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穰垛，消逝的乡村风景
作者：刘胜民
麦穰垛，对于四五十岁的人来说，应该相当熟悉，它曾经是农村最常见、最具乡土气息的一道靓丽风景。
麦收过后，一个个麦穰垛，就那么静静地蹲踞在村头巷尾，在夏日的暖风中，幽幽地散发着清香，让人闻之欲醉。
麦穰垛，是孩子们娱乐玩耍的乐园。我们不怕磕着碰着，在上面欢呼跳跃。有时故意将整个身子倒下去，尽情地享受着麦穰松软的感觉。麦穰滑溜溜的，是天然的滑梯，我们张开双臂从顶上滑下来，一些麦穰就在我们的尖叫声中被蹬到地上。我们就在落下的麦穰上翻着跟头。平时爱吹牛的顺子翻到五六个就翻晕了，顶了一头麦穰，像一只被掀翻的甲壳虫，四肢在空中徒劳翻腾，滑稽模样让我们捧腹大笑。
夕阳西下，晚风把笑声传到炊烟袅袅的村落。母亲循着笑声颠着小脚来了：“三啊，回家吃饭吧。”可我还没玩够呢，就跑到麦穰垛洞里就势一躺，叫小伙伴们用麦穰把洞堵起来。母亲没有发现我，焦急地问他们：“你们看见俺家三了吗？”“没看见，没在这里。”小伙伴们摊开手，一脸的无辜和诚实。“这孩子，又疯到哪去了？”母亲皱着眉回家了。我从麦穰垛里出来，看着母亲渐行渐远的身影，直笑得肚子疼，连翻了好几个跟头，鞋子也被甩出老远。
麦穰垛，也是青年男女约会的最佳场所。那时候，谈恋爱还是件很含蓄的事情，不像今天，光天化日之下，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男女就可以无所顾忌地搂搂抱抱。那时的人们都十分小心谨慎，即使男女双方有情有义，也得躲躲闪闪，犹如战争年代的地下工作者。恋人在街上相遇也要像陌生人，即便同路也要相隔丈远，同在田间劳动，也不能随便搭讪，更不能有亲昵的语言和动作。否则，便被视为作风不正派或道德败坏。
每当夕阳西下，夜幕降临的时候，村外的麦穰垛就成了热恋中的男女青年的天地。凭借着高高的麦穰垛的遮挡，他们可以手牵手，眼对眼，让两股暖流像电流般传递着爱的信息；他们可以紧紧拥抱在一起，耳鬓厮磨，互相倾诉着心中的爱意。有时，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们还会躲藏在麦穰垛的深洞里，顺势相拥，或倚或躺，尽情享受爱情的幸福和甜蜜。
小孩子和年轻人喜欢麦穰垛，老年人也喜欢冬天来这里晒太阳。只要是有太阳的好天气，拎着马扎或袖着手的老人，就陆陆续续蹒跚着脚步走出家门，向村边的麦穰垛走去。来到麦穰垛前，选一个背风又朝阳的地方坐下，或者斜靠在麦穰垛上，摘下帽子扣在头上闭目养神，静静地享受着温暖阳光的抚摸。
来麦穰垛晒太阳的老人，都是在这一片“屁股”大的村落上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彼此熟悉得就像谙熟自己手掌里有几块老茧。他们或是绘声绘色地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或是眯起双眼，慢慢地念叨着明明灭灭的往事。有时，说着，说着，被一件伤心的事弄得老泪纵横，老人赶忙拿起别在衣襟上的手巾擦拭着眼角的浊泪。聊着聊着，老人抬起头来看看天，自言自语着，该吃午饭了。坐久的老人慢慢扶着麦穰垛立起腰身，敲打着麻木的老寒腿，拍打掉屁股上的尘土和麦穰。“走喽，回家吃饭喽！”走在阳光下的一个个老人，像一根根轻飘飘的麦穰，消逝在乡村凹凸不平的土路上。
弹指一挥间，四十多年过去了，白云苍狗，世事沧桑，变化快得来不及追忆。而今，故乡早不见了大片的麦田，满目都是白色的蔬菜大棚，麦穰垛也难得一见了。
我知道，不久的将来，乡村的许多美丽风景也会像麦穰垛一样消逝。想着，想着，心中不由得堆满了无限的惆怅和迷惘……
