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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楼主] 发表于:2012-12-31 22:49
昌乐 刘文安

身边的物象(路来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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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边的物象
  路来森

  文化路
  文化路之于我,还算是亲切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那一个夏天,天气似乎格外的热。长长的假日里,我,一直郁闷着、焦灼着。如一头小兽,困顿局促在乡间。直到高考揭榜的消息,传到村子里,传进我的耳朵里。
  于是,我和我的两位同学,急急乘车,奔向县城,奔向教育局。因为我们知道,高考成绩榜,就张贴在教育局的大门外。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去过教育局,更不知道教育局的具体位置。我们边走,边打听,几经周折,终于来到了教育局大门外。
  其时,教育局大门外,已站满了人。拥挤着、张皇着。揭榜的名单,就贴在大门边的“宣传栏”里。宣传栏用玻璃镶在墙上,玻璃内,是几张大红纸,殷红的纸张上,墨笔书写着考中者的名字。醒目、逼视,有一种刺眼的强迫感。我挤到前面,内心惶恐而紧张,心,突突突地跳个不停,我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看看身边一起来的两位同学,他们脸上不停流着的汗水,瞪得大大的眼睛,异常专注地逡巡在张榜的名单上。
  我,看到了和我一样的紧张。
  搜寻到第三张红纸上,在底部,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端详了一下,竟是进入本科线的倒数第三名。随后,我的一起来的两位同学,也分别在不同的“线档”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我们退出拥挤的人群,互相祝贺着。那时,还是计划经济时代,对于我们来说,考上本科还是专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中榜”,“中榜”就意味着脱离农村户口,意味着端上“铁饭碗”。
  此刻,我才感觉到,身体异常的劳累,肉体的、精神的,有一种虚脱般的感觉。问问两位同学,他们竟然也有同样的感觉。于是,在路边,我们在树荫下,坐了下来。恍惚里,思想竟是一片空白,我们像三个傻子,呆呆地,漫无目的地,看着这条南北路上,蠕动的车辆,和寂寂兀行的人群。这是一条舒缓的道路,一切,都是那样的慢,那样的静,骨子里,似乎存一份优雅和从容。人流如蚁,漫过我们彼时汗漫无际的思绪。静寂,无语,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我的眼中只有那些车辆和人群,还有一眼望不透的深深的绿荫。我惊诧于路边行道树的婆娑和高大,枝枝杈杈,那样顽强、泼辣地伸展着,似乎把整个的一条路都遮蔽了,那样的一种绿荫,有一种巨大的厚度,仿佛藏匿了什么,让人永远也琢磨不透它的神秘。
  直到几年之后,我才知道这条路的名字叫“文化路”,知道它的名字叫“文化路”后,我就觉得那样浓稠的绿荫,和“文化”二字,最是相契了。
  仿佛一直坐到临近中午,我们感到饿了,才起身。每人买了一个硬硬的面火烧,拿在手中,边走边啃。休息之后,精神异常的放松,我们逍遥自在地遛达着,顺便地,数落着路边的门头牌。从我们所在的教育局开始,向南,公路西边依次是教育局、第五中学、建设局;最南端竟是一个性保健品商店,局促在拐角处;最北端,则是一所邮局。公路东边,似乎有进修学校、文化局、卫生局、计量局等单位。总之,在那个时候,这每一个单位,在我们的心中都是高高在上的,神秘莫测的。我们每到一个单位的大门前,总会驻足一会儿,探头探脑,似乎想努力从里面探得些什么。我的心中,甚至设想着这其中的某一个单位,将来会与自己可能发生的关系。
  当然,这条路上,还有各种各样,林林总总的饭馆、商店等。那一个中午,在这一条文化路上,我们来回地走着,不知疲倦,不厌其烦,究竟走过了几趟,已经记不清了。直到我们走的,在时间上,不得不赶紧乘车回家了;直到走的,这一条路彻底地进入了我们的记忆里。
  大学毕业后,我在一所乡镇中学做教师,从此,与文化路的关系,也日渐紧密起来。但真正时常发生关系的,也只是教育局和教师进修学校。其他的单位,偶或从门前走过,望一望,看看里面停着的某一辆车子,或者正看到一个人,正从里面姗姗地走出,因之,便生发出一种或好奇,或落寞的情绪……如此而已。
  教育局,是我的上级单位,但我却对它丝毫也没有亲切感,我只是“公事公办”,每次进教育局,都是直接进入“公事”的科室,事毕,即可离去。每次离去,我都把它当做一片云彩,挥一挥手,轻轻拂开,拂开……直到现在,我也无法从心理上,做到与它的认同。它是它,我是我。那里面那些官僚气十足,自以为是的人,我一点也不喜欢。
  有几年,我也像所有的教师那样,需要接受“继续教育”(似乎是永无止境的),于是,假日里,便常常短居进修学校。在这儿,我认识了我现在的妻子。进修学校旁边,有一所“儒林饭馆”,很简单的饭馆,但老板为人不俗,饭馆,有一种舒和、雅致的氛围。我们俩,进修之余,便时常到里面坐一坐:吃一顿简单的饭,或者喝一杯茶。相对静好,敬亭不厌,日子里充满了甜美和温馨。
  那几年里,文化路好像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教育局,由平房换成了楼房,大门高耸,愈加威严了;建设局,名称改为建筑设计院;第五中学,更名为第三中学;最北边的邮局,还在;最南端的性保健品商店,换了新房,新貌新颜,似乎更加大方了,像这个时代一样,大踏步地走着“开放”的路子。其它的,如故。浓荫依旧匝地,道路依旧的黏稠而宁静,商店的门口,依旧有美妇倚门而立……我仍然,看不透它的深度和走向。
  若干年后,待我工作在文化路上的时候,文化路正以坍塌般的速度改变着。
  教育局已搬迁,文化局已搬迁,进修学校已搬迁,其它的单位,也正在准备着搬迁。我工作的珠光中学,是第三中学的前身,一年后也将搬迁。当初,给这条路命名的时候,也许正是因为这些单位的存在,或者说,至少这样的单位,从现象上或形式上诠释了“文化”的含义。现在,这些单位都陆续搬迁了,连那最基本的诠释也消失了。
  唯有北端的邮局还在,南端的性保健商品点也还在,而且变得愈加堂皇,灿烂地腐败在那儿。
  文化路,已成为了这个城市的黄金地段,它必须适应这个时代,进行商业开发。它得有“黄金价值”的体现。于是,开发商浩浩荡荡地开进来了,带着他们的黄金和浮躁,携着他们的贪婪和欲望。然后,再制造出膨胀和喧嚣。
  好在文化路上的那些老树还在。这个夏日里,我便喜欢于晚间,沿路边走一走。城市里似乎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特别是在文化路上。所有的这一切,都被路边的树,阴翳遮蔽了。路灯,大概还是从前的路灯,隐在树的浓密的枝叶间,散着昏黄的光,散着一种古旧的情绪。地面碎影斑驳,有一种无限延伸的幽密感。我常常一个人,静静地走着,走在自己的一片心情里。有时,也会遇到像我一样走着的人,大多是中老年人,情态怡然,静而安详。我猜想他们大概是原先那些文化单位的“遗民”。单位虽然走了,但他们仍然留有一份路的“情结”,于是,便常来走走。有这样的一些人,行走在文化路上,这条路就变得饱满而醇厚;路,就总还会有那么一种“味道”存在。我也会关注到路边的那些尚未拆除的商店,饭馆和茶店居多。饭馆的名字,诸如,杏林饭馆、学士饭馆、及第饭馆等,大多与文化有关,也许,现在只是对从前的一种记忆了。茶店门前,常常有人在饮茶,慢慢地啜饮,很悠闲。我喜欢这种饮茶的情致,它让我想到生活的宁静。我觉得,茶里,是流淌着文化的。一个会饮茶的民族,懂得安静,懂得思考,懂得品味,总会是有希望的。
  文化路东边,落一家“川美苑”火锅店。有一段时间,我和几位相知的朋友常常去吃。汤很辣,味道很足。我认为一条城市的道路,也是应有它“辣而足”的味道的,那就是特色。可惜,我们的城市道路,却正在走向“大同”。
  “川美苑”的火锅,还是好吃,让人回味。
  滚水桥
  小丹河,这名字叫着清脆、亲切。很美,美得古意盎然。它很容易让人想到一些地理志书(比如《山海经》)上常写的那句话:“丹水出焉。”古代地理志上记载有好多条“丹水”,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小丹河”也许就是其中的一条。
  很多年前,它就已经流淌着了。
  小丹河,位于小城的西端,原先,距城较远。自南向北,地势由高到低,小丹河赋地形而成,终日潺亓髯拧P『油淝炔淮螅凰鳎淮螅膊恍 O募舅鞣崤嬉恍渌募窘冢槠轿龋迩宄撼骸⒆套倘笕蟮劁ψ帕桨兜幕仆恋亍0渡鲜亲诘兀镀律希嗽硬莺途<粲舸写小P〉ず泳驮谡獍蝗坏穆讨校魈首拧W栽凇⒋尤荩魍选D鞘钡男〉ず樱铀烧媸乔澹椎拿恳豢槔祭谀浚黄莸拿恳宦扑荩记嘤ǹ扇恕0镀拢涣镅氐脑硬荩熊灼鸱:桑乞炱鹇洌巴貌啬洹I钋锢铮俨菟ヂ洌炜罩校慊嵊屑钢挥ィ古绦Q鍪淄ィ锟崭咴叮镆庀羲鳎芯跻慌刹粤埂M巧ァ苈涞那樾鳎慊嵊腿欢醯茫朗乱膊还绱恕?
  那时的小丹河上,也有几座桥,多为石板桥。
  几块青石板,底部,用碎石垫起,块块相连,就构成了一座桥。一年一年地走着,桥面变得光滑、明净,像时常打磨着的日子。夏天,或者春秋清和的日子里,常常有乡下村妇在桥面上浣衣。人弓着腰,用力搓着衣服,衣服厚重的,就以“木瓜子”,敲打着,“笃笃笃”的声响,传得很远。暮秋萧疏的时节,听着这样的声音,人的心,掠过一阵阵凉意,咯嘣咯嘣的,生硬地疼。“断续寒砧断续风”,描写的,大概就是这种况味。一些村妇,挽着裤角,脚伸进清亮的河水里。水,一波一波地流着,在腿面处,打一个漩涡,然后依依而去。被拉长的水草,有时会缠到村妇的小腿上,村妇便随手扯开,然后,兀自浣洗着手头的衣物。
  水,很长,时光,很静。
  细小的麦穗鱼,随水而下,几个顽劣的孩童,在躬身搜寻、捕捉着。
  浅水处,一座桥,竟只是用几块大石摆成的。没有桥面,石面就是桥面。那个黄昏,霞光橘黄,河面潋滟跃金。一位女子,正从桥面走过,颤巍巍的,风摆一般,只是轻微些罢了。对岸,几个男人正在看着,有趣地看着,大概也觉得很美。
  那个时候的小丹河,浑朴、自然、野逸。那个时侯的小丹河,小丹河就是小丹河,本本然然,像天上飘过的云,似空中刮过的风,一切,都是随意的……
  小城在生长,而且生长的那么地快,很快就逼近了小丹河。小丹河不得不成为了小城的“护城河”。它需要改变,变得跟上城市的步伐。小丹河要随着人的意志,人的审美需求去变。
  城市需要华丽,小丹河也必须华丽起来。
  于是,小丹河被抻直了,拓宽了。小丹河上,自南至北,自高而低,修建起了一座座华丽的桥。形态各异:拱形的、拉力的、吊起的……一概的霓虹华彩,亮丽耀目。桥面都高出地面七八米,桥面上都留有一道道沟槽,桥下是陡斜的坡,谓之“滚水桥”。事实上,每一座桥,都是一座拦洪坝,每一座桥的上游,都是一个大小不一的水荡。大多数时候,水很瘦,浅浅的水,从桥下就淌过了。桥,只是小城的一种装饰,远远望去,大理石的桥面、栏杆,各种各样的雕饰,异常的白亮、喧哗。静悄中,却给人一种膨胀感,像这个时代,正在生长着的繁富的欲望。
  夏季,丰水时节,河水灌满了水荡,漫过了桥面,水,就从桥面的沟槽中流过,跌落下来,形成一挂挂瀑布。此时,小丹河绚烂、美丽,景象蔚然成大观。
  晚间,桥面上的灯盏,在漫过的水面上,夺目地亮着。透过水帘,灯光射出,便形成了五彩的华美。年轻人、孩子们很喜欢,他们常常赤脚站在桥面上,嬉戏、游玩、放肆地谈天说地。他们喜欢热闹,喜欢华美,喜欢多彩的变化,他们总是追逐着风尚,像远远放出的风筝,奔向最高处。也会有一些老年人来到滚水桥上,他们大多静静地坐在某一个桥墩上,或者倚在某一根栏杆上,看着周围的一切,神态凝然。很静,仿佛置身事外。他们是喧嚣之后,复归于静的人,他们能在闹中取静。
  有一个早晨,我看到一位白发的长者,站在滚水桥上,静静地看着桥面泻下的瀑布。那么长时间地站着,很久,很久……白花花的瀑布,也许让他想到了些什么。像瀑布一样泻去的时光,还是似瀑布一样曾经的激情?他的身边,几只宠物狗跳来跳去,一会儿滚动,一会儿疯跑,狗,似乎也喜欢水性。
  还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看到几位老人,在桥边一个亭子间,拉着京胡。弓弦,在手中自如如风,眼睛却是望向水面,凝神、专注。幽婉的京胡声从水面飘过,逸出很远……那个时侯,我就想到了“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想到了那支“高山流水”的曲子。华丽、喧腾的现代,似乎正走向遥深、典雅的过去。
  许多人,都喜欢到桥上站一站。也许只是站站,在这样的一种桥上,找一份动感,或者,释解自己一些无处安放的思绪。人,很多时候,会处在一种精神茫然的状态,滚水桥,在某一时刻,也许就成为了一些人的“茫然”的支撑点。于是,站站,看看,一切就都过去了。
  我每次站在桥面上的时候,也觉得很美,只是又觉得太过炫目。更多的时候,我会想到过去,过去的小丹河,还有小丹河上的石板桥。
  那个时侯,夏季丰水时节,河水也常常会漫过石板桥,汪洋一片。但人们凭借记忆,还是总会找到石板桥的位置的。也会有人涉水,站在桥板上,站在水中央。人,站在那儿,望着泱泱河面,望到水草相接的地方,望向更远的地方……
  那种感觉,也很美。美,是可以以不同的形式存在的,是可以存在在不同的感觉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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