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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7-08-04 15:20
鄌郚总编

街坊四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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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1楼] 发表于:2018-12-20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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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坊四邻
  县门前街路东,碾棚里经常有位白天沿街乞讨,晩上在碾棚住宿的中年妇人。我家后邻滕四婶子人心善。正盛了碗棒棰粘粥,从锅捞了块热地瓜,要给常年在城里的要饭为生的妇女"唐家老庄"送过去,她是城西唐老庄人,年轻曾时被日本鬼子掳掠去干活洗衣服作饭,日本鬼子侮辱,使她精神受到了惊吓刺激,回来精神就不正常了。她年轻美貌和一辈子前程,衣食温饱庄户人冀望的幸福家园,都被来了日本鬼子而毁了。街上的大人小孩都同情她的遭遇,没有人下要的拿她来取乐。
  她的儿子当了兵,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传说枪法极好,后来成了军官。老家大队村上想尽办法使她安度晚年,她却习惯了终日流浪在城里街巷,不愿回家居住。她常年在城里街上要饭乞讨为生。到了谁家门口也会济她碗粘粥、济块地瓜粑古。每天晚上回到这里,就宿在街上的大门楼子里或碾棚里,她身上穿的破棉袄露着棉花胎子,用拾来的破布条编成一缕缕红毛绿花的布蓑衣,披在肩上御寒,脚上穿的破棉鞋用绳子头缠绕着。这沉重的穿戴使她走起路来很缓慢,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街上。街上小孩跟着唱:“田家老庄,好喝老汤,不喝?不喝?再给你舀上!”应了句老话:人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啊。
  山东北黄泛区田地盐碱、水灾歉收。经常有乞讨要饭的上门,男人较少见。一般是女人领着小孩伸过瓢来,怯怯地说:“大爷,济孩子口干粮吃吧?中不中?”也有推着车车用虾酱、黄豆换、地瓜干粮食的。人在贫困和饥饿时是没有自尊的?
  城关17生产队,毎年新麦子晒干,要交近10万斤公粮,一车车运到大仓粮库。乡亲们毎人只能分到第二遍拦扬场院打下剩的几十斤麦子。能吃个煎饼卷大葱就是好饭食了。今天白面饽饽济逮的日子那时想都不敢想。滕家90年代离开城里搬到铁路北居住了,多年未见过面。从火车站打车,正恰出租司机是滕四嫂小儿子“迎祥” ,  老街坊的面上,说什么也不收我车钱,他说混的还凑和。滕四叔、四婶也去世多年了。
  天刚亮,妇女们在路西碾棚压煎饼粮食,地瓜干子,玉米。路西压水井吱吱呀呀的响着。西头几间土坯房是勤来大叔家,勤来大叔在县招待所作饭,这个时辰,出门去车站西县招待所办早饭。街西邻阎四爷背着粪耙篮子也从城外捡粪归来了。爷俩天天这时辰碰头,大声地招呼着:“拾满了?四爷!”“早来!去啊?来!”来是勤来叔的小名。勤来大叔的父亲年轻时,被日本人抓去当八路嫌疑活埋了,尸骨未还。大叔年轻时在阎锡山部队当过伙夫,抗战打过鬼子。解放战争时又参加了解放军,抗美援朝复员回家。他当兵就是办饭的伙夫,所以在县招待所里作炊事员。文革那年,他说不清阎锡山部队里的那段历史,越描越黑,造反的人不放过他,他呛不住没白到黑的批斗,在招待所北墙外铁路上卧轨自杀了。文革后来他平反落实政策,女儿接班去了招待所干了服务员。
  勤来大叔东邻是陈学增老师,与我家正对门。陈老师老家寿光人,解放前在昌乐中学念书。土改划为出身地主成份,解放后,在五里堡子学校教书。城里街上有几个昌乐中学学生。也陆续都教书作了教师。昌乐中学教书滕学忠先生就是,离休在家80多岁了。安度晚年。
  陈老师文革时,遭学生批斗,他参加过三青团,曾用红领巾作裤头穿,污辱红色政府和党。每次批斗会没有-次说老卖的,不老实,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的口号声和人的臂膀、挙头、脚和唾沬。国民党的残渣余孽,阶级异已分子、批完还要游街示众。
  学生用板凳腿轮流批斗打了他一天,不让他吃饭,晚上,他捂着流血的头,肿得眼都看不见了,摸到了伙房。好心炊事员给他一个凉馒头、咸莱。出了校门向西是回家的路上。他步履沉重、独自径直来到学校北尚家庄铁路浮路,蹲在那里彻夜未眠抽了一夜烟。这是一个人的最绝望的时刻,生与死的选择。黑夜暗淡,一片寂静、远处,只有铁路道岔亮着一盏红灯,-个巡路工从铁路枕木上走过。他想到家,贤妻老母, 5个孩子。最小的女儿刚满月······
  一个人的罪变成了一家人共同的罪,为了不株连家人、一个人的死换取一家人的生。天快亮了,一列火车急速驶来,他下定了赴死的决心,毅然决然扑了上去。他不堪折磨,被迫选择了卧轨自尽,现场惨不忍暏。他身上盖着一领萡席,露着一双脚。他赴死亡前抽了很多烟,铁路旁散落一地烟头,心里在苦苦挣扎。他的妻子女儿赶来扑向他血肉模糊的尸体,发岀怆天呼地、撕心裂腑的哭泣声。令人动容。他的学生也从学校赶来,目暏了这血腥的场面。在周围的人无不暗地同情落泪。那悲痛欲绝的哭声至今震憾着善良人的心。
  他的兄弟(陈二叔、17队大车把式),去学校找打人批斗者评理,处理后事。他年轻气盛,怀揣着一把剪刀。最后於人争斗起来,被公安部门拘留,专政机关宣布戴上地主坏分子的帽子。陈家老大自绝於人民,这顶帽子陈家老二继续戴着,成了贱民阶级敌人。一直到1978年中央3中11届全会上决定平反,1979年以后摘帽。
  70年代未夏天,胶济铁路通过专列时,上级命令,铁路沿线昌乐县城、村庄地富反坏右分子全部统一集中,由民兵公安集中看守,防止阶级敌人破坏,颠覆列车。确保安全万无一失。2006年夏天,济青高速公路通过一位退下来的中央领导车队,通过时,地方有公安警察流动定点守巡逻涵洞、桥梁。高速路面两侧有专人面向外侧站立守护。拨乱返正后,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的对立面阶级敌人实际上己经消失了。现在看不到这种草木皆兵,兴师动众、夸张声势的阶级斗争场面了。
  死者已安息、难的是生者。陈老师的小脚老母亲,是个很精瘦能干有心计肚量的女人,她经历了数次生与死的磨难,对时代的变迁、家道兴败衰落、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惧怕。陈老师是她的长子,去世后,她在众人面前强忍住了悲痛。依然沉默冷淡地面对。白天去尧沟被逼迫参加大寨田劳动,打扫大街,天天要请罪。只有夜深人静,黑黢黢的屋里,幽暗压抑凸她的内心的失子之痛才能释放,低声哭泣。恐怕街上人听见。文革后,老太太安静地坐在大门楼子高高的台阶上。两扇红色大门敞开着。(文革时,被革命造反的人刷成了红色的)透过大门楼洞子,她冷冷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日落月出。安度余生。她一生养育2个女儿,5个儿子,子孙满堂。一茬茬的长大成人。
  我与老人家祖辈对门东西隔街而居。我的儿子在小时,她会招手唤他的小名,小心翼翼地从布袋里摸出几块糖块塞给他。嘴里直说:真是个好孩来!瘦骨嶙峋的老人永远慈详地笑着。80年代,因拆迁她搬到北关街西头居住不经常见面。后又遇见,她还是关切问我爱人:“孩这还念书吧?刚高了嘛?”一位在艰难逆境中生活的老人,老辈街邻,念念不忘关心我街坊孩子的前程,老人从心里挂挂着他。回想起老人的音容笑貌,和风细雨的话语。我心里总是热乎乎的。
  陈学增老师的儿子和几个女儿都赶到了下乡农村,与我同时一起下乡。文革后平反,儿子接班顶替去教育部门工作也该退休了。陈老太太是昌乐南门里祖籍章丘相公人、泰和堂药店王掌柜的女儿,如今年事已高90多岁了,一个小脚女人、独自含辛茹苦、忍辱负重地养育着4个女儿1个儿。老人身体健康,生活相对很安逸。
  文革时,大十字口西来了一个姓赵的回乡知识青年,原藉昌乐西门里,他那时穿喇叭裤,花格子衫衣。他从小生活在上海,回到昌乐来各种穿戴和落后的昌乐农村文革那晚年些年,大口字口西曾有个拉大粪车的青年姓赵,人叫他"浪泳光"是上海回乡知习惯格格不入。人们看不惯他的生活习惯,背后都笑话他的打扮。"浪"是歹毒的骂人形容词,喻意极宽泛,浪地不轻,是指歪瓜裂枣社会上混混们恶迹品行概括,男女皆用。今天这些人看看自己的子孙的穿戴打扮,作派。比"浪泳光有过而无不及,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街坊四邻都是务农,兼作小手工艺者。南邻是阎家木匠铺。有好几扇门板的县门前沿街房。住户多东西开门或留下胡同过道朝街而居,木匠铺子是这里居住的朝街门头房,是专做寿材为主的,也叫棺材铺。常见木匠学徒们把粗大原木一头高高架起绑在架木上,两人一上一下地拉大锯解木板。解开的木板竖靠在南墙边晾晒。院子很大,屋里墙上挂着木匠拐尺和工具,大小不同的锯,老木匠干活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瞅木头是否平直。刨木头和拉锯时不时发出吭哧、吭哧的喘气声。昌乐木匠分粗细,盖屋拾掇木头是粗木匠。制门窗家俱的是细木匠。有专做堆车大车的车木匠等。学徒有三年斧,三月锛,会拉大锯三早晨的说法。出徒也有规矩,阎家木匠是制作两样相同的家具,如两只方凳(倒放在上面,),一对食匣等,(扣起来严丝合缝才行)。有一年,阎家本家的阎姓木匠在盖房子拾掇柃条木头时,因柃木翻滚而失手将锛刨在自己踩着的脚面上,伤及骨头,老长时间不能干活。老木匠是街上阎家另一支的户门,是生产队里的保管兼文书。后代有两男-女,女的乳名唤着"好妞"。好妞出嫁去了南郝街,我有一次去南郝正恰遇到过他俩夫妇。日子过的还富裕宽快。
  阎同高大叔是阎家木匠高手领军人物,其高超技艺远近闻名。他多才多艺,会拉京胡、修表、爱好书法。曾在家里举办昌乐城里首届《农民书画展》他门下众徒儿多是城里木匠好手。他打的家俱、门窗坚固实用,城里人家至今使用着。
  80年代初,阎家临街东房来了一户姓李的房客,北展街人,男人叫福财。因躲计划生育而来暂避一时,两囗子拖着个地排子在街口卖水果,烟酒糖茶杂货。男的有时收酒瓶子干建筑工地。有一女一男,住了好多年,春夏秋冬,风霜雪雨,地排子换成了三轮摩托车,后在老昌乐新昌商城购置了间商铺。孩子先后大学毕业。女孩乳名记的叫胖妮,那年胖妮2--3岁吧?不知因受惊或生病原因,发烧不退。街上卖散酒的胖姑来摸胖妮后脑勺,异常烫热,知受到惊吓,遂让胖妮娘找来孩子平常一件旧衣物,鞋子,到街十字路囗,焚香烧纸,用菽楷杆挑夹着烧纸,燎向街里家的方向,反复呼唤着孩子的名字。“刘仙姑啊?倒穿鞋,千行百里叫回来!“+字口上有个孩,孩啊!回来吧?哦!回来吧?孩啊!白天出来耍,晚上回家吧!”来了!”连叫7遍。然后把鞋放在窗台上头朝里。“刘仙姑啊?不管孩在哪里吓着了,你都行好给俺抱回来,孩好了,3天内给你送喜钱。天亮把鞋穿。一觉睡到大天亮。”她语调温和,柔软,随着跳跃着的温暖火焰,缓缓流淌在黑夜中。像是歌谣,像是咒语。火光随着她的呼唤节奏在闪动。这种神奇的瞬间让惊吓中孩子安静下来,魂魄被召唤回来。她将孩子非常轻柔地抚摸了一遍,从头到脚,连耳朵垂子和小脚趾头也仔细抚摸过。她又将一把斧头放到孩子床头下,并用它击铜盆3下,发出清亮的金石撞击之声。借刀斧用与驱邪。神奇的很,当夜,孩子就退烧安静的入睡了。干百年来到今天这种美好类似巫术仪式般的孩子叫魂法仍在昌乐民间流传使用。我的孩子和孙女小时仍然被屡次施法见效。有求必应,心理和身心上都得到安慰。
  那个叫胖妮的女孩,现供职在县医院。完全没有了当年的体态和忸怩,是受过高等教育后的职业女性的气貭。上世纪,因为戦事、动乱等原因,老街街坊四邻孩子们没有能读多少书,多在家务农,他们的文革后的孩子大都有念了初高中。很多读了大学。硕土、博士、出国留学者也屡见不鲜,他们的第三代,因改革开放彻底脱离了土地,成为了城市的新生一代靠打工生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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