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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8-12-19 14:39
鄌郚总编

留在记忆中的村庄

  留在记忆中的村庄
  乡情乡事,是永远的记忆,是刻骨的思念,她宛若永恒的灯盏,能穿越时空,跨过山河,将人心点燃。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村庄,生活虽然贫穷清苦,但村民们互帮互助,苦中作乐:儿童在围子墙上和伙伴们捉知了、夜晚在古槐下相聚听大人讲古、年集上购买便宜货……故乡的点点滴滴又如一根无形的线,把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紧紧牵牢,即使藕断也丝连,因为,故乡是我们的根,它会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主 编:马道远 副主编:陈红莉 李海滨
  编 辑:李海滨 台 可
  校 对:李艳红(B1-B4) 于茂霞(B5-B8)
  美 编:王江宁
  本期撰稿:张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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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邻里帮披屋 掘井贮食物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是亘古以来中国农民的生存之道。在物资匮乏、生产力低下的时代,村民齐心协力,邻里互助,抱团生存。
  邻里街坊攒麦草 互相帮忙披草屋
  把麦草散披在屋顶上,经有规则有秩序的拍推,固定住而起遮风挡雨的作用,是古来“护屋法”,叫披屋、拍屋或者推屋。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笔者的家乡潍县双杨公社孙家村的村民便用麦草披屋。麦草光洁、轻细、沥水、抗腐。
  笔者小时候很喜欢看大人披屋,看他们凝神静气的合作,把麦草覆盖在屋顶,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麦收时,村民们选出高秆麦秸,仔细刮梳,不留易腐麦叶,更不留麦穗,然后捆成一个个麦裹子备用。披屋虽不复杂,却需要有经验、认真细心的人凭借“团队精神”来干。要把麦草披得鳞次栉比、直丝直缕,不允许有一根麦秆横列滞水。披屋一般需要三个技术大工和三个小工,三个大工并排作业,中间的是“大拿”,不但技术好,还要兼顾左右二人的进度和麦草厚薄,最后搞平整。高高搭到檐头的脚手板上站立着三个小工,接递下面抛上来的泥浆袋和蘸水麦裹子。在披之前,先要在屋坝上抹一层薄薄的泥浆,以使麦秸更牢固。大工均匀摊开麦裹子,用状如搓板的长方形拍耙,顺面拍打麦秸根。披到屋脊,与对面的麦草衔接好,抹上黏泥,压上拱形脊瓦,就进入收官阶段。彻底告竣是在拍面两端上下各压一溜不能阻水的砂灰增重,使风戗不起来。新披的屋,不可高枕无忧,因为大风袭来往往会折腾一阵子,需要主人警觉防范,随时再修整被吹起的麦草。
  披一次屋能维持多久,要由麦草的厚薄决定,七八年十几年的都有。披屋对主家来说是项大工程。大集体时麦子产量不高,长势也难说好,不允许很多家庭同时披屋。有的邻里街坊错开年份,早打招呼:“俺要披屋,给俺攒着麦裹子呀,等你用,俺再给你攒!”麦草的接济调用,有效地促进了村民的和睦相处。
  院中挖掘地瓜井 贮物保鲜不腐烂
  秋天收取地瓜后,除切片晒成地瓜干外,还需要保存更能充饥果腹的鲜地瓜,吃一个冬天,直到来年接上新粮。为防止地瓜冻坏烂掉,家家都掘井贮藏。
  地瓜井的大小深浅没有统一尺寸,各家根据自家拥有的地瓜数量、挖掘处的水位高低而定。由于贮存的是“命根子”,掘在自家院子里当然最放心,最能拒贼于院门之外。那时雨勤,水位很浅,不像现在这样干旱。在一个面积有限的院落里,选择掘井的位置很重要,因为地下水脉有深有浅、错落参差,有的地下两三米就湿漉漉的含水。若不虑这一点,地瓜就会沤烂或因井浅冻坏。有的下去四五米,够御寒了,土还是干刹刹的,这样好。可怎么能知道地情“风水”?凭老辈儿传授或自己吃过的教训,总能选准最佳位置。井筒粗细能供一人进出即可,为转身、接递方便,下面要比井口大,但不可与上方太悬殊,以免落土。挖到合适深度就该打住了,还需要开叉洞,以增加容量。还是安全第一,以两个叉洞最适宜,叉洞相距要远,即井筒直径两端的位置。叉洞的深浅、大小也要看所贮物品的多少。上下井筒要有踩踏处,俗话说的“跐蹬儿”——在井壁上抠出几对大体对称的蹄状“龛窝”,跨腿伸足就得劲,就灵活了。
  名叫地瓜井,并不是专门放地瓜的,放白菜、萝卜、大姜等都可以。但不能混放,否则气味混淆,容易腐烂。若倒出哪样再想放别的,需要敞开井口排“碳”换气,散尽之前物品的气味。还要避免灌进雨雪来,最好在井口支一口旧锅或蒙上拱状草薕子,尽可能创造一点通气条件。地瓜井在那个年代是农家的恒温库。
  扎裹风箱一老汉 走村串户讨生计
  “扎裹风匣——勒鸡毛——”,一听到把“箱”字喊成“匣”字、抑扬顿挫倍生韵味的这个腔儿,大人孩子就急忙跑到街上,有的搬出快磨净鸡毛的风箱扎裹,但多数是瞧热闹。
  扎裹风箱的老头儿是吕家村人,瘦小,罗锅腰,皱纹像盆开败了的菊花,五冬六夏穿黑,推着小车,一进庄儿就吆喝。车上满载的家把什高过他的头顶,衬得他像个大秤砣,还坠不过来似的,车子一走一顿,像是偎挪前行。老头干活儿认真话很少,修理完风箱后,除了问哪里还要扎裹,极少作声。大人说,老头命苦,家底穷,40多岁死了老婆,干完坡里的活儿,就推起车子走村串庄挣俩儿小钱糊口。好歹给儿子成了家,可没几年,儿子拉石头翻车送了命;祸不单行,儿媳又半身不遂。家里还有年幼的孙子、孙女,家里的花销全靠他的手艺一分一分的挣。
  “扎裹”这俩字是潍县土话,意思是修理、整治、恢复老样子。风箱能用好几辈子,说“扎裹”,一般就是重勒“活塞”四边磨损了的鸡毛。老头儿食指中指夹着鸡毛,勒绳儿飞舞、绾扣,看得人眼花缭乱。鸡毛多一根活塞就紧,少一根活塞就松,全凭经验和感觉,勒得不松不紧,风箱拉起来才有风。村里原先来过好几个修理风箱的,可手艺和人品都比不过他。要是你自带鸡毛,且勒后有余,不想要了,他估摸一下价钱,要么顶手工费,要么给你钱。勒一回收一两毛,勒完还要给风箱周身查体,发现哪里不好使了,立马换换磨磨修理,用的工夫有时比正式活儿还长。毛病大的一时修不好,他就先给村民换上随车捎着的风箱,带回家修理,没几天就会送来,最多要一两块钱。村民都知道他的家境,经常毛儿八分就不要了,可他坚决不收。一次笔者家风箱勒鸡毛,他没有5分钱找,大半个月后打听着上门来还。
  买卖重信誉 没钱可赊账
  村民手中没有现钱,买卖之间物物相换或赊账是常见的。对于赊账,卖主也不急着收,等买主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人们之间相互信任。
  偏僻乡村卖货郎 针头线脑货品全
  货郎曾给偏僻的乡村带来所需的物品,也给孩子们带来欢乐。“三秋”刚结束,阡陌小道上远远走来一个挑担人,嘣咚嘣咚的拨浪鼓声由远及近……
  不管到了前街后过道,还是空地墙旮旯,货郎只需要摇动手中的家什,就是吹响了“集结号”。一会儿,满脸皱纹的老汉、缠着三寸金莲的小脚老太和腮头粉红的新媳妇,伴随着门轴吱呀声从家里跑出来,还有在村中玩耍的小孩儿,也撒腿跑来。人们很快把货郎担围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叽叽喳喳。货郎从“万宝囊”里亮晒出各号人物的所需品:益都产剃头刀、剪子,保定产烟袋嘴、口哨,苏杭产头花、红头绳,青岛产蛤蜊油、明油(即头油)、潍县年画、高密泥塑……让村民眼花缭乱。货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话语亲和,声调动听。只要你往前一凑,双腿就被粘住。相中什么,用物来换:一绺头发一包针,一把猪鬃一只帕,一两蝉蜕一个本,一斤槐籽一块石板带石笔,几块碎铁一大包“洋火”……用纸币也行,铜板也行。钱物不够,还可赊着,也甭记名字,他扬手浅浅笑道:“拿走吧,没事的。”你感动了:“这还中?”他变嗫嚅:“过,过些日子我还来……”凡是围着货郎担的人,没有一个空手而归,烟袋嘴、针线锥子顶针、簪子、纺线锭杆轴、剪纸鞋花;孩子玩的旋螺陀、弹弓、牛皮筋、胭脂……各取所需。个个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打道回府。货郎也喜形于色,“咚咚咚,隆得嘣嘣咚”,鼓摇得更欢了。
  这个货郎是潍县毕家村人,他的样子至今仍然还留在我脑海里。
  村民买鸡只记账 有了收成再还钱
  寿光慈家村、伦家村的“慈伦大鸡”非常有名气,小鸡个儿大,成活率高,母鸡下蛋多,是人见人爱的“鸡屁股银行”。卖鸡人向东游走到潍县赊卖。那时现钱不是那么宽裕,买鸡的人先赊账,等到母鸡下蛋了卖钱了再还,有良知的人不会赖账,迟了日子迟不了钱。从买方说,鸡好,仨俩蛋的价值就顶一只小鸡钱。赊买小鸡是民风淳朴的体现。
  春末临近麦口,“赊小鸡喽——赊小鸡”,吆喝声响在街上,妇女们闻声跑去,很快两只圆形鸡笼边便围满了人。妇女们把活蹦乱跳的小鸡放在掌心里,辨认公母。细心的会在地上撒捏小米,让鸡争食,由此挑啄食快的、强壮的小母鸡。无奈鸡太小,“部位”上难以确认,这让最希望挑到母鸡的难取舍,即使卖主不耍心眼儿,替你着想,也难十拿九稳辨雌雄。“那就碰碰运气吧,要是公的,养大了就宰了打馋虫。”女人们这样自我安慰。见拿定了主意,卖主就在纸上记下鸡数和她们的名字,有时还问住哪条街哪个过道哪个门儿。
  等到秋末冬初农活拾掇完了,盘点一年收入的时候,“赊小鸡儿的来喽——收钱”,这样的吆喝声就袅袅飘进耳鼓,买鸡的女人跑到街上,找到赊小鸡的如数还钱。有的鸡小时像个“俏姑娘”,越长越露本相,高耸冠子成了“噪公公”。摊上这种情况的买方,难免有些抱怨:“赊了你七只,五只是公的!”收钱人嘿嘿一笑:“恁(你)全家也是有了口福,好犒劳吧?我看你嘴角油星子还没抹去呢!”买鸡女人抿嘴笑认。钱不一定一次能收齐,有时需要来好几趟。养鸡女人赶集上店、走亲戚,就委托邻居代为还上,或者请传话哪天再来收,保准在家里等着。
  牲口市上谈买卖 讨价还价在袖中
  现在的潍城区流饭桥村,山会历史悠久,一年有两次,三月十五和十月初十。上世纪八十年代前,村东大于河河滩里有牲口市。笔者的爷爷自年轻就好侍弄牲口,一直是生产队饲养员,每逢山会,即便不买什么,也逛牲口市“犒劳犒劳眼”。1955年上半年人民币还用旧称,1元钱叫作1万块钱,买一头能套车拉犁的牛,需要50-100万不等,马骡价更高。如此“天文数字”,拿现钱买的不多,多是倒换,即卖掉再买,当然也不乏牲口贩子这边贱买,那边贵卖,大赚一把。
  卖主要多少价码,是明说出来的,买主有意向,就先和他打耳语。若价格一拍即合,就交易了;若各执一数,“争议”起来,也不出声,往往用“暗袖操作”的方式讨价还价。这样可以避免尴尬,不伤和气,保持“商业机密”。双方异口同声地先说“接袖”,立马像朋友相逢握手似的,在袖筒里对起手。“接袖”也叫“对袖”“接手”“对手”。两人“接袖”,互出价码,若袖子很平稳,不大抖动,且很快分离,就是交易“接成”了。如果袖筒剧烈抖动而不分开,袖主面部肌肉抽动,这就是买主和卖主出价不同在暗中较量了。凡是接了袖,就不劳嘴出声——这似乎是不成文的“行规”。
  一次笔者的爷爷倒弄牛,卖老买小,回家路上,笔者好奇地问,袖子里怎么比划出钱数来的。他说,手型和明着的一样,“五”以下,是几就伸几个指头,“六”是伸拇指和小指,“七”是拇、食、中指并拢,“八”是拇、食指展开,“九”是食指作钩,“十”是拳头;大数字,如100万(元),伸一次拳头,展开,再握拳伸一次,就意味着10乘10了。比划出都能接受的数字,一方攥拳,一方展掌握握,表示确认,然后分开袖子,马上点钱、牵牲口。
  围墙上寻乐 老槐下听古
  村里的围子墙是孩子们的乐土,小伙伴相约在此摘酸枣、粘知了;晚上就在村里的老槐树下,等着听大人讲古……就像鲁迅笔下“百草园”中的童年,现在想来,仍是回味无穷。
  建起围子护村庄 村民聚集多乐趣
  老潍县原先十之八九的村庄都有防备兵乱和匪患的围(圩)子墙。笔者家乡孙家村的围子西门里有个关帝龛——墙上抠着个龛窝,里面是关公的上彩泥胎坐像,抚刀托须,威风凛凛。老人说,这是清末村民集资塑的,祈望由神勇无比的关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保佑全村老少爷们平安。龛窝外有一株老槐树,树杈上有一大一小两个老鸹窝。筑墙土想必当初就地而挖,所以围子外就有桶箍似的围子沟,雨季水旺时成了“护庄河”,再深处汇流成塘渊,垂柳环绕,这里男人戏水、女人洗衣、孩子们拧柳吹哨,其乐融融。围子杂木荆榛,墙脚下长着笔直的鬼子姜、密匝的苘麻和紫果累累的酽柚,还有茅根、麸根、野菊花、婆婆丁和喇叭花等。许多果实都能吃,尤其是酸枣树,果子红润如玉,又酸又甜,孩子们时常来“打馋虫”,不顾树茎上的硬刺扎手,放肆地攀登。围子顶上还有榆树、楮树和刺槐,遍布荆棘,可在荆棘当中,硬生生的被人踩出了一条硬硬的鸡肠小道,墙有多长,它有多长。
  关帝龛、老槐树毁于“文革”和后来村容规划的“退墙还地”。笔者的奶奶张李氏不识字,却好说顺口溜,看到最后一段围子墙被夷平,哼了几句:“围子拐孤围着村,东西南北炮四门,防土匪,挡河水,护村还有关帝神。吆喝一声齐上阵,就是挡不住狼狗和日本,后晌困觉吊着魂;八路胜了才安稳,大闺女出门甭搽锅底粉(灰)。如今平了种树林,撂下一截告子孙,告子孙。”既概括了围子的历史,又希望“撂下一截告子孙”。然而,人微言轻,谁会在乎她的话?所幸在老槐树原址近旁、不碍交通的地方又长出了一棵槐树。树冠婆娑,已能蔽阴,昂首向天,像一位不愿缄口的说古人,对来往过客讲述着风雨岁月、悠悠往事。
  村西围墙是乐园 伙伴相约捉知了
  村西那段围子墙,是孩子们的娱乐场所。在夏天炎热的晌午,正当蝉们狂展歌喉时,笔者和小伙伴爬上这段长满荆棘丛榛的围子捕蝉。
  捕蝉常用两法:“黏黏胶粘翅法”——所谓黏黏胶,就是榆树皮虫蚀后凝滞的“油”,黏度极大,抿一块摁在杆头,就可以粘知了了;“马尾毛圈套法”——把一根硬挺的马尾毛圈成活套,绑在杆顶,磨蹭蝉的头部,待它举爪,猛地一拉,它就乖乖就范了。不管用哪种方法,不一会儿都能套几个。学着小伙伴的动作和技法,笔者用马尾毛来套,足足过了把瘾。有些蝉很警觉,一听到升杆时磨擦枝叶的细微响声,尖叫一声,瞬即腾空而去。笔者反复试过几次,圈套触到它的眼部时,它就停止鸣唱,任你搔弄;你不泄劲,继续套,它前爪捣呀捣呀地拒绝,感觉处于劣势了,就转到树的另一面,使你杆长莫及。套蝉就似“空中钓鱼”,要有耐心,但伙伴们往往耐不住性子,总是一耸杆子,把它戳飞了。
  刚学捕蝉时,看到小伙伴手到擒来,一丝不平掠上心头:我就不中用?细看他们的武器,却原来杆头都绑着蚊帐布,在蝉飞起时,就把它罩进“天网”里了。玄机在此!一个伙伴可怜我,借杆子让笔者试套。果然有效,顷刻罩住了三只。听大人说,蝉一辈子不容易,要在黑暗的地下生存好几年,才换来十几天阳光下的自由和欢唱。它不伤害庄稼,但它是盘中的美味,尤其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人们更是争相抓捕,有的蝉龟儿说不定在“月窝里”就夭折了……
  登围子捕蝉的经历,给懵懵懂懂的笔者种下的印象是:做什么事也不容易,要想做成功,就得动脑子去适应、去解决。
  参天古槐如巨伞 树下听古一大箩
  村中有棵清朝道光年间种下的老笨槐,葳蕤长青,还流传着这棵树上住着“槐神爷”的说法,太岁头上不能动土,要是伤了它一根毫毛,就会遭到报应。由此还衍生出了许多故事,如“槐神爷”日夜端坐树顶,谁想爬树,他就会运气斥下,攀援灵活的猴子也休想。老树干成了黄鼠狼、铁狸子、蝎面虎等的宿处。树身两代,旧躯抱新干,骨肉不舍;高逾屋顶,阴翳蔽日,树冠斜探;根部古突疤瘤,爪攫大地。古槐饱经沧桑,数里可望。夏天最亮人眼,好似撑着的遮天巨伞,抗拒逼人酷热,让劳作的乡亲们在这里松一口气……而孩子们盼的只是黑夜快快到来,在下面能听大人讲古儿。
  讲古儿人就是笔者的爷爷。他早先在潍县城里念过中学,都说他满肚子“文化水”,一提到讲古,就似开了话匣子。一入夜,有的人家拿出板凳,甚至抬出门板,让孩子躺着享耳福,条件好点的主儿,就铺上轻便又隔潮的狗皮褥子。一个刚讲完,嚷嚷声就紧跟上:“再说一遍!”有人想听三国,有人想听水浒,大家争得不亦乐乎。“先说我要听的!”笔者自己都听出是命令口气,可爷爷不再依了:“你要听,回家说。”就说别人要求听的。笔者没办法,变得心不在焉。微风乍起,就仰望黑黝黝的树帽儿,透过枝缝儿,看让树叶闪晃得眨眼的星星,和它们比眼力,看谁眨得快还是瞪得时间长。要是有月亮,如水的月华给村庄披上一层透明的薄纱,似梦境,似仙界,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感。有大人看爷爷说累了,就接过话茬,把从爷爷口里听来的故事讲下去,让他歇歇嗓儿再讲……后来,故事就成了催眠曲,夜深槐叶沙沙响,孩子烂睡如泥,一个个被爹娘抱回家,撂在炕头上,随他去做梦,接上那个没听完的古儿吧。
  护井如命根 燕来筑爱巢
  那时吃水靠打井,村村都有甜水井和漤水井,村民自觉保护水源,避免污染。春天燕子会到村民家筑巢,村民也会自觉地给燕子留一道门缝随意出入。人与环境、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生活有滋有味。
  村民共用一口井 人人有责护水源
  广袤的平原是老潍县农村凿井的优势条件,“村村必有井,家家挂担杖”。饮水井深凹,洁净无污染,你汲我挑,泉冒不止。因地脉不同,有的井水清澈无味,俗称“甜水”;有的井水卤而微咸,俗称“漤水”。一个村子往往甜水漤水都有,前者人食用,后者饮牲口、浇园子、洗衣裳等。
  村里一旦挖掘到一口甜水井,就是天大喜事,普村同庆,爱护有加。不少老井都有集资砌垒的石头刻记,不过不像功德碑那样竖起来,而是把有字的一面朝下砌在井口上。石碑本方形,连带着井口成了多边形,叫作“井台子”,几人可同时汲水。“保护水井,人人有责”,是不成文的口号,不能往里扔东西,不能在台子上洗澡擦身,朝里便溺更是天打五雷轰。大人早就警告孩子,别到井口“照镜子”,底下有水鬼,不上来咬你,后晌跑进你梦里,吓得你尿下。有的家庭闹矛盾到极致,媳妇或婆婆跑到井口,扑通一跳,全村人不呼自至,不管是死是活,都要立马捞上来,急速打水,使井见底,权当刷了一遍,淘净污浊晦气。
  挨井最近的主儿,往往早备下捞桶钩子,谁的桶不小心沉下去了,钩子拴上绳子续下去,慢慢荡悠,直到将桶钩住提上来。水桶最初是铁箍木质的筲,解放后逐渐兴了铁皮桶。清晨傍黑,担水满瓮,担杖连担杖,好一道风景线;吱吆吱吆的空桶摆晃声,有节奏有韵律,平添一份田园和谐曲。
  潍坊经济开发区双杨街道三埠子村道路规划填一口老井时,从底下挖出了一只仰头张口的石狮。据老人回忆,井是清朝末年打的。村民爱护它,祈愿它永不坍塌,独出心裁地凿只狮子抛下去,叫“镇井石”或“洁井石”;借“石狮”与“试试”谐音,警告任何想污染井水的虫豸水蛇等,不想活了就试试,狮子张口等着呢!
  家家自制煤油灯 蓖麻籽成抢手货
  油灯时代,天一黑全家人就钻被窝儿,睡不着就在黑暗中说话。照明工具是沿用了不知多少辈子的煤油灯,油也许产自国内,却习惯性地叫成舶来的“洋油”。多数家庭的灯是自制的,通常用一个空墨水瓶或药瓶,找来铁瓶盖或铁片,中间打个小圆孔,然后穿上一根用铁皮卷成的小筒,再用宣纸或棉花搓成细捻子穿过去,上端刚露头,下端要大些长些,好充分吸油;倒上油,把盖拧紧或盖严实防止挥发,油灯就制成了。当细捻子油饱欲滴时,就用“洋火”点着,扁长的火苗随即跳出灯芯,四周豁然明亮。
  孤陋寡闻的农民逐渐认识到,家中能出个念书人是多么重要,最起码让孩子晚上能读点书。村民没钱,灯油供应也紧张,就用豆油代替,没豆油就想办法,让有油性的东西燃烧照明。于是,肥猪肉、鸡脂肪,本来敷用治冻疮的獾油等,也成了光源,事先炼成液体装进灯瓶或者直接燃烧本体,还溢香满屋呢。孩子们看到家长如此煞费苦心,也想办法帮忙。他们用成熟的蓖麻籽,串起来当灯点。这植物衍生力相当强,种子自行落地,还能马上长出来,当年再生一茬,而且不用施加水肥。自从孩子们发明了这种灯,采摘成风。村民采回家,扔掉瘪的,剥去外壳,每穗蓖麻籽能出六七粒,洁白油腻。村民小心翼翼地先用针一粒粒穿透,再用细枝条连起来,随便多少粒成一串,前串燃完,后串接上。蓖麻籽灯光难四射,可多了就聚光,而且挪置灵活,墙上桌上找个缝插住就行。笔者家三口人竟豪华地每人点两串,爷爷念古书,奶奶纺线,笔者写作业。
  冬去春来燕还巢 择间良宅入民家
  燕子属候鸟,在老潍县广大农村,燕子春天来到,深秋离开,年复一年。燕子初来乍到要择屋筑巢,选好后先在屋外盘桓观察,看差不多,便聚首唱和一番。确定后,就有一只打前哨,飞进村民堂屋,试探宅主态度。如果你哐当一声关了门,它们就另择明主。若是老相识,也不贸然进屋,而在你院树上鸣叫问安,见屋门打开,就知道主人还会接纳,便再进来筑窝。燕子衔泥垒窝,位置在椽木上,看外面,就是一捧干泥,若攀上窥探,有干草或羽毛质料的“席梦思”,还有它们的爱情结晶。
  笔者曾“偷窥”过栖家燕子的夫妻生活,母燕一旦怀孕,公燕就里里外外什么活都揽过来,给爱侣捋毛疏松、衔草铺垫,欢天喜地准备当爸爸。母燕一窝通常能生五六只,从下蛋到领飞,需要数十天时间。雏燕仰赖父母觅来小虫饲喂,黄嘴伸在窝沿上,嗷嗷待哺,但不疯抢,都深知爹娘不会亏待自己,填饱肚子仅早晚而已。燕子爱憎分明,有情感,通人性。它明白自己“寄人椽上”,行为很收敛。主人一家正在吃饭,燕子飞进来,不必担心“送”到碗里什么,它只是将窝里的杂物丢弃,要劳驾主人打扫。燕子很敏感,若趁它不在动了它的窝,它回来立马感觉出来,就会在院子里鸣叫着打圈飞,算是抗议吧;你若偷它一个蛋或子女,它会鸣叫许久,如泣如诉,待其余子女会飞了,老燕就率队集体逃离,给宅主留一地屎尿。你礼貌待它且注意细节,比如上坡干活时,留条门缝供它进出,它就会感恩戴德,用欢快悦耳的鸣叫欢迎你回来……燕子来你家筑居,实则是对你家庭的褒奖,给你家做广告。因此,许多家庭都以家有燕客而自豪。
  山会瞧热闹 农闲办喜事
  在物质贫乏的岁月,乡民们的娱乐生活虽然极其简单,但还是尽力营造一些趣谈笑料,以使终日劳累的身心得到放松。碰上赶山会、闹洞房这样的事,村民会非常兴奋。
  说书唱戏卖艺人 拿绳圈人索赏钱
  每年的三月十五和十月初十是流饭桥山会。半年一遇的山会就像盛大的节日,人们从四面八方来到。莫论会上的货品如何齐全,只说各种杂耍,如魔术、杂技、说书、唱戏、耍猴、拉洋片,不一而足。最吸引人的是说书,艺人口若悬河,摊子总是围得水泄不通,听众里三层外三层。说书摊子一般因陋就简露天演出,听众伫足忘我入神,别事早都抛到九霄云外。
  嗵的一声鼓响,说唱完了,人们正要回头散开,却见呈圆形的场子已被演家用绳子圈了起来——“曲线”索要演出费。这时走出几个伙计,分头敲着铁桶或者木头箱子等家什,走向各个“要塞”位置,巧舌如簧地半说半唱:
  “当当当,当当当,抛家舍业走四方,口干舌涩换块糖,一个铜钱不算少,两个铜板你大方……”
  绳子齐胸高,只圈大人,但也不是强逼,听众自觉,凭良心往家什里投点,三分、五分、一毛都中。见有投钱的,收费人喜形于色,说唱示谢:
  “养家糊口走四方,碰上好人给俺钱,还想咋听开口讲,跌跌喘后再说上……”人多了,总有不自觉的,或者确实没有带钱,一掀绳子走了。收费人就强捺不快,腔调略带埋怨地唱别:
  “兄弟爷叔甭嘎慌,慢走慢颠别磕倒,前面走净大闺女,后头没支机关枪……”
  话,绵里藏针,好生厉害:大老爷们的,前面人家大闺女走远了,你忙不迭地跑上去,居心何在;后面没有机关枪射杀你,何须怕死……听到这话的“跑路”者,也有后悔而回过头来补缴听费的,可见说书人的言语真有机关枪般的杀伤力。这时你四处撒眸,别的艺摊也有用圈绳法子收费的,形成一道道曲艺“风景线”。
  农家婚嫁是大戏 洞房闹到夜深时
  以前娶媳妇,一般在农闲傍年时,自然是主家考量一年下来钱物准备情况才决定的。哪家办喜事,就是送给全村的一台大戏。从新媳妇下轿、拜天地敬父母、进洞房盘腿坐炕、吃晌午后晌饭,观客络绎不绝,真叫“爆棚”了。新郎家恪守“不看不闹不热闹”的古训,老早就招徕闹客,希望引来福气轰走灾祸;此时新娘只能三缄其口,默等这一白一黑快快过去。闹洞房时,新郎官不能进洞房制止。晚上,以男青年为主的洞房闹客,不顾一天农活劳累,前来“折腾”,声震屋瓦,不到鸡叫头遍不散伙,似乎这样才能过足瘾。如何把握好闹的度,恐怕至今还是个难题。闹洞房只闹新娘,搁置新郎。闹客年龄比新人可能小,在本家或街里的班辈也许高,却跻身众闹——这就是“当夜后晌无老少”。出声戏谑,当然要表现出水准,可以粗鲁,但要无伤大雅,万不能让自己留下笑柄。若谁伸“咸猪手”被掐住,后果会相当相当严重的——留下个“二流子”甚至“流氓”的名声。而作为新娘,这天无异于上“老虎凳”。我听过一位过门新媳妇坦承:“这天要少吃少喝,不吃不喝也中,要咬牙熬过去,这天也要当哑巴,不能和那些色眯眯的男人搭腔,他们满肚子坏心眼儿……”
  那时候有点姿色的黄花大闺女,择亲旷日持久,熬得媒人脚印把家门槛都磨成镜子!她们过够了农村苦日子,就寄望自己的颜值跳农门,标准被归结为“一军官,二工人,誓死不跟老农民”。农村男方成亲须在25周岁之前,否则,极容易成为光棍。自由恋爱的很少,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多子多福”是通行的生育观,歇后语“仨儿俩闺女——好命”即是证明。
  大人说谎蒙小孩 桑墩子下拾孩子
  那时的乡村闭塞,孩子们接触外界少,对于自己是怎样来到这个世界上完全不知,而农村的妇女们也羞于说明,每每孩子问起,便说孩子是拾的。“谁掉的?打哪里拾的?”有的打破砂锅问到底。“打,打,打桑墩子里扒的……”
  桑墩子是土地私有时,为两家土地划分而在两端培植的“瞅点树”。说在这里扒孩子,更能铺展大人的故事。哺育中的小奶孩儿,家中若无老人呵护,爹娘就会将他带到田头,入睡后,就被轻轻放进桑墩子里,以挡日晒风吹。孩子醒来后发现没人会哇哇哭,恰好这时候走来一孩子,他娘就会煞有介事地说:“这里头有小孩儿,待霎儿就扒了。”这孩子也许怕得赶紧扭头,光听声不看人——但肯定会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回到村里碰到小伙伴就会传说刚才田头的见闻——正中大人下怀。
  笔者小时候曾缠着奶奶,到有桑墩子的地方,扒个小孩儿看看。奶奶也很较真,她先出去了一阵子,回来拉着笔者的手就走。一到村边,笔者老远就听到小孩儿的哭声儿,急忙走近一看,他早“出来”了,手脚蹬跃蹬跃的,下面还垫着小被儿,看得笔者双眼发直。后来笔者才知道,这是奶奶约了邻家,委屈他们把刚满月的小孩儿放到桑墩子里。笔者现在想起就觉得好笑,他们合伙演出双簧戏,就是为了让孩子对大人言听计从。
  老树发新芽 苦乐度年华
  宅前屋后的香椿树年复一年发芽成长,每年清明左右长出嫩叶时,村民采摘或炒或腌,因每年只有很短的时间能吃到香椿芽,所以大家特别珍惜那段时日。
  宅前屋后种香椿 清明时节享美味
  乡村建设规划前,村民往往在自家的宅前屋后种永远的“蔬菜树”——香椿,村民都叫香叶,年复一年,掰不完擗不尽。
  孙家村方圆几十里,土质都适宜长香椿树。每年清明左右,香椿才露鲜嫩芽,家长就掐着指头盘算哪天掰最好。时机往往选在清晨,若雨过,叶芽更亮更嫩;若没雨,就在头一天傍黑儿给树浇透水,似乎希望一夜之间滋润到茎叶能更嫩点。天刚放明,大人吆喝一声“掰香叶喽”,孩子就抹抹惺忪的双眼,急忙下炕打下手,要么给大人扶梯子,要么端垫子接。树种叫“红香叶”的,头茬特别肥嫩香,女主人就捋顺出好多把儿,伺候着分给一些交情好的邻居尝尝。其余的,搓揉好放进坛罐,一层撒一次大盐粒,等待腌咸;要想速吃,就撒盐面面。叶梗也可以变宝,用蒜臼子捣得稀烂,卤汁都出来,倒进小罐里,撒上盐,掺上一点水,把罐口封紧,拿到屋外檐下晒,使它发酵,十来天后享用,恰到好味儿,酽酽地香透心脾。香叶片也别浪费了,打上鸡蛋一炒,齿颊留香,回味无穷。二茬香叶虽然味逊些,盖浇面条也蛮香。
  夏至晌午饭,吃凉汤是庄户人的老传统,香叶调料独受钟爱。先到井里打来透心凉的水,倒在锅台旁的大斗盆里,面条一出锅,立马捞进斗盆里拔凉,再沥干水,然后把黄瓜丝儿、鸡蛋、西红柿、麻汁、蒜泥等一股脑儿倒进去调匀,再撒上香叶末。若嫌不过瘾,再滴上几点香叶卤,原汁原味,醇正喷香,肚腹可成“无底洞”啦!年景若好,把早买下的对虾剥去皮,显出蒜瓣子肉,和着香叶末当浇头,那个香呀。
  剃头挑子一肩担 走村串庄剪头发
  一件事情,仅一方愿意、一厢执著,另一方不同意、不介入,常用俗语“剃头挑子一头热”来比喻。说起这个俗语,还有生活“原型”呢。剃头匠的所有剃头工具用一根扁担挑着,挑子一头挑长方凳,是凉的一头,凳腿间夹置着三个抽屉,最上一个放钱,钱从凳面上开的小长方孔里塞进去,另两个抽屉分别放置围布、刀、剪之类;另一头挑个长圆笼,里面放着小火炉,是热的一头,上面放置一个大沿铜盆或铁盆,洗头水保持适宜热度。下边三条腿,其中一条向上延伸成“旗杆”,杆上挂蹭刀布和毛巾。这是典型的、标准的剃头挑子。当然还有简陋的,有的热的一头是厚壁鱼鳞坛子,用来保温盛着的开水,有的没有盛钱抽屉等。水用完了不能当场再烧,剃头匠就要顾客自己从家里拿出热水来,收费酌情便宜一分两分的。
  春末夏初,剃头匠时常走村串庄,引吭高喊:“剃头喽,水热乎!”有的还明口标价:“大人一毛,小孩五分!”声调腾挪跌宕,平仄有韵,沧桑古朴。今天看来,剃头毛儿八分算什么钱,可那时还得家庭条件好才能拿得出。花钱剃头还要经受“享洋恣儿”的调侃,甚至“不过日子”的议论。言下之意,你本来可以找自家人或邻居剃嘛,你孩子头发长了可用剪子铰嘛。
  父亲在外地工作,月月往家寄钱,笔者小时候就有条件“享洋恣儿”了。剃头匠是邻村刘家人,为节省热水,小孩不给洗头,只用手掌蘸蘸水,在头上呱唧呱唧一阵子,然后开始剃。他技术娴熟,刀子畅行无阻,发出嗤嗤嗤的脆声儿,挖痒痒般舒坦。小孩头小用水少,也有鼓励再剃的意图,往往再便宜1分,只需4分钱。所谓剃,就是把头发连根刮起——刮成光头,俗称“光油头”、“和尚头”。大概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乡下才有了理发推子,“剃头”改叫“理发”,头型有分头了。剃头匠渐行渐远,至今已经绝迹了。
  置办年货赶大集 穷汉最后捡便宜
  以前,老人把春节前的最后一个集——年集叫成“穷汉子集”。原来,往昔寒冬腊月有钱人不等到最后一个集,早已把年货购买齐全。而占人口多数的穷人口袋里就那么点点“硬通货”,捏来捏去舍不得花,光瞅时机买便宜货、减价货。之所以年集又叫“穷汉子集”,是因为早先临近过年的集,尤其最后一个集,卖主怕有些东西过剩卖不了,往往就降价卖;图便宜的穷人就在这个集上买年货,自然被赠“穷汉子”头衔了。年关年关,是关总得想法过去。最后一个集,穷人“破帽遮颜过闹市”地去赶,来回逡巡挑选最贱货。远乡的商贩归心似箭,心急火燎要打道回府,不大会和顾客争价格,见钱就出手。自己生产的货品,如瓜果蔬菜会更大方地抛售。穷人讲究实惠,只要买到便宜货,管他给不给戴上“穷汉子”帽子。
  老潍县西部,规模集市自南向北有杏埠集、流饭桥集、双杨店集、高里集、二戈官庄集、南孙集等,迤逦几十里。集市“创始人”约定俗成5天赶一个集,而且把日子错开来。
  去年在双杨店年集上,笔者听到两个曾经的“穷汉子”拉呱儿,一个说:“我活到八十多了,真没想到吃穿不愁……”另一个说:“如今社会不养懒汉,勤快了就过富日子。好日子还在后头哩,老弟啊,咱要猛活!”
  乡间淳朴人 邻里情谊深
  种植芘辣用以腌咸菜。
  腌制好的辣疙瘩咸菜。
  故乡有骨头连筋的血缘情、体贴互让的长幼情、鼎力相助的邻里情。那种和睦相处的氛围,让人永远忘不了,想来内心满是温暖。
  奶奶客串剃头匠 戏谑小曲唱起来
  小时候,听说奶奶要给我剃头,就害怕得要命,撒腿就逃。和奶奶一伙的爷爷把笔者牢牢地摁在滑溜溜的门槛上。专门戴上老花镜的奶奶从刚蒸完干粮的锅底舀出半瓢黄蜡蜡的水,倒进铜脸盆里,再掺上一点凉水,手指一试说:“正好,不凉不热,浸透了,头皮就不疼了。”奶奶手掌盛水,在我耷拉着的头上呱唧呱唧一阵子,然后仔细地修理起我的脑袋来。刀子如履平地,发出嗤嗤声儿,我的感觉像找剃头匠剃头那样恣儿,像挖耳朵痒痒那样舒坦。
  约摸剃了半边,刀子钝了,过处生疼。见我咧嘴龇牙,爷爷双手捧水往我头上浇,奶奶不时地在她“三寸金莲”鞋帮上蹭拉刀子。可还是疼,笔者左晃右摇不让剃,奶奶怕笔者跑了,“呸呸,呸呸……”干脆用唾沫浸我的头皮,以免剃得皮疼。我跺着脚大声抗议,爷爷突然说:“咦,大白天,哪来的电棒子?”奶奶哼起了现编现溜的小曲儿:“剃新头来戴新帽,过年穿上新棉袄,将(娶)个媳妇挨着被窝困大觉……”我的注意力完全被支开,他们才争分夺秒完了事。爷爷摸着我头皮说:“光,光,电棒子!”我才知道“电棒子”在哪里,但还是怨气未消:“给我说媳妇,不俊的不要,摁着我也不要!”惹得他们大笑不停。
  二大娘眼盲心亮 乐观好客又助人
  二大娘姓慈,夫家在村中是独姓,丈夫排行老二,村里妇孺童叟都叫她“二大娘”,辈分永远定格了似的。据村里老人讲,年轻时她的货郎丈夫被绑匪撕票,正坐着月子的她,连续哭泣了十几天,致使双目失明,从此黑暗伴随了她的余生。
  二大娘怕拖累人,拒绝了在西北某地做科研工作的儿子接她去生活的请求,仅靠儿子寄来的钱和邻里援手生活。她的家是妇女们的休闲中心,还有“讯息存库”的功能。哪家何时有啥事,只要让她听到,甭管下去多时节,仍记忆如昨,复述出来毫厘不差,煞是惊人。儿子寄来新茶,她自己并不嗜好,而是摸索着烧水沏上,打开家门,谁来谁喝。每当此时,街坊邻居就奔走相告:“二大娘茶馆开市了!”拿着她可能需要的食物前往。
  她宅子南面不远处,有口清朝光绪年间集资挖掘的井,水特甜,半边村的人家都来担水。清晨傍黑人多时,她就倚在自家院门门框上,聆听着跫然足音和韵律有致的摆桶声,往往主动问候“某某某你来家了”、“谁谁谁坡里营生忙完了”等等,叫谁都差不了,连喘息声都辨得出,令人咋舌叫绝。二大娘很会体察人意,从不絮叨烦人。你担水离开,她便不再吱声了,身子紧紧贴墙闪道,用布满皱纹的灿烂笑容欢送你。因此,凡经过她家门口的人,无论是她在墙边,还是在敞门的天井里,都抢先问候。
  笔者十多岁之前一直吃那口井的水。记得奶奶生前讲过,刚解放不久的一个冬天,奶奶家跑了牛,合家追寻,奶奶慌乱中把用小被儿包着的笔者一把塞给二大娘。等把牛追回,奶奶还见笔者在她怀里用吃奶的劲挣扎,二大娘死死抓着笔者的双腿不松,怕笔者挣脱掉入井中。
  最爱家乡辣疙瘩 老乡千里送上门
  1960年生活困难,父母把笔者接到杭州躲避。酱菜店里卖标着“潍县咸菜”的辣疙瘩,起初随便买,后来顾客蜂拥,也就凭“咸菜票”了。笔者在家乡时,一日三餐都是“黏粥、窝窝头、青萝卜辣疙瘩(咸菜)”。一方水土育一方人,家乡的咸菜,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最惦记的。
  念杭州四中时,夏天到农村“双抢”割稻,出汗多,需要补充体能,农民送茶水到田头,里面就撒着盐。大家争着喝,唯我感到喝盐茶水像“灌药”,怎么也享受不了,就悄悄嚼一点带去的家乡咸菜,找地方喝白开水,体能不减。
  笔者家常年备有家乡咸菜,家乡的供销员孙肇吉到浙江出差,知道笔者家爱吃,自己去或者同事去,一定大包小兜装满送到门上,连续七八年!“文革”时笔者到上海“串联”,离外滩不远的“潍县路”上有个酱菜店,半边柜台摆放着分别称“潍县辣疙瘩”和“潍县青萝卜”的咸菜。面对家乡特产笔者欣喜若狂,买了一大包。后来回乡当农民,那就手到“擒”来——天井咸菜瓮里辣疙瘩堆成尖,水灵剔透,是“原色腌”。口感虽不及买的香,但吃法多种多样:切成细条块,炒熟或蒸熟吃;切成细丝,好看好吃,既吃个咸味儿,又品个脆劲儿;用香油、醋、葱花或芫荽调味,香酸脆咸;家乡咸菜还可以烧烤着吃,出远门时捎着,随时享用。
  走到天涯海角也忘不了家乡,忘不了老屋,忘不了爹娘,忘不了乡亲。
  本期图片均由张建国提供(署名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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