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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8-12-24 08:41
鄌郚总编

十月( 丽)

    十月
    王丽

    一
    天河里的星星亮了。村口,行人寥落起来。
    川婶寻了一段树枝,把篮子里的黄表、纸钱及供品拿出来,然后双膝跪地,“哧”地一声划着了火柴。纸灰飘飞,火光映亮了一张皱纹密布的脸。
    “路神爷啊,保佑我儿刘福贵日日出入平安。”做水果生意的儿子昨晚在村口会车时撞在了树桩上,头部受了轻伤。这让川婶很挂心,担忧得她整宿都没睡好。此刻她念叨着‘发喜钱’的套话,虔诚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纸灰飞旋着,有几片沾在了她的眉毛上,川婶无心拂它,她拿起准备好的点心,轻轻掰碎后投进火里。看着点心一下子被火熏黑,她心里便觉得踏实。想像着冥冥中的仙人享用了人间的烟火,总会付诸神明使命的。
    十月的风有些苍凉,像是预感到生命快到了尽头,枝头上残留的树叶在悲切地絮语,向着树干作着离情的告白。
    身后是一片收获后的田野,寂寥而空旷。
    “该收的都收了。”川婶轻叹一声,叹息里含着一种宿命的无奈。
    她用树枝扒拉着还未燃尽的纸钱,想起很有必要再介绍一下儿子,名号总是详尽的好,“我儿刘福贵,小名石头。”说完,忽然意识到仙人自是无所不知的,不然咋会称为神仙呢,于是暗笑自己的愚蠢,捋了下被风吹乱的银白头发,自嘲地舒了口气。
    川婶挪动了一下跪得发麻的膝盖,继续着自己的祈愿:“俺不求福贵多么出人头地,只要平平安安就好!保佑俺的孩子们都家庭和睦,平安健康”。川婶看着灰烬渐渐变成黑色,附带将“发喜钱”的祈愿辐射到全家,感觉这样的求告才够周全,才能让她心安。活了六十多岁,她饱经沧桑的心像是遭霜打了的树叶,已不堪风吹。她觉得自己已经活明白了,不再祈求儿女成龙成凤,只要平安就好。
    夜色渐浓。播下的小麦该发芽了吧?明天定要去看看。川婶站起身,忽觉周身的血液直往脑门上涌,眼前倏然蒙了一层阴翳。她高大的身子晃了晃,像截被伐倒的楸树桩,颓然栽倒在地。
    耳畔似乎贴俯着一张塑料纸,呼啦啦在响。川婶的手触着有些冰凉的土地,她心里突然感到了一种少有的惬意。整个身子都舒展开来,思绪却像是卷着的一幅画,在她触摸土地的当口,缓缓打开。

    二
    那年进了十月,春播后,女劳力便在家里闲着。十六岁的闺女桃花坐在炕边纳鞋垫。挺着大肚子的川婶找出桃花穿小了的一件棉袄,准备拆洗了给二女儿杏花做件夹袄。
    忽然腰部一阵酸痛,过电般让她打了个哆嗦。紧接着,难言的痛楚蔓延到整个腹部,一阵紧似一阵地往下坠。“哎吆,”川婶疼得哼出了声,她喘着粗气,趴在了炕沿上。在一旁纳鞋底的桃花见状,慌慌扑过来,抱住她的臂膀迭声问:“娘,你咋了?”
    川婶用手抚着腹部,有着两次生育经验的她明白,一个新生命即将临世了。她想让桃花去寻她爹回来,却觉得这次像急产,肚子里的那个小家伙正使劲挣破胎膜,着急地想投奔到这个世上来,几乎不给她一刻喘息的机会。
    川婶感到下身一阵温热,估计羊水已经淌出来,顺着大腿往下流。看来让桃花去叫她爹是不成了,假如人在村南的地里,那就远了,更不用指望他能带回乡里的接生婆了。前几年,村里王二麻子的儿媳妇就是因为急产,接生婆还没进村,孩子就生在裤裆里,被活活憋死了。
    川婶笃信这次怀的定是儿子,上身三个月,她便明显感到了胎动,小东西如同一只浮游着的小鱼,从她子宫一头快活地游到另一头,轻灵而活泼。怀两个女儿时的情形则截然不同,近四个月才感到胎动,即便动也是懒洋洋的,像是还没睡醒的样子。但有关怀男孩的征兆她从未跟大川说过,怕的是让他再一次失望。其实她心里还带有隐隐的担忧:若是说破,结果就不灵验了。
    “出来吧,我的儿!给你爹一个惊喜!”川婶默念着,似乎看到大川一步闯进门来,三两下拆开孩子的襁褓,在验证了性别后,抱着他喃喃自语:“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一双大眼泛着幸福的泪光。
    这样想着,川婶忽然觉得生产变得瓜熟蒂落一样自然,宫缩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桃花端着一盆热水匆匆闯进来,看到母亲裸着下身的架势,神情有些复杂,她迟疑着,不知将盆放在何处了。
    “桃花,娘这次要靠你来接生了。”川婶说。
    “娘,”桃花慌忙叫起来:“我不会啊!”
    “要是等你爹得了信找接生婆来,黄花菜都凉了。桃花,你是家里的老大,也最懂事,待会娘要使劲的时候,你看到你弟弟的头娩出来,就赶紧接住。记住了?!”川婶虚汗直冒。
    桃花听到此话,觉得没什么指望了,跳得慌神的心反而镇定下来。她点了点头。
    又是一阵痉挛般的宫缩,川婶攥紧了垫在身下的两个油布角,叉开双腿,咬紧嘴唇一鼓作气向下使劲。
    “娘,我看到了!”,桃花喊起来:“是双小脚。”
    闻听,川婶的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
    怎么办?前些年,大王庄里就有一名妇女死于横生倒养,先是娩出一双小脚,接生婆拉住往外拖时却出了状况,孩子竟攥着产妇的肠子出来了,结果连死两命。横生倒养,这在乡间也是骂人最为恶毒的咒语。
    “老天爷啊,我到底作了什么孽,你要这样折磨我?”想起素日里待人的仁厚,川婶的心里一阵悲凉。
    不,我的儿,我不能让你看不到这个世界。就算我搭上性命,有你这条命脉的延续,我也不枉为女人了。两行清泪顺着川婶被虚汗打湿的发根流了下来。

    三
    喝完儿子小石头一周岁的寿面,川婶在村里的腰杆挺得更直了。她常有意无意地在村民们上工的时候抱着石头站在街口的篱笆墙外,温情地逗引孩子。
    村民们走过她身边,跟她打招呼:“川婶,孩子多壮实!”
    “眉眼远随大川啊,龙眼虎睛的多精神。”
    川婶微笑着,对着这些褒奖作着谦和的应答,心里却像吃了蜜。
    昂首挺胸地抱着石头转过一圈后回家,看着他“咕咚咕咚”吮吸起奶水来像是寻到了泉眼,虎头虎脑的着实可爱,川婶禁不住用手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蛋。
    三年后的十月里,雨水出奇得足,天井里的那棵老枣树满是皴裂的树干吸饱了水分,越发凝重得发黑。那天上午没落雨,云层压得很低,让人觉得极为憋气。川婶一面看护着石头,一面纳着鞋底。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鞋子一年得换一个鞋样。
    忽听篱笆门被猛然推开,传来桃花长泣不成声的哭腔:“娘,娘,快出来啊!”
    川婶惊得扑棱一下从马扎上站起来。桃花哭得容颜惨淡,忽的扑到在了母亲怀里:“我爹被耙子戳到了!”
    一听这话,川婶傻了。前年,乡里就有一个农民站在耙子上吆喝着牲口耙地,没想到那牲口认生,竟耙着耙着冲人尦了蹶子,一下把人从耙子上甩下去,却不停脚,人被戳到了耙齿上,五脏六腑都出来了……
    “饲养员病着,我爹自告奋勇去耙地,结果被村里的枣红马甩到了地上,耙子正敲到脑壳上……”桃花边哭边说。
    川婶眼白上翻,“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吓得一旁的石头哆嗦了一下,继而哭嚎起来,连含在嘴里舍不得咀嚼的水果糖也吐了出来。
    亲戚朋友们怕川婶看到大川死时的模样越发伤心,一直到下葬都没让她照面。川婶始终觉得他没有离去,每当听到靠街的篱笆门被“吱扭”推开,她就腾地站起来,专注地望着天井,期待着大川能荷锄归来。
    清风呜咽,纸灰飞旋。给大川过“百日”的时候,川婶初见他的坟墓仍是一阵惶惑:“这里面埋着的曾是疼她、敬她的人吗?”想到民间流传的一个说法:过完“百日”后,死人的魂魄便去了,不再待在阳间。她捋着坟头上的青草,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走的走了,但活着的还得好好活。生命无常,川婶觉得人生像是一辆行进中的马车,有的车辆走得路很平坦,便很顺畅地到达目的地;而有的车辆途经的却是泥泞的沼泽,结果越挣扎,陷得反而越深。大川……为啥让咱摊上这惨事啊?川婶泪如雨下。
    日子得打起精神重新上路。川婶拥紧石头,望着两个亭亭玉立的女儿,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四
    川婶的脸贴着地面,风有些凉,飕飕地从脖领子里往下钻。她合着眼睛,人生里的几个重要片段愈发鲜明起来。
    也是一个傍晚。天快黑了,石头还没回来,川婶看看挂钟,坐立不安。
    “以前这个点就该回来了,何况刚给他买了自行车。”川婶有些不放心。她盖好锅,走到村口。暮色中一声牛哞,从田里回来的村民跟她打着招呼,她含糊应着,望着儿子放学归来的方向。
    等了好久,终于看到儿子熟悉的身影了,他的脚步有些沉重,一双白色球鞋在夜色中很显眼。
    “石头,石头!”川婶喊起来,“咋这么晚才回来?自行车呢?”
    “丢了。”
    “丢了?!”
    石头不作解释,加快步伐往家走。
    川婶紧跟着回了家。把书包往炕上一扔,坐在炕沿上一言不发。
    “你倒说说是咋丢的?”川婶质问。石头失神地耷拉下眼皮:“娘,我可能要被学校开除了!”
    闻听,川婶愣了。
    “下午放学后,我去骑自行车,可是发现你刚给我买的新车不见了。我很气愤也很不甘。别人偷我的,我为啥不能偷别人的?可就在撬锁的时候,被别班的同学发现了,报告了保卫处,我不承认。保卫处的人把我带到了派出所,他们教育了一番才放我回来。可是,保卫处的人说我可能要被开除。”
    “我的傻儿子哦!”川婶有些怨愤又有些痛惜地拍了拍儿子的头。
    石头触到母亲的泪光,很有些后悔:“娘,我知道我错了!”
    川婶长长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在儿子满月时曾经与大川的对话。
    “石头上完小学上初中,上完初中上高中……”
    “上完高中去当兵。还是当兵锻炼人。”
    她得按着大川给儿子规划出的人生轨迹,让石头去走,不然她将愧对九泉之下的魂灵。她从不介意村里人说她“重男轻女”,只是一门心思地想:石头是刘家的根苗,她得护着他长高。
    校长办公室里。校长很热情地给川婶倒了杯水,示意她坐下。
    “大婶啊,刘福贵以前是很优秀,可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校规上明确规定,有偷盗行为是要除名的,何况他态度恶劣,拒不承认事实不说,还出言不逊,大骂保卫人员。”校长表情严肃。
    “校长,俺也没上几天学,大道理俺不懂。可是孩子还小,让他下学干什么呀?那不就毁了他吗?那辆自行车是我刚给他买的,为买车子我粜了新收的玉米,他宝贝的不行,可是还没骑到黑就没了,他能一时转过那个弯来吗?何况他还是个孩子。他犯浑不承认是他不对,是俺教子无方啊!”川婶扑通一下跪下来,慌得校长不知所措。
    “你不能开除他啊,俺不能让他这么小就跟俺务农,那样俺怎么能对得起他死去的爹啊!”川婶的泪簌簌落下。
    “大嫂,你起来,有话好好说。”校长忙上前去拉。

    五
    日子在苦争苦熬中终于有了结果。俩女儿相继成家,日子过得很滋润;福贵要去当兵了,这个消息像是针兴奋剂,激动得川婶有些寝食难安。她望着大川的照片,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腿,生生的疼。
    中午,川婶烧了热水,看福贵从外面回来,着急地往脸盆里倒。
    “这要到部队了,快洗洗头吧!”
    “部队!部队!!这兵,我当不成了!”福贵有些气急败坏,负气似的甩了一下手。
    “说啥?”川婶一惊,水舀子掉地上都没觉到。
    院门口有摩托车的声音,桃花、杏花相继走进了屋。
    “为啥?咱身体好好的,又是高中生,怎么就不让当兵呢?”川婶惊诧中带着冤屈。
    “我弟弟那年不是被学校记大过吗?居然派出所里也留有污点,说是偷窃未遂。征兵办的人来调查,结果事就黄了。”杏花拥住了川婶的肩头。
    “可是咱不能一辈子都顶着这顶黑帽子,那时他才十六岁,他后悔着呢!咋能这么不讲道理?我去跟上头说,就算求,也要你弟弟当兵去,那是你爹的遗愿啊!”川婶老泪纵横。
    “娘,你的膝盖骨咋就那么软?咱不能去,人家是讲原则的,不是讲人情的。娘,行行出状元。弟弟不当兵,只要好好干,照样能过好日子。我跟大姐商议好了,出资让他在镇上摆个水果摊。我们隔着近,也能相互有个照应。”二闺女杏花安慰着母亲,福贵在一旁没说话,眼眶却红了。
    一年过去,福贵渐渐摸清了做水果生意的套路,水果摊换成了有门脸的水果超市。每月,川婶攥着儿子交给他的票子,心里亮堂多了。
    该给福贵盖房子了。新房是娶门好媳妇的重要筹码。地基还是老房子的,老辈人留下的物业啥时候都不能丢。川婶坐在天井里的马扎上,安静地想着心事。
    听说要给弟弟盖新房,俩姐姐鼎力帮扶,川婶把福贵几年的积蓄拿出来,又粜了一季粮食,三股钱凑在一起。让福贵找了了当地有资质的建筑队,一切事宜谈妥后,新房工程紧锣密鼓地启动了。
    新房盖好之后,川婶病了好几天。用桃花的话说,“给福贵盖房,活脱剥了咱娘一层皮。”
    接下来找媳妇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有矗立的出厦新瓦房,有红红火火的生意,这些资本再经过媒婆的嘴,那罩在刘家的那层光环便被无限放大。很快,有姑娘上门来。
    福贵结婚了,新娘是邻村的姑娘,叫香香。心灵手巧,给福贵纳的鞋垫异常精美。“这鱼要是着了水,准会欢实地游呢!”村长媳妇看着川婶在她串门时有意拿出显摆的鞋垫,夸奖说。川婶坐一旁听了,嘿嘿直乐。
    结婚那天,川婶穿着新媳妇为她买的红呢外套,红光满面。
    前邻丁婶前来道喜:“我常跟孩们说你是顶有谱路的人,这又盖房子又娶媳妇,只是两三年的光景,就是那全人口的人家哪能比得上你啊?你们家闺女出息,福贵也争气,你瞧那媳妇长的,花一样好看。这又拍照又录影的,全村都轰动了。”一扭头看到杏花,兴奋地喊道:“闺女啊,待会儿也给俺放放录影,我看我在里面是啥模样。”一席话逗得看热闹的人哄堂大笑。
    日子像棱瓜架的藤蔓,一天天向上攀援。
    香香有喜了。川婶的心一下子填实了。她戴上老花镜缝起了小被子。一床做完,觉得脖子有些酸,不由又跟大川念叨起来:“应该是个孙子哩,昨夜里俺梦见咱娘来了,给我抱来老长一根吊瓜。说老家园子里收了好多。我问过丁婶了,她说这梦准能应验,咱儿媳怀的是男孩。”川婶用针往头发里划了划,兀自笑起来。

    六
    麦收季节的节骨眼上,香香生产了。
    是个男孩,这让川婶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香香给孩子起名为“凯旋。”川婶也觉得这名字有奔头。
    麦子急等着收,儿媳也需要照顾。先甭说洗尿布,就是一天三顿饭也得需人悉心伺候,大川的超市是关不得门的,桃花也种着好几亩地,杏花教学更是指望不得,就是有空那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细皮嫩肉的怎能干农活?权衡利弊,三头子都重,这可急坏了川婶。
    娘家人来为孩子“送终米”,香香的妹妹秀秀也跟来了,抱着凯旋爱不释手。当听到川婶说到时下的难处时,忙应承着说她高考后闲着,执意留下来照顾姐姐。
    川婶见状大喜,亲家也点头应允。
    一个月后,秀秀跟姐姐一家人越发亲近了,她头脑聪灵,手脚麻利,伺候姐姐月子之余,没少帮着川婶干农活。川婶也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活泼秀丽的姑娘。
    秀秀高考落榜后却没复读。香香劝了几次,她只是哭着说不去。她母亲前来劝她回家她也不回去。川婶觉得有些纳闷,心想可能秀秀是依恋小外甥吧,那小家伙白胖白胖的,又喜逗引,一笑俩酒窝,怎能让人不心生怜爱?
    四月天里,院子里的槐花开得正旺,引得一树蜜蜂嘤嘤嗡嗡忙个不停。吃完午饭,秀秀说要洗头,川婶忙烧了一壶热水。
    阳光金子般洒满院落,川婶觉得浑身燥热,脱掉了毛衣,只着了一件秋衣,蚂蚁搬家似的把自己屋里床上的被褥抱到天井里晾晒。
    水调好了,秀秀把扎成马尾的一头黑发散开来,衬着白皙的脸庞,颇为清丽。川婶用一根木棍拍打着棉胎,回头扫一眼秀秀,关切地说:“秀秀,大姑娘家的,怎么越来越不知道打扮了?都啥季节了还穿着羽绒服?这经过一冬天,胖了不少啊!”
    见秀秀有些羞涩,想到人家姑娘是顾及长胖的,忙补了句,“这下俺亲家准是放心了,没在俺家受屈。”说着亲热地走到秀秀跟前,帮她往手里倒洗发液。一低头,目光触及到秀秀隆起的腹部,不由大惑:“这闺女胖的,都成啤酒肚了。”不禁想搭手去摸,秀秀却惊叫一声,也不管头上的洗发精还没冲净,没命地就往香香的屋里跑,不小心碰翻了脸盆。“哗啦”一声溅了川婶一身水。脸盆落处,惊得旁边啄食的母鸡飞到了丁婶家的墙头上。
    川婶有些不知所措,她愣怔了一会儿,听到媳妇屋里传来秀秀的抽泣声,继而是凯旋的哭声。那稚嫩的哭声让川婶听了很心痛,她正想走过去问个究竟。忽见香香箭一般地冲出来,歇底斯里地哭喊:
    “娘,俺不活了。秀秀怀孕了,孩子是……福贵的!”
    川婶更懵了,觉得有种梦境的不真实感,似乎魂灵已游离了自己的身体。她使劲瞪了瞪眼皮,看香香扑到面前使劲摇着她的双腿。只是几分钟的时间,她觉得似是过了千年。有槐花落到了自己头上,她猛然打了个激灵,一下子从混沌状态清醒了。再度听到香香对于丑闻的重复,她双膝一软:
    “香香,别喊了,娘求你了!”

    七
    那些日子,川婶觉得自己又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发现的时候,秀秀已经怀孕五个多月了,镇上的医院根本就不敢给她实施手术。无奈,只好带她去了省城医院。手术后的秀秀痴了一样,回到家里常望着墙壁发呆。
    川婶带着福贵到亲家赔罪,香香爹一脚将福贵踹倒在地,拿起地上的扫帚追着福贵就打。看着扫帚一下下抽到儿子身上,川婶的心都碎了。怨恨与心疼交织在一起,让她倍受煎熬。她有些负气地抢过扫帚,嘴里喊着“我替你打!”用尽气力向儿子挥去。
    扫帚是带着风声挥过去的,只一下,福贵的半边脸就青了。川婶还不住手,没头没脸地挥过去,嘴里恨恨骂着:
    “你这个祸害!你祸害了人家闺女,让人家怎么见人呢?”
    香香娘在旁边抹眼泪:“俺还指望俺闺女能再考大学,奔个好前程,这下可全给毁了。”
    川婶忽的跪下来,磕头如同捣米,碰的地面咚咚响。福贵见状,忙过去相扶,被川婶揣了个趔趄。
    香香爹见状,心也软下来:“嫂子,有话进屋说吧,家丑不可外扬啊。”
    进屋后,川婶从衣兜里拿出了厚厚一沓钱:“这是三万元钱,给秀秀补补身体。这辈子福贵是欠你们家的,他会当牛做马来补偿。可他还是你们的女婿,你们就原谅他吧!”
    香香爹沉重地叹了口气。秀秀忽然从里屋里跑出来,拽住福贵的胳膊不撒手:“姐夫,你什么时候娶我?你说过要娶我的呀!”她说着,空洞的眼神里有了亮光。
    “啪!”地一声,一记耳光狠狠的抽在秀秀脸上,“不要脸的死妮子,我们老李家被你败坏了门风!”
    福贵眼里满是泪光,倚在门口处不想挪步,被川婶狠狠瞪了一眼:“作孽吆!”
    时光会让人淡忘一切,往事总会在渐老的风里成为过眼烟云。
    翌年,香香爹给秀秀寻了一个婆家,远远地嫁了。
    香香不再摔锅打碗地找茬吵闹,日子终于太平了。看着凯旋开始撒欢似的在天井里跑,川婶被此事纠结着的心又活泛了起来。
    这天晚上已快十点了,还不见福贵回来。川婶的心有些发慌。香香已搂着孩子睡下了。川婶披了衣裳,拿上手电筒,想到村口望望。还没敞开大门,只听门外福贵气喘吁吁地喊:
    “娘,开门啊!”
    川婶闻听,猛然打开大门。月下,福贵脸上血迹斑斑,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
    “福贵?你咋了?”川婶的心慌得厉害,失声喊起来。
    “没事儿,娘。刚才在路口会车的时候,对方的灯太亮,晃得我没看清路,撞到了树上。玻璃全碎了,车也发动不了,想回家找人帮忙。”
    “我的儿呀!”川婶觉得心在颤抖,嘴唇哆嗦着,“我……这就去喊人帮忙。”
    川婶觉得眼前金星乱窜,意识却很清醒。她回顾着过往,清晰如昨。平日里都忙些啥,居然都没时间去捋捋往事。她想叹气,却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声。这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中间夹杂着福贵急切的呼唤,继而是香香喊娘的声音。川婶想挣扎着站起来,她不想让他们担心。她极力睁开眼睛,终于艰难地挤出了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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