撞撞地扑过来,她一把逮住我就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掴了一巴掌,然后猛地把她那湿淋淋的"命根子"紧紧地揽在怀里,嚎啕起来。她边哭边说:"孩子啊!你不想想,你要是出了事,我还有什么活头啊!"我也紧紧搂着母亲大哭了起来!
  那次挨打后,我似乎一下子长大了,慢慢变得懂事起来,学会和姐姐一起替母亲和家中分忧,母亲对我们姐弟俩依赖的也更多了,浓浓的亲情让我早早担起了男子汉的责任。
  二、久别欢聚情
  七岁那年,也就是1945年,我上学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画画充满了兴趣,除了上课做作业,便是到处涂鸦,我画画儿几乎成了瘾,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父亲对我画画很不以为意,觉得不顶吃不顶穿,倒是我的母亲和四婶对我很支持,她们认为会画画儿是有才份的表现,四婶还经常拿着我的画儿到处"显摆",说指不定这孩子就出息在这画儿上,还买些纸笔颜色什么的送给我。
  那时候除了爱画画儿,我还爱种花,在我家的大院子里我种下了许多凤仙花、光光妍之类的花。爱花却不会养花,那些花儿经常让我灌得涝死。一次在街上拣了一株花枝回来种下,那花不但活了下来,还旺旺地开了红红的花,香气袭人,后来才知道那是棵玫瑰花。我的玫瑰花极为旺盛,慢慢芽子发了一大片,开花季节一片火红,颇为壮观。村里人说,看这样子这家子还挺旺相。
  不知道是应了四婶的话,还是我家的玫瑰花带来的吉祥,十四岁时我的作品就开始在一些报刊上发表,十五岁时,我的四幅连环画刊登在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连环画报》上,后来我的作品在山东省第二届青年美展上获了二等奖,不久我这个农家孩子居然因此而被保送到山东艺术学校。我真的吃了画画这碗饭,多年后成了画家。
  接到学校通知后,我高兴得好几天没睡好觉,父母也觉得脸上有了光。临走的那一天早上,母亲就偷偷掉泪,我起程的时候她不停地念叨着:"孩子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儿啊,家里也没钱给你,穷家富路,遇上点事可怎么办啊!"说完几乎要哭出声来。我说:"娘,你放心吧,路费已经够了,再说,到了学校就发生活费了。" 这时,母亲哭得更伤心了,拉着我的手反复叮咛我要听老师的话,处处要小心等,说得我心里阵阵酸楚。娘啊,您牵挂儿子,您不知道您这病秧秧的身体,也让儿子放心不下啊!
  打那以后,我求学、工作一直在外地,与母亲更是聚少离多,和她老人家相聚简直就是我的节日。
  那还是在青岛工作的时候,一天,忽然接到市文联的通知,要我参加青岛版画组到潍县参观学习木板年画。听到这个消息,我高兴得跳了起来,借着这个机会我可以回一次家啦。春节回家时,看到母亲瘦了许多,面色苍白,说话有气无力的。从父亲那里知道,母亲得的是绝症……我背着母亲偷偷地哭,直到把眼睛哭得红肿起来,这些日子我一直挂念着我那病中的母亲。
  记得每次春节回家,母亲总是唠叨一番说:"在外面干了这么些年了,也不知道要好,总是穿着这件黑棉袄,不会换换样啊?唉!"为了让母亲高兴,那次回家我特地打扮了一下,身着一身时尚的天蓝色制服,里面套着一件海军衫,脚上穿着刚用白粉子粉过的白球鞋,又去理发店理了发。一切停当,站在大镜子前照了照,发现镜子里的这个青春味十足的青年有点陌生,比平常的我漂亮多了。我用双手整了整衣领,挺了挺胸脯,满意地笑了。
  火车到达坊子的时候已是下午四点多了,我出了站就急忙往家赶。一进村,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香气,我知道,我家的玫瑰花又开了。自从在外工作后,从没在这个时节回过家,已经四年没有看到我那盛开的玫瑰花了。我把遮在额头上的头发向上拢了拢,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急急忙忙往家走。一进家门,就看到当年我亲手栽的那片玫瑰花儿,花儿开得那么多,那么艳,好似在迎接小主人的到来……花丛间,我看到了母亲瘦弱的背影,变白了的头发显得格外稀少。她正抱着一捆柴火,艰难地向屋里走着。我的心不禁一热,急忙喊了声:"娘!"
  母亲慢慢地回过头来,没精打彩地看着我,脸上一片茫然。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急忙地叫:"娘,是您儿子啊!"并顺手接过母亲手中的柴火。这时,我那老眼昏花的母亲才回过神来,神情陡然一振,嗓音发着颤说:"啊!是儿子啊,你怎么有空回来呀?"这时我才看清,母亲比春节时又瘦得多了,瘦得皮包骨头,脸色蜡黄,没有一点血色。
  母亲见到我非常高兴,声音一下大了起来,连说:"我真想你了,我真想你了,你可真回来了,这又不是做梦吧?"我的心难受极了,看到母亲兴奋的样子,急忙堆起笑脸拉着她的手说:"娘,你儿子真的回来看您来了,您摸摸,这不是个大活人吗?"母亲使劲攥着我的手,像是得到了证明一样,张开嘴笑了。母亲在笑,而我分明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走到屋里,我像小时候一样,紧依在母亲那骨瘦如柴的身子旁。她叫我转过身来,要我面对着她坐着。我把双膝紧紧地靠在母亲的膝盖前,双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眼睛睁得大大的,身子挺得直直的,像小学生听老师讲课一样坐在母亲面前,准备耐心地倾听她老人家的唠叨。母亲则抬起颤抖的双手,在我的两腮摸来摸去。过了一会儿又习惯地在我那又黑又厚的头发上,梳来梳去。在母亲柔柔的抚摸下,我仿佛又成了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干脆就把脸偎在她的膝盖上。母亲满意地笑着说:"长大了,比以前俊了。唉,在外面遇到人家不嫌咱的,就快成个家吧!"我低着头对母亲说:"娘,您尽管放心,过几年准保带个漂亮的儿媳妇送给您。"母亲却叹了口气有些伤感地说:"唉,看不到了,看不到了,我没有那个福气啊!"
  母亲沉默了,我抬起头一看,只见她老人家那毫无表情的蜡黄的脸上,两行老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直往下流。我忙擦去她的泪水,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明知她得了绝症,活在人世的日子已不会很久了,自己却整天东奔西跑地忙碌于工作,不但没钱给她治病,病榻前我对母亲又少有尽孝。家境艰难,母亲整天吃不饱,再加上父亲脾气不好经常挨打受气,老来我的姐姐又先她而去,母亲活得多么不容易啊!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说了声"娘,我太对不起您了……"一头扎在母亲的怀里大哭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那么痛心地哭过,犹如决了堤的黄河,把压在心里的苦水一下子全发泄了出来。我扑在母亲的怀抱,就像经过狂风暴雨的小船儿回到了港湾,得到了保护,感到了安全。我在那温暖的怀里哭了很久很久,母亲的身子也随着我的哭泣而剧烈地颤抖着,那扑簌的泪水成串成串地洒落在我的头上……
  我擦了擦眼泪,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拉过母亲的手,慢慢地把纸包放在她手心里。纸包里放着我好不容易积赞的一点钱,还有从牙缝里节省下的几斤粮票。我希望她老人家补补身子,也尽尽我做儿子的孝心。谁知母亲怎么也不要,她说:"春节刚给我了。你又得给我,又得给你爹,太难为你了,孩子啊,我再也不能拖累你了……"最后,在我一再坚持下她才勉强收下。
  三、款款饺子情
  出差顺便去看望母亲,这使我再高兴不过了。说也巧,刚从家里回来不到一个月,我又接到省文联的通知,要我参加在潍坊召开的全省版画创新座谈会,我异常高兴,头一天下午就赶到了家,这样我可以在家里多住些时间。
  母亲因我回来,精神格外好。晚上娘儿俩睡在一盘炕上,母亲好像有多少话要赶着一气说完似的,絮絮叨叨和我一直说到大半夜。我一边听,一边答应,不知不觉睡着了。
  早晨五点钟我去赶火车,母亲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昨晚临睡前的那番叮咛,要我晚上一定赶回来吃饭。为了讨得老人家的欢心,我连声答应。
  会议一直开到晚上六点多才结束,我急忙到招待所伙房向炊事员师傅领了两个馒头,又向他要了两个罐头瓶子,将两顿饭的菜装在瓶子里。虽说这不过是一些极平常的青菜,可在那个全国性大饥饿的年代里,对整天饿着肚子的母亲,怎么能吃上这白花花的馒头和这样的菜呀。我小小心心地拿着饭菜,像宝贝一样保护着。那时潍坊列车车次很少,仅二十多分钟的车程,需要在火车站等上三个多小时,饿得我那不争气的肚子咕噜噜地直响,脑海里却满是母亲那熟悉而慈祥的面孔。
  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黑暗中我发现母亲竟独自坐在街门口的石头上,眼巴巴地在等着我!我急忙跑过去哽咽着说:"娘!这么晚了您还……"说着便慢慢地搀起她老人家。她喜滋滋地咧着嘴,颤巍巍地迈着几乎麻木的老腿慢慢地走回家。
  一进屋,就看到桌子上放着一盖垫水饺,我惊呆了——在那个全国性大饥饿年代里,村里都吃公共食堂,母亲从哪里弄来这么稀罕的奢侈品?见我一脸惊奇,母亲有些得意地笑着说:"这是我存下的一点白面,放在一个小布袋里,一直藏在厨里面,就是等你回来吃的。"我看了看那个小布袋,顶多能装二斤面,眠泪使我的眼睛模糊了……
  这时,我忽然想起手里还拿着饭菜,便十分小心地放在桌子上。母亲问是什么,我说是从招待所捎来给您吃的。母亲长叹了口气说:"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该多吃点饭才是,你看你瘦得那样儿,别老想着我。唉,留着明天早上一家人吃顿团圆饭吧!"
  我骗母亲说我在外常吃水饺,让她留着和父亲、妹妹吃。母亲不管我说什么,执意去烧水煮饺子。不一会儿,一大盘热气腾腾的水饺放在了我的面前,透过薄得出奇的饺子皮儿,可以清楚地看到里边绿色的野菜馅儿。水饺个个小巧玲珑,像是一件件晶莹剔透的工艺品。
  为了让儿子吃上一顿水饺,母亲费了多少心思啊,这一个个饺子包进的分明是母亲对儿子的骨肉深情,每一个饺子都是一份深沉的母爱啊!透过饺子飘升的热气,母亲看到我流泪的双眼,她用衣袖轻轻地给我擦了擦眼泪说:"好不容易来家一趟,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好孩子,快趁热吃吧!"而我则毫无饥饿的感觉了。
  为了让母亲高兴,我还是拿起了筷子。母亲一直在盯着我,就像在欣赏一件心爱的艺术品,仔细而祥和。我每吃进一个,她的脸上就增添一份满足,一份欣慰,好像比她自己吃了还要香甜。
  水饺里没有一点油水,更没有别的调料,只是野菜和一点盐,但我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最好吃的水饺。我劝母亲快些吃,她拿起筷子慢慢地吃起来,每吃一个,都看我一眼,眼神是那么慈爱,那么悠长,至今我都记忆犹新。
  母亲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就是她亲手包成的一个水饺儿,捏捏拿拿中填足了情意。娘啊,儿对您的深情厚爱无以为报,儿愿意在您的嘴里让您细细地咀嚼,然后咽到您的肚子里去,成为您生命的一部分;儿愿意化作丝丝生命的营养,滋补您病弱的身体,让您的生命之树长青!
  四、母子短聚情
  母亲的病一天重似一天,体力也一天不如一天,家里只有父亲和年幼的妹妹,我始终放心不下。一天,我又请假回家看望我的母亲。这次回家,我暗下决心,嘱咐自己,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在她老人家面前掉泪了,我要母亲和我在一起的日子天天都快乐。
  这一次,母亲的病更重了。她躺在炕上,两腮塌陷,眼窝深抠,下地走不上几步就要停下来喘息一阵子。我不让她下地,强迫她躺着,一直守在她的身旁。母亲似乎特别听我的话,我在家的这几天她真的一直躺在炕上,只是有些不好意思,似乎她不应该让别人侍奉,不断有气无力地嗫嚅着:"老了,老了,不中用了……"我听了心里酸痛酸痛的。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次我回家好像只是为了母亲一个人,时时刻刻都不离她的左右。我一边和她说话,一边帮她揉着肚子,母亲也用手梳着我的头发,不时地还摸摸我的脸蛋儿,有时还拍拍我的肩膀,脸上时时露出幸福的笑容。这时,我们母子都沉浸在浓浓的亲情之中,我坐在炕上紧紧地靠在母亲的身旁,接受着母亲的抚爱,又嗅到母亲那特有的熟悉而温馨的体香,一时好像又回到了孩童的时候…… 我多想把时间定格在现在,把现在变成永恒,哪也不去了,永远地守候在母亲的身边,永远享受着这温馨的母爱啊!
  过了一会儿,我对母亲说:"娘,您好好地活,过几年我有了条件,一定把您接到青岛去,也让您老人家享上几年福。"听了我的话,母亲眼里"倏"地闪出亮光,然而转瞬即逝,长长地叹了口气,再也没有说什么。我暗地在自己膝盖上狠狠地捶了一拳,恨自己又惹母亲难过,也为压下那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后来几天,我和母亲一直窃窃地说着话。为了让她开心,我专门找些高兴的事说给她听,还和她开着玩笑,不时从屋里传出她老人家舒心的笑声。
  母亲高兴地攥着我的手慢悠悠地说:"我这个人啊,命苦啊!小时丧母,老来丧子,自己的男人又拿我不当人,坏事叫我都摊上了,唉——" 然后摸着我的脸说:"知足的是老天爷叫我有你这个孝顺儿,还能画一手好画,周围临庄的人都说咱庄里出了个画家。娘心里喜啊,喜啊!唉,我这个儿啊,什么好东西都给我单独留着一份儿,见了我总是不笑不说话儿,我看你行事细得像个闺女……"我开玩笑地抢着说:"那还行?娘,那样谁给您生孙子啊!"母亲禁不住地笑了起来。
  一阵许久的沉默过后,母亲忽然说:"孩子,这些日子我就盼着你回来,有个事想和你说说。" 我很认真地对母亲说:"娘啊,有话你就说吧,儿子一定听话。" 她有些哽咽地说:"看来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你妹妹才十三岁,年龄太小,有你爹我也不放心,我走后你要照管好你妹妹。你也不小了,快成个家吧,遇事有个人好商议啊,再说我也想早有个孙子啊!"说完后擦了擦眼泪。我刚要张嘴回话,她摆摆手,喘息了一阵子接着又说:"还有,你在外面工作,要少说话,多干活,一定要听领导的话,日后干出个样儿来给咱家争口气,你可好好记住娘的话啊!"
  母亲的话让我感到不祥,我强压着内心的酸楚,有些哽咽地说:"娘啊,您说些什么啊!您不会有事的!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您尽管放心,我一定会把小妹妹拉扯成人。"为了缓和一下悲伤的气氛,我又故做轻松地说:"对象的事儿,快着呢,改天就给您领来看看!您想有个孙子,我说了可不算!"母亲笑着瞅了我一眼。"至于工作的事,您就放心吧,我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报答您老的养育之恩。"母亲听了,高兴得连连点头。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早就想为母亲画像的事,这次临来时就把写生工具放在了背包里。我靠墙放上了一个大枕头,让母亲舒舒服服地靠在上面,我面对着母亲开始画了起来。
  过去,我不知给母亲画过多少次像,就是背着也能画出来。但是,这一次我发现母亲像变了一个人,脸比以前小了一大圈,眼睛和嘴巴也变大了,脸上的皱纹显得那么清晰,尤其是两眉之间那几道皱纹特别显眼,它们记录着饥饿和病魔对母亲的折磨呵!我一边看,一边画,眼睛里一直噙着泪花,到后来,一滴滴眼泪把画面的下方都湿透了。
  以前临走的时候,母亲总是怕我误了车,催我早点儿走。那天母亲却只给我留下了半个小时的赶车时间。我很理解她老人家的意思,就是为了让我在她身边多待一会儿,我何尝不想和母亲多多相聚呵!
  母亲躺在炕上,我坐在一旁拉着她枯瘦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直看着母亲的脸,好似怕她老人家跑了似的。那一刻,屋里静得出奇,窗台上的钟表"嗒、嗒"地响着,声音是那么的响亮,每一下都像锤子敲击着我的心,分量是那样沉重、那样的急促。我真痛恨时光的无情和不解人意……
  我好似有许多话要和母亲说,很多事要为母亲做,我不知怎么说,也不知道怎么做。我再也没有办法向老人家表示孝敬之心了,留下了返程车票的钱,将所有剩余的钱和粮票一起趁着母亲不注意,偷偷地压在了她的枕头下。时间分秒分秒地流逝,我的心急聚地跳着,只有 5 分钟了,母亲坐了起来,恋恋不舍地两眼盯着我。我站在母亲面前,看着母亲,忽然有了一种冲动,立即捧过她那干枯的双手,放在我的嘴上,亲着,吻着。尽管提醒着自己,为了母亲千万不要哭,千万不能哭!然而,泪水却一滴一滴地滴在了母亲那冰凉的双手上,刹时间,她的手就像刚洗过一样!母亲那瘦弱的身体不停地颤动,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无声的泪水!
  该走了,母亲看了一下窗台上的表,哽咽着说:"孩子啊!该走了。"我紧紧地攥着她老人家的双手,泣不成声地说:"娘啊!您可千万保重身体啊!千万啊!待几天我再回来看您!" 母亲似乎还说了些什么,我却一句也没听到。院子里,那一度繁茂怒放的玫瑰枝叶有些枯黄,回望那熟悉的古老的窗户,透过窗棂上那块小玻璃,我隐约看到了母亲紧紧地贴在玻璃上向我张望的瘦削的脸……
  万万想不到的是,母亲没等到和我相约的下一次,老人家遗憾地倏然撒手人寰。这一次相见,竟然是我们母子的诀别,透过小玻璃看到母亲那瘦削而模糊的脸庞,竟成了我看到母亲的最后一眼!母亲那和蔼慈祥的面容,将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记忆中。
  五、生离死别情
  母亲走得很急。
  那是1960年9月21日的早上,我正在外地采访。报社好不容易把"母亲病重,速归"的电报传到我的手上时,已是第二天的事了。我知道,以母亲的病体,如果到了"病重"的地步,那一定是凶多吉少了,于是买了车票火速往家赶,恨不得插翅一下子飞到母亲的身边。火车轰隆轰隆地疾驰,我的心烦躁不安地急跳,行不安坐不宁。我不断默默地祈祷上苍:千万让娘等着我,等我,让我再见上她老人家一面!
  晚上九点,火车终于到站了。出了站,我拼命就往家跑,心要跳到喉咙里了,高喊着"娘——"冲进我的家门。然而,一声娘没喊完我便硬生生地杵在那里,星光下,妹妹一身缟素站在屋门口,父亲看到我回来了,老人家哽咽着说:"孩子啊!你可回来了。"我立时明白,来晚了,娘没了,娘没了!只觉眼前一黑,便晕在了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来时,发疯般向母亲的屋子扑去,炕上已是空空的,屋里屋外都是空空的,我的心里更是空空荡荡。我急忙喊:"俺娘呢?俺娘呢!"
  妹妹哭着,父亲双手捂着脸不说话。
  后来,从父亲那断断续续的诉说中,我知道了一个让我遗恨终生的悲剧。
  从那一次我走后,没过多久,母亲的病就突然恶化了。父亲和妹妹都想叫我回家,可母亲怕影响我的工作,说什么也不让他们告诉我。就在农历9月20日早上,母亲突然就不行了,虽然给我发了电报,但一切都来不及了。母亲让妹妹把她扶起来,倚在妹妹的怀里,瞪大双眼,盯着墙上我的照片,还有我给她画的那幅粘着我泪水的肖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眼角上还挂着她最后的一滴老泪。
  家里穷,连给母亲买一口薄棺材的钱都没有,实在没法子,父亲只好让人将母亲娘家陪送的两只大揪木箱改做成了口棺材,才算收殓了我的母亲。母亲的棺材就停在堂屋正中,当天晚上父亲和妹妹为母亲守灵,单等我回来下葬。按我们家乡的习俗,儿子如不在身边,守灵期间棺材是不能钉钉子的,只能将棺盖错开盖在棺材之上,等到死者的儿子回来跪拜祭奠之后才能上钉钉牢。那天晚上母亲的棺材就是这样按风俗处理的。谁知半夜时分,一只铁狸子"嗖"地一声窜了出去,一声巨响,棺材盖被它蹬在了地上!
  十三岁的妹妹立时惊得魂飞魄散,父亲也吓得面无人色,顺手把棺材盖盖上,拿起了一盘铁鏊子就放在了上面。这样的事被村里人传得神乎其神,说指不定是什么事冒犯了"仙家".没有办法,在祖母的主持下不等我回来,第二天一早就匆匆忙忙把母亲下葬了。
  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没能安排母亲的后事,让我遗恨终生。
  我站在土炕前,呆呆地盯着母亲睡过的地方,狠狠地咬着下嘴唇,拳头握得紧紧的,身子不停地颤抖,我感伤老天如此不公!母亲是出名的老实人,从不招谁惹谁,在那个不正常年代里,整天忍饥挨饿,去逝后却遭如此对待…… 大悲已是无泪,心静凄冷如冰。既然家里到了如此地步,作为一个男子汉的我,一定要帮父亲撑起这个家,这个家会好起来的,会兴旺起来的。我回过头来对父亲和妹妹说:"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有我,一切有我!"黑暗的屋子里点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灯火如豆,闪着昏黄而微弱的光芒。
  第二天清晨,我和妹妹去给母亲上坟,小路两边的野菊花开着白色的花朵,被露水浸泡得湿漉漉的,杂草中的昆虫不停地叫着,声音里透着悲伤。我仿佛大病缠身,头昏沉沉的,眼睛模模糊糊的,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艰难地向前走着。
  我和妹妹来到了墓地,来到了母亲的坟前。这时的我,心如刀割,万分悲痛,然而,却压抑着内心的悲伤,心里想:不要哭,不能哭,我要和妹妹与母亲好好团聚一会儿,把心里的话说给母亲听听。我擦了擦泪,把坟前的地打扫得干干净净,放上了一块洁白的手绢,在上面摆上了供品,然后点上了香纸,我们兄妹俩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坟前。我抬头看了一眼母亲的坟,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一下子扑在了母亲的坟上,紧紧地拥抱着,拥抱着!我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眼泪像脱了线的珠子般扑簌簌地往下流。我的两只手紧紧地握着母亲坟头上的一块块坚硬的土块儿,把它们捏得粉碎粉碎。母亲一辈子生下了十个儿女,最终只剩下我们兄妹二人;母亲含辛茹苦养育了我,疼我爱我至微至纤,我是她活着惟一的希望。然而在老人家遭病痛折磨时,我这个惟一的儿子也没有在病榻前伺候,在母亲临终的时候也没守在身边,居然连她的遗体都没见上一眼,见到的只是一堆黄土!我永远也见不到我的母亲了,怎能不令人肝肠寸断!我爬起来,抹了抹擦不干的眼泪,挺直身子,恭恭敬敬地和母亲"说话".
  我向母亲哽咽着发誓:"娘啊!我和妹妹都是您身上的肉,您不在了,我一定把妹妹照顾好;儿子是您生命的延续,为了您,也为了父亲和妹妹,我一定要好好地干,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我擦了擦眼泪又对母亲说:"娘啊!您的儿子条件有限,也没让您过上一天好日子,您老人家就走了。娘啊!从今以后,儿子再也没有机会孝敬您了,这会让儿后悔一辈子的……"说到这里,我再也说不下去了,便放声大哭起来。哭了一大会儿,我抬起头来看了看母亲的坟,又伤心地说:"娘啊!咱家里穷,丧事办得如此的简陋,太委屈您老人家了!儿子深感惨愧,不过您尽管放心,咱们这个家会兴旺起来的,到那时,儿子一定回来重新给您修坟,以报答您的养育之恩",我和妹妹在母亲的坟前逗留了很长很长时间,久久地不舍得离开。
  临走时,我跪着把额头紧紧地贴在母亲的坟头上,泣不成声地说:"娘啊!明天我就要回青岛去了,儿子不便经常来看望您了。娘啊!儿多么希望人有来世啊!到时咱们再做娘儿俩,我一定天天守候在您的身边,以报答您老人家的养育之恩。"
  最后,我和妹妹深深地叩拜了母亲,兄妹俩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墓地,直到母亲的墓地贴近地平线了,我又恭恭敬敬地向着墓地方向叩了个头,告别了我那慈爱的老母亲。
  六、相依兄妹情
  拜别了母亲,抚慰了一番父亲和妹妹,为了节约他们父女那点仅能维持生命的口粮,自己的家也不便久留了,第二天我就回到了工作单位,环境的改变,工作的繁忙,一点也没缓解我心中的悲痛,对母亲的思念,对父亲和妹妹的掛念,时时刻刻压在我的心头。
  不幸的是,母亲过世仅仅三个月,我的父亲也在那场全国性的大饥饿中,为了把难以维持生命的口粮省给我的妹妹吃,自己却被活活的饿死了。我和妹妹在不到一百天中连失双亲,刹时成了无人疼爱的孤儿。
  母亲没了,父亲没了,家也没了,顿感身似浮萍,没了根基。父母在时我对家的那种依恋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对妹妹的挂念。
  我把妹妹用的东西打点好,把其他东西集中了一下。兄妹俩一起把所有门窗用砖堵了起来,我们足足干了半天,累得满身都是汗水。这时的天,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不一会,大雪把地铺得白白的了。我们站在院子里,汗水已变得冰凉冰凉,身子不住地发抖,肚子饿得直响。突然,一阵酸楚涌上我的心头,那是我无法逃避的失去亲人、无家可归的酸楚啊!我忍住眼泪,背起了妹妹的行李,长叹了一口气,环顾了整个院子,庭院里死气沉沉,惟有那片玫瑰依然旺盛,粗粗的枝杆上像涂了一层厚厚的蜡,上面还挂着一些白白的雪,好似还在傲然生长着。我心中默默地说:这个家没了,可我坚信,将来我们会有一个新的家,一个幸福的家。
  大雪飘落,催人前行,我领着相依为命的妹妹,含着眼泪沉重地向前走着,走上几步,回头望望,心里默默地说:别了,我的家;别了,我们出生的地方;别了,我那几辈人生息劳作的故土……身后面那白白雪地上,留下了我们兄妹二人深深的脚印。
  我起誓要好好照顾我的妹妹,然而,在那个城乡二元制的两个等级的年代里,要想把农村户口转到城市去真比登天还难,我又是在大城市工作,要把妹妹带在身边显然是不可能的,只好让她寄居在好心的叔伯大姐家里。一切办理妥当后,我要回单位工作了,妹妹到车站送我。天,阴沉沉的,地上一片白雪,妹妹一身孝服,瘦瘦的小脸上满是哀伤。一路上我们低头默默地走着。到了车站,我让妹妹回去,她则咬着嘴唇,仿佛怕见我的眼睛,盯着别处,不住地摇头。我理解妹妹的心,小小的心灵里正承受着亲人离别的感伤,嘱咐她要听大姐的话,要好好学习……妹妹默默地连连点头,仍是紧紧地咬着嘴唇。
  车要进站了,我又一次对妹妹说起那句话:"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有我,一切有我!"说完就向检票口走去。我不敢回头,我怕听到妹妹的哭喊声,但我什么也没听到。就在进站的一刹那,我还是忍不住回头向妹妹望去,见到的却是她的背影,她低着头,两只小手紧紧地捂着脸,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地抖动着,两腿无力地往回走着,只见那黄黄的头发,两条小辫各扎着一条白绳,棉衣上套着白粗布裤褂,脚上穿着那双裱着白布的鞋…… 望着她那瘦削而又孤单的背影,我的心像碎了似的,一面哭着,一面登上了东去的列车。
  为了妹妹,我告别了美丽的海滨城市青岛,回到了潍坊,来到家乡的报社工作。再后来我成了家,几年后,也张罗着帮妹妹建立了她自己的家。以后,每每望着妹妹的笑脸和她那幸福的家,想到那段兄妹相依为命的岁月,我总有一种心安重释的感觉,因为我实践了自己在母亲墓前的誓言。
  文革动乱期间,生者不能安生,而逝者也不得安宁。农村刮起了扒坟风,平整土地本是无可非议的,但在没做任何安置的情况下,强行把所有的坟墓都挖掉,村里把扒出来的砖木盖房子,把尸骨扔到坟坑里填为平地,这实在让人无法接受。因为我们家里穷,坟里扒不出几块砖头来,村民只把我父母坟墓的土堆铲平了,才使二老免受扒坟之灾。尽管我们的墓地不存在了,我还是按时回到老家,找到葬着我父母的那片地,祭拜二位老人家。
  后来村里建起了公墓,为了实现当年我在母亲墓前的誓言,2003年的清明节,我在公墓里给我父母建了一座新坟,坟前立了一块花岗岩石碑,在上面深深地刻上了二老的名字。我眼里噙着泪花站在石碑前,静默了好一会儿。我哽咽着喃喃地对母亲说:"娘啊!您的儿子和女儿携全家来为您和父亲安新家了。娘啊!当年您和父亲在家境极度贫困的情况下,好不容易地养活着我们兄妹俩,你们一天好日子也没过上就被饥饿和病魔夺去了生命。如今咱家生活好了,你们却早早离开了我们,长眠于九泉之下。娘啊!值得高兴的是,如今您和父亲不但有了孙子、孙女,外孙和外孙女,还有了曾孙和外曾孙及外曾孙女,这三孩子都长得聪明伶利;很逗人喜爱的,当年您最放不下心的您那小女儿,现今也儿孙绕膝,生活得很幸福。"
  "娘啊!当年家境的极端贫困,自卑感伴随了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然而,在您老人家的谆谆教诲下,又使我养成了倔强的性格,我就像您要求的那样,苦苦奋斗了40多年,除了干好美术组织工作外,还画了许多画,出版发表了很多作品,成了一个画家,成长为一名高级知识分子。退休后仍不懈努力,又创作了大量的美术作品。"
  我想,她老人家在九泉之下听了这些话,一定会欣慰的。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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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2楼] 发表于:2019-01-15 11:08
鄌郚总编
  情真质朴 读罢涕零
  ——读刘成湘先生《世间最深母子情》
  本文作者:聚散(黑龙江)
  写母亲的诗很多,有"慈母手中线",有"白发愁看泪眼枯",也有"白头老母遮门啼",它们成为儿女们抒发母爱的惯常表达。而散文中,我以为清人归有光、蒋士铨写母亲的文字最感人。归氏有《项脊轩志》和《先妣事略》,蒋氏则有《鸣机夜课图记》。这两位的文字细腻平实,毫无藻饰,于日常的琐事中再现母亲育子、教子和理家的勤劳伟大,表现母爱的纯洁和真挚。读刘成湘老先生的纪实散文《世间最深母子情》,让我有同样的感受。文章写出了母子间深沉依恋,写出了丧母那撕人心扉的痛,更能令人掬一汪清泪。
  刘老的文章以"真"胜,这是最大的特点。文章中没有虚浮而做作的表达,叙述平实质朴。如写自己第一次挨母亲打,这样写道:
  我全不管母亲对我呵护的心,趁母亲只顾洗衣时候,竟悄悄地转到离她不远的地方,"扑通"一声跳到了河里,游到她的跟前玩着水花,还向她顽皮地呲牙咧嘴做着鬼脸儿。母亲……大惊失色,惊恐地沿着河边跑着,哭着,……因极度的惊恐,却喊不出声来,急得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脸色煞白,几近晕倒。……(我)赶紧爬上岸。母亲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一把逮住我,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掴了一巴掌,然后猛地把她那湿淋淋的"命根子"紧紧地揽在怀里,嚎啕起来。边哭边说:"孩子啊!你不想想,你要是出了事,我还有什么活头啊!"我亦紧紧搂着母亲大哭!
  这一段将自己顽皮的小儿女情态和母亲惊恐的情态真实地描述出来。再如写自己工作中一次回家看母亲,刘老写道:
  花丛间,我看到了母亲瘦弱的背影,变白了的头发显得格外稀少。她正抱着一捆柴火,艰难地向屋里走着。我的心不禁一热,急忙喊了声:"娘!"
  母亲慢慢地回过头来,没精打彩地看着我,脸上一片茫然。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去急忙地叫:"娘,是您儿子啊!"并顺手接过她手中的柴火。这时,老眼昏花的母亲才回过神来,神情陡然一振,嗓音发着颤说:"啊!是你啊,你怎么有空回来呀?"这时我才看清,母亲比春节时瘦多了,瘦得皮包骨头,脸色蜡黄,没有一点血色。
  这一小段文字,使用白描的手法,勾勒出母亲形象,很快在读者的脑海中浮现出母亲的形象来。而母子相见的对白,也写出了母亲见子如在梦中的恍惚感受和情境。
  值得一提的是刘老特别列出来的《款款饺子情》一段,写出了含泪的幸福。儿子在会场惦记着母亲,母亲在家中盼望着儿子;隔着升腾的水饺的热气,母子相望,有幸福,更多辛酸。没有油水的水饺,在儿子的眼中玲珑剔透,透着温润的绿,简直就是工艺品。那成为刘老一生中任何珍馐都无法与之媲美的美味水饺。读罢,仿佛看见这一对母子在昏黄的灯光下,彼此谦让。设身处地,体味刘老的一腔哀伤,叫人感伤落泪。
  文章这样的"真"随处可见,集中表现在对母子的几次团聚情境的描述上。如写母亲颤抖的身子,写母亲颤抖的手在"我"的脸上摸来摸去,写母亲蜡黄脸上两行清泪,写母亲的那些朴实的不能在朴实的话,写母亲为自己煮水饺,写自己为母亲作画,写最后一次的离别等等。这些具体描述无不是当年实景的再现。语言质朴率真,反映了作者的文风。刘老是一位画家,版画的雕镂之功让他给能细致地锤炼细节;连环画的写实技法,也让他能在"真"中再现原汁的生活。
  刘老的文章不仅仅叙事真实,更重要的是于真实的叙事中融注了真实的情感。文章的每一个部分,都倾注了真情。或寄情于母子的对话中,或寄情于对环境的点染中。这些读者都能体会到,也是文章感人的重要所在。这里要说的是他直接站出来抒情的部分,这是刘老此文的一大特点。叙事散文通常避免作者直接抒情,直接抒情很容易流于肤浅和做作,而好的直接抒情却一样能起到感染人情、震撼人心的效果,但必须要有是最真的情感积淀,惟其如此,方能水到渠成,浑然天成。
  刘老文中尽写他们母子间浓重的依恋之情。几十年过去,尽管儿孙绕膝,尚能如此真切表露自己对母亲的深切依恋也可见曾经的生离死别在他心中成了永远不能抚平的痛。文中不乏直接抒情之处,无一处不是真情的倾诉。其情真,故能抓住人心,带动读者的情绪一同波动,引起共鸣。如写自己离家上学,临行前的那段:
  临走的那一天早上,母亲从早上就偷偷掉泪,我起程的时候她几乎要哭出声来,不停地念叨着:"孩子太小,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儿啊;穷家富路,家里也没钱给你啊……"我说:"娘,你放心吧,路费已经够了,再说,到了学校就发生活费了。"?这时,母亲哭得更伤心了,拉着我的手反复叮咛我要听老师的话,处处要小心等,说得我心里阵阵酸楚。娘啊,您牵挂儿子,您不知道您这病秧秧的身体,也让儿子放心不下啊!
  这样寻常的生活细节,大概很多人都有过。而在刘老的笔下,非但不再寻常,仿佛是他的专有,他完全沉浸于昔日别离的真实情境之中,积聚的情感让他无法不直接走出来抒情。牵挂母亲的病痛、几次次回家探望,是刘老孝心对母爱的回报。《款款饺子情》的结末,刘老写道:
  母亲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就是她亲手包成的一个水饺儿,捏捏拿拿中填足了情意。娘啊,儿对您的深情厚爱无以为报,儿愿意在您的嘴里让您细细地咀嚼,然后咽到您的肚子里去,成为您生命的一部分;儿愿意化作丝丝生命的营养,滋补您病弱的身体,让您的生命之树长青!
  语言中充满了真情,也暗含了自己在那个物质生活及其匮乏的年代里,有心无力孝敬母亲的无奈之情。儿女本来就是父母生命中的部分,成为母亲身体里的营养大概是大孝儿女最原初的期望吧,着实感动人心。
  此外,刘老在母亲墓前的独白,也可以看作是直接抒情的部分。那些语言,均是发自内心,除了慰藉九泉之下的母亲,也成为其自己生活的责任和动力。孝子之心,天地可鉴。我们作为人子,当以刘老为榜样,老吾老,进而感化更多的人。中国是一个秉奉孝道的国度,古往今来,不乏大孝者,孝子也有着惊人的相似。春秋时期郑国的颍考叔,得到国君庄公赏赐的肉食,要分出来一半给自己的母亲,从而感化了流放了母亲的郑庄公。晋国的奴隶灵辄,饿病于首阳山,赵盾给他吃的,也同样舍下肉来留给不知在人世与否的母亲。刘老把自己在招待所中省下的饭菜装好带回家来给母亲,不是一样吗!清人蒋士铨在母亲的悉心养育下,终于求得功名,于是延画师为母亲作《鸣机夜课图》,并写下母亲生平行事的记,彰显母亲持家勤劳、教子有成的生平行事,和刘老亲手为母亲画小相也如出一辙。这样长篇的怀念母亲的文字,又何尝不是母亲一生行事的记呢。
  《诗经》云"孝子不匮,永锡尔类",是说孝子的孝道没有穷尽,会长久地影响他的同类。刘老的文章感人,也起到了这样的作用。
  最后我要说的是刘老的文章没有丝毫刻意的渲染,也没有刻意去营造一种天地同悲的氛围,然寥寥几句,随意带过,已然点染。如写回家时看见玫瑰花中母亲的背影,写最后一次与母亲分别院子里枯黄的玫瑰和玻璃窗透出的模糊的母亲的脸,写前往母亲坟头途中白色的野菊和昆虫的鸣叫,写和妹妹离开家时的大雪及雪中的玫瑰等等。这些文字在全篇所占比重较小,却很重要。犹如写实的画中巧妙地融入了写意,有了更为立体的空间和厚重的内涵。
  刘老是我最为尊敬的老友,山水相隔,不曾谋面,网络通情意,揽照叙缘,却已有心灵相通。通过读他的文章,我粗略了解了他老人家的坎坷的人生经历,并愿意咀嚼那坎坷的经历。我感觉到刘老是一个怀有真爱的人,对亲人、对朋友和生活,这也是他自强向上的动力。
  床前小儿女,人间第一情。天伦之乐,人所追求,回报养育我们的父母是民族的美德,我们理应继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父母养育之恩决不可轻弃。愿刘老的长篇纪实散文《世间最深母子情》能影响到他的同类,唤醒大家心底的爱,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祝刘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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