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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8-12-26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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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立三:《红楼寻梦》序言

  《红楼寻梦》序言
  冯立三

  《红楼寻梦》是昌乐女诗人岳坤创作的《红楼梦》人物题咏诗集。不是几个主要人物的题咏,而是囊括所有红楼人物的题咏。这种气魄,就了不起。题咏,是诗,又是评论,需要多方面的才能,很不好写。前人有经典性的成果,今人有聂绀弩等大家的杰作。没有足够的才学和过人的勇气,不敢涉足。昌乐作协主席郭建华嘱我为之作序,我不敢不应,拖延时日,深以为歉。
  题咏派评论在“红学”中相对较弱,题咏所有红楼人物的巨著,凤毛麟角。岳坤之作,对丰富红学之题咏一脉,当属重要贡献,难能可贵,值得祝贺。
  红楼题咏泛泛划归红楼评论,而不及或少及诗本身的成就,似有不妥。评论重在内容,但究竟有诗的形式,不可能毫无诗的发挥。有些题咏,确是好诗。内蕴之丰厚与新鲜,可以越出题咏对象。如聂绀弩的《七律·宝玉与黛玉》:“家庭底事有烦忧?天壤何因少自由?不做夫妻便生死,翻教骨肉判恩仇。潇湘梦歇珠魂杳,木石盟虚衲影秋。一角红楼千片瓦,压低历史老人头。”其诗缘于红楼本事,但议论何其深刻!艺术形式何其完美!它把贾府的内忧外患当作封建家庭的一种表征来描写,把宝黛爱情悲剧当作封建制度扼杀人的自由、爱情、幸福、生命的罪恶来清算,把贾府依附于封建贵族制度的存在,当作封建制度阻碍历史前进的象征来刻划,使题咏诗升华到诗的形式与历史哲学相统一的高度,成为当代题咏诗的一种艺术楷模。聂绀弩题咏“水浒”英雄林冲的两句诗--“男儿脸刻黄金印,一笑心轻白虎堂。”--把暴虐、无赖、骄狂的黑暗势力与带着轻蔑的反抗的凛然气概作了尖锐对比,迸发出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令勇者抽刃向前,弱者亦心有不甘,确乎是大手笔!聂绀弩先生成为当代旧体诗创作的泰斗人物,不是偶然的。
  岳坤对她所题咏的人物,是认真阅读,认真揣摩,认真构思,认真措词而后成诗的。形象皆有所本,评论确有根据,格律尽量靠谱,词句尽量雅致,好诗和较好的诗,俯拾即是。
  如说贾宝玉:“......天已洞,补何用?利禄功名原是梦。......盟缔木石生死共。茜纱黄土谶成真,徒对景,肝肠痛,天地茫茫飘衲影。”(《天仙子.贾宝玉》)
  说林黛玉:“才高貌美来天外,鸟妒花惊。身世孤零,珠泪潸潸秋复冬。    多情幸遇多情种,好梦难成。祸起椒宫,饮恨含悲土垄中。”(《采桑子.林黛玉》)
  说贾探春:“脂粉英雄,栋梁人物。……披肝沥胆挽危局,苍天已破终难补。”(《踏莎行.贾探春》)
  说薛宝钗:“安分随和,豁达大度,潇湘妃子空相妒。风流妩媚冠群芳,通今博古奇才女。……殊途异路并头难,良缘反把终身误。”(《踏莎行.薛宝钗》)
  说秦可卿:“稳重和平,仁孝慈悲有美评。    风流标致,瑶草琪花污淖里。淫丧天香,休怪世人说短长。”(《减字木兰花.秦可卿》)
  说王熙凤:“聪明伶俐美姿容,雄才大略羞金紫。    借剑除敌,弄权古寺,荒坟几处冤魂泣。”(《踏莎行.王熙凤》)
  说贾元春:“蒙恩归省,亲人团聚,珠泪频零。……”(《眼儿媚.贾元春》)
  说晴雯:“衾枕侧,谁真兰桂谁妖孽?谁妖孽?光风霁月,似冰如雪。    红尘污秽谗言恶,风流直烈招灾祸。招灾祸,含冤蒙垢,寿夭香没。”(《忆秦娥.晴雯》)
  说鸳鸯:“……节非凡,性非凡,富贵威权粪土廉。决绝剪孽缘。....”(《长相思.鸳鸯》)
  说龄官:“……一枝簪笔,数痕泪雨,满地直横。”(《眼儿媚.龄官》)
  说刘姥姥:“身芥豆,境清贫,寒微不改善良心。从来乡野多侠义,虎口赎出蒙难人。”(《鹧鸪天.刘姥姥》)
  说尤三姐:“风流标致真尤物,刚烈如簪玉。叱责纨绔藐豪门,孤弱寒微偏有不屈魂。 ......冷郎冷酷断恩情,血溅青锋遗恨恐难平。”(《虞美人.尤三姐》)
  说贾雨村:“英武丰姿招顾盼,才学识见非常。飘泊落魄有何妨?胸中怀大志,骨里野心藏。    人命官司胡乱了,管他恩重情长.。.....贪婪难缩手,终致锁枷扛。”(《临江仙.贾雨村》)
  说云儿:“奉茶侑酒笑相酬,公子王孙兴味稠。翠袖红巾形妩媚,秾词艳赋意绸缪。情郎恩爱旦夕尽,鸨母笞责何日休!沦落飘零无指仗,琵琶一曲寄深愁。”(《七律.云儿》)
  这些诗词,就人物性格,处境,行状,命运的某个侧面,或就其诗意表现而言,我以为都有值得称道之处。有些内容,属于岳坤的独立思考,独立发现,独立概括,独立表达。
  岳坤题咏诗是由诗或词与相关注解有机组合而成的。
  这种诗以立论,注引根据的结构方式是岳坤的独出心裁。一般读者不是红学家,对红楼人物、故事、情节、细节、伏笔、呼应,难以一一了然于心。岳坤之注,是她读书、爬梳、归纳、征引而来,是她对人物作出诗意判断的根据。这叫言必有据,否则就难免于戏说甚至妄说了。戏说与妄说是创作题咏诗的大忌。可以有所选择,有所强调,但不能无中生有,不能想当然。她的注解中,除了引征情节,细节,“判词”及“脂批”外,也引征其他前人研究成果。例如《鹧鸪天.芳官》诗后注引清.涂瀛《芳官赞》曰:“品貌似宝玉,豪爽似湘云,刁钻似晴雯,颖异似黛玉,而其一往直前,悍然不顾之槪,则又似鸳鸯,似尤三姐。合众美而为人,是绝人而为美也,人间那得有此!”芳官尚如此,况宝玉黛玉宝钗乎?旁征博引,使岳坤的红楼题咏,几成古今关于《红楼梦》题咏之集大成者。
  《红楼梦》人物塑造的杰出成就,首先是由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王熙凤、贾探春、秦可卿、妙玉等贵族“主子”形象体现出来,其次,就是晴雯、袭人等“怡红院”大丫环,以及鸳鸯、平儿、司棋等各房丫头所组成的“女奴”群体来体现了。岳坤的《红楼寻梦》无论诗、注,对具有反抗精神的女奴形象给予更多的关注,晴雯,鸳鸯,司棋是以浓墨重彩精心刻画的。迎春的小丫环绣桔也不曾掉以轻心。《七绝.绣桔》诗后有注云:“绣桔的名字首次出现是在《红楼梦》第二十九回,之后便销声匿迹。直到第七十三回,方再度“露脸”,而这一“闪现”,却让人看到了一个有主见,倔强,明理,敢于反抗,勇于担当的烈女形象。”--有了这个注解,绣桔形象就更觉鲜明了。
  岳坤创作《红楼寻梦》,包含着她对《红楼梦》的一些学术研究成果在内。这使她的《红楼寻梦》具有某种诗歌其外,学术其内的特点。这样,我们读《红楼寻梦》,便可一举两得,既有来自岳氏诗词的艺术享受,又有来自岳氏红学的学术意味。
  作为读书感受,我也多少有些不够满足之处。提出来或可供岳坤做进一步的研究:一是关于林黛玉的,《红楼梦》里,林黛玉“葬花词”中有:“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句,不断被人引用,认为正确反映了林黛玉“寄人篱下”,饱受“世态炎凉”之苦的生存状态。对此,我有疑惑。这是林黛玉的“主观感受”呢,还是林黛玉客观存在的生存境遇?她的“寄人篱下”之感,“风刀霜剑”相逼之感,可能是可能有的环境刺激,被她的主观意念无限夸大的结果。二是关于林黛玉和刘姥姥的。岳坤在诗中表扬了做为底层劳动者的刘姥姥的善良、仗义,乐观诙谐的生活态度,救人危难的优秀品质,但同时也以为她有讨好权势者的鄙俗的一面。在谈及林黛玉的时候,又批评林黛玉“污蔑穷人似不宜”。刘姥姥的所谓“讨好”贾母等人,不过是为了获得周济,要算劳动者的生存智慧。林黛玉对刘姥姥的“粗鄙”之举,用“母蝗虫”调侃之,但似乎并无嫌恶之意。这里存在文化差异,但要说是“污蔑穷人”,似乎有点过分。三是关于司棋的,题咏和注解中对司棋和潘又安的爱情悲剧的评点似有道学之嫌。那句“摸黑趁夜偷潘子”,说得有点残忍。对司棋的反抗性格,竟有“刁环”之讥,更觉不妥。应该高看司棋形象中的朴素民主精神和敢于反抗的英雄色彩。
  有条件研究《红楼梦》,能以题咏方式整体性研究《红楼梦》的人是幸运的。那是一片天水相连,辽阔无垠,深不可测的伟大的海洋。泛舟其上,迎八面来风,见波涛汹涌,天地苍茫,胜景无限,豪情澎湃,其乐何如!
  是为序。
  2014年11月3日
  于北京新文化街
  (本文作者系著名评论家、诗人、作家,《小说选刊》原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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